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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逗她：「朕今天偏偏不讓你當這老好人，你說哪個娘娘對你最好？」

姒修容也不笨，後來終於回味過來，隱約也知道是誰搗的鬼了。

她抬起頭看著我。

姒修容不信，又要和我理論，卻聽見後面有威嚴的聲音傳來：「你上這來胡鬧什麼？！」

等了很久，才有個小內侍扭扭捏捏地站出來，裝作可憐地說：「奴才宮外還有老母等著奴才贍養，奴才有難處啊，這就對不住小姐了。」說著還重重地給我磕了個頭。

那天我去宮裡藏書閣找《文心雕龍》，不小心碰了架子，掉下來的正是這本書。

我愕然，「你怎麼知道我去過扇稚那呢？」

那天我正和善善她們一起說著笑話，姒修容便率著念伊宮的宮娥內侍怒氣沖衝著興師問罪來了。

有人只是因為一句話得罪了她，便禍及滿門；而她有時卻又很寬宏大量，對那些責難和諷刺只是一笑了之。

我們正說著話，就見烏姬盛氣沖沖地走了進來。

她聽了我的話，生生地把眼淚咽了回去。

於是我驅走了屋裡的宮人，只留下善善在旁侍候。

可朱公公到底在宮多年，做事極其小心謹慎，他上前用只有我一個人聽得到的聲音問我：「小姐可曾得罪過姒修容？」

我想起我們以前鬧過的彆扭，尷尬地笑了笑。

那日姒修容到我的小雅齋興師問罪時，因為太過突然，我還未好好地看過她。

父皇略帶疑惑順勢喝了一口，奴兮才回答說：「就如這杯溫水，一切剛剛好。」

這是莫大的榮耀，福祉宮上下開始一片忙碌。

皇上卻不叫我們起來，走到姒修容跟前，問她：「怎麼了？」

善善到我耳邊低聲說：「綠吹被念伊宮的姒修容要走了……」

烏姬只是卑微的采女生的孩子。

善善恍然大悟，「小小姐好生聰明。」

母親仔細地看了一遍，驚疑不定，問：「這是你想的？」

她也笑了。

姒修容以為我怕她，藉機討好她，更是得意，笑得如艷如花。

我說到：「這我自有說法。」

父皇盯著奴兮看，彷彿要通過她的眼睛揣測她有幾分說這話的誠意。

那天奴兮請我到她的小雅齋去玩。

「那為什麼？姒修容長得十分好看嗎？」

只聽見「啪」的一聲，我一揮手打在綠吹的臉上。

我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慌忙跪下，「皇上贖罪。」

奴兮低眉輕聲說：「昭嬌帝姬因為有皇上娘娘寵著難免嬌慣，也是人之常情；不像奴兮年幼失怙、無依無靠，自然……」

父皇來到福祉宮，看到端來的一盤盤精美獨特菜式，不免眼睛一亮，神情舒展。

她笑起來，「怪人。」

可是她離皇上坐得遠，卻聽不見皇上喃喃自語說：「難道終究是沒有像她的人么……」

姒修容這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趕忙跪下請罪道：「皇上贖罪，臣妾方才一時糊塗。」

用完午膳，父皇大悅，賞了福祉宮上到母妃下至參与宮人們不少禮物，臨走時還在母妃耳邊低語道：「難怪奴兮要說你好。今晚朕還上你這兒來。」說著還不著痕迹地捏了捏母妃的小手，惹得母妃臉上一片緋紅。

然後就聽見母妃接著說：「她的眼眸淡棕竟帶銀色，看得我心驚膽戰的。」

善善自知自己有疏忽之罪，跪下，惶恐解釋道：「那時奴婢奉了小小姐之命到萬和宮給九皇子送人蔘去了，當時並不在場，所以也不知烏姬是如何得到那本書的。」

我好笑，連忙請罪道：「是，是。我這眼前就有一位不讓鬚眉的巾幗呢。」

我被她這毫無一絲愧疚的語氣激怒了，心中越是惱怒臉上越是平靜，我走了下來，命令道：「抬頭看我。」

她長得一副好容貌，所以她以前在別的宮服侍時，都遭娘娘們的嫉恨，常常被刁難責罵。那日我晚上路過，正見她被罰跪于殿外，樣子甚是凄慘可憐，心中有所動，便討了過來。那宮娘娘本就厭惡嫉恨她，也就巴不得做個順水人情給了我。

