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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蓮池

作者:花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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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彼岸

第三章 彼岸

「您太客氣了,我這哪是提點。以後你有機會來陽間,我燒菜給你吃哈。」
除了六殿的畢王爺和崔判官,其於九殿閻羅王們和三個判官一聽,真是喜出望外,比來時的速度還要快,猶若一團團氣勢兇猛的黑風瞬間卷出在大殿內。
徐老爺發現的時候,她哭得梨花帶淚,跪在徐老爺的面前說這個大夫垂涎她已久,每次來府中看病都會藉機非禮她,這次好容易尋著機會,居然想要強了她。她抵死不從,為了保住名節,才不得已錯手殺了他。徐老爺雖然信了她,為她處理了那個大夫,但是猜疑的棍棒也依舊不忘虐打在她的身上,一次比一次狠。
毓垣忽地失聲笑了起來,笑聲十分刺耳。
遠遠望過去,河面上架著一座石拱橋,橋對岸的景色統統罩在一片迷濛的霧氣之中,看不真切。
「因為這天上地下,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玄遙道:「九尾狐族乃仙界大族,你的意思是讓我去青丘找他們要命么?」
阿憐跟著玄遙踏上渡口的碼頭,遠遠的,一條小船正從河對岸慢悠悠地劃過來。碼頭上聚集了許多鬼魂,每個鬼魂看到那條船駛過來,便一個個爭先恐後擠向岸邊想要登上那條船。有的鬼魂在推攘之中不慎掉進血黃的河水裡,水花濺起,只聽到那鬼魂落入河水中發出的慘叫之聲后,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冥界傳遍了這小丫頭的事,牛頭自然不敢怠慢,端著另一碗七日忘憂茶走過來,強行灌入鄭妙姝的口中,不給她撒潑的機會,將她推過了奈河橋。
「咦?為何不用過奈何橋?」她還想看看橋那邊是什麼呢。
毓垣伸出爪子撓了撓那簪子,烏黑的眼珠里泛起了淚光,聲音如嬰啼:「對不起……謝謝你救了我,可是我卻不識好歹,還傷了你。你沒事吧?」
「你是神仙,你不能殺生!」
玄遙索性布了結界,讓河水的腥臭味沒法飄入船內。
「人命由天,各安天命,都是命中注定的事。要求,你就去求天唄。」玄遙在太師椅上坐下,悠然地喝著奎河奉上來的茶。
不知行了多遠,黑暗之中忽地又出現了一在片紅,紅得像火,紅得刺目。以前跟黃老爺子乞討的時候,阿憐曾在墓地的周圍看見過這種花,黃老爺子告訴她這種紅的像火一樣嬌艷的花叫做彼岸花,是生在陰間的花,如果出現在陽間,那便是要指給去向陰間的人指路。
庄昶顫著手接過那碗茶,含著淚,終於閉著眼一口仰盡。
蘇婉心轉眸看向他,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目光卻有些冷,這笑容讓庄昶感到十分陌生。
每個鬼魂在過奈何橋投胎前,都會沿著石砌的小路踏上一層層台階,登上不遠處望鄉台,往家鄉的地方遠處眺望,看一眼最後記憶里家鄉和親人的模樣。下瞭望鄉台之後,即便眼眸里蘊藏著再多的痛惜,心中再有萬般的不舍,只要喝一碗孟婆湯,所有前塵往世也都隨之煙消雲散……
「你該死!」
「你就不能等我看一下生死薄么?不會花多久時間的,我就想看看我陽壽還有多久。」阿憐邊走邊抱怨。
一旁看著的牛頭,走過來就給那鬼魂腦袋上一巴掌,惡狠狠地道:「全部給我喝掉!」
他彎腰撿起那塊蓮花令牌,愛憐地摸了又摸,口中喃喃囈語:「青蓮,是你么?」
阿憐無比痛苦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整個人都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她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是事實,她不相信她所認識的那個溫柔善良的素娘,為了宣洩心中怨恨與屈辱而殺人如麻,她更不能接受這世上唯一對她好的素娘卻是因為殺了人心存內疚才對她好,而不是因為可憐她憐憫她,才像是親人一般照顧她。
「奎河,我沒事。」阿憐站起身,定定地望著蘇婉心。
終於塵埃落定,阿憐望著沒有任記憶的蘇婉心,不曾想她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回去之後,毓垣不知會如何?
玄遙望著地上跪著整整兩排的冥界統領們,眉峰一挑,聲音冷淡地道:「我只召了第六殿的畢王爺和崔判官,誰讓你們都過來的?你們很閑么?要不要我給你們一人來一盤瓜子?」
「師傅!阿憐!」奎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崔判官瞅著阿憐,這丫頭雖是凡人,可是能讓座上的那位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紫微大帝這般護著從忘川河過來,可見地位不一般呀。於是細細解說:「回姑娘的話,在凡間身為妻子的人若是言行舉止不柔順,教唆興訟等,死後就要被罰至此獄處以銅鐵刮臉、鉗擠心肝、鏟皮、倒吊、挖眼、刮骨等極刑。」
阿憐盡量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跟著玄遙,但是始終都離著玄遙好大一截距離。眼下只是一縷魂,她感覺不到絲毫累,只是追不上玄遙的內心感到十分焦慮。漸漸的,玄遙不再催她,步伐也放慢了。她終於不用焦急地追趕他了。
阿憐深吸了一口氣,佯裝堅強地道:「太黑了,我看不見路了……」
「哎呀,你沒事吧?」阿憐滿臉擔憂地從他的臉上拿下生死薄,可下一秒,便迅速打開生死薄翻看,「我的名字在哪呢?在哪呢?」
玄遙手中的幽冥聖劍寒光泛起,凌空而立,寒氣大盛,冰霜隨著他的怒氣再次一點一點擴散而來。霎時間,天空烏雲密布,電閃雷鳴,整個大地都變了色。
「你是愛上他了么?」
「我以前聽人說,彼岸花曾是天界的兩位仙子,因為偷偷相戀,私定終生,觸犯了天規,所以被罰守在冥界的忘川河岸做了一朵花。這種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有花不見葉,葉生不見花,生生世世,花葉永不相見。好可憐啊……」阿憐仔細地看著眼前的彼岸花,那紅艷的顏色,像極了情人分離傷心過度而流下的血淚。
殺了庄昶和鄭妙姝,他對著棺材里的蘇婉心痛哭不止,過了許久才清醒過了。自知身為九尾狐族,他這是犯了大忌,必遭天譴,但他的腦子裡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婉心,如今唯一能救她的只有半蓮池的玄遙。
她正好摸著一個果盤,裏面裝著一整盤瓜子,又恰巧聽到玄遙問要不要給跪著的閻羅王們來一般瓜子。她便好心地端到眾閻王的面前,給他們一人手中發了一把。
阿憐糊塗了,且不說蘇婉心這樣的大家閨秀,不會去媚香樓這種煙花之地,就憑她那副身子骨,也鮮少出門,怎麼會在媚香樓得罪了玄遙?完了!她處處針對玄遙,幾翻刺殺未果,以玄遙那睚眥必報的個性,這蘇婉心就是自尋死路。
崔判官連連擺手。哎媽呀!這都說天知地知了,上面下面都知道了,那他還有命不?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是一定在騙我!」毓垣彷彿失了神志。
玄遙冷笑著道:「假的?就為了讓你信我,我要費這麼大勁編造這些虛假的幻像來欺騙你?你以為我很閑么?整日吃飽了撐要麼哄你開心要麼讓你傷心,你以為你是誰?我本不想管庄昶那一家子事,但你故意激怒我,幾翻挑戰我的忍耐度,那我便讓你親眼看看,什麼叫做自食其果,今日我便接了這單生意。」
阿憐的話還沒說完,便看到屋子正中的蘇婉心,驚嚇的整個人清醒過來,結巴著叫了聲:「庄……庄夫人?」
「記不太清楚了。」
「我九尾狐族,一尾便是一命,我已生出四尾,願付四尾換四條人命。」毓垣伏首跪地,向玄遙行了大禮。
「喏!玄上仙!」阿憐抱著雪團一溜煙兒地跑走,臨行前不忘拉走目瞪口呆的奎河。
阿憐嘟了嘟嘴,道:「噯,方才謝謝你救了我。」
擺渡人舉起手中黑漆漆的竹篙,對著他們厲道:「下不下去?!不下去,就別怪我不客氣將你們統統打下忘川河!」
玄遙忽地翻臉,「閉嘴!」
「我知道。」玄遙淡淡應了一聲,因為他算好了時間回來。
她頻頻回頭看那些小鬼,那些小鬼也一臉好奇的看著她。她沒看著前方的路,誰知玄遙忽然頓住,她一不小心撞了上去,撞得她直捂著臉哀號。
毓垣一雙赤紅的眼睛凶煞無比地瞪著玄遙,張口便對著他怒吐出狐火。
「崔判官,你們之前一直叫他北……是北什麼啊?」
而他第一次發覺蘇婉心與尋常不同,便是在與鄭妙姝成親的當晚。本該病卧在床的蘇婉心突然出現在新房內,輕而易舉單手便折斷了他手中的喜秤,十分強勢地命他回房,留下被打暈的鄭妙姝。他滿懷欣喜地回到房中,蘇婉心卻依舊是抱病在床,雖然滿臉溫情,但與之前出現在新房裡的那個她截然不同。最初,他以為只是婉心不願與別人分享丈夫。再後來每每只要是從鄭妙姝那裡受了氣或者受了母親的責罰,婉心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他完全陌生的人。那個「她」,除了強行要他回到她的身邊之外,並無他求。直至那日在媚香樓,若不是有玄先生在,他差點喪命于那個「她」的手中,回想起日前道士的勸誡,他再也掩藏不住內心深處的恐懼。他深愛的妻子何時變成了妖?
「我讓你去找來就找來,你哪來那麼多廢話?」玄遙滿臉寫著「跟我講道理是沒有用的」。
阿憐跟著玄遙踏上船,心存疑惑。這裏所有的鬼魂好像都很怕玄遙,不止是鬼魂怕,更奇怪的是那個擺渡人一見著他,就將這已經上了船的鬼魂全部趕下了船。她盯著玄遙的背影看了又看,萬分好奇,他究竟是什麼人呢?
奎河嘆了口氣,可又抵不過阿憐的軟磨硬泡,像上次一樣替小狐狸開始治療傷口,「這次我給你治好了,你可就別再給我整幺蛾子了。」
「感謝他?被殺的人還要感謝殺他的人?這是什麼道理?誰知道十八層地獄是什麼?這個世上有沒有陰曹地府誰知道?那些滿天飛的紙錢燒給誰看,還不都是活人做給活人看!」
小船搖搖晃晃,沒過多久,終於到了彼岸。玄遙率先上了岸。阿憐對方才河中那些食魂的孤魂野鬼心有餘悸,站在船上愣了有半晌不敢輕易踏上岸,生怕掉下這忘川河水裡再也回不了人間。
與婉心相識,曾經那些快樂的日子一幕幕在庄昶的腦海里湧現,而後漸漸地就變了……
阿憐好奇地看向玄遙,道:「我現在是鬼么?」
「是是是。」畢王爺連忙招了小鬼進殿,去尋蘇婉心的鬼魂來。
玄遙還沒回答,阿憐便兀自說道:「應該你比較老一些,因為老到連頭髮都還沒有變白,哈哈哈~~」
「她不是。」眼前這個女人,奎河完全從她的身上看不到一絲鬼氣。他被孟婆湯的熱氣薰傷了眼,尋常的小妖還是分辨的出,但是這女人的身上他也感受不到一絲妖氣。這女人倒底是個什麼東西?
