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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宮春

作者:水未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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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年節喜 三

第四章 年節喜

韶光低聲道。
余西子臉上還掛著在浣春殿時一樣的笑容,繞過廊坊,頓時覺得臉頰有些酸疼。此刻收斂了笑意,面無表情地道:「見過了。」
其實區區一個蘇賞心並不足以打壓到趙福全,若真是李元所為,比起之前趙福全利用宮闈局內鬥,間接點出李元私相授受、欺上瞞下等罪名的手段,實屬就是小伎倆。
經過幾日的籌備,內侍監宮局六部互相扶持,在尚宮局統一點算時,所幸悉數物什都已齊備:內侍監的各處監管都已交清賬目;宮闈局對各處古董寶器的陳列皆已齊備;內府局該採辦的物件,諸如禽畜、花木、布帛等,均已規整,膳食用料悉數交與司膳房和東宮典膳局妥善保管,用作當日烹制之用,活物則放于園中飼養備用;新晉的宮人和僕從也都在內仆局處學好規矩,幫襯著宮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然而這幾日除了操勞年節的事宜外,六尚的幾房還要照顧各殿的主子,甚至還有一併住在宮裡的官員家眷,月例、用度到衣、飾、器物等無一不細。
雖是寒冬,卻也不敢穿得太厚,以免動作笨拙遲緩,行走起來不利索,又因在昭陽宮和明光宮兩處走動,且不能吃太飽,否則會壞了氣味。多年宮中生活,這些規矩早已諳熟於心了。
楊諒眼底的笑意不見收斂,唇角翹起時,那明澈剔透的瞳仁,反而透出讓人怦然心動的爛漫光澤。而看似無意搭在廊柱上的手,卻結結實實地擋住她的去路,專制而溫柔。
即使再輾轉難眠,苦熬傷懷,一旦柳暗花明,有了與之等同的慰藉,早前悉數的怨恨、不甘、悲憤忽然就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殿下,奴婢真的有事。」
「沒想到余司寶這麼早過來,等候多時,還請擔待。」
轉眼除夕而至,這一夜,宮裡上下均不曾睡。
茜素紅的錦袍,裙裾擺動,在冬日的雪地里分外扎眼。
這是最後一批新鍛造的物件,都是些精緻的古器文玩,特意添置給較為得寵的幾位夫人,以備皇上駕臨時賞玩之用。余西子在份例之外特地留出了一些,吩咐韶光親自送到內侍監那裡。
雪,已經下了一夜。
自從沈芸瑛的孩子小產之後,宮闈里已經許久沒有新生命降臨的消息。此事報給明光宮,太后即刻就乘著御輦趕去東宮,一併跟著的還有太醫署的近十位醫官。等那些深得太后信賴的醫官給成海棠仔細瞧過,最終確定是喜脈時,呂芳素頓時喜不自勝,趕忙吩咐近侍小太監去昭陽宮將好消息告訴給皇上。
她真的以為,這輩子就要老死在東宮側殿了……
成海棠聞言,有幾分動容地拉過她的手,「本宮沒有忘,在本宮最得意和最落魄的時候,余司寶都是一樣的不離不棄。本宮真的很感激。」
韶光知道芣苡這個時辰並不在房裡,見此情形,擺手讓宮人們自己將寶器送進去。
皇城中最隆重氣派的慶祝節日也不過就是這一段,一直到正月十五的上元節,不僅有皇室筵席、大儺祭祀、守歲等,明光宮更是詔命內侍監搭建水上歌台,用以正月里七日連席的溫酒賞雪宮宴。在年節夜裡,皇上會欽賜面脂給來宮的近臣,即意味著賜予他們皇室恩澤,尊享其福,太后更是要親自寫福字送給文武重臣,以示恩德。而在民間也有祭奠先祖、除舊布新、收年例等一系列慶祝,豐富多彩,很是熱鬧。
迴廊里靜極了,連一絲風聲都沒有。陽光映得敞院里很亮堂,偶爾幾隻鳥雀嘰嘰喳喳,反而顯得迴廊處更寧謐幽然。
嗜睡,就對了。
他的第一個孩子。
韶光的話,換來小妗更加羞赧地搖頭,道:「哪有主子照顧奴婢的,奴婢可受不起呢!」
韶光笑著點頭。
時辰已經過了晌午,成海棠卻仍躺在衾內。紅籮將她引進內室,垂花床帳半掩,隔著不遠,就能瞥見榻上的佳人嚴嚴密密裹著一床牡丹紅綾被,安穩合目而睡。一條胳膊搭在外面,露出手腕上戴著的一枚翡翠玉鐲。
後者在那樣的目光中略有揣摩,一念過後,突然吐出四個字,「來日方長?」
芣苡放下茶盞,淡漠的視線從她的頭頂上飄過去,「讓余司寶跟成妃接觸,可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太子妃娘娘的旨意。余司寶認為,自己比娘娘還懂這些嗎……」
「是余司寶來了……也不叫我一聲。快過來坐。」
那三個人,以趙福全為中軸,一個是他的妾室,一個是他的死對頭,特別是趙福全與李元,明明見面都分外眼紅的人,卻偏偏就聯合在了一起。趙福全那麼個老練成精的人,能沒有絲毫察覺芣苡的胡作非為嗎?而且若是沒有他的授意,只是一個芣苡,怕也不會有那麼大的膽量,甫一回宮就出這麼狠的手筆。
韶光此刻就在外面的迴廊里等著,時間並不短,臉頰和鼻尖已是凍得發紅,彷彿染了最上好的胭脂,顯得膚色更白更透。見到余西子掀開帷幔出來,跺了跺有些凍僵的腳,就迎了過去。
眼下的情勢,她該高興的……
