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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湖的風吹起馬上人兒的寬袖、如一雙寬大的羽翼在颯颯飛揚，一隻暗紅色的美麗的鳥兒掠過夜風，隨著他們一路飛去。

白珍忽然很是羡慕地道：「千歲爺果然其實還是很疼愛郡主呢，那麼可怕的男人，眼裡卻只有一個人，真是讓人羡慕呢。」

西涼茉看著他一愣，卻見他眸如天上清月，似有淺淺柔情如水，又似水銀鏡映出自己的模樣。

西涼茉點點頭，但隨後看向百里青，淡淡地一笑：「再美的夢境，總有醒的那一日，我知道洛兒在等你，我也有我必須去做的事。」

他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改變，依舊是伸向她。

不管那人再狠毒、再卑劣、再殘酷都好，面對心上那一顆硃砂的時候，永遠都是如珠如寶。

千歲爺果然還是非常在乎郡主的。

白玉看著白珍，不由取笑道：「怎麼，你很羡慕么，以後也叫你遇上同樣氣勢驚人可怕的人，且看看你有沒有郡主的心性，能將百鍊鋼化為繞指柔？」

兩人一路說笑，嬉戲，卻也沒忘了拽上魅六、魅七兩個一同下樓去當抗水桶的苦力。

西涼茉本也不是忸怩的女子，他既已經放下，她又有什麼好擔憂的，便伸手接了他遞來的筆，輕笑著揶揄：「我也自認于描妝繪容一道頗有長處，只是卻從來沒有描過戲曲的妝容，若是描丑了，九叔，你可不許惱了。」

上完戲曲妝容的百里青，不動的時候，似一尊精緻得讓人移不開的目光的玉做戲偶，如今這一抬眸子，那種流光溢彩的美，彷彿世間所有的胭脂水粉，顏彩色料，塵世間的萬紫千紅都化作了精魂落在他的眸中、唇角，他便是那些水墨香粉的精魄化作了這世間最動人心魄的一抹嫣色。

百里青懶洋洋地把臉擱在她肩頭，扯著她的頭髮玩：「你九叔我可沒嫌棄你丑，你不用太自卑，來，幫九叔我卸妝。」西涼茉嘆了一口氣，九叔，九叔，九叔，他這老妖是玩兒上癮了。

「其實，阿九這番模樣，真是很美呢。」西涼茉在鏡湖裡取了水，坐在他身邊，用沾了水的布，準備為他擦去臉上的粉彩，卻又不得不有些可惜，下一次不知道他有這般興緻是什麼時候。

「駕！」一騎在月光下飛馳，馬蹄聲敲在午夜草原上，激起一路青草香，流螢飛舞。

百里青牽住她的柔荑，唇角微彎地道：「我答應過你，『九叔』答應你的事，自然會應諾。」

百里青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抓住她的粉拳，放在薄唇邊咬了一口：「你想看誰跳舞ｈｔtｐs://ｍ•hｅtｕｂｏｏｋ.ｃｏｍ•com，就看誰跳舞。」

西涼茉點點頭，理所當然地道：「自然。」

她想，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會有周幽王為博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傾盡了天下。