蘇婉心見到阿憐眉心微蹙,淡淡應了一聲:「阿憐,別來無恙。」
「走了。」玄遙面無表情地道。
走著走著,視野豁然開朗,與先前壓抑的黑色完全不同,彷彿是到了人間一般,色彩炫麗。眼前一片青青草地一直延綿至河岸。河岸的柳樹成蔭,微風拂過,枝條兒隨風舞盪,空氣里竟然夾著淡淡花香,而不似先前忘川河水的腥臭味。再往前走,各種盛開的嬌艷花朵竟然也延綿了數里,一眼忘不到盡頭。
阿憐又將之前摸來的桔子遞給崔判官,諂媚道:「崔判官,待會兒你能不能幫我看看,生死薄上記著我的陽壽到多少歲啊?」
「是,遵旨!」其中一個小鬼戰戰兢兢地離開,那撒腿就跑的速度就像一陣風一樣。
毓垣伏地,道:「這件事與阿憐無關,她只是好心想幫我。只要玄先生願意救婉心,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玄遙手中的長劍划空而過直掃水面,劍光閃爍,河水飛濺,圍在船邊的幾個孤魂野鬼瞬間被斬得支離破碎,化作一團團黑氣徹底消失在空中。那些怪蟲毒蛇也被斬得支離破碎,忘川河面浮滿蟲屍蛇屍。換作尋常,同類早就圍過來將它們吞噬,但是玄遙的氣息讓它們不敢再靠近。
正巧庄昶走過來聽到蘇婉心這麼說,面色十分難看。他動情地輕喚了一聲:「婉心……」
去冥界的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素娘每次帶著食物和衣物來看她,那溫暖慈愛的眼神,假不來,她的心感受得到。不論素娘生前如何作惡多端,但素娘對她是真心的,她沒有理由去怪罪或是嫌棄她。即便是命中注定,她救不了她,那是沒法子。可是這小狐狸因為她才走到今日地步,說起來,罪孽深重的人是她才對。玄遙罵她是聖母白蓮花也好,總之,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小狐狸去死。
其他鬼魂得了前面兩位的教訓,一個個老老實實,再不敢瞎折騰,生怕投胎出了意外。
重炎掉轉頭,撐著小船離開河岸,往來時的路去。
到了第六殿枉死城,玄遙在主審大殿的案幾前坐下沒多久,十殿的閻羅王和四個判官共計十四人,一行人一路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滾進了大殿,齊齊在玄遙面前跪下。
九尾狐狸……阿憐瞪大著一雙淚眼看向蘇婉心。
眼前的蘇婉心神情堅定,有死無二,與之前被鄭妙姝說的無力招架,那般軟弱無能完全不一樣。不知是因為人死了之後與生前有所不同還是怎麼的,那種感覺……她說不上來。
她雖然殺不了他,但她知道他的痛處,他可以讓她痛,她也知道如何讓他痛。
阿憐雙手抱緊了身體,開始承受不住這冰寒,雙腿一軟便倒在了地上,但是她口中依舊不依不饒,「我要是青蓮……寧死也不要再看見你,像你這種……無情無心又冷血……的妖怪,就活該……一個人孤老至死!你活該……」
玄遙接著又諷道:「就算人是我殺的,你又能拿我怎樣?殺了我么?我給了你五年的時間,你連一根汗毛都傷不了我。那日我酒醉,我將匕首放在你手中,可你都沒有膽量刺向我。你以為你以後還有像上次一樣拿著刀對著我的機會么?」
阿憐呵呵笑道:「你猜?」
直至某日,整個庄府上下都知道婉心的房中藏著一個陌生的男人,母親將她鎖進了祠堂。而從外埠回到家的他,看見她奄奄一息,卻不敢上前護著她,鬼迷心竅的信了這說辭。婉心忽然笑了,笑容凄美,看得他整個人發怵。她也不解釋,自寫了一封休書於他后,便一頭撞死在祠堂的牆上。有那麼一剎那間,他是後悔的。
「打死素娘的人是徐光耀,不是我師傅。徐光耀也因為殺人而獲罪斬首。這些都是事實。阿憐……」
「造孽啊!這次他老人家要是再大鬧一場,咱們十個都別幹了,直接跳忘川河裡被臭死算了啦!」
玄遙揮了衣袖,那些鬼魂相繼離開。
守門的小鬼們一見著玄遙,立即單膝下跪,還沒開口說話便被玄遙出聲制止,「都免了那些狗屁禮數,叫崔判官帶著生死薄到第六殿的枉死城候著。」
頓時,阿憐感到頭痛欲裂,她雙手緊緊抱著頭,堅持了好一會兒,終於頭不在再疼痛。當她再睜開眼,自己已不在半蓮池內,而是身在媚香樓里,四處都是正在招攬生意穿著暴露的鴇姐兒。不,這裏不是媚香樓,這裏的鴇姐兒都很陌生,就連鴇母也不是金萬花。忽地,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素娘。素娘濃妝艷抹,衣著極其暴露,笑容妖媚的挽著一個男人,像極了她戴上那朵墨蓮后的模樣。
這時,孟婆剛好抬起頭來,阿憐看清了她的長相,不禁驚嘆:「好美的孟婆……」
「喲?你還瞧不上?要不是我們阿憐求我,我才不懶得救你。」
「是。不知玄先生您還有何吩咐?」聽畢王爺的聲音快哭了。
玄遙白了她一眼,懶得理她。
阿憐撇撇嘴,忽地,有團黑色的陰影向她靠來。她定睛一看,那鬼魂的頭正掛在肩上,眼角口中都流著血,死狀極期恐怖,嚇得她放聲尖叫,緊緊抱住玄遙的胳膊,不敢睜眼。
輪著四位判官的時候,瓜子發完了,阿憐便道:「哎喲,沒有了,我去看看那邊有沒有?你們等一下。」
蘇婉心搖了搖頭,失笑:「看來這麼多年,你和_圖_書並不了解我啊。雪團於我而言,只是一個少年,像弟弟一樣。每看到他變幻成你的時候,令我想起當年與你初識的模樣。在你選擇背棄我之時,沒有他,也許我也不能撐這麼久,早就離你而去。」
孟婆漂亮的眸子瞥了一眼他身旁的阿憐,柳眉輕挑。喲,這就是小夥伴們口中八卦的,紫微大帝陪著過忘川河的那個凡人小丫頭么?從一開始就捧著果盤蹲在一旁,嗑著瓜子圍觀一群鬼魂投胎,也是個奇葩,跟之前那個高冷負情商的上仙可是完全兩條路啊。這紫微大帝時隔千年終於換口味了?這簡直是六界中最難以置信的特大八卦啊!
「在來冥界之前,我就覺得他是個老不死的妖怪,可是到了這裏,才覺得他好像比妖怪厲害一些些。」她真的越來越好奇玄遙到底什麼來頭。
阿憐見他的模樣,瞪大了雙眼,怎麼會是那天困了她一整天的妖男給她看的畫中的少年?
「即是要保住我的軀體,那為何你方才給奎河的蓮花是白色的,而給我的卻是墨蓮?」她討厭這個蓮花的顏色!
玄遙冷嗤一聲:「四尾換四條人命?你想的倒好。你哪來的四尾?你前日生出的第四尾,是因為她偷了我的九轉紫金丹給你吃下。你能多出這一千年的修為生出第四尾,都是拜我的九轉紫金丹所賜。」
阿憐望著眼前這條河,河水渾黃之中帶著血色,這就是傳說中的忘川河了吧。
眾閻王一臉懵逼地望著手中的瓜子,扔也不是,吃也不是。這凡人丫頭才叫閑得蛋疼好吧……
玄遙掃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自斷三尾吧。」
阿憐回過神,心撲通撲通跳地很快。
四位判官的臉都垮了下來,這丫頭是五行缺心眼少根筋么?沒看見上面坐著的那位臉比他們還要黑么?這是嗑瓜子的時候么?
毓垣乖乖地趴下。
「你真的……不殺雪團了?」阿憐驚詫。
庄昶瞪大著眼,直到死一直在不停地問他同一個問題:他到底是誰?而鄭妙姝和庄母就在此時闖了進來,瞧見他的模樣,以為是婉心還魂。庄母那個惡老婆子直接嚇暈了過去,而鄭妙姝害怕地跌坐在地上想要逃走。他無法控制住心中怨怒,如何能放過這個女人?若不是這個惡毒的女人,婉心也不會變成這般。他伸手將她抓過來按在婉心的棺材前,讓她跪著給婉心磕頭,直至磕到腦漿爆裂,血肉模糊,斷了氣,他方才將她的屍體扔出了靈堂。
阿憐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有茶喝!太好了,我渴死了!」阿憐剛要奔過去,衣領被玄遙一把拉住。
孟婆操起湯勺就往那鬼魂的頭上敲去,兇巴巴地道:「你這個媽的智障!知不知道每個鬼只能喝一碗?喝那麼多,你是想投成白痴嗎?沒看著我那上面貼著一鬼一碗!」
阿憐心中發毛,心念:這蘇婉心應該今日下葬,怎的突然好端端出現在半蓮池?壞了!莫不是蘇婉心心有怨恨含冤而死,這詐屍後上門來找玄遙幫忙向庄府的人尋仇吧?都說了七月半前後,有些尋不著家的鬼魂容易變成孤魂野鬼啊。
「這不是要給你看誰的記憶。你以為以你這凡人的軀體想要進入冥界是件很輕易的事嗎?沒有我這朵蓮花為你護體,你不僅肉身保不住,還會魂飛魄散。」
「誰叫咱冥界的所有鬼都歸他管呢。」
船上的鬼魂們一個個爭先恐後地上了岸,然後齊齊向玄遙跪拜:「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你打算帶著這個小孽障去哪?」玄遙彎身撿起如常物的蓮花令。
「孽障!你當真以為我好脾氣到可任由你在我半蓮池撒野?」玄遙的手中抓著一條沾著血跡的白色狐尾。
「從現在開始,你給我閉嘴就可以了。」
「你以為你是去投胎,還是當真去遊玩?」玄遙白了她一眼。
眼前的畫面再次變幻,這一次阿憐浮現在眼前是一個陌生的大宅院,亭台樓榭,迴廊曲折蜿蜒,山水花石交相措映。素娘一襲華貴的衣裳,從下人的手中接過一碗補湯。打發了下人,她端著那碗補湯進了屋子,從懷中摸了一包白色的粉末倒進那碗補湯里。素娘的纖指捏著勺子將那葯在湯中攪勻,無色無味,然後送給了徐老爺服下……一日復一日,素娘每次在將葯倒進湯時,始終是一臉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像是戴了一張假面具。
阿憐腳下的彼岸花搖動著花朵,像是在點頭。
阿憐一進入大殿後就開始四處閑逛,這裏摸摸那裡看看。原來傳說中的閻羅殿是這樣的啊!雖然黑了點,但是在燭光的映照下,依舊能看得出來氣勢非凡,這好些地方都閃閃發光,不知道是不是金子呢?
重炎沒再說話,默默地撐著船離開岸邊。
玄遙嘴角不停抽搐,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阿憐!你給我過來!」
馬面拉下牛頭,溫柔地說:「牛兄,消氣,別嚇著他嘛。他不想喝也行,反正待會投成畜生保留那一半記憶比記不得會更悲慘,又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
阿憐見過玄遙手中那把劍的威力,只要那把劍再落下斬了毓垣的最後一尾,毓垣便是沒命了。因為她,毓垣憑生多了千年的修為生出一尾,惹了事端。她已經無法帶回婉心,若是親眼見著毓垣就這麼沒了性命,她不僅有負于蘇婉心的託付,也會良心不安。
「阿憐!」奎河連忙趕過去扶住阿憐。
玄遙捏緊雙拳,要不是看在這丫頭能喚醒蓮花令的份上,他一定封了她那張嘴。
孟婆將煮好的茶水盛在碗里,一一擺在桌子上。
玄遙看了一眼,將茶盅遞給阿憐,道:「你不是很渴么?」早在地府的時候,要不是他攔著,這丫頭就要魯莽的喝了孟婆的迷魂湯。
因為前面的鬼魂私自多喝了兩碗,孟婆不得不再補上兩碗,正舀著,視線不經意間瞄著從不遠處走過來的玄遙,嚇得她立馬連茶帶鍋抱著跳了老遠。
阿憐忍不住歪頭看了一眼玄遙,道:「你說你們兩誰比較老?」
蘇婉心卻毫不介意,隨手揮開阿憐。阿憐被這股力道一揮,直接揮坐在了地上。阿憐坐在地上犯怵,這人死了之後再活過來力道可真大。
鄭妙姝見著蘇婉心便撲了過來,她像是發了瘋似的叫罵:「蘇婉心,你這個賤人!你居然連死都還要拖著我和庄昶陪葬。你才是那個該下地獄受極刑的賤人!你還我的孩兒!還我的孩兒來!」
近些年來,小氣的上界規定,他們不得向陽間搜刮民脂民膏,規定完了之後還不肯撥款。不給搜刮民脂民膏又不給撥款,這讓他們怎麼辦?只能自掏腰包啊,僅僅一座奈何橋就差點是掏空了他們所有的棺材本啊,他們再也經不起他老人家這般任性的折騰吶。
「請吧!」奎河做了請勢。
她歪著腦袋想了又想,玄遙能帶著她一路闖冥界,又讓這十殿的閻王判官們如此緊張,身份可不一般,他到底是什麼來頭呢?