綺羅撇撇嘴,道:「不是你讓我離那個宦官遠些嘛。這段日子,我不問也不聽,就當是個瞎子、聾子,見也當沒見到。他若是招惹我,我且當沒翻黃曆,自認倒霉。」
芣苡說到此,余西子忙道了句「不敢」,就將帶來的物件擺在桌案上,謙恭地道:「上次夫人說喜歡芳織殿里的香薰環球,奴婢特地做了一個,不是完全相似,雕鏤圖案和香料都是有區別的。夫人瞧瞧可能入眼?」
宮中的勢力劃分顯然已經有所變化,留下來的人,會有怎樣的絞殺和混斗?年節之後,這靜水流深的宮闈,想必會更加熱鬧非凡。
韶光聞言,陡然失笑。
雪后初霽的廊道,明媚而悠長。
真真是想不到,短短不過幾月,成海棠就鹹魚翻身,得懷子嗣。還真是得感謝韶光素來謹慎周到的秉性,否則成海棠這一處,有豈不等於沒有?更甚者會吃力不討好。
初二日,宮裡開始安排各處供奉,由內侍監記錄明細。尚儀局則安排宮婢返鄉之事,而昭陽宮接了恩典,幾位得寵的夫人和嬪御可以出宮省親。
「不冷嗎?拿著吧。」
綺羅說到此,頓了片刻,還是忍不住議論道:「照我看,之前那樁醜事八成就是李元做的。既折辱了趙福全,也讓內侍監眾人蒙羞。簡直就是損人不利己。」
經過殿前廣場時,在宮牆高立的窄巷裡,早有掖庭局的宮人將路打掃乾淨,連半片積雪都沒有。一行人拐過廊道,亭坊後面的雪卻還殘留著,在那通往綉堂的九曲迴廊盡頭,一扇菱花鏤空的繡戶下,一道清俊卓拔的身影傲立風中。
芣苡也曾是宮裡的,未必就不明白這些。余西子不知她是裝不知,還是在逼自己,只得硬著頭皮道出上面的話。
相比明光宮,商錦屏更希望待在尚服局裡,大權獨攬,最終也能頤養天年。所以她必須找到一個靠得住並且始終給她靠的人。在宮裡邊兒,還有什麼比雪中送炭更讓人感恩戴德的呢?商錦屏推舉尹紅萸,等於是親手給自己扶植了一道屏障。
韶光似是察覺到她的異樣,語帶關切地問。
韶光的心裏湧出暖意,卻並未多言,只安慰地撫了撫綺www.hetubook.com.com羅的肩,道:「該來的,遲早要來。阿羅,且寬心。」
腳步聲吵醒了榻上的人兒,也或許成海棠根本就沒睡實。睜開眼,惺忪的美眸宛若浸了月光的泉,有種別樣的溫柔。
等了許久居然只是體己的話,而綉堂那邊還有百余宮婢等著她回去,剛想開口告退,抬頭去看他時,卻忽然就說不出話來。
在宮裡面,何必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牽扯進無端禍亂,引火燒身呢?當初,是她一手將成海棠保薦進東宮,知遇之恩,已經是仁至義盡。若非是韶光一再爭取,她自己乃至司寶房早就跟成海棠劃清界限,又哪有後來被豁免后的什麼相處?
「現在尚宮局已被尚食局吞併,已是名存實亡。作為幕後掌握實權的商錦屏,無論自保,還是繼續晉位,根本無法獨善其身。難道她就沒有什麼想法?」
年節隆重,年年如此,其實早都習慣了。
因這旨意是臨時下的,所以幾日來忙壞了尚儀局司樂房的白麗娟,光是編排新曲和新舞就已費盡心思,求助到尚服局這裏,崔佩遣司衣房的新晉掌首錦瑟和司飾房的言錦心一併合作,負責裁剪霓裳、打造釵帶環佩等事宜。其後排演的事,再加上尚食局新羅列出的佳肴等,事無巨細悉數都要報給尚宮局。而在每次的安排結束后,宮中替換下來的那些名貴的寶器和古玩,都要由內府局登記造冊,儲存入庫,之後才能取出另一批。
有人說錦瑟回到尚服局裡,是鍾漪蘭有意跟言錦心過不去,所以才會將一個與之有過節的宮人召到房裡。但鍾漪蘭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其實原在她打算剔除芣苡時,心裏就早有了合適的人選。而對錦瑟而言,她在扶雪苑苟且偷生,三年都等了,既然如今又回到了內局,何必急於一時呢。
兩人又閑話多時,紅籮先後將茶換了兩次,就這樣一直到未時,成海棠留她在殿內用膳,卻被余西子婉言推辭了,復又坐了須臾,方才起身告辭。
楊諒扶著廊柱的手輕輕下移,不偏不倚就正好在她纖柔的腰際停住,隔著咫尺距離,這樣的姿勢就像是將她單薄的身子護在懷裡。兩人靠得更近,溫熱的氣息以及他身上好聞的香料味道,就這樣在不經意間撲入了鼻息。
「娘娘還睡著,余司寶隨奴婢進去吧。」
尤其是在內局這個大攤子裏面,莫說是奴婢,即使是女官,都必須時刻牢記「謹言慎行」的規矩。
「還不是老宮婢發還出宮的事。」綺羅提到此,氣就不打一處來,「掖庭局那邊有幾個侍婢過了二十五,即將返鄉,司籍房這邊負責核實她們的身份,然後就由內侍監來安排她們幾個出宮。因為再過幾日就是年節了,很多事都是宜早不宜遲。可不過就是報備個名諱和籍貫而已,我這個堂堂的司籍房掌房親自來還不行,非得驚動我們領首!」
趙福全早已經將蘇賞心送出宮了,以至於在不在府中,能不能活著都不知道。即便真有秘密,也已經隨著她的離開而永遠地消失了。
在大年初一的早上,掖庭局命人燃放爆竹,要一連持續半個時辰。爆竹聲過後,碎紅滿地,燦若雲錦,滿座宮城都盈著祥瑞之氣。
楊勇深深嘆了口氣,看著面前的嬌妻,也不禁想起那尚未成形就夭折的孩子。
宮婢們在殿前的廊道上匆匆而行,斂裾垂首,是那般卑微而渺小,更沒人敢抬頭高語,生怕驚擾了鎮守在高高殿座之上的神獸。
「韶光……」
綺羅的秉性,韶光再清楚不過。一貫冷漠自處,從不多管閑事。但若日日掛在嘴上,就是離上心不遠了。李元曾多次為難於她,依著她那睚眥必報的性子,想是不願意輕易罷休。
