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韓張右腳尖點著地，猶不怕死地說：「誰是罵誰唄！」身形微晃，暗地裡隨時準備溜走。

何如初抬起頭，長吁一口氣，頭髮被扯得歪在一邊，亂七八糟雜如雞窩，氣惱地扯下綢帶，順手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里。用手隨便梳了幾下。剛想說謝謝，韓張擠過來，拍著她後腦勺罵：「你怎麼就這麼多事？看個榜還能整出事兒來，何媽媽還真沒說錯，你就一事兒精！」

先抽出嵌入拉鏈里的幾根長發，再一根根解開理順，覺得手被螞蟻輕輕咬了一下似的，輕微的疼痛像風，若有似無，當下還以為是幻覺。

一眼就看見榜首的名字——「鍾越——，誰啊？」歪著頭想了半天，沒聽過這名字啊，應該不是重點班的，難道是普通班的？這可是咄咄怪事。於是回頭問韓張。

韓張作勢要教訓她，她趕緊往裡鑽，頭往右一偏，「哎喲」一聲叫起來——原來頭髮掛到旁邊那人書包上的拉鏈。

韓張沒好氣說：「我又不是江湖百曉生，不知道有什麼稀奇。」嘴裏雖然這樣說，心裏想著回去打聽打聽。

韓張回答：「那你去看榜單啊，紅紙黑字的不貼在那兒嘛！」眼睛卻瞅著何如初，臉上笑嘻嘻的樣子。他們三個都是重點班的學生，韓張不用說，成績總是名列三甲，何如初和戴曉也不差，基本上能保持前十之列。

何如初又是一陣嘰嘰咕咕，說他打痛她了，一個一個名字掃下去，基本上都是大名如雷貫耳的人，見「何如初」三個字委委屈屈夾在尾巴上，挑眉得意地看著他，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榜上有名，頗有「中舉」之感。得意的神情似是挑釁，意思說怎麼樣，失望了吧，著實解氣。

韓張搖頭，「我正準備去看榜單呢，到底有哪些新同學。」

可是學生卻不欣賞學校這樣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番大興土木的創舉。何如初也在煩惱以後要到哪裡去吃炸香蕉、涮肉片、烤羊肉串、麻辣燙，聽說周圍都不讓擺小攤了，以後連吃早餐的地方也沒了。

韓張見她臉色變了，氣得不輕，忙跟上來：「你又發什麼脾氣啊，沒事回家待著去。」

其實不然，「上臨一中」不但不是破學校，反而是最好的中學。大家都說：「進了『上臨一中』，一隻腳已經跨進重點大學的門檻。」所以家長不計一切也要把孩子送到這裏來。據說新生報到時，一邊是學校的財務人員，一邊是銀行的點鈔員，外面停著荷槍實彈的運鈔車。

新生報到處熙熙攘攘、人潮如水，揮汗如雨的父母帶著孩子排隊報名，長長的隊伍如龍蛇般蜿蜒，從擁擠的辦公樓沿著光可鑒人的玄色大理石台階一直轉入寬闊的廣場。天熱似火，人聲鼎沸。

何如初用手當扇子，拚命往臉上扇，碎點小圓花翻領襯衫後背完全濕透，臉上卻只有鼻頭微沁汗珠，而身旁的戴曉早已是汗如珠滴，滾豆似的沿著臉頰涔涔而下。倆人狼狽地坐在圖書館前的台階上。

忽然聽到別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自己，站在一邊的鍾越饒有興趣聽著倆人的對話，不由得側頭細細打量，男孩站在人群里算是高的，手足纖長，皮膚白皙，有點瘦，狹長的單眼皮上戴著一副時下流行的深藍色寬幅邊框眼鏡，嘴角似笑非笑，模樣看起來有點弔兒郎當的；挨著自己的女孩，大大的眼睛，長長的黑髮，倒也是眉清目秀，可是脾氣似乎不怎麼好。

話還沒說完，戴曉已經叫起來：「幹什麼啊，進集中訓練營呀？什麼高三零班啊，從來都沒聽說過！」這些老師都是「上臨一中」出類拔萃的名和-圖-書師，竟然集中到一個班，不知道又有怎樣一場「腥風血雨」。