「不讓!除非你不殺他。」阿憐鐵了心。
眾閻王與判官們只要一想到數千年前,這位紫微大帝被上界眾仙將們合力押著下他們冥界強逼投胎的情形,那可是一個個汗毛孔都要跳起來了。天界的眾仙們合力都奈他不住,一個個眼巴巴的看著他將冥界攪得天翻地覆,即使數千年過去,此情此景如今想來那可還是歷歷在目,心有餘悸啊。
「你以為我不敢么?」玄遙的手中忽然多出了三支短冰箭,只要半分的力氣,這三支短冰箭隨時都可以要了阿憐的性命。
「我以為你們只需半日來回,沒想到花了六日時間。」奎河為玄遙倒了一杯茶。
阿憐伸手捂著胸口,頓時感覺到呼吸困難,那裡彷彿有一隻無手的手,要將她的心挖出來似的。
忽地,蘇婉心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道:「請玄先生救婉心一命!」
「噗——」崔判官忍不住一口口水噴出來。老不死的妖怪!也是敢講啊!何止是比妖怪厲害一些些,妖界的妖王見著他都得繞道呢。
「我給過他機會,然而這孽障不知悔改。今日我不收拾了他,他不知天高地厚。」
阿憐叫著素娘的名字,但素娘卻像根本聽不見她似的。她追過去,卻發現根本無法觸及素娘,眼前的幻象一幕一幕隨著素娘的一顰一笑變幻著。不論是與客人各種調笑的素娘,是將為其喪盡家財的客人冷漠無情趕出門的素娘,還是一心要跟著徐光耀從良從此榮華富貴的素娘,對阿憐來說都是極其陌生的。
「雪團……」阿憐難以置信地望著毓垣,脖子被他掐住無法呼吸,她掙扎著想要掰開毓垣的手,無奈他的力道極大。
玄遙冷道:「跟我有關係么?」他已經饒了這小狐狸一命,這丫頭卻還得寸進尺。
阿憐道:「多謝。」
「可以鬆手了么?」玄遙面無表情地道,他極其不喜歡人碰他。若不是看在她平日里燒菜的手藝不錯,換成其他人,他早就一巴掌將她打出去,扔進忘川河裡。
「沒什麼,就是覺得黑得不習慣,眼睛不舒服。」阿憐放開手,挺直了胸膛,佯裝無所畏懼。
玄遙挑了挑眉,淡然地輕啜了一口茶,勾唇諷道:「你在我這小小的半蓮池內,隱忍了整整五年,直到今日才說出來,也是不容易啊。」
「玄先生……重炎叩謝玄先生。」重炎好奇地看了看阿憐,小心翼翼地對玄遙道:「北……玄……玄先生,此女不該來此地。」
倏地,他目光森冷地掃著阿憐,道:「你很有膽子,我活了這麼多年,這天上地下六界之中膽敢挑釁我玄遙的就沒有幾個。今日我不殺你,是看在蓮花令主人的面子。你既認為我是殺人如麻的妖怪,那我便讓你看看你口中那個心地善的素娘的真面目,讓你看看什麼才叫做殺人如麻。」
「不能。」玄遙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
「你看你看,這花都點頭了。」
「不自量力!」玄遙手腕驟然翻轉,寒光乍現,劍氣凝結出的冰霜又快又急,迅速向狐火捲去。
奎河跑進屋來,本以為阿憐被師傅殺了,看到阿憐還活著,不免鬆了口氣。他上前連忙扶起阿憐,「阿憐,你沒事吧?」
「阿憐!」奎河上前一把拉住她,「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師傅?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何況事情已經過去五年了!」
「什麼?」奎河定睛看向蘇婉心。雖然他知道莊家的那點破事,但他並沒有見過蘇婉心,並不知道蘇婉心長什麼樣。
正當猶豫之際,玄遙不知何時伸出手,他的手中像是生出一條無形的繩索將她卷上了岸。
「是!是!是!下官們遵旨!下官們這就是走!」
他本能地擋在阿憐的身前,指著蘇婉心道:「你究竟是何妨妖孽?膽敢來我半蓮池撒野,信不信我將你打回原形?」
「哎喲,把自己說的那麼神做甚?直接說你不是人不就完了么。」
其實從人間到冥界往返,無需多久他便可以很快回來,但若不讓這丫頭看看什麼叫做地獄,當他整日閑得慌,沒事編故事騙她呢。這小狐狸造得孽,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除這個原因之外,已近千年毫無反應的蓮花令卻因她而覺醒,他相信這絕不是偶然。五年來,他沒在她身上看到有什麼奇特地方,也許上天讓她出現他的面前,便是要讓她帶著他找到青蓮。一想到青蓮,他的胸口之內便猶如針扎般刺痛。
毓垣四處橫衝直撞,幾乎將半蓮池毀了差不多,所幸半蓮池深處城西偏遠之地,周邊並無什麼人煙,遭殃的也只是房子和附近的花草樹木。
奎河急道:「阿憐,你又在犯傻么?」
畢王爺道:「回稟玄先生,這枉死可不能怪咱們啊。咱們雖說是按生死薄辦事,但是就算是枉死也得要過這枉死城啊。而且這事要怪也得怪九尾狐族的那個臭小子啊,要不是因為他愛上那個蘇婉心,一怒之下殺了庄昶和鄭妙姝二人,黑白無常也不會無端去勾那二人的魂啊。」
阿憐不知在何時,悄悄挪到了崔判官的身邊。她瞧著這位判官跟她一樣閑著,雖然臉是黑了一點,但看著比那十殿的閻王要一臉和善多了,於是悄悄問他:「判官大人,請問那個什麼黑繩大地獄……是幹什麼的呀?」
阿憐手指了指上面,問:「他是不是上面的神仙啊?」
阿憐一睜開眼,眼前不是剛才那個嚇人的鬼門關,前方黑暗中終於亮了起來,遠遠望過去有一道城門。
阿憐一步一步走近玄遙,玄遙停下喝茶的動作,抬眸看向她。
阿憐衝過來張開雙手擋在毓垣的面前,對著玄遙道:「住手!你不能殺他!」
河水裡迅速圍過來一群面目可憎的孤魂野鬼,接著又來了密密麻麻黑乎乎的一團不知什麼東西的怪蟲,以及各種吐著信子齜著毒牙的水蛇。孤魂野鬼們有的張開大嘴一口咬向那個鬼魂,有的伸著利爪撕裂開他的肢體,為了爭奪方才掉下河的鬼魂它們激烈地爭鬥著,攪得忘川河水更加腥臭不堪。不一會兒,那個鬼魂便被它們吃個乾淨。
玄遙回首看了一眼船上的重炎,忽然道:「我記得你在這忘川河上撐船撐了有兩千年,可曾後悔?」
「可這麼多年來咱們冥界平白被他捋去那麼多陰魂,咱們都沒一個敢去找他討要啊?你問問判官啦,生死薄都不知道被塗改成什麼樣了啦。」
玄遙又看向阿憐,道:「你可知多死的三人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偷了九轉紫金丹擅自餵給他吃,他也便只是一隻被我打回原形的白狐,沒那個能耐殺得了庄昶和鄭妙姝。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哎喲,瞧你跟師傅去了趟冥界,連口氣都變的跟師傅一樣。」
崔判官點了點頭。
「雪團是我救的一隻狐狸,且不說他是否修鍊成人,但憑他只是一個畜生,都知道念恩。如今他為了我失手殺了你和鄭妙姝,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不論你我之間的情意是否早已不復存,我都不能因為我個人的私慾還陽回到人間過活,而讓他枉送了性命。」
他說完起身,輕輕旋身,變成了一個翩翩美少年。
「回稟北……回稟玄生先,在此。」崔判官顫抖著雙手將生死薄遞給玄遙。
奎河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師傅,又看了看阿憐,原來那日兩人不是在玩斷袖啊,是阿憐真的想殺師傅啊。
玄遙嘲諷一笑:「是么?那天從悅來客棧跑出來,我看你跑地歡得很,一點兒也沒跑錯方向。」
「你不是人,你一定不是人……」鄭妙姝害怕了,連連退後,只敢目光惡毒地瞪著蘇婉心。
「好人?你沒看到他方才要殺我的樣子么?」
奎河嘆了口氣道:「阿憐,你總有一天會明白師傅的苦心。他是個好人,不是什麼妖怪。」
穿過彼岸花海,再往前走了一點點遠,便到了一個渡口,那裡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上面刻著血紅色兩個大字「忘川」。
「那隻狐狸呢?」玄遙的話音剛落,毓垣便走了進來。
「為何我沒有肉身?」蘇婉心、庄昶和鄭妙姝三人的魂魄去了冥界,但是他們的肉身可都好好躺在庄府呢?為何她沒有?玄遙沒有,她可以理解為是他不是人,但是為何她也沒有?
彼岸花忽地花身搖擺起來,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是在委屈的低泣。
那些被驅趕的鬼魂一個個痛哭哀號,不肯下船。
兩個人面對面,離得很近,阿憐一時之間晃了神。
「既不想投胎,也無處可去,那便留在我這小小的孟婆茶攤做個打雜的吧。」孟婆看了一眼玄遙,「我收個熬湯打雜的弟子,你沒意見吧?」
跟在玄遙身後,不知雙走了多遠,眼前忽地出現一級級階梯直伸向半空中。微弱的光線中,隱約瞧見前方兩座大山夾道形成一座天然的山門,山門內漆黑一片,階梯兩邊夾道種著參天大樹。走近了,那山門的正中又赫然寫著「鬼門關」三個大字。每個字都像是滲滿了血似的,讓人不免擔憂在過這個石門時,這三個字是不是會滴下血來。
毓垣兩隻幽黑的眼睛倏然燃起了希望之光,坐立起來,一臉和_圖_書認真地盯著阿憐。
「去哪?我還沒翻著我的名字呢。」
隨即玄遙冷冷的聲音傳來:「崔判官!」
「那又怎樣?」玄遙轉身向前步去。
她乖乖地走過去,站在他身側小聲嘀咕:「不是你說要給他們一人一盤瓜子的么?」
他怒不可遏,幻化做婉心的模樣,伸住手便掐住庄昶的脖子,讓他好好看清楚,究竟是誰背判了誰?
庄昶用力地將她揮開,厲道:「你給我滾開!」手中的忘憂茶被打翻。
重炎雖然一臉平靜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但也忍不住多瞅了玄遙幾眼,時隔千年,他似乎變了一個人。重炎又忍不住看了看向阿憐,這個凡人女子為何會隨他進入冥界?看模樣,平凡無奇。
阿憐下意識抬起手臂擋住那道凌厲的劍光。
「啊——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冤有頭債有主!」
玄遙長袖一揮,先前消失的蘇婉心忽地跌落在屋子正中。她滿身冰霜,髮絲眉毛都掛著白霜,嘴唇發紫,渾身不停地打著哆嗦,彷彿從什麼極寒之地剛受了刑被生生拉了回來。
阿憐看著他,先前他眼眸中蘊含著一副要殺了她的陰冷冰寒,在看到那個蓮花令牌時已然消失,變成了痴情的追悔。阿憐也不禁有些疑惑,方才千鈞一髮之際,她以為她就要死在那三支冰箭下,卻突然冒出來三朵雪白的蓮花吞噬了那三支冰箭。她看向四周,屋子與往常一樣,毫無異常,哪有那四處攀爬的冰霜,空氣更是又濕又熱,之前那種只是在冬日里才能感覺的冰寒徹骨彷彿像是做了一場夢似的。
不管這蘇婉心是什麼東西,這能突然跑來向玄遙求事的,都不是什麼好事。素娘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一個人的心只有被徹底地傷透了,才會這般無所畏懼吧……
「我若不是帶著她,來冥界又何須渡你這忘川?」玄遙在船頭坐下,眈了一眼岸上那些惴惴不安卻又翹首期盼的鬼魂們,「讓之前上了船的那些陰魂都上來吧,我不是替上面來視察的。」
渡過忘川河的那些鬼魂們一個個排著隊有序的進入酆都城門內,逐漸消失。
庄昶亦是難以置信,他難過地拉住蘇婉心的雙手,道:「婉心,跟我一起回去吧。回去之後,我便將鄭妙姝休了,就算我娘再有異議,我這次絕對不會再退讓。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阿憐一聽吃驚不小。什麼?!雪團喜歡蘇婉心?阿憐腦子裡浮現出毓垣翩翩少年的模樣,這小子倒是痴心一片啊。
就這樣,阿憐一路拉著玄遙的衣袖,膽怯地跟著。
「嗯。」玄遙有些後悔帶她到冥府,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很閑,然而事實證明,他就是很閑,閑得蛋疼。
阿憐見他這般,不禁想起當初,她也是這樣質疑玄遙,然而事實確實是蘇婉心放棄還陽,「雪團,婉心姐姐的選擇沒有錯……」
「走開。」玄遙的聲音極奇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但那不斷在向外一點一點擴張的冰霜,卻是預示著他內心的憤怒已然達到了極點。
阿憐舉手抗拒,道:「你這是又要將誰的記憶塞給我?我不要!」方才素娘的那段往事,令她痛苦不堪,她再也不要接受任何人的記憶。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么?!」玄遙不敢相信聽到的,「你別仗著在我的半蓮池裡待了幾年,會做幾道菜,便以為我會一直縱著你。你給我讓開!」
「你幹嘛?很冷么?」玄遙眈了她一眼,表情透著莫名其妙。
「婉心!婉心!婉心……」庄昶咚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止。
眨眼的瞬間,她已然回到半蓮池。
擠在岸邊垂頭喪氣的鬼魂們一聽,都開心極了,一個個有序排隊又重新登上了船。但上了船之後,他們全部心驚膽戰地擠在船尾。阿憐站在船的正中,那些鬼魂沒有一個敢越過她,往船頭站。
「等一下!你不是願做交易么?若蘇婉心用放棄還陽換回的這一尾還不夠保他的命,那麼我願替他。如果不是我私自喂他吃了九轉紫金丹,他不會變成這樣。我願用我的命,換他一命。」阿憐回頭望著奄奄一息的毓垣,下定了決心。
重炎微微一怔,回過神立即對岸上鬼魂喊道:「之前報到名字上過船的都上來吧。」
「……」
「不造啊?他老人家這又是來幹嘛啊?不是說任性的撒手不問六界,任誰也請不動么?怎麼一出山就又跑咱們冥界來了呢?為什麼每次他都挑咱們冥界下手啊?」
「為何你能隨意進入冥界?」
庄昶不死心,追問:「你我之間真的就沒有可迴轉的餘地了么?」
「玄先生……」蘇婉心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可話還沒有說完,玄遙已經不耐煩,長袖一揮,蘇婉心便已憑空消失在屋子內。
唉,這冥界倒底是想投胎的人看到希望呢還是想讓他們絕望呢?明明都是很美好的東西,任誰細看之後,都體味這一切是那麼的虛假。
毓垣不解。不應該是四尾全斷么?