「三夫人的吩咐,奴婢怎麼敢……」
下面的話,還未等出口,就被一雙柔夷掩住了唇齒。
她才剛剛經歷過喪子之痛,這個時候,成海棠就懷孕了,而且太后臨走時還留下了兩宮用度比肩的懿旨,對晉封不久的沈芸瑛來說,無疑不是一個很重的打擊。楊勇對這個嬌嬌弱弱的小妻子尚有幾分歉意,現在見她來了,不由得生出幾分尷尬。但隨後轉念一想,她已是東宮的嫡妃了,位居極致,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若是她得以翻身,一定不會忘記今日的逼迫和利用。在不久之前,她才親手處理掉了一個鍾漪蘭,剩下這個芣苡,如果不能引為己用,她會考慮將她們送到一處去的……
余西子冷著臉,沉聲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須臾,嘆了口氣,「說到底,還不都是你鋪墊得好。」
再往後,就是成海棠再度失寵,沈芸瑛晉位,令她最終失去問鼎雛鸞殿的機會。她就更是將此女划入無用之列,不再理會。
「聽說宮闈局忙了一宿,作為女官就更不能馬虎。一定累壞了吧……」
略顯急切的語氣,透著真真切切的關心。
余西子的年紀長她幾歲,又曾是上下級,此刻反握上她的手,就如同長姐對待自家的妹妹,「娘娘曾是房裡的,過去也好,以後也罷,娘娘都是奴婢和整個司寶房最引以為傲的人。現在娘娘的身份不同了,若是看得起奴婢,無論何事,只要娘娘開口,奴婢等都會竭盡所能去幫您!」
迴廊里的紅蕊臘梅開了,純白似雪的花瓣,層層疊疊,包裹著殷紅如血的花蕊,在風中簌簌顫動。一對伉儷情深的璧人從花樹下走過,相擁背影,宛若交頸的鴛鴦,將滿地落紅踏成了花泥。
現在的浣春殿,可真是此一時彼一時。那芸妃剛剛入主雛鸞殿才多久,這麼快,成海棠就攀了身價。浣春殿水漲船高,這宮裡的情勢變化之快還真是讓人瞠目結舌。
這是個一貫恣意胡為的皇子,幾乎將宮規視作無物。然而他那與生俱來的優雅和高貴,以及那俊美得足以匹敵仙人的出塵姿容,卻足以讓宮闈里的任何婢子心如鹿撞,為之傾倒。他鮮少認真,然此時他那認真、專註的神情,卻猶如月色下的明麗湖泊,珍貴得讓人視作瑰寶。
新造的歌台就建在明湖的湖心島上,由紅木搭建成半圓形的戲台,表演台錦色綉屏、金彩綉幕,布置得富麗堂皇。台中屋頂鑿井高懸,描著繁複彩繪,盈麗閃亮。
可……是什麼秘密呢?
「別太為難自己。」他道。
自從芣苡進宮后,就跟余西子過從甚密,以至於如今已經不用侍婢帶,只需通報一聲,余西子就可直接進入寢閣。所以不僅是內里擺設,幾日下來,連茶具的擱置位置她都一清二楚。
等步至正殿,裏面的宮婢正拿著小銅火箸撥弄手爐里的灰,另一個宮婢則捧著燉盅,正好要送出去。余西子仔細看了一下,卻沒發現紅籮的影子。原本浣春殿里只有紅籮一個近侍宮婢,餘下都是不得進殿的洒掃宮人,現在不僅多出幾個,且都是上了年齡的。看來懷了身子,果然是不一樣了。
綺羅見她認真了起來,不禁吐吐舌頭,卻仍是有些不甘心,癟著嘴道:「我還沒有要反擊的打算呢。更何況,那李元也不是我能招惹得起的。」
芣苡的臉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拿著杯蓋撇了撇茶末,徐徐地道:「以後的日子里,余司m.hetubook.com.com寶該多多去浣春殿走動走動。」
偌大宮闈,能找到一個說體己話的人,何其難。
余西子深吸一口氣,轉瞬,扯出一抹生硬的笑,搖頭道:「沒什麼,就是太冷了,趕緊回去綉堂吧。待會兒你讓宮人準備些緞帛和小器物,我還要去芣苡夫人那兒一趟。」
韶光有些許無奈,略微垂眸,只得等著聽他接下來要提的「要事」。
小妗先是一愣,而後連連擺手。
輕薄的陽光在那一襲茜素紅的錦緞上印出斑駁的痕迹,楊諒低頭看著身前的少女,吐出的聲音很輕很輕,彷彿羽毛般帶來輕輕痒痒的感覺。
通往廣巷的宮牆前有幾道寬敞的月亮門,半月形的門扉,將宮牆錯落有致地分割成幾段,門洞兩側鋪著蓮花紋飾的方磚,與門道的砌壁和散水相連。隔著月亮門,則是精緻秀美的宮殿和廊亭。順著宮牆一路走,穿過中間的門洞,大理石鋪就的殿前廣場頓時就映入眼帘。
「若是這麼說,整件事情就都明朗了,可我倒是不明白那芣苡的想法。雖說蘇賞心更年輕,模樣更周正,但怎麼說都還嫩著。芣苡放著一個簡單的人不留,非得弄出宮去,難道以為趙福全會讓她一人獨大?就不怕再來一個不好擺弄的,給自己添堵嗎……」
余西子連連擺手,帶著幾分急切地道,「只是夫人有所不知。在宮裡面,凡是有懷孕的夫人或嬪御,即便是往日里再熟絡的姊妹,都會在這個時候刻意避嫌而減少接觸,為了就是怕萬一有什麼意外,被無故牽連。」
成海棠摸著尚未隆起的小腹,臉上隨即露出滿足的笑容。
又因當夜各宮各殿都要守歲,皇家筵席就需自掌燈時分開始,凡是皇親國戚都要進宮吃年夜飯,官員中除卻沾親帶故者,只有少數蒙受榮寵的重臣可進宮伴宴,其餘再無他人。司膳房則要在酉時之前就將膳食準備妥當,酉時一刻開膳,筵席會一直持續到深夜,寓意辭別舊年,迎接新年。
臨到內侍監這邊,自從宮裡傳出關於蘇賞心的一段醜事之後,顧著趙福全的面子,宮局六部里倒是少有人議論。老道的宮人們自然不會將心思表現在臉上,只是部分新晉的宮人,每每逢上三夫人芣苡,多少總有些尷尬。余西子因此特地挑了些沉穩的宮人去給芣苡送些吃穿物件,物件也都經過自己一一驗看方才放心。
