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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宮春

作者:水未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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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佳人曲 一

第六章 佳人曲

然而就是這麼一掙一拉間,陡然回過神來的女官,頓時就不掙扎了,冷汗涔涔地呆坐在席間,目光獃滯地盯著湖心裏的那抹身影——
語畢,跟在她身後的宮人們臉上紛紛浮出嘲諷來,卻不敢笑出聲,在互相的對視中透出幾分輕慢和不屑。
因著不同的角度,是太子楊勇第一個發現那船上的不對勁,然後水榭裏面的其他的人才看清楚——略有起伏的畫舫,忽然就平穩了起來,然後是船舷下沉……或許散席那邊也有人發現了,卻只當成是司寶房另外一處別具匠心的設計,正等著欣賞好戲,萬萬想不到,居然發生了意外。
謝文錦看著她,淡漠的嗓音,連一絲感情都沒有,「宮城裡戒躁,不得高聲喧嘩。一應女官,皆應以身作則。在明光宮前,尹尚宮的嗓音卻是太大了。」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新晉的女官就是穿著這樣的盛裝,在在辰時兩刻,來到明光宮復旨。
正如謝文錦言及的,明光宮現如今是除了昭陽宮之外,最為尊崇的地方,更比昔日朝霞宮之權勢和威懾。饒是趙福全這樣宮闈多年的老人兒,也不由有些惴惴,更別說是曾經在這裏被貶謫過的尹紅萸——謝文錦理所應當地走在最前面,趙福全略落後於左後方,尹紅萸最末,堪堪只是這一排列的架勢,三位掌首,高低立見。
成海棠情不自禁地想。
成海棠的視線漸漸飄遠,嘴角邊含著的笑靨,就像是沉浸在沁了芳菲花蜜的夢魘中,沉淪迷醉,難以自拔。
冰冷的月光,照亮了那一雙死而未合的眼,無神的瞳孔,直直地瞪著漆黑的蒼穹,彷彿含著永遠無法超脫的執念。
到此,不禁就想起之前司飾房裡面的奢華配飾被駁回一事。司寶房和司衣房該是早就通氣兒了,卻偏偏沒有告訴司飾房。
尹紅萸的貝齒,像是抹了蜜,一張嘴就是溢美之詞;
三個掌首,指派了兩名宮婢,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尹紅萸左看看趙福全,右看看謝文錦,正想著怎樣先將自己脫出去,就見那兩個宮婢又朝著謝文錦行了個禮,謝文錦很自然地頷首,然後道:「你們兩個,好好跟著兩位掌首,一切都要以兩位掌首的意思去辦,不得擅自做主。」
可她有什麼錯呢?扶植一個體己的人,既是為自己爭取更多的籌碼,同時不也給了紅籮飛上枝頭的機會么。而那樣的死,也反而是成全了紅籮,成全了她的善良和忠貞。
「有人落水了!」
那兩個宮婢聽罷,依言斂身:「奴婢謹遵謝宮正吩咐。」
——宮正司掌首女官,謝文錦。
殿前一時間再沒人開口,氣氛有些凝滯下來。
沈芸瑛斂身,靜靜地道。
只不過現在宮正司在宮裡面的地位,已經今非昔比。一直作為明光宮親信的存在,卻因在福應禪院中的失利,地位一落千丈,甚至已經不如元氣大傷的尚宮局。此次因為宮婢殞命的事,再度被任用,在宮闈裏面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也是在這時,深緋色官袍的老太監也剛好從殿前廣場的南側走過來。
就在這時,目光之中的男子忽然就站了起來,張著嘴,眼睛瞪得滾圓,臉上陡然露出驚愕和驚慌的神色……是,被紅籮的舞姿迷惑了吧。
等在場的眾人定睛去看,居然發現在巨大的座屏風的後面,還佇立著一道窈窕的倩影;
隨著懸挂的燈盞再次被點亮,散席間又恢復到了觥籌交錯的熱鬧氣氛,一邊品嘗著宮婢奉上來的珍饈佳肴,一邊品論著那獻舞的設計構想,都是津津樂道。而那畫舫一搖一搖地隨著湖水飄來,不僅讓陪筵之人嘆為觀止,更是讓水榭亭台裏面的皇室貴胄誇賞連連。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純潔如蓮。
