0%

錢少白後來想了許久，覺得掌門的話頗具深意，但自己一時之間未能完全領會，眼下跟趙黍所說的，也不過是賣弄唇舌罷了。

之前在天城山清修時，錢少白曾有幸隨侍掌門含元子一段時日，偶爾聽聞他與四仙公談論東勝都劇變一事。

「少白，你不必可憐他們。」關世平擦去臉上血污：「這年頭誰不是在咬牙死撐？我們進攻之前，勸了他們多少次了？就連傳話的兵士都被割了腦袋，那我們還客氣什麼？」

趙黍再次來找錢少白，本意就想看他是否將自己出關現世的消息傳揚出去。

當他想起趙黍與洪尚武鬥法的場面，以及自己與關世平當初幾乎一個照面就敗給對方，錢少白心中便提不起半點勇氣。

「天下事，天下人定……說得好，說得好啊！」趙黍深深點頭，他大受啟發，問道：「這句話是錢道友自行領悟的么？」

錢少白則無奈道：「時局動蕩，糧餉不足，軍中難免會有嘩變。」

錢少白緊張不安，傳音回應道：「你為什麼又回來了？」

「那位懷玉真人肯幫忙對付洪尚武，讓我們省了不少事。」關世平問：「這麼一位高人，居然就在白龍寨後山閉關？你們上景宗熟知各家宗門掌故，是否知曉他的來歷？」

與兆伯告別之後，趙黍便一路暗中跟隨他們這支有熊國兵馬，觀察他們剿匪平亂的動向，發現錢少白並未向外人傳揚自己的消息。

錢少白沒有辦法，只得強撐著臉色不改，來到山下兵營，就見一名青袍男子，手扶木杖、面帶短須，形容外貌全然陌生。

「關將軍此言何意？」趙黍問。

此時營帳外傳來關世平的聲音，他換了一身乾淨衣袍，朝趙黍揖拜道：「在下有熊國游擊將軍關世平，今番得真人鼎力相助，銘感五內！」

錢少白見趙黍如此作態，便明白他不願以過去身份行走，自己若是點破他的真實身份，搞不好轉眼就要被殺hetubook.com.com。

趙黍也曾想過，或許直接殺了錢少白，才能斷絕自己現世的消息。但考慮到錢少白的師門出身，他若是被殺，上景宗的尊長不可能坐視不理。

趙黍如今殺伐果斷，孤身一人近乎無牽無掛，卻也不會無端濫殺，即便錢少白遠不是自己對手。

「如今我算是明白，何為一言點化之恩了。」趙黍眉宇舒緩，輕聲淺笑，言道：「錢道友，征討別國之事，我實無心相助。不過你既然有心平定這世間紛亂，那就從眼前下手。你們不是還要掃蕩附近的賊寇妖邪么？徐某可以幫你們一陣。」

言談之際，錢少白還聽到趙黍傳音密語：「我的身份不宜彰顯，錢道友想必明白其中道理。不過你似乎未向他人透露太多？」

趙黍聽到這話，沉默許久，當初他便是覺得，未來開創人間道國之後，無邊法力在手，就能平定天下紛爭亂象。如今回頭反省，這種想法實在是一廂情願。

趙黍搖頭嘆息：「唉，崇玄館勢大，徐某曾幾次索討道場不成，反被他們所傷。徐某愧對祖師，不得已只能逃國離鄉。」

「天下局勢？」趙黍故作不解，還偷瞧了錢少白一眼：「徐某不過山野之人，為養傷閉關十余年，對天下事可謂一無所知，還請關將軍見諒。」

「怎麼了？」關世平打量一下自己：「想來我這滿身血污不太雅觀，擔心會惹惱世外高人。你先下山，我洗把臉就趕過來。」

關世平冷哼道：「這躍馬寨里的賊寇，一多半是官軍，他們造反作亂，比起尋常賊寇為禍更大！」

關世平一馬當先，衝鋒在前，不顧矢石，劍光一掃，寨門拒馬被劈飛撞爛，率領後續兵士沖入山寨。

「啊？這……」錢少白僵在原地，他沒想到趙黍去而復返，心中恐懼再度被勾起。

「在下覺得，華胥國氣數將盡，懷玉真人不妨暫留有熊國，來日協助朝廷大軍蕩wｗw•ｈeｔubｏoｋ•ｃom•ｃom平東土，懷玉真人便可順理成章拿回道場，重開宗門，廣收門徒。」