「嗯，很長時間了，姒修容恩寵不減。」

她不置可否，「可這樣終究是治標不治本。真不知道那些太醫怎麼做事的，開的方子吃了也不見好。」

綠吹今年整有二十，說起來這名字還是我給她起的。

善善看我的臉色，寬慰我道：「小小姐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就行了，這樣的人走了反倒是好事……」

那天姒修容遇見皇后，只是象徵性地略一屈膝，皇后見慣了她這個樣子，習以為常，倒是沒有什麼；若是平常，皇上也多半是睜隻眼閉隻眼，一味縱容的，可不想那日卻發了脾氣。

母妃嘆了一口氣，寵溺地摸著我的頭，微笑著說：「真難為你了。雖然這些東西好多母妃也不曾聽聞過，但就是這些制菜的材料，卻多半是皇上平時愛吃的。我家皇兒真的是長大了……」

「你裝得好好啊！你把鞦韆的繩子割斷，害得昭嬌從鞦韆上掉了下來，險些摔斷了腿！」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要是以後我懂得醫術就能給九皇子治病了。反正我空閑得很，也不像你那樣需要學騎射。」

我苦笑，這可得好好想想，到底是她得罪了我還是我得罪了她了？

然而母妃終究總是感到不滿意，生怕不能取悅龍顏。

皇上很厭惡地將姒修容推開，「朕平時寬容你，沒想到你現在反而恃寵而驕！真是不知好歹！」

善善被我這麼一提醒，也回味過來，認同說：「乍一看去確實有幾分相像。」

朱公公聽完馬上提高了聲調，像是故意要外面人聽到似的：「小姐，聖上說這旬月圓之夜舉行小宴，希望小姐過去。」

「奴兮，這是www.hetubook.com.com怎麼回事？！若不是朕今天替你說辭，太后可說不定要怎麼罰你了！」

「當然。」

最近還做了皇上的侍妾，雖然沒名沒分，但也是讓人高看一眼、隨便欺負不得的人了。

此時我甚至不敢看奴兮的臉，很慚愧地低下了頭。

禮尚往來，過了幾日，我便邀請奴兮到我母妃的福祉宮去。

我不發一言，默默吃飯。

我聽了不住點頭，奴兮竟如此心細如髮，又了解父皇到如斯的地步，也難怪父皇格外地優容偏疼她了。

因為她最是受寵，皇后和眾妃嬪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聽說朱公公最近腿上風濕病犯了，這是小小心意，還請朱公公不要嫌棄。」

「啊，我昨日去看九皇子，發現他的氣色好了許多，和以前大相徑庭了。」

我這才放下心來，領旨謝恩。

第二天，我把服侍我的姑姑、內侍和宮娥們召集起來。

「這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世上還真有這樣的蠢人存在。」

於是下學后我便把我的擔憂和奴兮說了。

十二皇子點了點頭，「姒修容長得很好看，而且她很會揣測父皇的心意，很能討父皇喜歡。父皇也很寵愛十四皇子。」

我拿出兩錠銀子，狠狠地摔在她面前，「滾！」

素兒在宮中多年，說話間十分注意言辭，什麼是可以說的，什麼是留在嘴邊的拿捏得很准。

我只是輕輕碰了善善的臉，善善卻疼得連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我聽了這話簡直是有些惱怒母妃了。

我看她那關切的神色，不由得湧起一絲複雜情緒，用小得幾乎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喃喃說：「奴兮如果我也生病了，你會這麼關心我么？」

果然我的話起了作用，再加上她身邊的宮娥也勸，姒修容才極忍耐地放下了手。

「聖上要是信了，你我還能在這說話嗎。也多虧小姐前幾天問了昭嬌帝姬的病情，聖上對小姐更是深信不疑，聖上回去還責罵了姒修容一通，說小姐乖巧懂事，姒修容不識大體……」

姒修容自此卻是不敢當面的找我麻煩了。

「十二皇子，今年昭嬌帝姬九歲，而十四皇子還不到一歲，這麼說姒修容已經承寵近十年了，這在後妃中應該是很長了吧。」

皇上聽我說得頭頭是道，認可了我的做法，不過又說：「可是你這樣自苦，朕卻不忍心。以後你若是看到可心的，就向皇后那打聲招呼，朕先准了你了。」

太后看了書名，大驚失色，喝問：「八姬這是從哪來的？」

當晚父皇就翻了母妃的牌子。

別的人我是不心疼的，只是這綠吹……未免也太過絕情。

然後我看到了姒修容幸災樂禍的表情。

可是沒想到百密一疏，最終有那麼一次真的被她抓到了把柄。

縱使她在皇上的眼中不再似我母親，皇上不再那麼優渥她了；但，姒修容本人實在很會投巧賣乖，奉承的話也總是貼合皇上的心意，再加上姒修容已然為皇上孕有一兒一女，那十幾年的情分不是只憑我幾句話就能打消的了的。