只是彼時，誰也沒有想到白珍今日的戲言一語成讖，他日，烽火遍地，她終成就一段屬於她自己的凄然絕戀，時光翩然，她會以那樣的方式鐫入史冊。

百里青一頓，抬起眸子看著她微微一笑：「是么？」

百里青見她眼下有倦色青烏，眼裡難得閃過一絲歉疚，隨後又恢復了尋常的模樣，他順手取了一件寬鬆的絲綢大巾將西涼茉一把從浴桶里撈起，向床上走去。

他這一抬眸，讓西涼茉瞬間有些怔然，他纖長睫羽微翹，所有世間有美如玉，光華耀耀，水彩墨畫，似勾心繪魂。

說罷，他一掀袍子，在鏡湖邊席地而坐，順手拿出一隻精緻的妝盒，看向西涼茉笑道：「只是，你要幫我描妝了。」

百里青這般愛惜羽毛，重視自己容顏的人，說不定若是一會子畫不好，他會鬧起脾氣來。

西涼茉抬眼看著他，輕嘟噥了一句：「還不都是你，只顧著瞎折騰，下午到這個時辰，哪裡還有精神去鏡湖！」

西涼茉心中一片柔軟，看著他，唇角露出淺淺的笑意來：「嗯，一起。」

百里青頓了頓，又淡淡地道：「何況百里青的舞自不會只給仇人做興。」

話音剛落，他就握住了她正在為自己卸妝的柔荑，俯首在她耳邊輕語了幾句：「若是你喜歡我的這般模樣，不若這般，這般……」

她忽然想起了還有什麼東西沒有拿下來，便立刻轉身去馬上取了一隻小的戰鼓來，這是平日里她與塞繆爾等人訓練時常常用的。

西涼茉頓時臉兒瞬間緋紅，羞惱地拍了他一下：「不要，你這樣子，讓我以為我和一個女子睡在一起。」

百里青輕笑，眉目間嫵色天成，帶著異樣的誘惑：「九叔是不介意，為你畫上小生的妝容，這不就般配了么。」

百里青眸光幽幽，輕笑道：「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西涼茉手腕一頓，輕勾，隨後利落地畫完最後一筆，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道：「好了。」

「吁！」一聲利落的輕喝，白色的人影利落地從馬上翻身下來，他一轉身抬手伸向馬上的女子。

眼線上挑，濃墨青黛一一在他原本就精緻的眉目間鋪陳開來。

不爽個屁，整個房間里都是那種濃郁的歡愛的味道，蘭瑟斯那種過來人看不出來才奇怪了。

他ｍ.heｔuｂoｏk•ｃｏｍ•cｏｍ從未曾騙過她，所以她信他，

塞繆爾是斗部的統領，未來也是臨部的主事者之一，凡是斗部出身的人，騎術都是拔尖的，西涼茉第一次看見他們那種騎術，簡直是嘆為觀止。

百里青精緻灧漣的唇角微微翹起，順手取了別在腰上的摺扇：「客官請坐。」

白珍幾個剛準備下樓去弄熱水上來，卻忽然聽見身後百里青幽冷的聲音響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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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青輕笑，轉身一個折腰起勢，手中摺扇一轉，耀開一個優雅的弧度，啟唇唱道：「衰草連橫向晚晴，半城柳色半聲笛，枉將綠蠟作紅玉，滿座衣冠無相憶……」

不知多久，西涼茉手上的鼓不知何時靜了音，靜靜地凝望著他寬袖翻飛，他腰，抬袖，轉身，烏髮在空中劃過優雅的弧度，最後一段詞逸出精緻灧漣的唇：「涼露夜撫琴，九州遺眾芳，銀河安無舟，彼岸已定香，花開花落終有終有季，來年誰記憶相思濃……端看這韶光舊風流，百歲光陰如夢蝶。」月光在他的身姿上勾勒出華美的光華，她不由有些痴了。

百里青上去直接按住了她的肩頭，輕笑：「方才是你為九叔畫，這一次就讓你見識一下九叔的手藝。」

今日他竟主動提了起來……

魅一和魅二的身影如淡淡的影子一般，在不遠處地看著面前那一副如夢似幻的場景，慢慢地再退得遠了一些，以免驚擾了那一幅美麗的圖景。

隨後，她頓了頓，忽然有些猶豫地輕聲道：「那個……要不咱們就在這裏走走算了。」

再不復見那些陰魅扭曲如九幽地獄的氣息。

白珍、白玉兩人身子一頓，互看一眼，魅六知道方才是自己主子發怒的樣子嚇到了兩個小丫頭，便看著白玉輕聲道：「上去吧，千歲爺絕對不會傷害小姐……不，夫人的。」

伴隨著陣陣輕巧流暢的鼓點，婉轉悅耳的輕吟淺唱一路隨著冰涼的夜風飄散在夜空之中。

百里青在她身邊坐下，側傾了身子在她面前調笑：「你瞧瞧你那小樣子，就跟那些青樓里的男子一樣，色迷迷的，怎麼，你九叔很好看么？」

看他身姿婉轉，明眸顧拍精神峭；看他長袖善舞，羅袖迎風身段小；看他撇步輕盈，手上摺扇更是起合間，如白色玉蝶翩然而舞，極盡優雅；看他眸光流落之處，更有嫵色天成，一襲白衣不見往日錦繡衣冠卻依舊風華絕代。