當年兩人交手，便引來了四仙公之一的方圓子，自己貿然殺死錢少白，難保不會被四仙公查出蛛絲馬跡，到時候暴露身份不說，還與上景宗結下仇怨。

「洪尚武已死，可惜當時法力激蕩，他形神俱滅，也沒有留下任何憑證。」趙黍說。

關世平聽錢少白轉述，早就了解到徐懷玉此人的本領，這等當世高人合該好好結交，如果能夠拉攏到軍中效力，不僅能協助蕩平匪患叛軍，說不定日後開疆拓土也仰賴此人。

趙黍搖頭嘆息：「照關將軍所言，如今華胥國戰火紛飛、兵燹連綿，實非清靜之地，徐某孤身一人，奪回道場又有何用？」

「他……修為高深，我並未看出他的師承出身。」錢少白不知為何，並未向別人言明徐懷玉就是趙黍的真相。

戰鬥持續了半天，山寨中剩餘賊寇紛紛乞降，關世平便開始帶人收拾戰場。

錢少白思量間，有一名兵士跑來：「將軍，山下營中有一人自稱徐懷玉，前來求見錢別駕。」

錢少白不敢直視對方，略顯畏縮地回答：「平定天下這種事，又豈是我一人能夠做到？天下事，天下人定，我也不過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這位就是懷玉真人嗎？」

含元子對此皆不置可否，只是說了「天下事，天下人定」這話。

錢少白搖頭：「是我上景宗掌門之語。」

「放箭！」

「懷玉真人貴生好靜，想來是不願意妄動干戈。」錢少白說這話時自己都不太信：「只是如今天下紛亂、災禍四起，若不能平定亂象，只怕也難有清修之地。懷玉真人不正是被洪尚武那等宵小驚擾洞府么？」

「不錯。」趙黍點頭道：「徐某早年受傷，不得已要遁入洞府閉關清修。日前感應到有外人侵擾洞門，本不想理會，孰料那洪尚武破門強闖，和圖書擾人清靜。徐某無可奈何，只得現身因應。恰逢錢道友出手相助，若非有他，恐怕徐某尚未出關便要遭洪尚武毒手了。」

關世平則說：「希望他能了結那洪尚武的性命，免得這等悍匪捲土重來。就是因為洪尚武此人，周邊郡縣城池不得安寧。」

趙黍廣布壇場，讓梁韜能夠策動一方天地氣數，這與人間道國能否開創，未來天下能否安定，並無必然關聯。

「崇玄館？」關世平問道：「難道懷玉真人還不清楚如今天下局勢？」

天下太平、紛爭不再的弘願，哪裡是開創人間道國后便理所當然會實現的？老師張端景便曾言，人間道國並無切實根基，乃是虛妄之談。

而當初地肺山一戰，趙黍也感應到上景宗有高人出手，使得梁韜被母親用神劍重創。因此在他看來，如今災變禍亂，上景宗也有幾分責任。

「把這這些頑抗之輩拖下去砍了。」關世平殺得滿臉是血，指著幾名賊寇匪首，罵罵咧咧道：「他媽的，虧你們過去還是官軍，居然從賊作亂，罪加一等！」

錢少白高高祭起虹映寶珠，光芒大作，似乎有另一顆太陽照耀山寨上下，將賊寇動向盡收眼底，除了傳音給前方指揮兵士的關世平，還偶爾射出虹光，殺傷寨中賊寇。

期間論及梁韜、趙黍，四仙公各抒己見——玄圖公認為梁趙二人喪心病狂、禍亂蒼生；夏黃公覺得他們術法高深，有值得參悟之處；方圓子則感嘆趙黍精通科儀法事卻不能為有熊國所用；夷真子乾脆將梁趙當成敵人，他們死了便是幸事。

「哦？果真來了！」關世平一拍錢少白肩膀：「走，我與你一同去拜見這位高人，務必親口致謝。若是能請他幫忙，為朝廷多延攬一位世外高人，又是大功一件。」

錢少白知曉趙黍有心隱藏身份，於是說：「我記得玄圃堂是位於華胥國的宗門，數十年前遭妖邪圍攻，靈台墟道場因此淪陷。後來崇玄館出手驅hｅｔubｏｏｋ•cｏm•coｍ逐妖邪，也順勢把道場佔為己有。」