隔日早上，善善心有不甘，終是忍不住問我：「小小姐不是討厭姒修容么，怎麼昨夜還說盡她的好話？」

綠吹跪下不敢抬頭，小聲回答：「小姐剛才說了，人各有志。」

奴兮看見幾本已被我翻爛的書，拿起，頗有興趣地翻看起來。

「這就不得而知了。我的宮人雖多，卻是參差不齊的，也不知道誰是真心對我，誰是暗中奉承。說不定幾兩銀子就被收買的人也不是沒有。看來我得試他們一試，不能再出類似糟糕的事了。」

我沉默，其實奴兮你做人也很好。若不是你經常去陪九皇子聊天、散心，九皇子也不會康復得那麼快。

果然我們剛到門口，父皇就在許多宮娥內侍的簇擁下踱步而來。

可是烏姬卻不像她母妃。

我看著還剩下來的王姑姑、吉祥（太監）、如意（宮娥）、鏡明（太監）、形單（宮娥）和婷儀（宮娥）。

我定眼一看，原來是餐譜，例如什麼「有鳳來儀」「如意五尊」「碧階瓊欄」「山楂太極盞」，都是吉祥好聽的名字，但上面大多數是些家常素菜。

她笑了笑，便不再管我，反而靠近皇上，柔聲說道：「臣妾今天早上特意為陛下采了初晨的露水，泡茶剛剛好，自己還沒捨得喝呢。陛下現在可要去臣妾的念伊宮嘗嘗？」

吉祥的妹妹如意也是一臉堅定，「如意絕不背叛小姐。」

姒修容還要辯解，皇上已怒道：「你看你剛才一副潑婦的樣子，成什麼體統？！真是讓朕厭惡極了！」

父皇後來去福祉宮勤快了許多。

善善聽出了我的意思，「小小姐，您是說小雅齋里有姦細？」

我先是裝作仔細地審度了一下姒修容，然後做出一幅童言無忌的樣子，認真地答道：「姒修容比我娘漂亮多了。娘娘的眼睛好像比我娘的更大更有神些，娘娘的鼻子好像比我娘的更英挺富貴些，娘娘的嘴唇好像比我娘的更豐|滿厚實些。況且，奴兮的娘親只是命短福薄，怎可和娘娘的雍容華貴相比呢。」

姒修容假意嗔道：「八姬這是怎麼了？一點規矩都沒有！」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他的臣子甚於他的兒子，所以我對他大部分是陌生而敬畏的。