正是應著《詩經》裏面的那一句: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從司寶房綉堂走出來的隊伍,浩浩蕩蕩,均是一襲金藍色錦緞宮裙;裙裾上金絲線的鑲滾,在夕陽的餘暉中熠熠閃光。
「你是註定要陪著我走下去的人,不管多骯髒、多下作、多卑鄙,我都必須讓你知道真相。」
「參見太后,太后金安。」
這最後的一場獻舞,還未開始,就已經在宮裡面引起了極大的關注。這般的熱鬧和受矚目,在以前卻是從未有過。以至於明湖歌台一側的觀賞台和兩旁的亭閣都布置得相當隆重。屆時不僅有太子,就連太后都會出席,同時更傳召了朝中要員進宮參宴。
呂芳素「嗯」了一聲,看著她道:「那麼你便去辦吧,該動的,不該動的,你心裏都有數。哀家不希望有人趁亂做出什麼手腳。」
——「托趙總管的福。」
就在這時,一聲響鼓,在寂夜的上空回蕩起;
三位掌首斂身罷,互相對視了一下,都從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深重的狐疑和揣度。
然而很多宮人都覺得她已然死得其所——那樣的死法,宛若是最絢爛的煙火,驚鴻一瞥,等到只剩灰燼的湮滅。在宮裡面也算是轟轟烈烈。有多少宮婢的消失,只是一卷草席,投到護城河裡了事;又有多少尊貴的妃嬪,生前榮光萬丈,臨死卻落得青燈冷殿的凄涼下場。在這宮中,性命一向最不值錢。
須臾,呂芳素又將目光投到趙福全的身上;
只是影子。
等偌大的殿堂裏面再無旁人,呂芳素睜開眼睛,未開口,先是嘆了口氣。
耳畔歌聲渺渺;
一直等到成海棠在宮婢的攙扶下,挺著肚子,驚慌失措地跑過來,醫官們才敢上前,故作老道地一探鼻息,確實是已死。
而鑲嵌在骨架正中央的,是一顆圓潤而碩大的夜明珠,珠形猶如閃耀的星辰,球狀皓月吐銀,即便月華之輝,也不足以媲美那光亮。無光而亮,無亮自明。在濃濃的夜色中,將整座屏風、整艘畫舫,以及畫舫上的一應布置,都照徹得雪亮。
這時,歌聲再起,隨著畫舫飄飄渺渺地傳來;而那屏風後面的身影,也隨著歌聲起了舞姿,一招一式,因著起伏蕩漾在湖面上的船,跟著搖晃出曼妙的動作。
尹紅萸很受用地頷首,同時與他斂身,兩廂揖禮。
否則,里裡外外的掛緞、披帛、寶器……均是清一色的水蓮紋飾。這般簡單而雅緻,比起前兩場卻實在是太素凈了些。
沈芸瑛暗自咬唇,眼底滑過一絲悲憤,然而很快的,就又恢復到常態,再次斂身:「孫媳謹遵皇祖母教誨。」
或許她這輩子都會記得,記得那時的場景:剛開始還拚命撲騰的女子,周身都是飛濺起的水花,浮上來,又沉下去……可時間太久了,久到讓那求生意志一點點地崩潰瓦解。於是,或許是因為無助,或許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絕望和認命了,湖裡的人漸漸地、漸漸地不再掙扎;似乎是同時閉上了眼睛……也是在那一瞬,她的整個身體下沉,很快就被淹沒在冰冷的湖水裡。
「就算要顯示新晉的氣派,也要分清場合。再者,太后只詔命尹尚宮一個人,尹尚宮卻讓宮婢們跟著,更加是于理不合。」
尹紅萸張著嘴,干瞪著眼,忽然有些不明白,明明都是統一品階的掌首,互相平起平坐,為何自己反而就成了被教訓的一方?過了頃刻,又聽她道:
正應了「三月里,桃花雪」的古諺語。
她,剛剛不是還好好地在畫舫上獻舞么?為什麼會掉進湖裡……偌大的觀賞台,那麼多隨侍的宮婢和太監,又為什麼、為什麼會眼睜睜地看著她淹死……
「太后容稟。」
「怎麼個查法……」
呂芳素聞言,又是一嘆,「這段日子,苦了你了。」
卻能看出來那是一個女子,纖細的腰肢,修長的雙腿,以及舒展開的藕臂擺出的姿勢……單是倒映在雪緞屏芯上的倩影,就端的是風姿綽約,讓人掉不開視線。倘若得見那女子容顏,又會是怎樣的勾魂攝魄、媚眼如絲。
尖叫聲和喊聲在岸畔此起彼伏,明湖歌台兩側的宮婢如熱鍋上的螞蟻,圍著雕欄團團地亂轉,卻是干看著沒有辦法。
盛裝,在湖面鋪開了一片雪白,宛若蓮花。