「玄圃堂？」關世平望向錢少白，用目光示意解惑。

各自落座之後，關世平問道：「聽說懷玉真人前去追擊洪尚武，不知結果如何？」

錢少白望著幾名被押下去的匪首，嘆氣說：「沒想到白龍寨都已經平定了，這處躍馬寨仍舊負隅頑抗。」

「能得懷玉真人此言便足夠了。」關世平問道：「對了，我聽錢別駕說，真人是不久前才出關？」

關世平未達目的，只得再次拿目光示意錢少白。可錢少白知曉內情，明白有些事根本勸不來。

倒不如說，趙黍和梁韜都將成敗勝負都賭在了能否飛升證道上，一旦失敗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場。這種顛倒錯亂，從一開始就註定趙黍和梁韜走在了錯路之上，而且是錯得毫不自知。

「做事理應有始有終，我前去追擊洪尚武，無論結果如何，總該讓錢道友知曉。」趙黍笑道。

厲聲大喝，箭矢離弦而出，如暴雨般灑落在木柵前後，許多賊寇紛紛慘叫倒地。

不過這裏面恩怨是非一時難以解，趙黍並不打算直接殺上天城山，何況以他如今修為也做不到此事。倒不如暫時與錢少白交好，日後藉機找上景宗的尊長一問究竟，哪怕真要報仇雪恨，趙黍也不希望牽連無辜。

幾輪箭雨過後，關世平望見寨中賊寇士氣不振、陣容散亂，當即拔劍遙指：「弟兄們，跟我上！」

「徐某是玄圃堂門人，可惜宗門流散、道場淪陷，如今不過一介流落江湖的散修罷了。」趙黍說。

關世平面露喜色：「十年前華胥國東勝都突生劇變，崇玄館一門上下盡皆覆滅了！」

「也不全是我的功勞。」錢少白說。

一旁錢少白強撐笑意，關世平點頭道：「洪尚武嘯聚山林，為禍周遭郡縣，本該早早伏法。奈何祖江大洪后道路斷絕，朝廷官軍未能及時掃平匪患，卻是勞煩懷玉真人出手。我等代本地百姓再次謝過懷玉真人了。和*圖*書」

「錢道友難道不記得徐某了？」趙黍拱手微笑：「當初在白龍寨，正是你出手助徐某出關。」

趙黍回頭盯著錢少白，語氣凝重問：「錢道友有心平定天下紛亂么？」

「關將軍有禮了。」趙黍微微點頭，他還依稀記得，此人當初與錢少白一同來到華胥國刺探軍情、採買織物，沒想到如今也成為一方將領，十年歲月，果然物是人非。

「你、你是……」錢少白一時不敢相認。

「還未請教懷玉真人仙鄉何處？日後也好奉禮拜謝。」關世平連忙說：「我有熊國對能人異士一向厚禮優待，以懷玉真人的高深修為，可得錦囊魚符，受朝廷供奉。」

「懷玉真人此言差矣。」關世平言道：「我們有熊國一向敬重仙家，各宗門只要遵守朝廷法令，便可長保傳承不絕。不像那華胥國，放任梁韜侵害宗門、奪佔道場。」

錢少白微微頷首，關世平卸下沉重甲胄，鬆了一口氣：「不過也幸虧你在白龍寨將那伙寨主頭領殺個精光，石樑十二寨真正要出力平定的也就三兩家，其他幾寨見形勢不妙，都主動繳械歸順了。」

「徐某不過隨性而為，關將軍言重了。」趙黍擺手說。

只是沒想到，這話似乎令趙黍大受感觸，也不知他究竟想到了什麼。

「竟有此事？」趙黍起身驚呼。

「如今華胥國可謂分崩離析、內憂不絕。」關世平連連進言：「赤雲都自蒼梧嶺起兵，幾乎佔據了華胥國半壁江山。而在朝中，大司馬羅翼權勢滔天，傳聞已懷廢立之意！懷玉真人若想奪回宗門道場，不必再對上崇玄館了。」

「關將軍好意，徐某心領了。」趙黍言道：「歲月遷延，徐某早已心灰意冷。凡事皆有興衰，有些事強求不來。」

如果趙黍真是一介江湖散修，這個提議可謂十分豐厚。畢竟趙黍眼下算是無家無國之人，他要是現身華胥國，想殺他的人不知凡幾。然而即便如此，趙黍也不願意協助有熊國征討華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