暫時可以說他對我是忠心耿耿，因為我們的利益是息息相關的，我的榮耀就意味著他的榮華富貴。

自古後宮不可議論政事，更何況這本《治國經略》不是一般人能看的，是只有皇帝或者儲君才有權力看的一本書。

果然烏姬轉頭看向我，指著我冷冷地說：「剛才我本想去找奴兮hetubook.com.com，卻不想在她的小雅齋里發現了這本書！」

綠吹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滾滾的眼淚在她的眼圈打轉。

我知道這話一定要想好了說。說好了，就被當作小孩子不懂事，訓斥幾句就過去了；若說不好，被治罪陰謀反逆，居心不良也說不定。

突然她又想起來什麼，說道：「昭嬌跟我說，奴兮最後曾威……」

「娘娘何出此言？」我當時並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姒修容太過無理取鬧了。

難道漂亮也是過錯，懂事也成了忌憚的罪過嗎？

「我還看見元遙在外面候了好長時間，你們倒是聊得開心。」她依然逗趣著。

「十二皇子，怪不得每次旬試都是你我爭榜首。」

但我的確是小看姒修容了。

婷儀還是不甘心，繼續說：「鏡明這人好吃懶做，油嘴滑舌，真不知道為什麼小姐會留著他……對小姐說句心裡話，每次奴婢看到他那副陰險的嘴臉都想吐……」

然而我心有餘悸，發現待在宮中做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殃及性命。

父皇見我也在，和顏悅色地說：「原來十二也在。正好，朕遣人帶來些蒼梧丹荔，我們一起嘗嘗。」

我猛然抬頭，看見她微垂著眼帘，長長的睫毛在她的臉頰上投下了一層淡淡的雲影。

我之所以能容得下他，一方面因為他的確聰明，我用得著他；另一方面，我自信尚能拿捏得住他，為我所用。

我臉上還是和顏悅色的，讓善善給他拿二兩銀子，「沒關係。我不會怨你的。」

皇上再看了看桌上的《治國經略》，果然如我說言，很是精美。

於是我對婷儀淡淡一笑，「那你不看他不就得了。」

她很隨意地搭著矮几，捏著後頸，問我：「比起姊的房間如何？」

奴兮點了點頭，「皇後娘娘和其餘妃嬪娘娘都很愛護奴兮。」

有句俗語叫「心明鏡兒似的」，鏡明這話當之無愧。

又想起自己竟妄想以這樣粗俗的一位女子來代替我娘，對自己也生出了許多懊惱，不免對姒修容暗地裡疏遠很多。

實際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投合皇上的喜好上，我們是同類。

姒修容的確有一手，看著她那副溫柔得有些過了頭的笑臉，我這才知道什麼叫「口腹蜜劍」。

眾人順著我的指向看去，果然堆了不少銀兩，這才相信我的誠意。

果然皇上經過我的提醒，越看越是覺得不像了。

吉祥大義凜然的樣子，「小姐救過奴才，還把奴才的妹妹接過來讓我們兄妹團聚。我們兄妹絕不做那無情無義的小人！」

然而她還是一副怒容指著我喊：「你要害昭嬌！」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朱公公是聰明人。」

我假意咳了咳，趁機轉換話題，「那天聽說你在學舞，什麼時候能見識見識？」

我偶爾見過一次她的母妃，相貌雖並不突出，卻很是含蓄溫婉。可能因為以前做過宮娥，所以待下人也算溫和，不拿主子的架子。

花好月圓之夜，皇上舉行小家饗。

我盡量控制自己的語氣，問她：「綠吹你真的要走？」

奴兮看中了我的心思，回答說：「你莫要小看這些菜。你可知道就只是這個捻清湯，就要清晨去媚夏媛採集整整三百滴露水燙制而成；還有這個紅羅綠裳一定要拿去宮裡東部最偏僻那片竹林的井裡冰鎮；你要是信得過我，這些菜一定不要讓御膳房的那些廚子們做，御膳房炊火的那個大嬸卻懂得一手家常好菜；還有薏米酒，宮中是沒有的，你得出宮去燕稗巷去尋哪家存了三冬的好酒……總而言之，這頓菜一定要主清淡，肉食不妨設些魚類和鹿肉等。」

這可以從一件小事反應出來。

我那時只有十歲，力氣不大，但我那一掌卻是帶有極盡羞辱的味道。

皇上之所以這樣怒氣沖沖，並非是沒有道理的。

烏姬雖然是皇上生的孩子，卻是低微又不受寵的。她很少能見到皇上的，就是告狀到皇后那裡，也早被皇后壓下來了。

奴兮走到父皇身邊，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什麼。

然後我看了看形單，說：「我知道你不會走，果然我沒看錯人。」

母妃面色和藹地和奴兮說了會兒話，便留下我們倆，帶人退了出去。

本來以為事情就那麼了結了，卻不想昭嬌帝姬真的從鞦韆上掉了下來。

我哼了一聲，隨手拈來欄外開得正好的一朵梔子花，低頭輕嗅，「再說，我娘本就是完美，失之毫釐，差已千里，那樣的人也算是美人么……」

姒修容雖然按身份坐于幾位妃子和嬪妾之後，但頤指氣使、臉上儘是得意神色。

姒修容此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失了聖心，搔首弄姿地說：「皇上您平時也沒說什麼呀，今兒個怎麼發這麼大的火呢？是誰得罪咱們皇上了？」說著還要往皇上身上靠。