「韓張，你過來，我問你，你爸爸為什麼把那些小吃店都拆了？」

何如初使勁推他，憤憤說：「怎麼不是啊？難道不是你爸派人拆的？」

正抱怨時，戴曉捅了捅她，朝前努了努嘴。她抬頭，見韓張遠遠地走來，忽然拍手說：「我們問他去！」利落跳起來，雙手叉腰，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戴曉因為天氣實在熱，有氣無力的靠在柱子上，哪有精神跟她爭，只微微「嗤」一聲，算是不屑，轉頭看著校門口方向，半晌，又哭喪著臉說：「你說學校改建就改建吧，為什麼非把門口兩側的小店子拆掉？」

韓張仍是那樣一副痞子樣，「差不多了——都說是新開的高三零班了，以前當然沒有。按成績排名，從兩個重點班分別抽出前八名，其他二十八個普通班抽出前八名，然後還有幾個特例，組成一個全新的高三零班。」說完，聳了聳肩，看著倆人不語。

其實她有一頭又黑又亮的鬈髮，如海葵般美麗、海藻般豐茂，既不毛糙也不分叉，麗質天生，誰家大人見了都忍不住要稱讚幾句。可是既然是大人稱讚，處在她這樣的叛逆期自然是嗤之以鼻，不以為然。更何況小時候玩弄頭髮時曾扎破手指，所以很不喜歡自己的頭髮，到了夏天更是深惡痛絕，一直抱怨自己頭上戴了個會走路的火爐。她喜歡奧黛麗赫本那樣柔軟如絲的短髮，陽光下呈淺褐色，像被太陽曬得褪了色，稍微打點水就可以乖乖梳理成想要的髮型。

何如初看了眼身邊的男生，既不認識也沒印象，多少有些矜持，不好發作，一口打斷：「行了，看你的新同學去吧！」

年輕人似乎總有自己所堅持的奇怪的想法，與別人相左，特別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人，儘管有時候理由實在是幼稚的可笑。

「你能跟人家丁旭，張炎岩比？人家那是高分落榜，非清華北大不進的人。」

戴曉抓起她發梢，抖了抖說：「這麼長頭髮！我看了都嫌熱，你也不剪掉，光知道臭美！」

戴曉這時候反倒遲疑不前，懦懦地說：「韓張，你肯定進啦——我就不知道了，懸著呢——，對了，如初有沒有進？」

韓張取笑說：「最後一名還好意思笑呢，臉皮不是一般的厚。」

韓張被她推得踉蹌了下，連忙退到台階下穩住身形，「嘖」了聲，瞪了她一眼，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潑婦！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沿著辦公樓的廣場往右，是一條長卻不甚寬的林蔭道，青色長條形方磚鋪成的走道現在已經改成雲母大理石。兩旁巴掌大的梧桐樹葉連一點要動的跡象都沒有，奄奄一息。道路盡頭玻璃櫥窗鑲嵌的宣傳欄一樣人滿為患，擁擠不堪。

她反駁：「哪是最後一名啦，下面不是還有兩人嘛！」

聽得倆人瞪大眼睛看著對方，何如初愣愣的，還沒什麼反應，戴曉「砰」的一聲站起來，急急問：「有沒有我？我有沒有進零班？」顯而易見，能進全明星陣容的高三零班，是一件莫大的殊榮。

她大聲叫起來，「誰臭美啊！我這頭髮又粗又硬，剪短跟刺蝟似的，一根根就跟朝天椒一樣豎起來的，你以為我願意啊，大熱的天頭上披塊黑紗，要多晦氣有多晦氣！」

何如初胡亂點頭，右手撩開滑下的長發，左手抽出紙巾擦去脖子上黏膩的汗滴，鼻尖聞到紙巾上攜帶的若有似無的清香，稍稍緩過一口氣，沒好氣說：「拆東牆，補西牆，敲敲打打兩個月，沒一天安靜，這破學校總算還沒倒。」