從浣春殿出來,沒等邁下台階,明顯就感覺到外面的寒氣似乎比原先還凜冽了幾分。
「權力更迭?」綺羅聞言,有些驚訝地瞪大眼睛。
韶光沒說話。
韶光不答反問:「你現在不關心李元的事了?」
一本正經的話,將到嘴邊的說辭給悉數堵了回去。韶光明知道他是戲言,卻也無法,擺手讓宮人們先回去。
韶光垂著眼,彷彿並未瞧見她有些陰沉的臉色,輕聲道:「成妃娘娘一直對掌首心存感激,此番,想必更會引為依仗。司寶房從此可以說是又進了另一層光景。」
「看你,人家有了孩子,比起你自己有了還開心。你已是嫡妃,不必稱她為姐姐。」
話音落地,等了須臾,卻都沒聽見頭頂上方有任何的迴音。
綺羅原本還繃著臉,聽到這話,沒忍住撲哧一笑,滿腔的怒意頓時如紅爐點雪,消弭于無形,「你啊你啊,我都被氣成這樣,還拿我開玩笑。」
一襲煙雲染盛雪白的宮裙,將曼妙的腰肢勾勒得恰到好處,而妝容顯然也是精心打扮過的,配著髮髻間搖曳的珍珠和銀飾,說不出的清麗出塵,素凈之中且含著幾分柔弱堪憐。
「我們還會有的,自己的孩子。」
陽光很淡很淡,男子淺若琉璃的眼眸在陽光下分外撩人,眼底含著一絲絲毫不掩飾的呵護和疼惜……這樣的神情,如此動人……
正對著門道的是高聳入雲的宮闕,氣勢磅礴的殿堂,一道道紅漆圍牆交錯圍繞,雪白的大理石雕欄和石階,堆疊高砌,縱橫綿延。那坐落在三層大台上的就是撫仁殿,東西兩側猶如巨鳥翅膀一般,飛揚而起的是高大闕樓。仰觀御座,若在霄漢,皚皚白雪下的恢弘建築群落,體現的是皇權的至高無上,帝國的神聖莊嚴。
為此,綺羅還好奇地問了一句:「最近的宮闈里,倒是出奇地安靜。」
韶光走在隊伍里,抬起頭,就看到漢王的目光。那目光毫不掩飾,神采飛揚,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以至於走在前面的宮婢見狀,都詫異地回頭望過來。
綺羅看到她,陰沉的臉色稍緩了些,撇著嘴角,賭氣不語。
她也不是兩三歲心智的小孩了,宮闈里打滾這麼多年,官居高位,自認是有著過人的韜略和手段。方才的話也只是在韶光的面前說說,然而此刻聽著這樣的反駁,綺羅還是對自己的輕言生出幾分自嘲來。
綉堂裏面,仍存放著一些年節后剩下的用料,好些都是用來製作碧鏤牙筒用的。
「掌首怎麼了?」
成海棠回憶起過往種種,頗是有些五味陳雜。千言萬語,到了唇邊,都化成了一道謙和的笑靨,「余司寶在本宮這兒,不必拘泥於禮數,都是自家人。」
韶光點頭,「蘇賞心的事,恐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引頭。」
韶光垂著眼睫,忽然之間,就彷彿有極輕極輕的嘆息在心裏飄落。只是,那抹嘆息剛滑到唇邊,卻陡然變成了淡若暖雲的笑靨,「奴婢知道。」
區區一個小太監就敢直接將她頂回來,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之所以會是蘇賞心,該是她誤撞到了什麼秘密,才會這麼快就被痛下殺手,無辜牽連。
各殿夫人和嬪御皆是品服大妝,花色多嬌,無不是盛裝出席。至三更時分,興慶殿里酒闌賓散,自有尚宮局侍婢服侍各處主子回到住處休息。而後,宮闈局的宮婢要將殿內收拾妥當打掃乾淨,內侍監的人要安排少許官員的留宿之事,掖庭局和奚官局則要將宮城清掃一新……
尚宮局,內侍省宮局六部中地位數一數二的地方。
韶光低著頭,在心裏默默沉吟。綺羅坐在她旁邊,看到那清冷的眸光不停閃爍,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問:「阿韶,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多走動?
「你怎麼來了?操勞多日,該是要好好歇歇。」
那鐲子正是自己房裡新造出的東西,翠色通透。這樣的款式宮裡只有兩副,名貴異常,都送到了明光宮。必定是太后賞賜的。
行至跟前的宮婢,紛紛朝著他斂身行禮。男子唇角噙著一抹顛倒眾生的迷人笑容,眸光灼灼,始終不離那道姍姍而來的倩影。
這樣自除夕夜一直到次日晨曦,內侍省宮局六部輪流休整。等天一大亮,最隆重的年節來臨,就有宮人要出去看方向、巡查城防、洒掃街道、攆逐閑人等,各局分派,活計不一。
她也並非不想攀浣春殿的高枝,可裏面涉及一個沈芸瑛……
「你知道就好。」韶光言至此,嘆了口氣,撫著她的手道,「你也不用太慪氣。即使你不動手,李元也沒有太多日子好過了。若是判斷不錯,內侍監里應該很快會有一場權力更迭。屆時即便太後有心留他,趙福全也不會給他機會。姑且忍一忍。」
「韶典寶,漢王殿下在等您呢!」
以前是那個雌威強悍的皇娘,現在又是hetubook.com.com這位掌管中宮的皇祖母。儘管他這個太子一直聲色犬馬,但也深知這個太后的本事其實並不比皇后差,若論起手段來,明光宮裡的恐怕是比昔日朝霞宮裡的還要狠絕、毒辣。
「你都沒來看我……」
年長的宮婢遞過來一枚暖爐,內含炭火,握在手裡還是燙的。在宮裡伺候久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小心思,否則事務堆疊上來,若是撐不住而生病,累及自己倒不在意,耽誤了活計就很麻煩。
等綺羅來到近前,韶光走過去,一把拉住她的手。
為了什麼?