我環視他們，竟發現綠吹也在其中。

我慌張回答：「沒，沒什麼。」

這虎皮膏貼是西部貢品，太後年事已高，常常後背酸痛，聽說貼了幾幅虎皮膏貼就會藥到病除，十分有效。這種稀罕物多為太后所有，這幾貼還是我央求皇后幫我討來的。

皇上卻沒有順勢給她寬恕的機會，冷冷地說：「你知道錯了？好，那你就在這跪著吧，朕會叫司儀的女官過來，也好讓她教教你該怎麼向皇后施禮的。」

我也朗聲說道：「諾。謝皇上恩典。」

王姑姑坦然答道：「老奴要留下來服侍小姐。」

父皇笑了，搖頭m.hetubook.com.com，「好機靈的一張小嘴！倒是誰也不得罪！」

果然有人帶頭，馬上有人紛紛請命離去，口中還聲聲說著「迫不得已」的話。

奴兮倒是很隨意，和父皇很是親熱，想必父皇經常來她這兒了。

那天我和奴兮在小雅齋複習完功課，閑聊宮中的趣事，就有宮娥通報說父皇來了。

父皇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又是憐憫又是心疼，撫著奴兮的秀髮溫柔地說：「不是有朕在么。」

我們回頭，看見沉著臉的皇上負手而立。

綠吹做事機靈利落，我對她甚是器重，平時吃穿用度絲毫也是不差的。

那天朱公公來到我的小雅齋。

奴兮毫不畏懼地迎上父皇的眼睛，她的眼睛清亮而又透徹，讓人想起了夏日炎炎下樹蔭的一汪清水。

原來是這樣！我只在心底冷笑，昭嬌帝姬從鞦韆上掉下來，沒有摔死你就該在屋裡燒高香了，怎麼還上我這來鬧事？！

只見她的臉已經紅腫了一半。

我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只聽母妃沉了聲音，小聲對素兒說：「你可要看好了閔兒，沒事不要讓他總找那個奴兮去玩……」

我們又說笑打鬧了會兒，奴兮就要告辭了，我起身相送。

在回去的半路上，奴兮突然發現自己的絲帕丟在我的屋裡了，於是我們又只得返回去。

你既然容不下我，我又豈能容得你在宮中嚼舌頭呢。

臨走時我遣善善把幾幅虎皮膏貼拿來給朱公公。

說起這虎皮膏貼倒還真有幾分來歷。

鏡明原來叫小允子，他與其他人不同，是主動來投靠我的。

如意站得離我最近，聽見了，忿忿地說：「叛徒！」

素兒附和道：「是啊，娘娘。剛才說話間您不小心打碎了一個杯子，就是奴才這樣見慣場面的都不免小吃一驚，可是我看那位奴兮小姐臉上神色絲毫未變，小小年紀就做到如此地步，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

所以我對她並不客氣，常常沒幾句話就頂了回去。

太后陰沉的表情中隱含怒氣，正要向我興師問罪，卻聽見皇上說：「這本書不正是朕上次忘在小雅齋的嗎？」

其實婷儀這話說得一點都不錯。

「總不能輸給你這個小女子了。」

想必她也這樣告誡了昭嬌帝姬，所以昭嬌帝姬每次再見我，也最多是瞪我幾眼，或者是小聲嘀咕幾聲罷了。

她得意地笑，「我見到你放在外殿上的鞋子了。」

之後我們吃著丹荔，奴兮十分體貼地遣人端上三杯玉盞清水。因為丹荔過甜，配清水為飲是再好不過的了。

原來如此，「姒」，似，念伊宮……

「這……」我不無疑慮。

我喝道：「不許哭！你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沒資格在我面前哭！」

一屋子的人嘩啦啦地全部跪下。

尤其是那個捻清湯，三百滴露水只不過一小碗，彌足珍貴。夏天晌午喝起來最是沁人心脾，潤肺清腸，父皇竟破格得把它全都喝完，還連聲誇好。

對這樣的人，拉攏比為敵要好。

「奴兮你也功不可沒呀。」

表面上說的是奉皇上的旨意傳話過來，可是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才勞煩他親自跑這一趟。

「是，綠吹對不起小姐……」

「你胡說！分明是你故意把繩子弄斷的！」姒修容卻不領我的情，一口咬定是我做的。

那天父皇遣身邊太監傳話說明兒個中午要到福祉宮來用膳。

那些宮人們聽了我的話，先是寂靜無聲，繼而又竊竊私語起來，但還是沒人敢出列。

奴兮卻不馬上回答，只是端起晾在一旁的杯盞呈給父皇。

鏡明長得白胖臃腫、大腹便便，第一眼很容易給人以和藹敦厚的感覺；但實際上這人缺點頗多，愛慕虛榮、貪圖享樂，卻又極其奸詐狡猾、詭計多端、滿肚城府。

奴兮想了一會兒，問：「皇上可要聽實話？」

事後皇上后以失職罪處死了那天藏書閣當值的幾名內侍和宮娥，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望著皇后等人陪著皇上離去，姒修容獃獃地楞在那裡，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何錯。