余西子說的都是場面上的話,白璧聽罷,咂著嘴表示根本不信。而一側的言錦心則是若有所思地望向白麗娟的方向。月光順著濃密的雲層透出來些許,藉著微弱的光線,司樂房的掌事也正朝這邊看過來,視線過處,余西子正笑眯眯地看她。
謝文錦拱起手,深以為意地道:「太后聖明。」
就像是她自己,如果她果真像想得那般愛他,怎麼會有現在的獻舞呵。在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因為相愛而不能廝守的事情。一旦愛了,就定是自私和佔有。尤其是當一個女子真的愛上,只會想著如何佔為己有,根本不可能拱手相讓。
「什,什麼?」
「給三位掌首見禮。」
余西子的臉上露出笑容,朝著前方的女官頷首,謙遜地道:「奴婢受成妃娘娘所託,區區心思,多謝紀尚功誇獎。」
「也不用太有壓力,畢竟,死的只是一個伺候的奴婢,所以若是因此驚擾到各殿的主子,恐怕多有不合時宜。記著一切按照規矩去辦就是了,」太後言及此,視線從面前幾個人的臉上掃過去,又道,「這事畢竟出於東宮,哀家希望,最終也能夠止於東宮。你們明白么……」
就在這時,明湖岸畔那邊響起一道悠長的唱喏:
等一應品階的女官紛紛落了座,席間並沒有伺候的宮婢,於是身份低等的女官們理所當然地照應身側的掌首。韶光在給余西子取酒的時候,發現有一道目光似有似無地落在自己身上,不知怎的,就往對面樓上水榭的方向望了一眼。
——尚宮局掌首女官,尹紅萸。
酉時,一切就早準備完畢。
「娘娘節哀。」
「謝宮正別來無恙。」
略微有些發福的男子,低下頭,俯瞰著地上那雪白的人兒。無論是身形還是相貌,在宮裡面都尚算是絕佳的。可惜了。
垂首立在寶椅前的女官,一貫保持著老練和沉穩,此刻聽到那一聲輕嘆,臉上不禁浮起不忍的神色,輕聲道:「太后要多保重身體。」
人各有命,不過是有些可惜而已。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晨曦的光線透過雲層,投射在大理石砌成的地面上,映出一片迷離的微光。此刻在殿前廣場的北側,又有一道人影施施然朝著這邊走過來。尹紅萸余光中瞥見了那一抹赭色的宮裝,很是沉穩而陳舊的顏色,卻穿出鏗鏘大氣的韻味,在宮局六部的掌首中,只會有一個人能如此。
一條人命,就這樣隕落了。
——過程中的每一個步驟,都是實現設計好的。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以前總是趙常侍、趙常侍地叫著,倒是忘了,其實早該改口稱呼為『總管』了,」尹紅萸撫著唇,笑靨如花地看著他,「只不過這一次,趙總管再次成為了宮局中的新貴,鰲頭獨佔,讓我們這些新晉的人可怎麼活啊!」
「皇祖母,讓孫媳扶您回去吧……」
在水榭樓台這邊卻因著有成海棠事先打過招呼,幾位參宴的夫人和東宮妃嬪都很端莊地坐著,鎮定若素,卻無不是暗自猜測著究竟是什麼名堂。
好涼。
趙福全笑眯眯地,回道:「宮裡面不就是這樣么。風向啊,一會兒一變,總是讓人措手不及的。」
而此刻,她果真就成為了一朵純白無暇的雪蓮;
「聽聞昔日漢武時期,就曾有宮坊樂人李延年在帝前酒宴上獻歌,所謂『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帝只聞其歌便已心馳神往,等得知那曲中佳人正是李延年之妹,即刻就立其為夫人。寵愛有加。余司寶設計的這一出,與古時的《佳人歌》,確有異曲同工之妙。」
年節后的天氣,仍是很寒冷。在臘月祭灶時候就一直持續下來的宮宴,經過大年、上元節……後來又連著東宮籌辦的幾場,熱鬧而忙碌,讓宮裡面的日子也跟著過得快了起來。這樣一轉眼,杏月已半,孟春將至。
——內侍監總管太監,趙福全。
「那是紅籮!」
前一刻還在觥籌交錯、交談甚歡的眾人,一剎那,視線內就難以視物,散席間頓時一片嘩然;
畫舫上面,沒有掛燈籠,甚至連一塊火炭石都沒燃,然而整艘船卻籠罩在一片淡淡的幽藍色光暈里。隨著水紋蕩漾,那光暈也跟著起起伏伏,在漆黑的夜幕下更是顯得醒目。在場之人的目光幾乎無一遺漏地注視著湖面上的光源。