韶光並未推拒,確實是有些冷。
宮中又是一片嘩然。
綺羅朝著四周掃過去,見四下無人,低聲道:「你是知道的,蘇賞心進宮已經兩月有餘,可腹中的孩子卻剛剛足月。很明顯,就是宮裡的人所為。但蘇賞心是什麼出身?剛進宮就做出那麼失德的事,借給她天大的膽子恐怕也是不敢的吧。更何況,跟著一併住進禁宮大內是多大的榮寵,她根本沒有理由那麼做。」
有膽大的宮人,紛紛捂唇輕笑。
這一回,倘若,能夠將事情與她和盤托出,讓她給拿個主意……
「是……李元大常侍?」韶光問道。
正待想再說些什麼,韶光已經輕步往前走了。
綺羅這樣問道。
余西子正在心裏思量另一些事,等她說完,只聽到了後面半句,「本分?這兩個字說起來容易,宮中能真正做到的人,有幾個?」
上一句是代表沈芸瑛,下一句反而成全了成海棠。
成海棠眼圈有些紅了,滿是感動地嗯了一聲。
這時紅籮才從內室出來,瞧見余西子,臉上即刻露出笑容。
芬芳四溢的寢閣里,輕煙如夢。四道紅木金鏨花的垂花門,錯落層疊,正對著那道雙面銀絲綉蓮花紋大背屏,東廂一道月亮門,綃簾低垂,將內外分隔出不同的光景。裡間沉香木雕蝴蝶紋的美人榻,蜀錦香枕,還有鋪著的金心綠閃緞坐褥……無一不是嶄新的。
韶光輕聲道:「究竟怎麼了?」
成海棠笑而不言,吩咐紅籮奉茶。
「我說這些,余司寶倒也不必誤會。」她又露出笑容,安撫地拍了拍余西子的手,「只因那成妃原就出自司寶房,現在一朝得勢,不正是擺在眼前的好機會嗎……且不說太子妃娘娘那兒有什麼想法,退一萬步講,倘若成妃真能順利誕下麟兒,余司寶也可就此跟未來的小東宮攀上關係。到那個時候,我可就指望著余司寶來提攜呢!」
在內宮裡面,內侍監負責掌管傳達詔旨、內庫出納,以及照料皇上的飲食起居等事務,直接對昭陽宮負責,是宮局六部中地位很高的一處,由幾個位高權重的內常侍為首官。
「說起細心周到來,內局裡哪個也比不了余司寶。就連當初的鍾司衣,都時常會道一句『佩服』。這麼看來,司寶房果真是事無巨細,樣樣不落啊!」
余西子正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驀然聞言,有些猝不及防地嗆了口茶,「回夫人的話,奴、奴婢早些時辰才從浣春殿出來……成妃娘娘的身子似乎有些單薄,聽伺候的宮人說她害喜得厲害。方才奴婢去了卻沒見到,只是覺得她有些嗜睡。」
「娘娘宅心仁厚,奴婢昔時跟娘娘共事一場,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娘娘若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跟奴婢等說,千萬別憋在心裏。」
「殿下,當初是臣妾自請出宮,也是臣妾甘願代替殿下跟著太後去福應禪院祈福。若說罪過,也都是因臣妾一人而起。是臣妾沒有保護好肚子里的孩子,都是臣妾……殿下何過之有呢!」
推開門,殿外的積雪已經盈尺厚。卯時,宮廷大小事情均已料理妥當,忙了整夜的宮人們無不鬆了口氣。此刻,司寶房的宮婢已經再次將昭陽宮和明光宮的寶器更替一新,退出殿前廣場時,剛剛亮起來的蔚藍天際,宛若一塊純澈無瑕的碧璽,乾淨得不染纖塵。
那錦瑟果真跟言錦心有過節嗎,為何遲遲不見任何動靜呢?還有尚宮局和尚食局兩處,明明是商錦屏將尹尚宮重新推上掌首之位,平素她二人卻並不見有什麼來往。
殿門口由一水的橘色撒花燙絨軟簾遮擋得嚴嚴實實,余西子剛一進來,一股熏熱的暖意就撲面而來,頓時就驅散了外面的寒氣。這時有婢子過來卸了她身上的夾襖和披掛,現時只著兩層絹料,她卻仍感覺有些熱。
「待會你也得跟著去庫房取寶器,然後才能回綉堂。庫房裡不設香鼎,以防器物受潮,比起外面還要冷上幾分。你拿著,若是不用時,也好給其他新晉的宮人。」
踏進內殿,裏面擺著四個巨大的火盆。
「余司寶剛剛見到成妃了?」
芣苡瞧見她的反應,當時就蹙起眉,有些不客氣地道:「怎麼,余司寶不樂意?」
祭灶之後,宮闈局得到短暫的休整。因著再過幾日就是除夕,照規矩要先在宮裡舉行大儺祭神儀式,然後才是喜慶熱鬧的皇室筵席。內庫里那些沉寂了整年的禮器得以重見天日,司寶房的宮人將其搬出,擦拭一新待用。
「都已經懷了胎兒,該多多進補才是。瞧娘娘這身子單薄的……」余西子言罷,轉瞬就想起什麼,拍手道,「奴婢真是太高興,連說話都顛三倒四,應該先道一聲『恭喜』!」