父皇沉吟了一聲，「你這樣懂事，昭嬌是遠遠比不上你的。」然後又帶有幾分的怒氣說：「昭嬌恐怕是被朕給寵壞了，她貪玩摔斷了腿，太醫叫她在床上靜養一個月，她又哭又鬧，還砸東西，攪得一宮人不得安寧！」

我趕忙去看善善的傷勢。

我冷笑了一下，「這也就難怪皇上對她格外地偏愛了，她是我娘的替代品罷了。我昨日雖然處處說她漂亮，卻是句句暗指她是不像我娘的。皇上要的是像我娘的女人，而不是漂亮的女人……」

我和奴兮趕忙起身迎駕。

我仔細環量四周，感覺出奴兮和扇稚不同，她喜歡把寢殿裝扮得極盡奢華。

「那，自然是有用的時候。」她像是一副開玩笑的口吻。

我反問她：「你可曾發現她的眉宇之間頗似我娘？」

然而我的臉上卻是極恭敬的：「還望娘娘明察。自從上次帝姬吩咐奴兮，奴兮就未曾踏足沁春媛半步。」

奴兮淡淡一笑，「原來就是為這事啊。」

「那些太醫怕開錯了葯擔當責任，自然開的方子也是不溫不火的，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

姒修容何其狹隘，連個孤子都不放過。

只見皇上皺了眉頭，判斷說：「這事不hetubook.com.com是奴兮的錯，她已經提醒過昭嬌了。誰讓她這麼冒失的？都是你寵壞了！而且何事都有先來後到，昭嬌搶了人家的東西不說，出了意外還要埋怨別人！這還真是罪有應得了！」

父皇聽著，「哦」了一聲，問道：「哪裡好？」

朱公公不著痕迹地看了看善善，我笑著說：「沒關係。她原是侍候我娘的丫鬟，是可以信任的人。」

我知道他們還是有所顧慮，便又接著說道：「人各有志，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些我都是知道的。所以你們即使走了，我也不會記恨你們的。而且趁著現在我還能說上幾句話，我會讓人事司安排些好差事給你們，還有，這有些銀兩，也是給你們的。」

她們不敢招惹我，卻找了一個出頭的蠢人，唆使烏姬與我反目。

我好似了解她，卻總也參不透她。

姒修容，縱然你如何受寵，如何狡詐，千不該萬不該惹到我的頭上。

那幾日太后的身體不是很好，所以皇上、皇后、妃嬪和皇子帝姬們都經常去探視。

於是烏姬迫不及待地靠羞辱我來向姒修容母子邀功請賞。

然後她拉著我起來，眉目舒展地對我說：「奴兮，本宮剛才愛女心切，才一時口不擇言。相信你這麼懂事不會因此忌恨本宮的，是嗎？」

皇上看我驚恐的樣子，再壓了壓怒火，直接問我：「這本書是哪來的？」

但我自信，我要比她聰明千百倍。

父皇撫掌而笑，「好！好個『剛剛好』！」

有一天婷儀向我反映說：「小姐，鏡明又去賭博了，小姐屢次訓誡他，他也不聽，真箇不知好歹。」表情甚是鄙夷厭惡。

太后拿眼神示意，就有宮娥上前拾起那本書，遞給太后。

我正要向她行禮，她卻什麼都不說上來就是一巴掌。

「嗯，善有善報，都是玉昭容做人好。」奴兮認真地回答。

這本書確實是我的。

我側耳傾聽，正是母妃的聲音。

我慌忙點頭，因為我知道若說是奴兮，母妃多半是不會採用的，奴兮也吩咐過我不要這樣說。

姒修容大怒：「你是什麼身份？！放肆！」接著又要一掌落下。

我問王姑姑：「王姑姑你不走嗎？」

「哦？」我眯起了眼睛，「那皇上信了嗎？」

只見奴兮走到書案前，找出紙筆迅速寫了寫，遞給我。

我情知這話是不能讓她說出口的，否則我即使沒做過這事也會讓人懷疑。於是跪著走到姒修容面前，磕了一個頭，說：「那鞦韆以前是奴兮坐過的，本來就有些鬆動，後來昭嬌帝姬要坐，我便讓給了她，最後提醒她讓她小心一下這架鞦韆。可能是奴兮詞不達意，昭嬌帝姬沒有聽明白，才釀成今天的大禍。請皇上和娘娘責罰。」