「道是誰呢,璧光輝煌,灼灼其華,只一身衣裳就端的是佔盡了風光。原來是尹尚宮。這廂有禮了!」來人摸著下巴,笑容可掬地朝著她道。
三人低垂著頭顱,大氣也不敢喘,只靜靜聆聽著。
就在她舞罷轉身回到船艙裏面時,一邊擦著額上的潮汗,可能還在一邊認真回想著,在上船之前,成海棠對她的諄諄叮嚀。
螓首輕垂,在那描畫得精緻的妝容下,始終保持著疏淡的神色。臉上既沒有絲毫的無措,也沒有任何的慌張,只是淡淡的,就像是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讓人愈加地看不透。
由於此次是司寶房挑大樑,房內女官都在出席之列。正好在東側最中間的位置。前面坐著的是宮局六部的頂級掌https://m.hetubook•com•com首,尹紅萸、姚芷馨、商錦屏、崔佩……麗雪嬌顏,滿庭芳。至於余西子和言錦心、白璧等品階的女官排在其後,而韶光的身份更低,坐在余西子下垂手的位置。
「你的那些美好的、純良的、自以為是的願景,在這宮裡面會生生害死你,不僅是你,而是我們兩個。」
身後是不斷響起的勸慰聲,圍攏著的老醫官們拱著手,垂著頭顱,連眼皮都沒抬,眼觀鼻、鼻觀心地道。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僅是一座屏風,就將千古以來女子擅用的手段發揮得淋漓盡致。不僅規避了紅籮的缺陷,更加營造出引人遐思的氛圍。只見其影,聞其聲,卻不得見真顏。匠心有,巧思有,手段更是有……若非是宮闈之中多年的老人兒,肯定做不到。
謝文錦微微一怔,隨即就覺得鼻翼發酸,垂眸道:「都是奴婢自己不爭氣,有愧於太后的重託。」
一襲桃花綉綃綢煙羅、逶迤拖地淺杏色散花高腰長裙,肩上披著薄紗,雙籮髻斜插著三支純金步搖,另有珠翠點綴,在優雅秀麗中,又增添幾分華貴的氣質。她的身後還跟著五名隨侍的宮婢,眾星拱月般,浩浩蕩蕩地來到明光宮的丹陛前。
她掙脫,韶光手裡卻是下了狠力,死命地拽著她,不讓她站起來。
趙福全聞言,即刻再次躬身行禮,倒著退出明光宮的側殿。而尹紅萸則是望了身側的謝文錦一眼,多有不甘,卻也不敢逗留,挽手告退。
戌時已至。一聲鼓響之後,緊接著又是一聲。等第三下響過,歌台兩側的迴廊裏面,身著綵衣的宮婢們宛若撲花之蝴,順著曲折的廊道一對對地翩然而出;而後,明湖岸畔以及觀賞台兩側的宮燈悉數都被熄滅——
眼前舞姿翩然。
「咦,這不是謝宮正么!」
他們並不是嚇傻了,只是不知道那婢女的死,究竟是不是成妃故意的安排。
湖面上的畫舫、美人……都浩渺在夜光璧的動人光澤里,裊裊的藍光如霧,飛煙似塵——這最後的一場筵席,卻道是在畫舫上翩然獻舞,在湖面盪水而來。
尹紅萸保持著最高貴的笑,微揚著下顎,頭略微偏著,用眼睛上下打量了半晌,才徐徐地道:「許久不見,您還是這般平靜沉穩啊。想來自從回宮的這段日子里,您在局裡一直是深居簡出、不問世事,也還能如此沉得住氣,這般心境,我等真真是自愧弗如呢。」

然而只是一瞬,她驀地打了個冷顫,激靈靈地直起身。宛若又什麼東西一下子破碎在耳畔,刺耳的尖銳聲,頓時就將她迷夢中拉了出來。
「成妃她……」
太后又囑咐了兩句,就擺手讓她下去了,這時有伺候的宮婢過來,將玉石手搭撤了, 並抱來香枕和錦褥,侍奉年邁的老婦安寢小憩一會兒。
緊跟著趕來的太子見狀,趕緊吩咐一側的宮婢上前將她拉起來。堂堂東宮側妃,在臣子跟前撒潑胡鬧,實在是有失體統。而更重要的是,寒天凍地,這麼坐在地上,萬一著涼就糟了。他所關心的,一直都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恰好就在韶光仰頭看過去時,坐在二樓窗扉前的漢王挪動了一下寶椅,這樣原本擋在廊柱後面的半個身子都露了出來;並且是相錯而坐,只要稍微偏頭,余光中就可見彼此。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而後,在平靜的黑色湖水中,一抹純白在湖面上徐徐地鋪展開。
短暫的修整之後,司寶房的宮婢便要過去明湖歌台參与籌備。早前就有內侍監和掖庭局的宮人已經過去了,按照司寶房提供的畫稿進行逐一的布置。司寶房則需要在側協助,以防制好的寶器有任何損壞。余西子也已經跟著挨了整夜,且不僅是她,很多宮人都連著操持,晝夜未歇。此刻換上輪休的婢子,其餘的人都回到屋苑去休息。