重炎站立在船頭對阿憐道:「姑娘請坐好了,待會行船時,不論看到什麼,切莫伸手或是往河下看。」
玄遙坐在院子里石桌前,一字不漏的將阿憐與毓垣的對話聽了去,不禁挑眉,同時也陷入沉思。忽地,他向奎河招了招手,道:「你去把那隻小狐狸抓出來。」
庄昶哽咽著道:「我對鄭妙姝沒有任何感情,若不是母親,我和她之間不可能會有孩子。如今那孩子也只是我為完成了娘的心愿……」
「看那個做什麼?那上面都是記載著凡人的陽壽。」天機鏡既能照出來她非三界之物,生死薄上又怎麼可能記載著她的陽壽?
阿憐這才留意到原來這兩旁的樹上棲息著這麼多的鬼鴉,個頭要比她在人間看到的大了許多。
一個鬼魂順著隊伍走過來,端著碗,手不停地顫抖著,眼淚止不住嘩嘩往下流,一碗茶只喝了一半,便再也不肯喝。
阿憐本以為這次真的要命喪黃泉了,可不想如同上次一樣,那憑空冒出來的蓮花又一次救了她的性命。
「我是他家的廚娘。我跟你說啊,他只要一吃不好,心情就特別特別的壞。」
玄遙伸手從她的印堂前取出那朵墨蓮,冰冷地道:「這就是你要的真相!一個在你看來溫柔善良的人,實則卻是雙手沾滿鮮血罪無可恕之人。縱然她被徐光耀欺騙,飽受徐老爺各種摧殘虐待,但卻不該任意殘害他人性命。天道自有輪迴。她在人間做的這番惡,待她死去必定要下十八層地獄遭受極刑之苦,永世不得超生。她之所以會來求我,不是她想逃離徐家,而是因為她夜不能寐,每天晚上只要一閉上眼都會在夢中看到那些被她害死的人來向她尋仇,也會夢見她的孩子在無盡深淵里哭泣與掙扎,不能投胎。無論我給不給她那朵蓮花,她在那日終究都會難逃一死。她與我交易,是她良心未泯,是不想自己的滿身罪孽加之在她未能轉世的孩兒身上,換她孩兒一條生路。任何人都不會因為從我這裏得到蓮花,而改變他原本自我內心的善與惡。」
阿憐見玄遙失神許久,連忙查看身後的毓垣,毓垣已經變回雪團的模樣。原本又蓬又漂亮的尾巴眼下一片血肉模糊,看著就十分痛。她將它抱在懷裡,往後退了好幾步,轉身就想跑。
蘇婉心怔了一下,看了一眼庄昶,便將孟婆遞過來的七日忘憂茶遞給庄昶,淡淡地笑道:「你的。喝吧。」
玄遙撫著茶麵的細沫,冷嗤一聲:「你今日有膽來求我,就應該知道我從來不平白救人命,也不平白幫人。而且你就是把命給我,也還不夠!奎河,送客!」
玄遙翻了翻,道:「庄昶陽壽,五十五,鄭妙姝陽壽,六十五,這上面都寫得清清楚楚,黑白無常卻將他們二人之魂勾回來,你們都不看的么?」
冷冽的寒光再起,玄遙再一次揮起手中的幽冥聖劍。
隔著衣袖,玄遙都能感到她內心的恐懼,於是諷道:「你不是不相信人死了之後的事么?這才是黃泉路,離冥府酆都城的大門還有很長的路,到下十八層地獄更遠著呢。」
畢王爺驚慌道:「下官絕對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毓垣再一次跪拜在玄遙面前道:「晚輩青丘九尾狐族毓垣,見過玄先生。請玄先生救蘇婉心一命。」
「雪團?她是雪團?」阿憐難以置信,又問奎河:「那庄昶鄭妙姝與雪團有何干係?」
阿憐頓住腳步,怔怔地回眸看向玄遙。
阿憐頓時鬆了口氣,擺了擺手道:「你放心!只要玄先生您不喊打喊殺的趕我走,我是絕對不會走的。在這裏好吃好喝好住,不用當乞丐,求還求不來呢,我又不傻子。再說了,還有奎河這麼鐵的好兄弟!我是絕對不會走的。你放心!」阿憐樂呵呵的笑看著奎河。
阿憐拉著奎河直奔後院,「你快給雪團看看。」
玄遙冷嗤一聲:「你這是從哪兒聽到或看到的低俗手抄本?」
毓垣喘著氣,虛弱地對阿憐說道:「你不用幫我,婉心不願還陽,我也不想獨活於世上,讓他殺了我吧。」
「那位就是傳說中的孟婆么?」阿憐像個好奇寶寶,一路不停問玄遙各種問題。
「哎喲喂!他這樣究竟是要鬧哪樣啊?」
阿憐望著他猙獰的笑容,一雙幽黑漂亮的眼眸泛著悲切的淚光。阿憐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哭還是在笑。
「是,遵旨。」
雖說阿憐與奎河初識時兩人又打又罵,甚至阿憐進了半蓮池后終日找玄遙的茬,時不時還會坑害玄遙一下,但是日子久了,奎河卻也當阿憐是自家人,極奇護短。我家的人再不是,我可以懟他弄他,可外人怎的也不行。
「阿憐!」奎河驚叫出聲。
明明阿憐剛來的時候,兩個人如死敵,然而也不知何時自己養成了這護短的個性,只要阿憐嫌棄那人,或者故意使壞讓他看客人不順眼,他便也不攬生意。所以這三年來,賣出去的花還真沒幾朵。阿憐在背後攪事的這些事,師傅也自是都知道,卻也從沒有揭穿過,或許,五年,師傅也如他一般,對阿憐也是有了親情吧。
聽說這河水裡儘是一些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毒蛇怪蟲,長年受餓,它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將岸上或是渡河的鬼魂拉進水中。只要有鬼魂不小心掉入忘川河水裡,很快就會被它們蜂擁而上殘忍撕食。為防止那些要投胎的鬼魂成為這些孤魂野鬼毒蛇怪蟲的食物,所以這忘川河上設了擺渡人,只有乘坐這船,才能到達彼岸,進入冥府。
「蘇婉心,你站著幹嗎?這後面排隊等著還陽的這麼多,快點把茶都分了。」孟婆衝著蘇婉心吩咐道。
玄遙撩開竹簾走出來,瞧見一身紫衣的蘇婉心,眉骨一動,眉峰輕揚,道:「早前在媚香樓沒要了你的命,你就應該燒香拜佛。看來那日你受的教訓還不夠,今日還有膽量找上門?」
崔判官倒吸了一口氣,難不成今日這位難搞的北帝前來是為了這凡人小丫頭出氣?他不禁好奇,於是十分小聲地向阿憐詢問:「敢問姑娘,您跟玄先生什麼關係啊?」
「想清楚了。」
阿憐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們逃離的鬼影,她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全都沒了,只留下畢王爺和崔判官兩個人戰戰兢兢地跪在殿下。
阿憐被蘇婉心這一舉動弄懵了,死去的人要求救自己一命,也是奇聞。
「哼!」阿憐瞪了玄遙一眼,想說什麼,想想又揮了揮手,「算了。」
玄遙冷哼一聲:「你說這話可是要折煞這冥界地府的十殿閻羅王。」
阿憐望著那塊玉牌,正是上次她看從玄遙懷中掉出來的那塊蓮花令牌。
忽地,山門內一陣陰風吹過來,只聽「撲騰騰」的聲音震天,兩邊的參天大樹枝冠頓時顫動搖擺,一群黑壓壓的烏鴉相繼四處亂飛,密密麻麻,將原本就黑的天空壓得更加密實。
「遵命。」奎河小心翼翼地收下四朵蓮花。
玄遙唇角微挑,冷笑道:「我從來不輕易救人,若要我出手,必是一命換一命。如今連同蘇婉心在內,共是四條人命,你要準備怎麼做交易?」
阿憐忽然發現玄遙臉比那小鬼的臉還要黑,「是你說了有什麼話想問就問的呀。」所以她才問的么,誰知道她問了,他又黑臉,真是難伺候!
玄遙手背上的青筋暴露,太陽穴也跟著跳鼓起來,「你給我閉嘴就行了。」
外面的世界同半蓮池內一樣,冰霜在一點點擴張漫延。相信要不了多久,這冰霜便會隨著師傅的怒氣一點一點將整個京城封蓋住,屆時將無一活物。
蘇婉心又對阿憐道:「阿憐,還煩你代我向毓垣解釋,替我謝謝他的好意,怕是我要辜負他的一片心意了。我對他救命之恩,早在那五年裡他就還清了。若是我這一命還能救他一命,請他日後一定好好珍惜,好好照顧自己。」
「什麼時候的事?」
周遭的溫度驟然之間一下子變的冰寒刺骨,空氣也慢慢開始冰凍起來。玄遙周身的地面、桌面、牆上……全部爬滿了冰霜。
阿憐衝著牛頭勾了勾手,道:「牛大哥,這個女人交給你了。麻煩你了。」
阿憐有些意外,總覺得這次去了冥界之後,這貨對她好了一些些。她接過茶水,道了一聲「多謝」,然後一口乾了,覺得不過癮,索性將他面前的茶壺抱過來,全都喝了。
一直跪在殿下的十殿閻王爺們終於能發話了。
但阿憐發現,這裏的花卻開得很不尋常,似乎一年四季里所有花都開在了這裏……
一個個在來時的路上不停哀號:「天啊!那位不走尋常路、腦迴路又與正常神仙不一樣的紫微大帝,怎麼就突然駕臨他們冥界了呢?」
望著眼前跪著的兩排小鬼士兵,一個個又驚又顫,想交流又不敢開口,只能相互眼神左看右瞟打著啞語,阿憐滿腹疑惑的跟著玄遙進了酆都城的大門。
「你以為是出門遊玩么?還要挑個順眼的顏色?」玄遙說著,便將手中的墨蓮打入阿憐的體內,接著他的食指與中指相併,猶若鋒利一把刀直划向阿憐的雙眼。
「阿憐姑娘啊,你這跟在玄先生的身後,還需要管什麼陽壽啊,好好的跟著他老人家身後修仙就行了,一旦位列仙班,就是長生不老啊。」這天上地下生死時間,無不任由上座那位予奪。就算這阿憐姑娘的陽壽盡了,他也會跑來冥界替她討命的,說不準還能助她修為上仙呢,哪還需要他這冥府的小小判官幫忙看什麼生死薄呀。
這橋竟然就是傳說中鼎鼎大名的「奈何橋」,不用說,旁邊那個茶攤也就是傳說中過奈何橋時喝孟婆湯的地方。
玄遙不理她,便問阿憐身後的蘇婉心:「你方才是求我救蘇婉心是么?」
聽到奎河說這蘇婉心不是鬼,阿憐頓時放心了許多,也敢正視她。眼前這雙烏黑幽亮的眸子讓阿憐覺得有幾份熟悉。她不僅覺得這個蘇婉心熟悉,而且真的沒有什麼惡意,於是拉下奎河的手,道:「奎河,先別激動。」她又對蘇婉心道:「庄夫人,你聽我說啊,玄先生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麼神啦?這雨下這麼大,你趕緊還是先回去吧。」
到了城門下,門口幾個士兵模樣的冥界小鬼把守著,城門頭上刻著又是血紅的三個大字「酆都城」。
阿憐撇著嘴,可憐兮兮地道:「判官大人,你就幫我看上一眼嘛,偷偷告訴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說你不說,誰知道呢?」
「自食其果?素娘心地善良,溫柔體貼,是老天對她不公,讓她遇上徐家那對又渣又毒的父子。她害過誰?!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沒了,怎麼叫自食其果?!」
孟婆又重新做了一碗七日忘憂茶端給了庄昶,道:「別浪費大家的時間了,喝了就去還陽吧。她已經不記得你了,生生世世也都不會記得你。即便以後再有輪迴,你們兩也是陌路。還陽吧。」
玄遙冷笑起來:「顧影憐啊顧影憐,你是聖母白蓮花轉世么?他方才差一點就要了你的命,你這就忘了么?還有我這半蓮池,被他毀成這樣,你居然叫我饒他一命?這孽障修行之中和圖書修出心魔,我若今日不除了他,日後必會禍害四方。」
船上其他鬼魂嚇得一個個向船中央靠緊,一個緊抓著另一個,瑟瑟發抖,生怕自己同那個鬼魂一樣。船緩緩前行,可是有的鬼魂還是抵不住那令人作嘔的腥臭味,晃著晃著就晃翻下了船……
蘇婉心眸中帶笑,流轉著絲絲溫柔,道:「我已經不是什麼庄夫人了,不必再喚我庄夫人。不嫌棄的話,你可以叫我一聲姐姐。」
玄遙微微皺眉看著她,「你想問什麼?」
阿憐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她想要衝過去阻止這一切,可她什麼也做不了,她和素娘之間彷彿隔著一道屏障,一道時間與空間的屏障。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艷紅的鮮血從那個大夫的頸間汩汩直往外冒出,素娘像是瘋了似的揮舞著手中的簪子,直到那個大夫驚恐瞪大的雙眼再也閉不上,雙手抓著她赤|裸身子無力地鬆開垂下……她赤|裸的身體沾滿了鮮血,那一滴滴鮮血濺在她雪白如凝脂的肌膚上像是一朵朵開在通往地獄之路上的彼岸花。
阿憐終於承受不住,趴在船舷上開始乾嘔。她的衣袖掛在了船舷外,一隻帶著腥臭形如枯槁的鬼爪伸上來,意圖想要抓著她的衣袖將她拖下去。可指尖才觸及到阿憐的衣袖,忽地一道精光閃過,它的那隻尖爪被削飛了出去。它驚恐地看著削斷它利爪的玄遙,凄慘地叫著墜入河中,然後被其他同類吞噬。
那鬼魂一聽,想了想,牙一咬,端起碗將剩下的半碗全乾了。
牛頭鎖著他脖子上的鐵鏈,噴著鼻氣恐嚇:「那你是想下阿鼻地獄繼續被揍么?」
「可是……」阿憐怔怔地望著蘇婉心,毓垣為了她可以舍了修為舍了命,什麼都不要,她若不能帶她還陽,這一切有什麼意義呢?毓垣又怎麼會聽下她的勸呢?