他陰魅的眸子里閃過迷離幽光，安靜地和圖書看著她。

西涼茉正是泡得舒服，陡然覺得身上一冷，一個寒顫，瞬間就醒了過來，沒好氣地用粉拳捶在他胸口上：「你做什麼！」

「別睡了，一會子咱們去鏡湖走一走，在床上躺久了，得活動一回筋骨。」百里青換了一單衣出來，看著她還趴在浴桶里不肯起來，雪白的背在月光下泛出玉一樣的白，眸色泛出一絲幽涼又熾熱的光來。

那是表明，他願意讓她更進一步地看見曾經的痛與傷么？

百里青也為唇角微微勾，魅眸如晦：「若丫頭你畫好了，自然有你的『好處』，若是畫不好，自然也有要『懲罰』的。」

百里青優雅地坐著，看著面前近在咫尺的俏麗面容，她明眸如月，俏鼻圓潤，柔潤的粉色豐唇輕輕地抿著，極為認真細緻地為他描著妝，彷彿在看著自己最為用心的一件作品。

這人為什麼什麼事兒都能往那上想。

西涼茉聽著他嗓音婉轉，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花腔清麗柔婉，不由有些痴了，手上隨後不由自主地也輕輕地敲起鼓點。

她取了過來，再選了只細鼓槌盤腿坐下，促狹地眨眨眼：「我雖然不如先皇陛下那般精通樂器，這鼓點敲上一敲卻還是可以的。」

玉白粉為底，螺子黛做墨，牡丹胭脂為彩，漸漸地在他面容上暈成濃墨重彩的戲曲妝容。

白玉和白珍兩人怯怯地走上樓來，百里青手裡已經拿了兩個淺金色綉蘭花的華美錦囊扔給兩個丫頭：「去把裏面的紫血藤花煎上，再弄些拿來蒸煮泡水，一會子給夫人泡上。」

西涼茉看著百里青的動作不由好笑道：「我又不是那些嬌弱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這些日子跟著塞繆爾他們在一起，騎術可是大有精進，說不得比『九叔』你還要好些呢。」

西涼茉看著他，垂下眸子，掩去眸里一片似水的柔情，只起身為他束起發，輕道：「那終此一生，我也只為一人繪妝可好？」

百里青收了勢，看著她呆怔的模樣，眼底不由閃過一絲滿意愉悅的笑來，伸出扇子敲了一下她的頭：「丫頭，口水流出來了。」

西涼茉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擦嘴，卻什麼也沒摸到。

時光彷彿就此凝固，光陰彷彿就此安靜，月光柔柔地在兩人身上烙印下淡淡的光影。

她用心地用黛筆勾勒著她一生唯一放在心中的面容，他用眸光靜靜地描繪他一生中唯一看在眼裡的人兒。

他這種男人就是生來要氣死女人的，就算是同樣上了這樣的妝容，她是絕對不可能有他這種風華絕代的效果的。

hｔtｐs://ｍ.hetｕbｏok.com•ｃｏｍ西涼茉一愣，她知道他的母親一向是他記憶里最慘痛凄然的回憶，所以他一向很少起那些過分殘酷的往事。

百里青隨手取出一隻纖細的描妝筆遞給她，魅眸中一片悠然：「彼年西狄皇族極盛戲曲，並不以此為低賤，我母親身為皇后嫡女，自幼於此一道上頗有造詣，逢年過節都會在皇族之會上為我外祖他們獻曲，自嫁過天朝之後，方知原來戲曲于天朝地位低賤，遂只偶然間與我父皇相處之時私下獻曲，我父皇本身極善各色樂器，與我母親琴瑟和鳴，母親曾說過此舞此曲都只應賦予知音人。」

他的這個妝容，簡直就是她描畫過最完美震撼的作品。

西涼茉俏臉微赧，知他就是喜歡抱她而已，便伸手讓他將自己抱住自己的纖細腰肢落地。

西涼茉點頭，一本正經地道：「好。」

「很美是不是，每一次和塞繆爾他們訓練累了，我就會一個人到這裏來，看著這裏，想著有一天咱們就在這裏老去，應該是人間第一暢快事呢。」西涼茉看著眼前的美景微微一笑，主動地握上他冰涼修長的手道。

西涼茉自然知道他說的懲罰是什麼，俏臉微紅，隨後輕咳一聲，將妝盒裡的東西全都一一擺了出來，也盤膝坐在他的對面，拿起眉黛、脂粉，開始執筆在他已經洗乾淨了重紫胭脂露出的面容上細緻地勾勒起來。