我聽了這話，反鬆了一口氣，拉她起來，「如果你也背叛我，我都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我委屈地說：「奴兮是從藏書閣的地上看見這本書的，本來只打算揀起來放上去，可是見它的書面裝潢得很是精美，看著漂亮就拿回來了。但是最近和十二皇子貪玩，這本書上的內容卻還一字未看。我看太後娘娘和皇上這樣生氣，想必這一定不是什麼好書了……」

奴兮，真是可愛。

奴兮也笑，「奴兮說得是實話。」

今日仔細一看她的眉眼，我的心裏登時明白了一大半。

皇上聽后，只問了兩個字：「證據？」便說得姒修容啞口無言。

奴兮撅起嘴，不服氣著說：「誰說女子一定不如男了。」

事後我問奴兮怎麼知道父皇會喜歡吃那些素食，奴兮回答說：「前幾天皇上一直住姒修容的念伊宮，我見那的宮娥們端出的剩菜多是大肉腥葷，連著幾天都吃那些，任哪個都受不了。所以我們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往往會收到意想不到的結果不是嗎？」

不過她又加了一句，「十二皇子，如果你要是生病了，我一定是很擔心的。」

我苦笑，我並不屬於隱忍之輩，但誰都能看得出來，昭嬌帝姬的母妃姒修容正值隆寵，目前我是得罪不起的。

我知道我這樣的話很穩妥，因為宮中的書大凡都包裝得很精緻漂亮。

父皇讚賞地望了她一眼，暫且將玉盞擱置一邊，問奴兮：「你住小雅齋這麼長時間，眾母親對你可好？」

鏡明是後來我為他起的名字。

正確的說，她嫌棄她母妃身份低微，反而投靠了姒修容。

只聽見「啪」的一聲，卻不是打在我的臉上，而是趕上來的善善幫我擋住了。

朱公公看我的神色就知道答案了，嘆了口氣，「小姐可要小心些，最近姒修容沒少在聖上面前說小姐的壞話呢。」

奴兮顯然是沒有聽見，問我：「十二皇子你剛才說什麼？」

那日晚上，皇上壓抑怒容地來到我的小雅齋，把那本書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母妃始終做著榮寵不驚的樣子，可是我知道她其實是高興的。

朱公公正色道：「小姐終是年少。姒修容可不是一般人，否則她又怎樣隆寵這麼多年？聖上雖說現在信任小姐，可有姒修容天天在面前吹枕邊風，終究對小姐不利……」

然而我當時並不知道這些，只是覺得喜歡，便拿了回來。

果然夜宴正酣時，皇上用微醺的口吻指著姒修容問我：「她可像你娘？」

朱公公走後，我迎客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寒意笑容。

我倒是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笑著對十二皇子說：「她是帝姬，而我只是臣的女兒，算不上屈尊吧。」

要知道，丹荔生在遙遙的南方，又不便儲存，所以不只在北方在宮中也是稀罕物。父皇可以吃得多些，其次皇后也只能一日定量二十顆，更不要說像我們這些皇子帝姬們了。

和-圖-書皇上的臉色緩和下來，扶我起來，解釋道：「也不是說這本書不是什麼好書，只是不適合你看罷了。」

我說：「這可不是小事。」

眾人的目光都盯向地上的那本書。

我誠摯地解釋說：「一來前些日子奴兮闖下大禍，皇上雖然沒責罰奴兮，但奴兮卻不能不自省自罰，所以自降宮人；再來，奴兮年少不懂事，而那些宮人卻不可能不知道那本書是不能隨便看的，但他們也不知提醒奴兮，作壁上觀，這樣的宮人奴兮也是萬萬要不得的……」

我對他們說：「你們好些都服侍我好久了，一直對我忠心耿耿，我都是知道的。就因為如此，我今天才想把事情跟你們挑明了。我已經得罪了姒修容娘娘，以後的日子可能不會好過。再退一步說，縱使我一直有皇上格外的恩待，但畢竟只是無依無靠的孤女，再長大些日子，極可能被賜婚給到宮外去，並且還不肯定是正室還是小妾，那時你們或者出宮和我一起受苦，或者被留在宮中等著另行發配。但我在宮中已經得罪了不少人了，他們很可能會遷怒於你們。我們主僕一場，我並不想拖累你們。我已經把利害關係陳明了，你們是去是留自己拿個主意吧。」我那時說得楚楚可憐，就是我自己都險些相信自己處境是多麼不堪了。