阿憐看到玄遙變了臉,別提有多痛快,含著淚光的眼睛里滿是痛快的笑意:「我說我要是那個叫青蓮的女人,寧願死,也不想再看到你這個滿身邪惡的老妖怪!」
畢王爺將殿中的一些雜果連同果盤統統送給了阿憐,就像是送瘟神一樣終於送走了二人。從明兒起,得給這枉死城的百姓們貼個告示,以後沒事禁止私自挾帶糕點瓜果和麻將到他的大殿里來閑逛。
「啊!閻羅王有這麼多個?那你不是閻羅王是什麼?難道是天上的神仙?天上的神仙也不是個個都能隨便進入冥界四處呼喝的吧?那你是太上老君?感覺也不太像啊……」阿憐腦子勾勒出她所知道的神仙名號,最牛逼的就屬太上老君了,可是他怎麼也不像是年畫上的太上老君啊,人家白頭髮白眉毛白鬍子,而這貨這麼年輕貎美,「難道你是天君?」
阿憐將奎河拉向一邊小聲道:「這位就是無暇綢庄的庄夫人蘇婉心,今日要下葬的那個啊!」
不止阿憐,整船的鬼魂們都舒服了許多,一個個互相擁抱著,感激涕零,感謝今日這船上來了個大人物啊,他們才能安全到達冥府啊。
玄遙對著河水中的厲鬼道:「不想魂飛魄散的都給我滾遠一點,再敢打這船上任何一個人的主意,我讓你們連喝忘川河臭水的機會都沒有。都給我滾!」
「婉心姐姐……」阿憐獃獃地望著一臉絕決的蘇婉,莫名傷感。
「神馬?從忘川河渡來的?還帶了個凡人小丫頭?」
阿憐彈開玄遙的手,「我是一個經不起別人批評的人,你要是再這樣批評我,我會忍不住罵你的哦!」
「下……下官們只是聽到北……」第十殿轉輪王爺受眾王委託發言,誰知才結巴起了個頭,就被打斷不敢再說下去。
玄遙一臉平靜地道:「你就是甩手不熬湯了,我能強迫你不成?」
阿憐半眯著眼,看了一眼玄遙,他似乎什麼癥狀都沒有,一點事兒都沒有。
蘇婉心搖了搖頭,笑道:「也不是這個,而是我對你,已經沒了初時的情意。你我少年夫妻這麼多年,原本以為彼此了解,即便是中間多了一個鄭妙姝,也堅信她不會成為你我之間的障礙。而事實,是我高估了我們之間的情意。」再恩愛的情意也敵不過一個孩子……
「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是怎樣?你告訴我!你告訴我素娘不是因為他賣了那朵妖花之後才死的!」阿憐瞪著奎河,「五年?對你們來說是五年過去了,對我來說不是。我顧影憐從小無父無母,做乞丐十多年,我嘗盡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就像春鶯說的一樣,我終日里是趴在有錢人家的後巷像只狗一樣,每天都在等著他們倒出來的殘渣剩食。這世上只有素娘一個人,從不嫌棄我這個小乞丐,她會給我吃的給我穿的,她待我不是親人卻更似親人。我若是因為這五年的好日子而將她忘了,我顧影憐便是豬狗不如!」心頭的酸澀一下子涌了上來,淚水在阿憐的眼眶裡打著旋兒,倔強地不肯落下。
「還有那個鄭妙姝,那麼壞心眼的人居然能活到六十五,而蘇婉心這樣溫婉賢淑的人只能活二十五?你說掌管冥界的那個神,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啊?」
「你好好修行,等修成了仙,可以再去找她嘛。婉心姐姐說了,她生前最喜歡的那支白玉孔雀簪,叫我提醒你不要弄丟了,想她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喏!」阿憐將那支白玉孔雀簪拿出來,放在毓垣的爪子前,「方才你跟玄先生打架,幸虧我在地上撿著這簪子,不然你就去哭吧。」
沒待阿憐說完,毓垣便伸手掐住著阿憐的脖子,怒道:「你懂什麼?!那裡不是別的地方,是冥界,暗無天日,惡鬼遍橫的冥界。你們明明答應了,可為何不帶她回來?連你也騙我?!」
坑爹啊!這又不是陽間飯館,為了賺錢坑人宰客,字寫那麼小做什麼?
像這樣大片面積的彼岸花,阿憐是第一次見,忘記了害怕,忍不住讚歎:「這就是彼岸花吧,開得好漂亮!」
「很好。」玄遙翻手,掌心之中又多了朵墨蓮,他舉手便要將手中的墨蓮打進阿憐的體內。
「這個……姑娘實在是在為難下官啊,所謂天機不可泄漏。」崔判官連忙將桔子塞還給阿憐,難怪方才說要請吃飯,這是賄賂啊。
尾部如火灼如冰刺,毓垣凄厲地慘叫著,頃刻間幻化成狐形,不似雪團的可愛模樣,身體猛地增大了數倍,直衝破了半蓮池的屋頂。通體雪白的皮毛像是鋼針一般撐了開來,原本可愛討喜的一張狐狸臉,頓時變得面目可憎。它嘴巴一張開,尖長的獠牙便露了出來,兩隻前爪伸開來,長長的指甲如尖刺,像是瘋了似的四處亂砸亂砍。一團炙烈絢紅的狐火從它的口中噴出,所到之處必是毀滅,寸草不生。
阿憐看著素娘帶著滿身的傷痕拎著食盒穿過街巷,找到身為乞丐的她,將食物送給她,用那抓著簪子刺死人的纖纖玉手,像姐姐一樣憐愛地撫摸著她的頭,與她說著話。等到回到府中,素娘繼續行屍走肉般的生活。從那次殺了人之後,但凡有下人懷疑或者在背後說她半點閑言碎語,她便會毫不猶豫下手將那人弄死。每一次死人都像一場意外,而每死一個人,素娘都會帶著好吃的食物或是漂亮的衣服來看阿憐,用那雙沾滿了鮮血的雙手愛憐地摸著阿憐的臉蛋、頭髮……
身體極輕,阿憐甚至感覺不到雙腳在動,但是已然跟著玄遙飄出了半蓮池的大門。
「他撐船都撐了兩千年,那你……今年有多大?」阿憐終於問出了一直以來她想問的問題。五年,她從一個乾癟的小乞丐長大成人,就連她覺得也非尋常人的奎河,也是跟她一樣慢慢在長大。可是玄遙,五年前的他與現在的他,一模一樣,歲月好像就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迹。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長生不老之術么?
阿憐終於留意到石橋旁豎著的石碑,上刻著三個大字「奈何橋」。
「什麼?!喝多了會變白痴?!我不要投成白痴!我不要……」那鬼魂聽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依著一旁的柱子拚命摳喉,但無論怎麼摳,喝進肚裏茶水就是吐不出來。
「……」
擺渡人忽地單膝跪地,對玄遙恭敬地道:「擺渡人重炎見過北……」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玄遙,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明不用走那麼多冤枉路,非得拉著我渡什麼忘川河和鬼門關。
玄遙失魂落魄的從門外走進來,口中喃喃地念著什麼。他痴痴地望著手中的蓮花令牌,奪目的紅光越來越淡,直至消失,宛若一塊普通的玉墜。他五指緊扣,將蓮花令牌緊緊的握在手心裏好久,才收入懷裡。
突然,她近似瘋狂地笑了起來,道:「玄遙,活該你得不到你喜歡的人!就算你每月十五再去媚香樓買醉,再念著那個叫青蓮的人的名字,她也不會再回來找你。我要是她,寧願死,也不想再看到你這個滿身邪惡的老妖怪!」
「這又是幹什麼?!」阿憐慘叫一聲,復睜開眼時,眼前的景象與平時無異,只是她看著奎河抱著雪團去了後院屋子。明明還在半蓮池內,可是她卻再也觸不到奎河,奎河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毓垣沒有坑聲,依舊耷拉著腦袋趴著一動不動。
「好!你不讓,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玄遙看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道:「有什麼話想問,你就問吧。」
玄遙沙啞的聲音傳來:「你給我站住!」
玄遙伸手在她的眼前招了招,道:「走了。回半蓮池。」
玄遙淡淡地道:「你放心!這次來,我不砸你鍋,只是跟你討三碗忘記七日的忘憂茶和一場下足三天三夜忘憂雨的配料。」庄昶、蘇婉心和鄭妙姝即要還陽,這幾日的記憶就不能存。
話音方落,天色驟變,青天白日陡然變成了暗夜。門外,烏雲聚頂,雲層之中電閃雷鳴。半蓮池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玄遙手中的幽冥聖劍泛著冷洌的寒光。這寒光越來越亮,預示著玄遙的怒氣燃至極點。他的手腕一轉,寒光驟閃,劍氣如虹,厲聲划空,如雷霆萬鈞之勢一劍直割向毓垣的尾部。
原本少年夫妻,佳偶天成,恩愛有加,怎奈命運弄人。婉心身子孱弱無法生育,令母親心生嫌棄,恰逢母親遠房侄女鄭妙姝愛慕庄昶已久。母親利用鄭妙姝來京探望留宿之時,與鄭妙姝合計給庄昶下了葯。未久,鄭妙姝便有了身孕。縱然他再反對,與母親大吵了一架后,拖了兩個月終究還是被迫娶了鄭妙姝。
特么的……他不是上仙!不是上仙!不是上仙!
玄遙眉骨微動,眉峰微挑,掃了一眼那個孤魂野鬼,森冷地道:「不想魂飛魄散,就給我滾遠一點。」
眼看著那三支冰箭射向阿憐,阿憐本能的用手臂擋住,突然,那三支冰箭停下,像是被什麼東西擋住。冰冷的空氣不知在何時忽地生出三朵蓮花一下子擋住那三支冰箭。慢慢的,蓮花盛開,將那三支冰箭團團包住,接而吞噬。剎那間,四周破冰而裂的聲音隨即而來,那爬滿了牆面地面的冰霜碎成了冰屑,一點一點消融在空中。
「應該是昨夜。」奎河有一點不明白,這九尾狐狸既然已經離開,怎的又突然折回殺了庄昶和鄭妙姝?