太后撫著額角,朝著她們擺了擺手,然後就闔上眼,似是有些倦了。
尹紅萸一時錯愕,竟然沒聽明白。
後來還是新晉的禁軍統領匆匆趕來,吩咐人將湖裡面的女子打撈上來。隨著身著甲胄的戍衛「撲通」一聲跳進了湖中,艱難地游過去,將那白色的身影拽到岸邊,《佳人歌》中的傾城女子,早已成了一具濕漉漉的屍體。華麗的盛裝就濕噠噠地貼在**上,勾勒得曼妙而窈窕,蒼白如紙的肌膚,在冰涼的湖水裡泡得有些泛白。
隔日的晨曦,明光宮傳召幾位掌首去殿內復旨。
就在這個時候,進去通報的宮婢得返,傳太后懿旨,三處掌首進殿。
明湖的湖水冰涼而沁寒,一直盪在湖面上的船隻在這時泊岸,那些拿著長鎬的小太監回到岸上與輪替的宮人交班。那邊觀賞台的散席間,圍擋早已經布置好,而一側的水榭亭閣上,有太監正往上拉吊著苫布帷幔的繩子,一切都即將就緒。
太后此刻正坐在雲腿案幾前,桌案上擺著棋盤,自己跟自己對弈。
太后是見慣大場面的人,抬起頭,面前的女子一副恭順端莊的模樣;
呂芳素抬眸,問。
尹紅萸踮著腳遠遠地瞧著,一直等那人走近了,故作詫異地驚呼了一聲:
且不光是太后,就連宮闈的其他幾位夫人也是一片讚賞之聲。太子楊勇始終沒說話,從畫舫上的女子起舞,始終直勾勾的目光足以說明一切。沈芸瑛坐在席間靜靜地品酒,臉上保持著端莊而疏淡的笑容,也是未置一詞。另外幾個東宮的側妃和嬪女則是一片嫉妒之聲,臉色均很難看……
在未時,成海棠要在明光宮太后處用午膳;
就如同,當初的皇後娘娘……
殘忍而纏綿。
作為籌備這場筵席東宮,在此刻姍姍來遲。反倒是太后已經坐在水榭里,就在那錦緞寶椅上,正笑眯眯地與一側的幾位夫人說著什麼。隨著那一聲嘹亮的嗓音,眾人的目光都被引到了那一條通暢的小徑上,燈火輝煌中,燙紅色的織錦鸞袍勾勒出一對璧人。
……
明光宮殿宇用的是疊瓦脊和鴟尾,其鴟尾的形制比宮城中的任何一處都要簡潔秀拔,殿頂的曲線恰到好處,歇山式殿脊收得很深,並配有精美的懸魚。台基的地栿、腳柱、間柱階沿石等都飾以雕刻或彩繪,踏步面和垂帶石亦是,但也有用花磚的,而柱礎多用蓮花柱礎,比較矮平。殿間基座有斗拱,用梯形梁架做成門道。
巳時初至。
而在兩處席間,會不斷有太監宮婢端上司膳房做好的屠蘇酒、合歡湯、吉祥果、如意糕等,作為茶點;另有精緻佳肴晚膳,只等歌舞一起,便會徐徐獻上。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https://m•hetubook•com•com
就盛開在那寒冷刺骨的湖水裡。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那獻舞的姑娘原是成妃姐姐殿里的,此刻損了,姐姐必定傷心至極。孫媳身為東宮嫡妃,對守護東宮的地位有著義不容辭的責任。所以孫媳定會好生照顧成妃姐姐。皇祖母放心。」
而曾經說過那些話的人,現在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那個始終堅持著忠貞和善良的女子,活生生地淹死在湖中。
等呂芳素沉吟了一刻,慢慢地道:「這樣吧,你們先都著手去辦。三處合一,各有不同,然要都互相照應著。有什麼事,時時來哀家這兒稟告。」
悄無聲息。
僅僅是損失了一個宮婢而已,其實並未傷到浣春殿的元氣。伺候的人很多,忠心的也不少,在宮裡面像這樣的奴婢要多少有多少,更何況是一個疏於心機的紅籮呢?只不過,那婢子曾經真心相待,不知道在那樣悲慘地死去之後,成海棠究竟作何想。
「太子,成妃到。」
然僅是從宮局掌首們穿戴的宮裝上,就已然能看出早春三月的芳蹤。在依舊料峭的溫度里,卻早早就褪去了雪季里的厚棉宮裙,袖口和襟口還是雪裘鑲滾的鑲邊,裙裾上的紋飾卻都變成了銀絲粉桃的花綉——堆疊的純銀絲線,嫣紅的桃花,一瓣瓣宛若綻放,鮮活著即將到來的春天。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等成海棠反應過來,早已經有隨侍的宮婢將遮擋在窗扉前的帷幔掀開——明湖湖心,哪裡還有畫舫的影子?只剩下一片深黑色的湖水,彷彿已經連同精緻的畫舫和畫舫上面的人都生生地吞沒。卻隱約能夠見到一抹白,四濺的水花,那抹白在冰冷的湖水中浮浮沉沉。