楊勇唯唯諾諾地聽著,斂身遵旨罷,才擦了擦額上的汗珠。
韶光搖頭,「商錦屏和哀萃芳那些人並不一樣,她根本不想成為宮裡的權力核心人物,所以才沒落得像她們幾個一樣的下場。」
即刻離開的心思在一剎那消散殆盡,過了好半晌,她輕嘆著道:「都是奴婢分內之事,不辛苦。」
「這是怎麼了,橫衝直撞的?」
「究竟是誰這麼大胆子,敢惹我們堂堂的司籍房阿羅不高興?瞧著好端端的一個美人,居然給憋成了茄子臉。」
「而那個尹紅萸……」韶光說到此,略一搖頭,「不,現在應該是稱呼尹尚宮。」
芣苡一口氣道出這大段的話,而後就停下來,瞧見余西子的額上已有潮汗,方才放心下來。
二十六這日,韶光奉命將幾樣小器送到幾處宮殿里。
天氣也跟著寒起來,雪落成積,宮城內外一派銀裝素裹。
余西子心裏咯噔一下,卑微地搖頭,「奴婢不敢。」
那是用來盛放蠟脂的容器,即皇上在年節中賞賜給近臣的用物,因此要非常講究。司寶房對製作的技法和手藝再嫻熟不過,等用器置辦妥貼,奴婢會理算出餘下用料,以往都是直接送到掖庭局銷毀,而今卻是在余西子的吩咐下,揀出其中尚可用的,用以製作一些精緻討巧的物件,諸如鏤空香球、暖爐等等,做成會送到各宮主子處。
然而算起來,不僅是原來朝霞宮的勢力,還有施艷春、哀萃芳……那些自最初就追隨在明光宮左右的人,一個一個也相繼倒下了。接下來,似乎就該輪到尚食局的領首,商錦屏。
成海棠親切地說罷,就要起身坐起來。余西子趕忙上前,輕按住她,道:「娘娘且躺著。剛剛睡醒,身上潮汗,著涼了可就不好。奴婢要吃罪的。」
韶光領著宮人們往回綉堂的路上走,綉履踏著泥濘的地面,有些濕滑,身後隊伍卻走得井然有序。寶藍色宮裝都換成了清一色的和圖書金藍色,金絲線的鑲滾,將純藍色的絹料襯得更純粹,也與緞面上綉著的錦葵紋飾交相輝映。
「余司寶是宮裡的老人了,有些話,不用我說,也該清楚。當年皇後娘娘在時,宮闈里懷有身子的嬪御還少嗎?可如今在皇城中享受爵位俸祿的,還不是只有那幾位嫡出的殿下!眼下,莫說成妃只是有了身孕,生男生女,能不能生下來,還都是兩說。太子妃卻已經是太子妃,沒人敢不把她放在眼裡的……」
後面那句含在嘴裏,含糊不清地吐出,有種咬牙切齒的味道。
本來以為靠上內侍監這棵大樹,就能有乘涼的機會。誰知道,沾上芣苡,簡直就是沾上了一個大麻煩。
余西子望著面前謙恭的少女,略顯蒼白的肌膚,永遠是久不見陽光的模樣,顯出一股孱弱單薄的欺世假象。她似乎又忘了,這女官原本就是朝霞宮出來的,擁有何等手段和心智都不為過。而自從在她司寶房內當差后,又不知輔助過自己度過多少次難關。
綺羅臉上的笑意更甚,「我說的難道有錯?」
「你是說……三夫人,芣苡……」綺羅揣摩著她的心思,喃喃地道。
心底的某處,在這一刻忽然就柔軟了起來。韶光又是無奈又是失笑地望著他,好半天,竟是連句客套的託辭都說不出,輕語道:「局裡的事多,奴婢真的很忙。」
她揣在懷裡,走過一段路,就將暖爐遞給身側的小妗。
芣苡再一次提起鍾漪蘭。余西子聽在耳畔,心裏又不覺生出些異樣的感覺。那感覺,說不上來是哪兒不對,就是有些怪怪的。
是夜,明湖上挑起大明角燈,兩行高照,將通往明湖的幾處道路照得燈火通明。道上來往的宮婢太監皆打扮得端莊素雅,一夜人聲嘈雜,笑語喧天,爆竹起火,絡繹不絕。
「臣妾進宮時間晚,長幼有序,不能壞了規矩。」
而太后其實也正需要一股區別於謝文錦的力量,去牽制宮正司。重新崛起的尚宮局,聯合著勢力頗穩的尚食局,將會給宮正司最好的壓制。
余西子面含笑容,目光里滿是真摯。
「韶典寶,天氣冷,小心凍著。」
韶光看著她輕挑著眉梢、心機畢露的模樣,不禁輕笑著杵了她一下,「你啊,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余西子哪裡還敢往深問,只是臉上露出難色,欲言又止的樣子,卻不再往下接茬。
在大年初三的晌午,東宮卻突然傳出喜訊,浣春殿側妃成海棠懷上了龍嗣。
「殿下,臣妾陪著您去探望成妃姐姐吧。臣妾那兒之前準備的好多小孩兒物件,都沒捨得扔,這回可以派上用場了。」
余西子驚疑未定地望著芣苡,顯然是被她給弄糊塗了。然而轉念一想,其實也沒錯,沈芸瑛和成海棠這兩株大樹,同在東宮,打斷骨頭且還連著筋,若是有的選,何必非得在一棵樹上弔死?