聽著倆人漸去漸遠的吵鬧聲，不由得抬頭尋和-圖-書找，恰好看見何如初蹦蹦跳跳往前跑，身後那片秀髮如被山風吹過的瀑布，飛揚起來，在陽光下如煙如霧如塵。

韓張哪會將她的威脅放在心上，笑嘻嘻說：「我是來跟你說正事的，我媽說新開了個高三零班，由許魔頭帶，語文老師是王才女，英語老師是英語組的范主任，物理是高老頭，化學不用說，當然是楊筱如，生物是我媽——」

何如初雙手抱胸，笑說：「這可有意思了，哪裡冒出一個無名英雄來。這個鍾越也不知道是何方神聖，居然高居榜首，連你也不知道。」

以前「上臨一中」校門兩側是一帶破舊低矮的狹窄小樓房，牆上滿是烏黑的油煙跡子，牆角下一溜黑褐色的青苔——大多是各式各樣的小吃店，一到下晚自習時分，真是熱鬧非常。學校這次大肆整修，將附近一帶影響校容的小店全部拆遷，改建成花圃，大片大片圖案形攢珠似的紅花夏日里正開得如火如荼。

正式錄取的學生只要往財務處報到即可，只有想進卻不得進，唯有美其名曰擴招的學生才會在今天排隊交錢。今年「上臨一中」增加不少擴招名額，家長聞風而動，所以交錢的盛況雖不絕後卻是空前。

那人正在研究榜單，忽然聽到一女孩破口大罵，極盡諷刺之能事，正皺眉呢，聞得這番動靜，見剛才那女孩歪著頭，手忙腳亂胡摸瞎扯呢。烏黑的發尾如黑緞，天女散花一般平鋪在自己身上。怔了怔，忙小心翼翼拿下肩頭的書包，實在是看不過去，止住毫無章法使勁揪的何如初，說：「你先別動，我來。」

何如初再看了遍，除去鼎鼎有名的丁旭，張炎岩——他們倆當然是不算的，自己果然是倒數第一。看他眼含輕蔑、語帶嘲諷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怒說：「你很了不起嗎？那怎麼不排榜首啊？滾——」排www.hetubook.com.com開人群衝出來。

何如初當然不是新生，她即將步入早就有所耳聞的煉獄般的高三生涯。

經過一暑假的整修，煥然一新的「上臨一中」又迎來了新的莘莘學子。

她拍手笑說：「哈哈——嫉妒了吧，給人家比下去了！」韓張的名字正好排在鍾越的後面。

「罵誰呢？」年輕臉嫩的女孩子最經不住這樣調侃，何如初當即氣得大吼，死死盯著他，吹鬍子瞪眼睛的樣兒，只差翻臉動手了。

何如初越是急越解不開，聽得他這樣說，倒是乖乖安靜下來。

何如初瞪他：「怪不得別人說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呢，一天到晚，你能不能說句人話？哪涼快待哪去，學狗吐什麼舌頭，果然是同類。」

戴曉指著報到處，「你看那些家長，這麼熱！站在大太陽底下——」無論貧富貴賤，為人父母為子女的心都是一樣的。縱然是聲名遠播、赫赫威名的領導總裁，此刻一樣站在人群里，等著拿一張「上臨一中」的報到證。

韓張嘲笑她：「你能知道什麼啊？就等著坐涼快地兒吃冰淇淋呢。」

韓張一聽她的蠻不講理，唯有苦笑，反駁說：「又不是我爸拆的！」

韓張一直優秀，多少有些在意，鼻子哼了聲，拍了下她頭，力道不輕，罵：「擔心你自己吧，還有心思管別人的事呢！」

三人於是急急往宣傳欄去，前面依然是烏壓壓的一片人頭，何如初邊往裡擠邊說：「怪不得這兒人扎堆呢，這事兒我一點兒都不知道！」

韓張納悶地聳肩搖頭，表示也不知道。

低下頭髮現手腕上有一道微不可見的紅痕，似被紙片划傷了。很久以後才知道不是，那是她的頭髮。

果然，何如初的一腳「鴛鴦連環腿」便踢了個空，不甘下唯有指著早已溜到樹蔭下的他說：「這筆賬先記著啊，回頭跟你算，不把你皮扒了！」猶氣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