成海棠將在座之人的臉色都收入眼帘,不動聲色地微笑;
「在明光宮前,尹尚宮的聲音太大了……」
兩人有幾句簡單的言語來往,都很是客套和恭敬。
花綉錦袍的老太監,始終低著腦袋,悉數表情都隱藏在陰影里,然而就在太后的視線掃來時,即刻拱起手,聲音卻是很平緩的、低沉地,道:「太后,請恕奴才多言。此事未待調查,現在來講……一切都言之尚早。」
申時兩刻,太子會陪著成海棠親自到明湖歌台查看進度。悉數布置和籌備都要在酉時一刻到來前全部完畢。在酉時兩刻,內侍監的宮人會過去廣巷外接人,各位應詔在席的官員和女官都陸陸續續地到齊。戌時整,響就鼓被敲起,等到第三聲止,宮筵正式開始。
今夜因為獻舞,她原本穿著一件非常輕薄的蠶絲紗衣,緊緊裹著嬌軀,只為了能讓自己倒映在屏風上面的倩影,更加纖細,更加窈窕而曼妙。然後等在畫舫上面舞罷,便會回到艙中,換上那套專門為她做的新宮裝——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也更加證明了並非是誰想藉機逢迎,就一定能達成心愿: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契機,恰當的人和布局,缺一不可。女官出身又如何?已經是東宮側妃的成海棠,仍然天真得很。
三位掌首走至跟前,排開成一字行,齊齊地斂身行禮。
前面有宮婢引路,跟隨而來的是昂首挺胸的太子楊勇,以及在他旁邊,正滿臉喜色一隻手摸著微隆起小腹的成海棠。
戍衛們將撈起來的屍體平放在明湖岸畔上,離著觀賞台上的散席不算遠。此刻同樣坐在席間的,還有太醫院裏面的幾位醫官,都曾經替成海棠診過脈,自然也跟這殿內伺候的宮婢打過交道。此時此刻,卻沒有人站起來。
兩女雙雙來到三人的近前,恭順的態度,不卑不亢,垂首道:「奴婢等,是特奉了太后之命,跟隨三位掌首調查東宮近侍宮婢紅籮喪命一案。」
「紅籮姑娘傷逝,娘娘節哀。」
這個時候,還在殿前等著的趙福全和尹紅萸已經同時看到了她,趙福全只是肅靜地站著,並沒有要對話的意思;尹紅萸的臉上仍是含著不屑,在她出后之後,還嘲弄地哼了一聲,「可算出來了,真是讓人好等。」
未等兩人走上亭閣,太后就已經讓太監將位置擺上。成海棠柔柔地朝著呂芳素見禮,年邁的婦人一瞧見她的肚子,就高興得什麼都忘了,連連擺手讓她起身,就坐在自己邊上。沈芸瑛和殿里的其他幾位側妃和嬪女早到了,此刻見到這一幕,好些都露出鄙夷和嫉妒的神色。
死不瞑目。
——「謹遵太后懿旨。」
偌大的明湖,在沉寂了一瞬之後,開闊的湖面上,一艘畫舫盪水而來。
是紅籮。
烏雲遮蔽了月光,驀然黯淡下來的席間,瞬間陷入一片漆黑。
然而本來能夠輕易揭過去的事,隔日,宮正司連同尚宮局、內侍監,宮局六部中地位比較高的三處,開始一併著手調查——最後一場宮宴,畢竟太后也出席了,又有那麼多的朝廷官員在場,出了人命,不查不足以平謠言,實在有失皇家威信。
「你們也該猜到了,今個兒哀家特地召你們過來,是因為前幾日明湖歌台發生的一樁人命案。」呂芳素放下手中的琉璃棋子,將雙手對頂在一起,手肘擱在軟墊上,很是雍容地道。
「其實也不是什麼太出奇的物件,」余西子笑著開口,看不清表情,能聽出聲音中的喜氣,「說到底這回不過是借花獻佛,與上次司衣房的舞衣沒法比。只多虧著白司樂的舞編得好,更是紅籮她自己爭氣。司寶房不過是跟著沾光。」
更何況在宮裡面行走,就應該有隨時殞命的覺悟,所謂的純良、忠厚、耿直、與人為善……一向就不屬於宮闈。可以善良,只不過那是自己的事,別人沒有義務要為了旁人的善良而手下留情。因此宮裡面的人紛紛言及,是成妃一手將紅籮推到了風口浪尖,有意也罷,無意也好,也正是成海棠間接地造成了紅籮的殞命。
說話的是尚功局掌首紀沉魚,她斟酌著酒盞中的陳釀,視線落在遠處湖面上的一抹倩影,不禁嘖嘖稱讚。
尹紅萸再次斂身,「徹查。」