「臣妾聽聞成妃姐姐懷孕了,這對於東宮、對殿下來說,都是天大的喜事。臣妾身為嫡妃,怎能不過來說聲恭喜呢。更何況,姐姐有了身子,以後日常多有不便,臣妾也是應該多多照顧的。」
綺羅說罷,篤定地看著韶光,彷彿方才的話才是血淋淋的真相。
司籍房跟來的宮人有些是熟面孔,見是她,不由得鬆了口氣,暗地裡比劃著指了指自己的掌首。韶光會意地點頭,頗有些失笑,這位姑奶奶的刁蠻脾氣,居然連貼身宮婢都不敢多言一句。
「三夫人謬讚了。」
她言於此,就不再往下說,只笑著看綺羅。
韶光見之一笑,拉著她走進一側的迴廊里,撿了個能曬到太陽的地方坐下來。冬日里的陽光很溫暖,迴廊外的幾株墨梅花開得正盛,幾朵不羈的梅花,幾隻相鳴的雀鳥,給這寧謐而稍顯寒冷的午後增添了幾分聲色。
出宮賞雪,寒邪入侵而病倒,以至於連祭灶之典后的敬山亭筵席都未能出席。這就是太醫署里報給明光宮的消息。為此,宮裡好些伴宴的侍婢都失望了好久,惋惜就這樣白白錯過了得遇漢王的機會。可她卻總覺得那病應該不甚重,只不過剛好是個不錯的由頭,不用在太子夫婦主持的筵席上露面而已。
綺羅怔怔地點頭,在她沉靜的目光中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嚴重,「那你呢?知曉這麼多,又跟內侍監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芣苡還依仗著你,趙福全或者是那個李元,若是有心利用這層關係……」
歌台的兩側互為相通,環繞著下面的九曲迴廊,便於歌舞宮人走台換場。另一側的觀賞台分成上下兩層,中間是寬敞的散席,文官坐在西側,武官坐在東側,兩兩相對,席間會不斷有太監宮人獻上屠蘇酒、合歡湯、吉祥果、如意糕等。在兩邊建造的水榭閣樓里,布置奢華,閣前置有篝火幾十座,燒的是一水的上好金絲楠木,閣內放著火盆,裏面焚著松柏香、百合草……那鋪有明黃香錦的檀木座耀目輝煌,都是給皇上、太后、諸位皇子皇妃以及後宮各位夫人嬪御準備的。
他攬著她,說得真心。
自從東宮有喜的消息傳出來后,各殿的夫人和嬪御都紛紛前來探望,同時更加樂壞了余西子。成海棠原就是司寶房裡的女官,不僅飛上枝頭成了皇子妃,此番更是懷了龍嗣,作為她昔日的掌首,沒理由不來恭賀一下。
心裏有再多的想法,轉過身時,已變成了微笑如水的溫柔模樣。楊勇迎上去幾步,牽起沈芸瑛的手,兩人相攜走到迴廊里。
冬日的暖陽投射在韶光略顯蒼白的肌膚上,映出一片近乎透明的光澤,她斂起眸,看著綺羅,道:「這段時間,盡量不要跟那個李元糾纏。能讓則讓,能避則避,千萬別因為無謂的事將自己牽扯進去。」
一席話,說得年輕的侍婢分外感動。
宮中能將此緞料穿得恣意飛揚者,也只有他了吧。而此時盛姿玉顏的男子,就斜靠在漆紅的廊柱前,朝著廊道這一側望過來。琉璃色的瞳仁,眼底含著一貫絢爛明燦的笑,輕媚得彷彿芬芳花霧裡召回的一抹春天。
李元就是首官之一,又曾是明光宮的執任近侍,太后一手安排在內侍監的心腹太監,地位不容小覷。一山不容二虎,李元初來乍到,就跟資歷最老的趙福全斗在一處,兩人明爭暗鬥,在內侍監是出了名的貌合神離。而現在趙福全晉陞為總管大太監,品階凌駕于內常侍之上,李元落於下風,自然就將火氣撒在了別處。凡是內局公務對接,只要報到李元處,無不是諸多刁難,橫加苛責。
自從在昭陽宮的賜宴上,他公然派遣太監給自己送來賞賜膳食,宮闈局的人似乎就認定了她是他的人。而那次在綉堂遭遇進宮行刺的歹人後,他更是高調地讓人送來各種名貴補藥,還美其名曰給她壓驚。而他也確實早將代表鳳明宮無尚權威的螭吻玉佩給了她,宮裡人都以為他想引她進殿,謠言紛紛時,他也沒有一點想要闢謠的樣子。
當冬雪覆蓋京城時,已到了踏雪賞梅的好時節。
「掌首見過成妃娘娘了?」
「我也有事。」
過於平靜的神情,與綺羅那自認戳破陰謀后的興奮和得意之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綺羅有些怔愣地回望著她,卻只從那一對漆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伶仃的倒影。那淡若冬雪的www.hetubook.com.com眸色,無波亦無瀾,卻彷彿含著一股奇異的力量,瞬間就讓自己躁動的心平和下來。
芣苡與她坐於一處,拿起托盤裡的其中一件,細細把玩間,只覺得單是一件器物居然可以做得如此精巧,燦燦寶光,惹人喜愛。
韶光被她的話逗樂了,也不再提那人,於是回答她的疑問道:「對於錦瑟,恐怕就算是言錦心本人,都有和你一樣的疑惑。但需知道一點,畢竟大家都在內局。」
余西子想到此,不禁張開嘴,可陡然而來的寒風卻是讓她感到一陣齒寒。
迴廊的紅漆都是新刷上去不久,被陽光一照,油亮亮,彷彿隨時都能滴落的濃紅胭脂。韶光帶著宮婢去了芳織殿和瓊花殿幾處,等走到內侍監這幾處敞院前的廊道時,已經趨近晌午。
這樣一來,原本相安無事,互為避讓的錦瑟、言錦心;商錦屏、尹紅萸;趙福全、李元等人,便開始有了點滴交集……
太子妃讓自己接近成海棠,司馬昭之心,能打什麼好主意!所以,原本一樁好端端的喜事,轉眼就成了噩夢。余西子每一次想到此,都不禁恨得咬牙切齒。芣苡在進退之間已然是留出退路,可自己呢?早在沈芸瑛找上她的那一刻,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寬大的門道,筆直而通闊。
「掌首最近一直掛心內侍監那邊的事兒,對東宮不甚上心,難免會照顧不到。奴婢幫掌首料理宮局之事,也都是本分而已。」