玄遙冷笑一聲,拍著桌子怒道:「九尾狐狸,你好大的膽子!因為蘇婉心的死,你心生怨恨禍及庄昶一家。你可知你已犯下彌天大罪?你現下卻要我救蘇婉心,那庄昶、鄭妙姝和她腹中胎兒的命,你打算怎麼辦?」
「婉心,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阿憐驚愕望著他,「冥界?」
接二連三,所有經過玄遙和阿憐身邊,或是隔著老遠就感受到玄遙恐怖武力值的鬼魂都自覺離得遠遠的,把這通往冥界唯一的一條路儘可能寬敞的留給二人,絕逼不擋道。
玄遙頓住腳步,回眸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我只是不想找到庄昶和鄭妙姝的魂魄之後,回到人間,還要費心再去找一個廚子。」
奎河還要說話,玄遙伸出手制止他,幽黑如墨的雙眸凝視著阿憐,不急不徐地道:「我殺的?不知當年是誰像個潑皮無賴一樣,硬是從我客人的手中搶走了牌號,佔了位置?若硬說素娘因我的花而死,那罪魁禍首便是你,你不拉著她來我半蓮池,她就不會求我。別跟我說什麼念恩,你這麼為她打抱不平,其實是心裏有愧吧?」
崔判官目瞪口呆,偷偷瞥了一眼正在和畢王爺談事的玄遙,實在難以想象這位北帝竟然是個吃貨啊。不過這一條他得要牢牢記著,待會出去是不是要提醒各殿的閻王們多招募一些會做菜的廚子?這樣下次再碰上這位北帝前來發脾氣,或許湊個十道菜就可以打發了。
奎河連忙走過去扶起阿憐,厲聲對蘇婉心道:「我家師傅不想做你的生意,你卻這樣對待我半蓮池的人?信不信我轟你出去!」
阿憐見蘇婉心這般,顧不得自己,一下子撲在蘇婉心的面前,怒瞪著玄遙,道:「你又想幹什麼?!我辱罵你,與庄夫人何干?」
阿憐顫著聲質問玄遙,道:「你終於承認你從來沒有幫過素娘了?所以你賣她那朵什麼狗屁的墨蓮,根本就是有心要取她性命,對不對?!」
奎河連忙擋在阿憐地身前護住她,急道:「師傅,阿憐一定不是這個意思,她一定是糊塗了。請師傅息怒啊!」
玄遙眈了她一眼,道:「你,跟我去冥界,把庄昶和鄭妙姝的魂魄一起帶回來,贖罪。」
「聽說過了忘川河就到了冥界……」
那個虛偽懦弱的男人庄昶一看到他,便難過痛苦地認定他是那個姦夫。他萬萬沒想到蘇婉心是因為庄昶信了她背地裡偷男人的流言,所以才絕了活下去的信念。
阿憐越看越害怕,咬緊了牙根,忽地一下子抓住玄遙的衣袖。
阿憐斜睨著眼瞪著玄遙,他是在嘲諷她么?
幽冥聖劍的冰寒劍氣石破天驚,划空而來,千鈞一髮之際,忽地憑空出現萬丈金光照亮了整個夜空,一朵巨大的蓮花盛開在半空之中,像個堅不可摧的盾牌一樣結實地擋在了幽冥聖劍的前面。
「我怎麼知道?」玄遙這句說的是大實話。若不是天機鏡照出來,他也看不出來她與凡人有什麼不同。
阿憐抬眸,玄遙不知何時站在她的面前,手中持著一把泛著冷冽寒光的長劍。
阿憐索性捧著手中的果盤在一旁蹲了下來,邊嗑瓜子邊等蘇婉心。
阿憐再睜開眼,方才周圍一群黑壓壓的各類奇形怪狀的鬼魂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前方暢通無阻。方才是那些都是她的幻覺么?
她摸著他的腦袋繼續說:「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只要你活著就有希望,你若是放棄了這條尾巴,魂飛魄散了,就永遠永遠都沒可能再見到婉心姐姐。如今她跟在孟婆的身邊,熬湯打雜,也算是個不錯的差事。你再想想,她若還陽繼續跟著庄昶,你跟她就永遠都沒有機會啦。」
「好!」奎河剛要說「請隨我來」,這時,阿憐無精打采從後院走了進來,「奎河,你屋子都打掃完了么?打掃完了幫我去劈些柴火啊,沒有柴火了……」
阿憐驚道:「婉心姐姐,你這是為何?」能還陽多好啊。她問過玄遙了,這次蘇婉心還陽后不僅沒了之前的病痛,以後想要子嗣也絕不是難事。
玄遙拿起判官筆,在生死薄上庄昶和鄭妙姝的名字打了兩個大叉,「這兩個人馬上送他們兩去還陽。鄭妙姝腹中的胎兒之前輪著是誰要去投胎的,就繼續放去投胎。」
阿憐望著他的背影,不禁想起奎河說過的話:他受過很多苦,你都難以想象……
湯碗從蘇婉心的手中滑落,再抬眸看向庄昶,依舊溫婉清澈的雙眸,再也找不到熟悉的目光,形同陌路。
頃刻間,狐火便被這凜冽而來的霜氣凍滅。毓垣來不及躲避,被這霜氣重重震傷。只見兩道破空而出的凌厲劍光疾速落下,毓垣的另兩條尾巴又被割下。
玄遙臉色大變,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三朵蓮花,然而明明握在手心,卻什麼都沒有。三朵潔白晶瑩的蓮花和他發出的冰箭全部https://m.hetubook.com.com消失了。這時,「啪」的一聲,一個東西掉落在地,掉在阿憐的腳邊,散發著刺目耀眼的紅光。
毓垣冷哼一聲,滿臉的不屑。
「誰跟你說神仙不殺生?!」
阿憐正準備去再找些吃的,給這些可憐跪在地上的鬼王和判官們,聽到這聲叫喚,回頭一看,哎喲我去!這貨又莫明的黑臉了。
玄遙見著二人,將毓垣犯錯之事簡單說了一遍,命孟婆將七日忘憂茶遞給了他們兩人。
直到一天,一個大夫模樣的人與素娘攀談,阿憐才頓悟原來素娘手中那包葯是無色無味不易察覺的毒藥。大夫要將素娘下毒的事稟報徐老爺,素娘忽地脫了衣裳緊緊抱住了那個大夫。大夫兩眼發直地盯著素娘美好的胴體,當素娘握著他手撫在自己的酥胸時,他儼然忘了自己要做什麼。那個大夫當被美艷的素娘迷得情難自禁時,她卻拔下發間的發簪直刺向大夫的頸間。
尾部的巨痛幾欲將毓垣撕裂,這斷尾之痛比生尾之時更讓他痛苦不堪,每暫一尾便是生不如死。玄遙沒有一劍斬下他所有的尾巴,便是要他嘗嘗這生不如死的味道。一下子斷了三尾,幾盡耗盡了他的所有力氣。他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極度虛弱地倒在地上踹息著。
阿憐裹著被子很快進入夢鄉。
「蘇婉心的陽壽已盡,若放其還陽,這恐怕不妥吧……」
「等一下。」
崔判官一臉驚奇地瞪著阿憐,「你……你不知道他是誰?」
茶攤上,一位白髮過膝的老婆婆正低著頭彎著腰忙碌著,手中的長勺不停地在鍋里攪拌著。旁邊的柱子上貼著一張告示,上面只有兩個黑粗的大字——自取。
蘇婉心淺淺笑了笑,不著痕迹地抽出手,道:「你我之間,不是鄭妙姝的問題,更不是你母親的問題。」
阿憐聽聞恍然大悟,道:「哎喲!聽起來怪嚇人的呀!不過,這個黑繩大地獄真的太適合這個女人啦。待會那個鄭妙姝行刑的時候,你別忘了交待,讓行刑的千萬別手下留情啊,能有多狠就有多狠。」
「他是北……」崔判官的手伸向瓜子,剛要說玄遙的名號,「啪」的一聲,生死薄剛好砸在了他的臉上,將他的嘴巴封住。
半蓮池內,阿憐還在倔強的刺|激師傅,「你有種今日就殺了我!」
玄遙一字一句地道:「我可以不殺他。但是你給聽好了,你即與我做了交易,從現在開始,你生是我半蓮池的人,死是我半蓮池的鬼,你要是膽敢私自逃走,我就是掘地三尺,都會把你抓回來。」
阿憐無言以對。
這還都不算什麼,最慘的是,奈何橋還是他們自掏腰包重新修繕的。
崔判官不停地彈著手告別。託夢?!他從來都是只給死人託夢。瞧她身邊北帝那臉黑的,給她託夢,他是茅坑裡照燈籠——找屎吧!
「你不也經常罵我不是人么?」
玄遙的反駁讓阿憐沉寂了,無言以對。她雙手緊握,渾身都在發抖,手指似要掐進掌心的肉里。玄遙的話句句戳進她的心裏,刺得她很痛。是啊!當年若不是她聽信了市井傳言,也不會拉著素娘前來買花。歸根結底,素娘的死都是她一手造成的,都是她的錯!她還可笑的想替素娘報仇,難道不是想要彌補自己當初的過錯罷了?藏在心裏壓抑了多年的情緒終於抑制不住的爆發出來,難過的淚水一下子全都涌了上來,淚流不止。
阿憐的雙眼被淚水浸得模糊,她瞪著玄遙那張絕色面容,美與丑,善與惡只在一線間,這瞬間她彷彿看到了一顆沒有心的惡鬼。她能拿玄遙怎麼辦?她什麼也不能。她作為一個平凡無奇的人,根本沒有能力殺死這個妖男。就如他說的那樣,她待在她的身邊整整五年了,她依舊傷不了他一根汗毛。
最後一聲滾,讓那些黑壓壓不斷向船底圍過來的孤魂野鬼,一個個尖叫著縮了回水中。
「他真的在這個臭水河上撐船撐了兩千年?」
「摳摳摳,摳你妹!孟婆湯喝下去了,還想吐出來?!這一世就沒帶腦子,下一世投成白痴怪誰?趕緊給我滾走!」牛頭等著有些不耐煩,一腳將他踹上奈何橋。那鬼魂一路哭著過了橋,漸漸消失在霧氣中。
阿憐指著毓垣又道:「那個……我能不能收留他?」
後來,要不是有位上仙,將他誤打誤撞推進了六道中的人道,他們這地府怕是要平了。再後來,他又為了尋找那位上仙,將他們冥界再次掀得雞犬不寧。奈何橋被他一掌擊毀了之後,多少要投胎還陽的鬼魂們因無法過橋而哭聲震天,簡直是三日繞樑不絕於耳啊。那三天,他們酆都城內誰也沒能睡個好覺,個個每天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辦案。幸虧這冥界夠黑夠暗,要是在天界,他們一定會被認為是因為調戲小仙娥們被揍的,唉……
翩翩美少年伏地泣不成聲。
蘇婉心像是明白阿憐的難處,又道:「他若不聽你的勸,你便跟他說,那便是往後想要再見我的機會都沒有。我生前最喜歡的那支一支白玉孔雀簪,提醒他不要弄丟了,想我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吧。」
阿憐甩開他的手,一臉憂傷地道:「去找你的師傅吧,別管我。」
「這裏就是冥界了么?怎麼什麼顏色都沒有?」
未久,徐老爺的眼睛終於出現了問題,找了許多大夫都束手無策,幾乎一致說辭都是徐老爺的年紀大了,眼睛壞了屬常事。再後來,阿憐看著自己帶著素娘跑去了半蓮池,素娘帶上那朵墨蓮,徹底回到了青樓時的模樣。很快,徐老爺因為失明,從樓梯上摔下來死了。阿憐看到徐老爺摔下來時,他的身後藏著一隻手,一隻帶著翡翠玉鐲塗滿紅色丹蔻的纖纖玉手,正是那隻手不著痕迹的用力一推,將徐老爺推下了樓。徐老爺一路從樓梯上滾下來,頭栽在地上,血流不止。素娘又一次撲在徐老爺的面前,不,這一次是徐老爺的屍體前,哭得撕心裂肺。
中天北極紫微大帝那是什麼主啊?乃萬星之宗主,三界之亞君,率山川諸神,掌人間禍福善惡,生死時間,任由予奪。什麼呼風喚雨,役使雷電鬼神,那都是家常便飯。這地位就僅次於當今的天君,誰特么的敢惹?
獨自一人守在半蓮池,看著小狐狸的奎河一見二人回來,十分激動,「師傅,阿憐,你們終於回來啦?你們此去整整六日。」
玄遙冷眼望著她,經歷過此番冥界之行,回去之後就不會再大放厥詞了。
「不算是,這是人間存在於冥界的形態,人在死後走完人間最後的地方到了黃泉路才能算是進入冥界。」玄遙面無表情地解釋,忽地腦子裡閃過一絲念頭,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嚮導,正領著一個凡人前往冥界一日游。這感覺讓他很不爽。
從黑繩大地獄受完極刑的鄭妙姝被鬼差帶了過來,見到此形,便奔向庄昶,哭道:「相公,相公……」
「多謝婆婆。多謝玄先生成全。」蘇婉心舉起孟婆湯,便仰首灌下。
「你要是能忍住,母豬都會上樹!」玄遙才不信她呢。
蘇婉心十分抱歉看了一眼阿憐,雙眉微蹙,道:「我不是庄夫人蘇婉心,我叫毓垣,也就是你救的那隻小白狐雪團。我知道你三番四次攔著我是為我好,但當日若不是蘇婉心,我也早已命喪黃泉,所以這個恩我一定要還。」
「師傅,是無暇綢庄的蘇婉心前來請願。」奎河刻意加重了「蘇婉心」三個字。
奎河盯著這美人又道:「那我便再重複一句,夫人此番前來,可是當真想好了?」
阿憐無力地翻了個白眼。特么的……那天她要是不跑快點,萬一再被那個叫顏軒的蛇精病抓回去怎麼辦?再說了,宵禁時間能不跑快點么?是想找死么?!