就見烏姬狠狠地把一本書扔在地上，說：「你們看！」

好一對兒不知天高地厚的母女，我不去招惹你，你反而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我隨意翻了翻，有些感興趣，就拿到小雅齋去了，不想今日有了這種差錯。

我四處摸摸碰碰，有好多新奇的珍玩就是我也沒見過的。

我緊緊咬住嘴唇。

於是姒修容攜著皇上離開了。

太后沉著臉把這本書遞給皇上過目，皇上看了看，也驟然變了臉色。

晚上用晚膳的時候，我看善善欲言又止的神色，笑了出來，「有什麼事，善？」

其實這送禮也是大有學問的。

姒修容貿然上前湊去，一字一字地念道：「《治國經略》？」，然後她誇張地叫道：「呀！一個女孩子家怎麼看這種書？！」

我低頭看見父皇穿著的玄黑色綉祥雲金龍的靴子站在我面前，心裏一陣緊張。

皇上見她那一副已經知罪的模樣，氣消了一大半，再加上她說「特意」「自己還沒捨得」的話，便不好再惱怒於她。

奴兮乖乖點了點頭，笑容溫婉，「那是皇上的恩德。」

我使勁地抓住她的手臂，冷冷地問她：「娘娘貴為修容，做事就這麼魯莽嗎？而且皇上的寢宮就在附近，驚動了陛下，奴兮吃罪不起，相信娘娘也不願意這樣吧。」

他猶豫了些，但最終還是接下了，「小姐盛意奴才在這兒受過了。」

既然這樣，我也只有虛與委蛇一番：「奴兮也是有錯的，希望娘娘也能原諒奴兮。」

姒修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觸犯了龍顏，馬上轉變了態度，嬌滴滴地說：「臣妾知錯了。臣妾不也是一時心急心疼女兒嘛。」

皇后掩扇而笑，「這小機靈，嘴可真甜。不幾句話就把姒修容誇讚得面面俱到……」

那些要走的宮人們帶著銀子誠惶誠恐地退下。

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是，我剛才說了，人各有志，我也不會阻止你走。但是，你欠我的，今天你統統要還。」我惡狠狠地說。

我這兒離皇上的寢殿很近，加上皇上也常常上我這兒來，少不得給她機會出人頭地。

可是奴兮卻是一臉平靜，只對我說：「十二皇子是被母親疼愛著的，很幸福啊。」

但她們又何其奸詐。

第二天，皇上果然來我這裏，他問：「朕聽人事司來報，說你遣退了一大半的宮人，這是怎麼回事？」

這樣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頷首應答：「朱公公提醒得極是。」

十二皇子看著我，言語間有佩服的語氣，「奴兮，你還真能忍耐。」

晚上我問善善：「烏姬怎麼發現那本書的？」

姒修容徑直地站了起來，楚楚可憐地把事情前後說了出來。

皇上沉著臉，喝到：「難道姒修容連怎麼施禮的身姿都不懂嗎？」

「再說，我奪走了她的屏風，就當是讓她出出氣吧。」

昭嬌帝姬我暫時還不敢得罪，但卻斷斷不會屈於她之下。

奴兮迎著父皇入座，似十分關心地問道：「昭嬌帝姬可好了嗎？」

不一會兒，我原先七個宮娥五個內侍已跪出去了四個宮娥和三個太監了。

若你每次總是送些金銀細軟，那麼說明你們的交情也就只能局限在這銅臭上了；而你若送些價值不菲的日常用品，那麼就說明你們的交情已非同一般，可以引為心腹了。

十二皇子反是一陣語塞。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問吉祥：「你也不走嗎？」

母妃又細細地解說了每道菜的來歷，聽得父皇連連點頭，更是讚歎母妃用心良苦。

我把餐單拿回去，推薦給母妃。

如果說媚夏媛的媚潭水深不可測，那麼奴兮就仿若一池清水，讓人感覺一望到底，可是伸手一掬，卻是什麼也得不到。

朱公公何等狡猾聰明，他不可能不知道這葯的價值，也不可能不知道我送他這份膏藥的用意。

去我的屋子一定要經過母妃的寢室，我們正要穿過，卻見裏面有人說道：「小小年紀就長得這樣標緻，未必是好事……」

善善擔憂地對我說：「小小姐一時間遣退了這麼多宮人，恐怕太招人注目了……」

我擺弄著玩偶，漫不經心地回道：「他願怎樣就隨他了……」

我暗吸了一口氣，姒修容好生狠毒！

奴兮，竟已經在父皇的心目中佔有這麼重要的位置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