成海棠望著望著,視線不離,四周卻彷彿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高懸的宮燈,和宮燈下那略顯發福的男子。於是,再次情難自控地撫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戴滿珠玉的手徐徐撫摸,一圈一圈,描畫出最溫柔的輪廓。
而那一時的迷戀,終究難以持久呢;
兩人這般對視了一下,露出會心的笑容。
柔和的藍光,來自於架在船舷前方的一座屏風;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成海棠抬起眸,望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對面錦緞寶椅上的太子籠罩在輝煌燭火中一張臉,那毫不掩飾的、垂涎三尺的神情。不知道當初自己在瑤雪亭外的獻舞,他是不是也這般心馳神往。
「來人,賜坐。可別累著哀家的皇孫!」
在散席間,余西子也是過了很久之後才發現那艘畫舫出了問題,等宮婢們火急火燎地進來稟告,明湖岸畔已經嘈雜不堪。畫舫半沉,眼見著那一抹盛雪身影在冰湖中撲騰,下一刻就想要站起來,卻被韶光一把拉住。
不同於其他妃嬪的驚慌失措,沈芸瑛先是招來宮婢們將幾位娘娘送走,然後就吩咐小太監將水榭裏面收拾規整,儼然是主人的架勢。彷彿這場宮宴,就是她一手主持的。而後修整了一下儀容,才起身來到呂芳素坐著的寶椅前,如是道。
謝文錦還是沒接茬,甚至也沒看她一眼,對她的話彷彿充耳不聞。
「怎麼能怪你呢。是哀家料想不周,太過輕敵……」
沈芸瑛卻沒什麼表情,瞧見兩個人來了,只笑了一下;像是根本與她無關。
三人斂身,同聲領旨。
欲擒故縱,欲拒還迎——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如果,如果他能夠將給與沈芸瑛的寵愛,分給自己些許;如果自己也有那樣優渥的家世,能夠與他比肩;又如果那時花前月下時的盟語,能夠兌現半分……
成海棠呆坐在地上,忽然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罵醫官的昏庸和無能。
宮裡面的人因此紛紛言及成妃自從懷有龍嗣,地位一路扶搖直上,在明光宮前的分量甚至比嫡妃沈芸瑛更量。這樣一來,往來浣春殿道喜的宦官和掌首,更加絡繹不絕。
那是一整張雪緞。即使在宮裡面,這麼大的緞幅都甚為少有,是司衣房織廢了千余捆蠶絲、銀線,耗費了幾日才織制而成。
趙福全又摸了摸下巴,但笑不語。
散席這邊卻已經起了騷動。白璧就挨著余西子坐,手裡還握著酒盞,摸索著放在桌案上,卻不小心碰到了盤碟,發出「叮」的一聲脆響。不由捅了旁邊的女官一下,不耐地道:「怎麼這燈全都滅了。余司寶,此次浣春殿的獻舞,你們給紅籮準備了什麼特別的東西?」
說話間,赭色宮裝的女子已至;
一句話,讓周遭瞬間安靜了下來。
精心設計的一場宮宴,曾經備受矚目,且特地詔命朝中重臣和宮局裡面有品階的掌首和女官伴宴,卻想不到居然在宮裡面鬧出了人命。散席間都是臣子,均是唏噓不已,又不敢隨意議論,在宮婢的引領下早早就開始退席。
此刻,東升的旭日給無邊的天際帶來萬丈霞光,同時投射在殿前的丹陛上,使得雪白的大理石變得一片金紅。尹紅萸背對著丹陛站,臉頰也被照得有些泛紅,不知是讓霞光晃的,還是被謝文錦的話給臊的,一時囁嚅,居然想不到如何還口。
暮色已昏沉,天邊還卷著幾片雲,隨著星辰升起而逐漸黯淡下來。夜色將至。
宮婢的尖叫聲,瓷器打碎的脆響,桌案被掀翻的悶聲……水榭亭閣下面的散席間不知何時居然亂成了一團,嘈雜的腳步聲跟著響起。而後就看見水榭亭閣下的廊道里,有宮婢和太監倉皇疾走時互相撞到的狼狽和急切。
尹紅萸咬著唇別過臉,覺得自己剛才似乎有些莽撞。
「那二殿下那裡……」
尹紅萸被曬在一旁,到此,臉色已經變得有些難看,轉瞬,卻是一笑,道:「謝宮正在局裡面實在是窩得久了么,眼睛不好使,連耳朵都不中用了。要不要尚宮局派幾個人去太醫院那裡,取些滋補的藥材來,給謝宮正好好補補?」