過奈河橋時,他又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在孟婆茶攤里忙碌的蘇婉心,然後消失在霧氣之中。
「告辭啦!你要是幫我找著了,記得托個夢給我。」阿憐回頭同崔判官和畢王爺十分禮貎地揮手告別。
漂亮?玄遙斜睨了一眼阿憐,頭一次聽到有人說這花長得漂亮。他不禁抬眸掃過眼前這一片火紅的花海,比起即將渡過的忘川河,這花的確算是這黃泉路上最漂亮的風景與色彩。
奎河解釋道:「就是人間常說的陰曹地府,每個凡人經歷生死都要在那裡進行輪迴。」
「若不是我師傅,你口中那個『心地善良』的素娘得要下十八層地獄遭受極刑之苦,她得感謝我師傅才對。」
他屏神念了咒語,提著她的衣領,直接了酆都城城門口。
孟婆被這一問怔住,再向看著長長排著的隊伍,隨即點了點頭。
玄遙嘴角微抽。這丫頭越來越放肆,總是拐著彎罵他。
船不知行了多遠,有個鬼魂受不了這一路行船飄來的腥臭味,頭暈目眩,身體晃蕩兩下,忽地身體一歪,「撲通」一聲掉下了忘川河。
「明明是你走路不留神。」
崔判官舉著顫抖的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天啊!他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你是智障么?知道那是什麼茶?」
「青蓮!青蓮!你別走!青蓮,你在哪?青蓮——」他忽然像是瘋了似的狂喊,然而回應他的也只是滿屋子的寂靜。他不甘心,又像陣風一樣消失在半蓮池內。遠遠的,都能清楚的聽見他撕心裂肺痴情的叫喊聲。
玄遙冷道:「你給我讓開!」
於是,阿憐便將奈何橋下婉心與庄昶決絕的事情說了出來。
跟在他身後的另一位鬼魂,見前面這位如此情形,沒等牛頭馬面發話自作主張的連幹了三碗。
「這怎麼會記不清楚呢?你都能記清楚擺渡人撐船撐了兩千年呢。」
船速平緩,但迎風撲來的河水散發著濃重的腥臭味,讓阿憐再次作嘔想吐。船上其他鬼魂有的同她一樣,各種眩暈嘔吐不適應。
「他是你師傅,你當然包庇他。沒有他給素娘那朵花,素娘不會變成那樣。」她指著玄遙質問,「我只想問清楚,素娘是不是你殺的?」
玄遙驚住,匆忙之下,當即收了劍。隨著幽冥聖劍的收勢,那朵蓮花也逐漸消失在半空中。
阿憐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大聲道:「事情既是因我而起,我便不會怕,不會推脫!」
明擺著就算老子記得也不想告訴你。
玄遙嘴角抽搐,她左一句神仙,又一句神仙,聽著這「神仙」二字在她的嘴裏就跟市集賣豆腐一樣。
「婉心……」庄昶追悔莫及,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玄遙捏緊了拳頭,目光森冷地凝視著阿憐好久好久,方鬆開拳頭,一臉平靜地道:「愛一個人,並不需要被什麼所謂的傳說感動。」說完,他瞪了一眼彼岸花快步向前方走去。
玄遙冷嗤一聲:「為何愚蠢的人都喜歡說這一句話?」
如上次一般,那一直藏在玄遙身上的蓮花令不知在何時掉落出來,泛著溫潤祥和的光芒。
明眸皓齒,膚若凝脂,除了一頭過膝的白髮,哪裡看出來她是個老婆婆呀?明明這麼年輕為何都叫她孟婆呢?
「奎河,帶阿憐走開,我來收拾這個孽障!」玄遙盛怒至極。
奎河已經多年沒有見過師傅這般,即使師傅那可怕的下床氣,他也只見過上上次酒醒后的那一次,但那次師傅只是將兩位小仙扒光了衣衫而已,並沒有將兩位小仙怎麼樣。這阿憐看著就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就算是天機鏡照出她非三界之物,但也絕對無法承受師傅的怒氣,再這樣下去阿憐會死的。
蘇婉心一聽,笑了:「不,我知道,你很想要一個孩子。我之所以一度忍讓,甚至期盼那個孩子能早日來到這個世上,家裡多些歡樂,都是因為曾經很愛你,愛到可以讓我低到塵埃里。直到那日你信了流言,我終於才徹底醒悟過來,原來那早已就不是愛,而是我用來自我麻痹欺騙自己的借口。如今塵歸塵,土歸土,沒了那個自我欺騙的借口,任何事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選擇好,便沒有回頭路可走!」玄遙起身,寬袖輕揮,半空中便浮出四朵晶瑩雪白的蓮花,隱隱閃著金光。他對奎河道:「奎河,你且去一趟庄府,將這四朵蓮花分別放在庄昶、蘇婉心和鄭妙姝的身上。只要有這四朵蓮花在,可保他們的屍身暫且不腐。這隻小狐狸留在半蓮池也交給你看著。等我回來,我再收他的四條尾巴。」
直到翌日夜裡,婉心活過來了。第一眼,他整個都慌了,可是當看到棺材里婉心的屍體,他很快又後悔了,是真正的後悔。他終於明白是自己錯怪了婉心,他一直以為的那個妖,並不是她,而是雪團。那個藏著的陌生男人也雪團。正如婉心所說,雪團生為一個畜生一心護主,為了報恩寧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換回她的命,而他身為丈夫,不僅不護她,且諸多猜疑,他根本就枉為一個男人。如今一切都為時已晚……
原本奎河欲帶阿憐離開,但是阿憐死活不肯離開,眼見著毓垣活脫脫的成了一隻巨大的狐妖。這便是九尾狐族真正的原神模樣。
「你若是後悔了,就去跟十殿閻羅說一聲。」玄遙點點頭,迴轉身對阿憐道:「走吧。」
「不敢,不敢。」他判官要是敢跟北帝搶食吃,那是再有個幾世的命也不夠。
奎河激動道:「一切都是素娘自食其果!」
「哦。」她回過神應了一聲。
阿憐忽地跑過來,拉著他的衣袖,諂媚地道:「我知道你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神仙啦!神仙你大人有大量,才不會那麼小氣,才不會跟我和這隻狐狸計較呢。」
「停停停!別吵啦!聽前線來報,說他今日還帶著一個凡人小丫頭,特地從忘川河一路渡過來,這一路斬殺了不少河中的孤魂野怪。」
重炎的話沒說完,便被玄遙便打斷,「不用稱呼我那個名號,也不必那麼麻煩的禮數,起來吧。可以同她一樣叫我一聲玄先生。」
這時,一位鬼差領著庄昶走過來,蘇婉心也正從另一邊徐徐走來。
玄遙一臉狐疑地看著她。
毓垣很後悔那一夜離開婉心身邊,去峨眉山尋找仙草。一日來回,等他找著仙草回來,卻只看到蘇婉心冰冷的屍體躺在棺材里,甚至連個像樣的靈堂都沒有。他本以為婉心是病死,但在看到婉心額頭上的傷痕后明白,蘇婉心這不是病死,而是含冤而去。
漸漸的,毓垣止了笑聲,抹去眼淚,目光陰冷地看著玄遙,「我只求你能救她一命,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我這身皮毛,我九尾狐族的靈尾,甚至我的命,我統統都可以給你,可你為何偏偏卻只救了那兩個無恥之徒,唯獨沒有救她?」
「奎河,你說她是鬼么?」
橋岸這端,離著上橋不遠的地方擺著一個茶攤,茶攤前懸挂著一面招旗,旗面上只有一個「茶」字,也不是血銹色那般瘮人。
阿憐咂了咂嘴,要是剛才魯莽跑去喝了那茶,那她豈不是什麼都不記得了。萬一要是被玄遙那傢伙故意丟在這裏,那她可就是得一輩子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冥界當個幽魂了。
玄遙手掌輕揮,一朵散著金光的墨蓮出現在他的手中,如同素娘最後死前頭上戴的那朵墨蓮一樣。他拎起阿憐的衣襟,抬手便將那朵墨蓮打入阿憐的印堂之中。
阿憐道:「你既與他做了交易,就應該遵守承諾。蘇婉心既然不願還陽,那便也不用他這最後一尾。」
阿憐拍了一下奎河的頭,道:「你快點救它吧,哪來那麼多廢話。」
眾鬼齊齊看著柱子上的告示,「自取」兩個大大的二字下面寫著一排極小的字:每位限一碗!
奎河嘖嘖稱奇,不知二人這在冥界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一回來師傅對阿憐的態度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真是越來越寵阿憐了。
阿憐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雖說她知道玄遙非尋常人這麼簡單,可是這五年來也沒有這麼明目張胆的怎麼樣,更何況是今日這樣,直接在她面前將人弄沒有了……方才他說了他從來不平白救人命,也不平白幫人,那麼這是在說他從來沒有幫過素娘,那朵墨蓮根本就是向素娘索命之物?
玄遙揚眉,道:「是,怎樣?https://m.hetubook.com•com
忽地,一隻鬼鴉俯身衝下來,張著尖長的嘴似要吃了她。她本能地拉著玄遙縮在了他的身後。
「因為蘇婉心的死,他遷怒於庄昶和蘇婉心,殺了他們。」奎河淡淡地回道。
玄遙深吸了一口氣,雙拳緊握,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要不是念著日後的飲食得指望這丫頭,他必須得忍著,不然他怕等不到把庄昶和鄭妙姝送去還陽,他就會把這丫頭直接按進忘川河裡弄死。
「放手吧,庄昶。」蘇婉心走到茶攤的桌前,端起一碗孟婆湯,「只忘七日,於我不夠。我不想再憶起任何前塵往事,歡樂也好,痛苦也罷,所有都不想再憶起。不知孟婆婆的茶攤可缺一個熬湯打雜的孤魂野鬼?」
阿憐對著他的狐狸臉,摸著他的腦袋,說:「雪團啊雪團,你知道么?以前收留我的老乞丐黃老爺子,一直對我說這樣一句話,叫『好死不如癩活著』。我知道婉心姐姐不肯還陽,你很難過。」
阿憐看著他,解釋:「婉心姐姐不肯回來,她喝了孟婆湯,執意要留在冥界。」
「師傅請……」奎河還未來及說出「息怒」二字,被已被玄遙的長袖一卷,扔出了半蓮池的大門外。
畢王爺和崔判官一聽這位難搞的北帝終於要走了,內心不斷在尖叫,終於要走了!終於要走了!走了就暫時別再來了!孟婆你可要挺住啊!
美人聽聞若有猶疑,但很快又點了點頭,道:「聽過。」
「修仙?」阿憐眨巴著眼,「修仙」二字對她來說一直很玄妙,她想都沒有想過。做乞丐的時候常常聽人八卦,誰誰誰腦子一熱去了山裡修仙,再也沒有回來過,也不知是死了,還是真的成仙了。就連當今的皇帝老兒也都一門心思想著成仙,四處建廟練丹,弄得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阿憐不可置信地看著玄遙,道:「你這個人真的愛過人么?就算這是個傳說,那也是個動人心扉的愛情傳說。你都不會感動,你確定你真的愛過那個叫青蓮的人么?」
奎河伸手就往阿憐的肩頭狠拍了一掌,「你這個臭小子,真是嚇死我了!」
水面終於平靜下來,不再有任何波瀾,彷彿先前的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多謝姑娘提點,下官定會謹記於心。」
「啊——」頓時,鮮血從毓垣被割斷的尾部狂涌而出。
毓垣變回了原形,全身通白的毛皮,尾部揚著四條又長又蓬的尾巴。
「我沒事,奎河給我服了金丹,藥到病除,棒棒噠!」阿憐拍著胸口,「你先留在這裏跟著我,等傷完全好了,你再回家去。早點休息吧,你可要好好休息,我今日也是累慘了。」
玄遙看著她,道:「你這不是眼睛不好了吧?」
忽然之間,阿憐看到四面八方聚過來很多很多奇形怪狀的鬼魂,不止有人形,還有各種各樣的動物形狀。有些鬼魂在人間許是死狀很慘,這到了冥界都沒有改變死時的模樣,什麼斷首斷臂,什麼腰斬車裂,什麼剖腹抽腸……各種形態都有,就看著亂七八糟散成一團的各部位肢體在地上快速爬行……這都是什麼鬼?!
阿憐往前挪一步,那些鬼魂們才敢往前走一步。她又向玄遙的位置挪了一步,鬼魂們又集體向前挪了一步。她不禁笑了起來,於是往玄遙坐的船頭走去,立在他的身旁。鬼魂們頓時鬆了一大口氣,如獲大赦,迅速分散站開來。
玄遙提著劍嘆了口氣,他有些後悔帶著她走這條黃泉路。真是個大麻煩!他本想這黃泉能嚇唬嚇唬她,眼下好了,嚇是嚇著了,可也膽大把他當盾牌了,他這一路到是成了護著她的護衛。他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孟婆將信將疑,這位陰晴不定的紫微大帝在她這裏的信譽可是零啊,她早就不太相信了。何況,他不問世事已久,怎麼好端端的插手起人間的事來?