沈芸瑛仰著面,笑靨如花,只是那雙美眸里早已閃爍著盈盈如波的光澤,話剛說完,眼淚就如兩串斷了線的珍珠,順著臉頰簌簌滑落,楚楚堪憐。
「可是你……」楊勇還是諸多猶豫,不禁遲疑地道,「即便不怕操勞,也還是交給其他側妃吧。本王真怕你看到成妃傷心,畢竟你才……早前,若是早知道你懷了身孕,本王說什麼也不會讓你去。原本就該是本王親往的,都怪那時……」
宮闈局就布置在宮城的東北角,正對著昭陽宮和明光宮前的廣巷。
所以,你不來,我便來找你了。
余西子坐在西窗前的梨花木敞椅上,望著熏爐里一絲絲彌散而出的煙氣,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壓抑,壓抑得讓她感到窒息。
能夠憑藉「本分」二字而平步青雲,抑或四平八穩,無不是出類拔萃的。就像當初的崔佩,鍾漪蘭和她自己……眼下身邊的這個年紀尚輕,卻已做到如此,倒是比起老一輩的女官還不知強過多少。
金藍色的裙裾隨風搖曳,悠然綻放若雲。髮髻高綰的少女在那樣的目光中漸漸走近,步至跟前時,朝他行了禮,正準備開口將接下來忙碌的事務稟告出來,楊諒就率先道:「找你有事。」
韶光有些莫名地抬眼,卻發現他正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那一雙琉璃眼眸泫然若淵,又彷彿含著無限嗔怨。
一番話,說得明事理、識大體。
等司寶房的宮婢們走得遠了,她低聲道。
可就在她最失意的時候,老天垂憐,讓她得到這樣一份厚禮,終究是應了韶姑娘的話——等。這不,居然讓她等來了一個孩子!沒有恩寵如何,品階低微又如何?她肚子里懷的是龍裔,更是東宮的第一個孩子,倘若其福榮盛,便是未來的小東宮也說不定,區區一個嫡妃之位又算得了什麼呢。
昔日朝霞宮閨閥勢力鼎盛,尚宮局作為皇后的首席心腹之地,權力甚至凌駕于宮正司之上,無人可比。可在短短的幾年內,先是蘇尤敏,再是宋良箴,而後到尹紅萸,歷任尚宮不是被驅逐出宮,就是引咎辭職,已是一茬不如一茬。現在的尚宮局早已不復當初。
自進入年節以來,天氣就一日冷過一日。
在內局時間久的老人素知漢王的隨性妄為、不諳規矩,更曉他唯獨對韶女官有所特別,對此早已見怪不怪。新晉的宮婢有好些並不識他,更不知宮裡竟有這麼一位姿容傾世的殿下,一時間驚為天人,不由得紛紛歆羡地望向韶典寶。
「三夫人,這……」
這次要給芣苡帶去的,就是這樣的小物件。
韶光抬眼看她,輕聲道:「阿羅,你忘了一個人。」
韶光見她說話時眸色已轉為清明,知道是回過味來了,但心下並不打算多說芣苡的事,於是頓了頓,有些嚴肅地道:「阿羅,蘇賞心的事,事不關己,其實並不用過多上心。只是有一點,那個李元,若你真覺得他少識短見,就太看輕了他。在宮裡面,輕敵,有什麼下場,你該知道。」
這時,侍婢端來剛沏好的茶,緩緩倒入淺綠釉茶盞內,撲鼻的香氣,甚是怡神。
綺羅聽到韶光點出那個名字,眼眸里不禁閃過一抹嫌惡和痛恨,「可不就是他嘛,現如今宮局裡鼎鼎大名的『死難纏』!自己沒本事坐上那個位置,只會拿一些不相干的人開刀。以後,千萬別犯在我手裡……」
又輕又細的幾個字,喃喃滑下,就落在她的耳畔。
其實早在原東宮嫡妃元瑾一案時,成海棠被牽連而羈押在廢棄的冷殿時,她就已經放棄成海棠了。
「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呢?」
僅是一個小小的司寶而已,卻身兼數職,管理著房內上上下下百余宮人。同時,又是閨閥僅剩的一枝,于宮闈中處處謹小慎微,如履薄冰。那麼多年過去了,那麼多事發生了,如此單薄的身子,居然將苦痛全數扛了來。
此時綺羅也正好揣著名簿冊從裏面出來,該是剛剛在內常侍大太監處彙報完,宮婢在她後面跟著,臉色均有些不善。綺羅走在最前面,步履匆匆,明顯是憋著氣兒的。
整樁事情里或許李元有過摻和,但一定少不了芣苡,更少不了趙福全。
沈芸瑛柔柔地嗯了一聲,閉上眼,將那些即將就要流瀉而出的悲憤、怨毒、不甘……深深藏匿。
呂芳素留下那幾句話,就帶著眾位醫官浩浩蕩蕩地踏出了浣春殿。臨走時,還不忘吩咐同來的趙福全,將宮裡留存的那些貢品都賞賜一些過來,往後月例用度參照東宮嫡妃的規格,要盡量做到平齊。
提攜嗎?!
就在這時,沈芸瑛順著廊道的另一側施施然走了過來。
「雖說成妃原是宮闈局的奴婢,出身單薄,但好歹也進了東宮,好歹是堂堂的一宮側妃,在吃穿用度方面怎麼也不能落了後去。尤其現在又懷了孩子,你更要多加善待她!」
余西子踏出內侍監屋苑的門檻,背朝著那簾精工刺繡的帷幔,眼底露出一抹陰森的笑意。
余西子坐在塌邊的軟椅上,靠得很近,可以瞧見女子鬢角微汗,一縷髮絲柔柔地貼在臉頰邊,顯得愈加清瘦纖弱,不由得掏出巾絹替她掖了掖汗。
靜謐的疏影順著鏤空的繡戶投射在迴廊的地面上,將兩人的身影拖得老長。廊外白雪皚皚,廊內陽光輕媚,兩人就這麼相對站著,韶光看到他的身上僅穿著錦緞綉袍,卻並非棉質,不由得道:「奴婢聽聞前幾日殿下染了風寒,可有好些了?」
「你說的可是,內侍監里流出的那件傳聞?」
綺羅跟著笑了,「是啊,尹尚宮,尚宮局領首之職失而復得。現在代表尚宮局和尚食局權勢的兩塊腰佩都在你手裡,想來再沒人比你更通透這裏面的關係。」
少許積雪來不及打掃,覆蓋在青石板的路面上,被陽光曬過,露出斑斑駁駁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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