百里青看著面前的美景，目光隨後落在西涼茉的身上，眸光中一片靜水深流：「你很喜歡這裏么？」

說罷他轉身就進了房間。

暖暖的水緩了身上的倦怠，淡淡的紫血藤的花香順著熱氣蒸騰起來，紫血藤是苗疆罕見的花葉，有著寧神聚氣的功效，安撫了西涼茉酸痛的身子骨，她懶洋洋地伏在水裡，一個指頭都不想抬起來，涼涼的夜風輕拂，幾乎讓她再次睡著。

鏡湖邊，不時傳來女子的細微尖叫，笑罵，男子哄勸，威脅之聲，風聲帶著纏綿的笑意與其偶然間傳來的婉轉曲聲一路飛散在夜空之中。

西涼茉每一次看見這樣的美景的時候，便莫名地會想起身邊的這個人。

他們都有自己必須完成與割捨不下的執念與責任。

西涼茉有點猶豫，她方才只是隨後那麼一說要看他的舞，他卻應了。

百里青的長指輕掠過她簡單束在頭上髮絲，望著她許久，隨後低下頭，精緻的薄唇輕觸在她的額頭上：「會有一天的，咱們一起在這裏老去，一起……」

她心情頓時變得極為鬱悶，伸手就拍他：「這種時候去湖邊作甚，看鬼跳舞還是看你跳舞！https://m.hetubook.com.com」

白珍圓圓的眼兒彎成美麗的一對小月亮，笑眯眯地道：「你且看好了，說不定我也能遇到這樣的男子，也有一段如郡主那樣只求一心人的美滿姻緣呢。」

白玉和白珍看著手裡的錦囊，再互看了一眼，皆在對方的眼底看到了鬆了一口氣的欣慰之情。

午夜的鏡湖，一望無際，倒映著天邊的明月，迷濛的水汽輕輕渺渺地飄散在水面之上，讓人分不清是湖中月，還是月中湖，天邊點點的星光也落在湖水，彷彿漫天星河都落在了自己面前，那種美震懾人心，如夢如幻，讓人忍不住想要走進那水月幻境之中。

說罷，她隨手取了一隻夜開青嵐為他簪在鬢上，微微一笑：「我的阿九當是要穿上最好的行頭，只是今日這裏沒有那些華美的行頭，便只用這青嵐為飾好了。」

什麼叫做色授神予，這便是了。

白玉笑著去戳白珍的娃娃臉：「小丫頭片子，也思春了呢，且讓郡主給你許一段好姻緣。」

縱然世間千萬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百里青垂眸看著她：「你喜歡我的模樣么？」

她朝百里青翻了個白眼，嗔道：「『九叔』，你就一直這麼戲弄我好了。」

西涼茉看著那張近在咫尺艷光四射的臉，心臟都漏跳了一拍，隨後別開臉：「就是太好看了，你可別靠我太近，我怕自己會忍不住一巴掌拍壞你那張臉。」

白珍做了個鬼臉：「玉兒姐姐，你有小六子了，就不許我也想上一想么？」

這是他給她的承諾。

百里青低柔悅耳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別鬧，把頭髮擦乾了，那紫血藤用了之後，得起來走動走動，才好讓藥性散發出去。」

西涼茉無意瞥著自己身上斑斑點點，又想起下午的時候，蘭瑟斯上來看她的『蛇咬傷口』順便讓人帶了晚膳上來，百里青讓人接了晚膳，卻毫不客氣地把蘭瑟斯給趕了出去，只道是她身子不爽。

西涼茉提著東西就準備溜：「不要。」哪知衣衫下擺一下子就被他一腳踩住，讓她噗通一聲直接摔倒。

……

但是她知道，那些舞、那些曲，都銘刻了他最不堪的回憶，那是他為了魅惑自己的仇人所為，代表了一段最屈辱的歲月。

就算爺是太監又怎麼樣，有這樣一心一意的良人對自己，她們都覺得比什麼都重要。

西涼茉好一會，方才極為勉強地移開眸，輕咳一聲：「好了，一會子我幫你纏頭。」

百里青似知道她在想什麼，淡淡地道：「這是母親教我唱戲之後……或者說這是我第一次在母親去后，在人前第一次再唱這支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