「怕了么?牙尖嘴利的時候也沒見著你這麼膽小。」玄遙嘲諷。
阿憐一見著蘇婉心,立即舍了手中的瓜子,迎過去道:「庄夫人,對不起,上次我失言了,我不是故意丟下你不管的,我被馬車撞暈了……」
這種無盡黑暗中只透著一絲光亮的陰森之氣,讓阿憐感到莫名的恐懼。眼下的她應該是沒有任何感覺才對,但是她就是心底一陣陣發怵,甚至感覺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雙臂環抱,下意識搓了搓手臂。
阿憐好奇地想要看看方才落入河水的那縷鬼魂,剛走近了河岸,一陣陰風吹過來,腥氣撲面,令人作嘔。阿憐心底一陣反胃,捂著口鼻回頭趴在那塊忘川石上就開始乾嘔起來。
玄遙怔怔地望著掉落在地的蓮花令,再看向一臉驚恐的阿憐,神情錯綜複雜。為什麼?自從青蓮不在了之後,蓮花令不再受任何人的召喚,而他除了通過蓮花令進入蓮花境界之外,這個法器也毫無作用,平日里看起來就是一塊再普通不過的玉牌。為何蓮花令總是在危難之時護著阿憐的性命?這丫頭到底跟蓮花令有什麼淵源?或者說跟青蓮有什麼關係?她明明看起來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那個鬼魂感受玄遙的殺氣之後,頭倏地一下回到原來的位置,一張原本很恐怖的臉變得更加扭曲恐怖了。它不過是遠遠的看著這個小姑娘不停打著啰嗦,心想這個小姑娘是一定是新來的,嚇嚇她很好玩的么。誰知道這小姑娘身邊有這麼個可怕的大人物。簡直是嗶了狗了!差點把它嚇得尿了。它腿軟的抖了兩下,幻化成一縷黑煙,消失地無影無蹤。
尤其是六殿畢王爺,不停地在心中哀號,這個閑得蛋疼的小丫頭方才將一個燭台拿起來用牙咬了半天,惹得所有人都好奇地盯著她看了很久。他已經很低調了好么?他可是素來以勤廉為政、兩袖清風著稱。這燭台是他大婚時他娘子的娘家陪嫁。娘子心疼他窮逼一個,所以讓這燭台陪著他辦公。雖是用金子打造的,可他為了不引人注目,叫小鬼用黑漆刷得黑蒙蒙的。這丫頭區區一凡人怎麼還能發現燭台是金子做的呢?這下子倒好,所有人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在修奈何橋的時候私藏了,他這一世英名都要給毀了。還有那個瓜子……那是枉死城的百姓閑著無聊來他這嘮嗑帶來的,眼下好了,縱然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了……
庄昶急道:「婉心,我知道是我錯了,我不該懷疑你……」
「你這話聽起來像是在罵我不是人啊。」阿憐抗議。
玄遙對崔判官道:「生死薄呢?」
奎河早已見怪不怪了,師傅這一揮,不知將這隻九尾狐狸揮向何處,這九尾狐狸想要找回來的路,怕是得吃一些苦頭了。
阿憐終於好過了一些。玄遙領著她走近碼頭,那擺渡人一見玄遙,面色略怔,很快回過神,將先前登上船的鬼魂全部統統趕下了船,「這船暫不能渡你們,你們都給我下去,等一下船。」
「可是他現在傷勢這麼重,若是就這樣放他回去,他會沒命的。」
鬼魂們一個個害怕得渾身瑟瑟發抖,哭喪著臉跳回岸上,看到玄遙之後,又一個個嚇得縮在一邊,不敢直視。
玄遙輕應了一聲:「忘川河就是將陽間和陰間隔開的河界,過了忘川河就徹底進入冥界了。」
阿憐與玄遙面對面坐著,聽重炎的話不敢看向河水裡。
「你……你閉嘴就行了,以後別再給我提『神仙』二字。從今往後,你給我好好看著它,這小孽障日後要是再敢惹出什麼事端來,就別怪我扒了它的皮,抽了它的筋,送它下冥府生煎油炸。」
天地之間,又恢復到了先前的平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阿憐不敢相信,身體一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本意只是想雪團的傷快些好,卻不想,平白為雪團增添了一千年的修為,害死了庄昶和鄭妙姝。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為我而死……為何素娘是因為她,雪團也是因為她……
果真是神仙啊……她還真是小看他了。阿憐將手中私留的瓜子塞給崔判官,「來!嗑瓜子。」言下之意,好好聊一下。
「北什麼北?!各殿專司的事務都不需要處理么?!畢王爺和崔判官留下,其他的都給我滾回去看好自己的大殿。」玄遙一聲冷喝,眾王們個個如獲大釋。
「是!求玄先生求蘇婉心一命。」蘇婉心顫著身子跪爬向玄遙。
阿憐嘔血,她果然是想太多了,這貨絕對不是出於好心救她,而是為了吃。她以後會時刻記住自己是個廚子!是個廚子!是個廚子!
蘇婉心絲毫不在意,向前跪走了幾步,跪拜在玄遙的跟前,道:「只要玄先生願救婉心一命,任何事但求玄先生開口,」
「你說什麼?!」毓垣的身體微微晃了晃,滿臉的難以置信。
那鬼魂哭著說:「我不想投胎變成畜生。我這一世好不容易才賺了那麼多錢,蓋了那麼多房,娶了那麼多個老婆……」
蘇婉心看著二人,目光坦然,道:「你且放心,我並不是什麼妖孽,不會傷害你們,今日前來是誠心求玄先生幫忙。」
一道寒光閃過,那隻鬼鴉頓時被劈成了兩半。
「素娘的死真的與師傅無關,她的死就像是蘇婉心的死一樣,是天命所定。師傅他受過很多苦,你都難以想象,剛才你那樣說太傷他了。」
崔判官嘴角抽搐,伸手從阿憐的手中搶奪生死薄,可是阿憐抱在懷裡就是不肯撒手,一副「你要想拿走,就得經過我的胸,有本事你就非禮我」的表情……
阿憐摸著鼻子,嘟喃著:「你……幹什麼走路走得好好的停下來?」
阿憐擋著她,強行將她的手從婉心身上拿掉,怒道:「鄭妙姝你夠了!本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讓鬼差再把你帶回去。」
毓垣怒吼一聲,甩手便將阿憐扔了出去。阿憐一下子撞在了牆上,吐了一口鮮血。
「……」
蘇婉心伸手輕輕推開那碗茶,道:「我不會還陽的。這碗茶就不用了。」
阿憐伸手去扶蘇婉心,道:「庄夫人,你有什麼話起來再說吧。雖是七月的天氣,可這地上還是很涼。」阿憐伸手摸到蘇婉心時,感受到她的體溫是熱的,與老一輩說的鬼都是涼的,不一樣。難不成蘇婉心又還了魂?可是她怎麼看也不對,昨日蘇婉心的頭上還有傷,今日就已經全愈。
阿憐結巴著道:「去……去一個你找不著他的地方。」
玄遙又道:「你聽到沒有?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每次玄遙來冥界必會砸她的湯鍋,砸完了她的鍋后他爽了,可害的她加班加點熬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將忘憂茶補齊。那些個來不及投胎的鬼魂們堵在她這孟婆茶攤整整三天三夜不散去,吵得她差點沒瘋。也不知她到底哪裡得罪這位紫微大帝了?要知道她孟婆可是冥界之中最無害的那一個,從來不主動灌人喝忘憂茶。那什麼傳說有鬼魂不肯喝她的孟婆湯,她的鞋底會彈出鉤刀絆魂,並用銅管刺穿鬼魂的喉嚨,強逼鬼魂灌下孟婆湯,那些都是放屁,那都是對她孟婆赤|裸裸的污衊。
阿憐連忙鬆了手,玄遙剛走了沒兩步,她又忍不住拉住他袖子的一角,「我眼睛被你之前傷著了,我現在識路不清,我怕我在這裏走幾步就摔倒,耽誤時間。」
他恐懼著,不敢張揚,那一段時日他會找各種理由不歸家,終日沉淪墮落於花樓里。也是在那些時日里,她的病越來越重,與他之間越來越遠。
就在崔判官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忽地,阿憐的衣領被玄遙從後面提起,「走了。」
「你們認識?」奎河一臉吃驚。
他受過什麼苦?跟她又有什麼關係?一定是這不討喜的性子惹人厭,被人懟了吧。
「你不用再說了,玄先生有多少能耐我自是知曉。我既來求他,必是下定了決心。」
「那個鄭妙姝,還陽前先送去第三殿的黑繩大地獄,施完極刑后再放回去還陽,再去把蘇婉心給我找來。」
自始自終,徐光耀從未護過素娘一次,為了龐大的家業父親能儘早交到自己的手上,而將素娘雙手送給了好色卻年事已高的父親。阿憐眼見著被徐光耀拋棄成為徐老爺填房的素娘,每日追悔自己的錯誤選擇,而由愛到心生怨恨,那雙溫婉柔情的眼眸變得冰冷而殘酷,終是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可你的確不是人啊。」
徐老爺死後,徐光耀想要素娘重修舊好,素娘卻肆意在府中與下人行苟且之事,糟蹋自己。最後激得徐光耀將她亂棍打死。這跟五年前阿憐在大雨中親眼看到素娘被活活打死的場景無二。
奎河又看了一眼蘇婉心,他正奇怪這女人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原來是那個平白吃了九轉紫金單的九尾小狐狸。
奎河對她道:「就是你抱回來的那隻小白狐。」
哎喲,他們冥界雖說歸這位紫微大帝管,可是他老人家也不能每次這麼折騰過後就留給他們來善後啊。要知道,每次冥界被他攪完之後那慘不忍睹的模樣,可都是要大把銀子來修繕的呀,而他們的經費是很有限很有限的呀。
玄遙淡淡地道:「你要願意叫自己是鬼沒有人會反對。快點走,時間不多。」
玄遙嘴角抽搐。
「有客?」透過竹簾,廂房裡一個慵懶的聲音傳來。
重炎緊握著手中的竹篙,道:「不後悔。只要每日能看著兩岸的彼岸花開,哪怕生生世世都在這忘川河做擺渡人,也不後悔。」
「恕下官愚鈍啊,還望姑娘直言告訴下官。」
彼岸花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
玄遙淡淡地道:「不用找了,沒有那樣的地方。看在蓮花令主人的面子上,我且饒他一命。」
在奎河的細心治療下,毓垣的傷口很快包紮好。阿憐抱著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將他放在自己的床上,可是他始終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這鍋茶熬了我一天一夜,你別想再給我毀了,不然我又得要加班加點。」
畢王爺那一剎那間好想將她扔去地獄。
阿憐一巴掌將他手中的茶打翻,怒道:「素娘是你害死的對不對?!」
「孽障!執迷不悟!」玄遙被徹底惹怒了,倏然起身,手中瞬間多了一把泛著青色寒光的利劍,「本是看在你九尾狐族的面子上,且留你一條性命,沒想到你竟敢不識好歹,那便怪不得我沒手下留情!」
小船終於靠岸,所有等候的鬼魂即使再推擠,可誰也無法上得了那船,因為擺渡人在船上設了結界,只有根據名錄念到名字的才能登上船,而剩下的只得再等。有的鬼魂等著等著,就等成了孤魂野鬼。
一旁鬼差將鐵鏈抖了抖,瞪著銅鈴大的眼睛看著鄭妙姝。
阿憐好奇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她不知道現在所處的地方是不是冥界。周圍的一切和人間的京城一模一樣,只是這裡是一個沒有顏色的世界,一切看上去都是灰色的。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眼前天地間的顏色全變了,不再是那種介於黑白之間的灰色,而是全變成了無盡的黑色,只有遠方幽幽傳來一絲亮光,指引著所有即將進入冥界鬼魂前行。
玄遙看到那塊玉牌,一下子失了神。明明蓮花令他一直收在懷裡,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玄遙從太師椅上慢慢起身,走近阿憐的跟前,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她,一雙幽眸此刻猶如寒冰。
玄遙回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害怕就害怕,理由真多!他也懶得跟她僵持,便由著她去了。
阿憐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是傳說中的閻王爺么?」
「奈何橋!」生死薄被玄遙被毫不猶豫地拿下,扔還給了崔判官。
玄遙冷道:「發什麼愣?」
阿憐蜷縮著身體倒在地,淚流滿面,手捂著心口翡痛萬分痛苦地嗚咽著:「這些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我不相信……」
為何人死後必須要經歷這麼噁心這麼殘酷的地方,才能得以輪迴?
阿憐看著漸行漸遠的小船,不禁好奇地問玄遙:「你方才說那個撐船的……叫什麼重炎的,好像是個很有故事的人啊。」
她看向他手中的蓮花令牌,難不成是那個東西救了她?難不成她嚷嚷的那個死了的青蓮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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