隔著一道垂紗簾,二層亭閣上就是皇子席,距離並不遠。

謝文錦說罷,臉上更加嚴肅了幾分;而對方在這樣的目光中,頓時就失了回嘴的底氣。
退出正殿時,外面的風涼颼颼的。被迎面一吹,謝文錦頓時覺得後背有些涼透的感覺,站得有些久的膝蓋僵直而疼痛,而攥在手心裏的指甲都有些彎了。可見這位高權重的女官,也並非像表面看上去那般鎮定從容。
于情于理,此事都應該給出一個交代。
三人跟著領路的宮婢順著門道,踏進內殿的門檻,用堂皇的金鏨刻方磚鋪就的地面,擦得很亮,幾乎能照出人的影兒來。道道垂花門,分佈在甚是寬敞的殿堂里,綃紗垂簾被綰起,每一處側面,都有垂首靜立的宮婢,保持著一致的服飾、姿勢和神態,容貌端麗,彷彿是泥塑的似的。
呂芳素抬起頭來,面前的幾個都是她最引以為依仗的人,錦緞官袍上的花綉氣派,各有不同,帶出專屬於自己的氣勢和威儀。這樣看著,不由就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擺了擺手,讓幾個人起身。
兩人這樣面對著面,一個高踞昂首,一個垂眸俯首,儼然就是輩分高的女官在教訓奴婢的姿態,可偏偏,挑不出一句錯來——尹紅萸咬著唇,垂著的眼睛里露出不甘和屈辱,覺得這是謝文錦在趙福全和那些宮人的面前,故意給她難堪。
「你們先退下吧,文錦留一下。」
「趙總管有什麼想法?」
太后這樣聽著,臉上表情未變,一直到她說完,也並未有所表示。
「而且,尹尚宮穿著這麼一套明晃晃的盛裝來,是在像太后示威么。」肅整的女官面含威嚴地看著她,一字一句,精簡而明練——
尹紅萸聽出那話里話外的兩層意思,不禁抿唇輕笑。是啊,其實她自己也是,剛剛任職尚宮局,就被牽連貶謫,後來再次成為尚宮,委實是有些措手不及。
身體早就涼透了,怎會還活著?
尹紅萸說罷,就等著身側的兩個人的說法,可謝文錦和趙福全都沒有跟著開口。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瞧趙總管說得。其他的人哪兒能跟您相比,就像我們這些新晉,往後還少不得要趙總管照拂呢!」
等過了須臾,尹紅萸實在是忍不住,再次高聲開口挖苦了一句,這時,就見那內斂的女官轉過頭來——臉上是一貫的靜漠表情,看上去有些肅、有些冷。一張平淡無奇的面容,比起其他局裡那些月貌花顏的掌首,實在是遜色太多;然而只是站在那兒,就隨即有一股不可忤逆的氣勢流露出來,掌首威嚴,不怒而自威。
散席間,白璧饒有興趣地望著,咂嘴道:「難怪余司寶一直老神在在,原來早就對今晚的筵席胸有成竹。但是看這周圍的籌備和布置,該是早就想好了吧。」
「成妃畢竟懷著龍嗣,」呂芳素的視線從她的頭頂飄過去,隨即嘆了口氣,「宮裡面一直和*圖*書人丁單薄,成妃的這個孩子,是東宮的第一個孩子,得來不易。哀家希望,她不會像你一樣,希望她腹中的孩子能夠順利降世。你既已是嫡妃,要更加識大體、明事理,在她懷孕的這段期間,要好生地照應她。」
年邁的婦人眯起眼,手搭在一側的玉石手搭上,塗抹著丹蔻的水晶指甲,一圈圈地勾勒著上面鏨刻的蓮花紋飾,「精心的布置,悉心的籌謀——萬萬沒料到,在福應禪院里的全盤謀划,到頭來竟是棋差一招。還是讓廣兒戲弄得無還手之力。先機已經錯失了……現在不能再出紕漏,死的那個宮婢,根本不值一提,但若是哀家不查,保不齊就會有什麼人去捅破。事關東宮,絕不能讓這件事不明不白就揭過去。」
「當日的晚宴,宮裡面的很多人都曾出席,又有諸多朝中要員,在宮中影響甚廣,必定是要好好調查才行。哀家想知道,在這件事情上,你們三個是怎麼想的?」
殿里的熏香越來越濃,充斥在鼻息中,揮之不散的細芬幽然;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原本露天的觀賞台已經被藍銀苫布圍成寬敞的小室,三面遮擋,留出一面,然後又用輕紗珠簾分割出來幾處,每一處都內設軟席和桌案,鋪的是一水的金心燙絨氈毯。有品階的朝堂官員會坐在西側,東側則是宮局中的掌首和女官,正對著水榭閣樓裡布置奢華的主座——專門給太后、太子殿下和東宮一應妃嬪準備的,窗扉同樣用苫布遮擋得嚴嚴實實。錦緞鋪地,寶椅嵌金,火盆裏面的炭火蒸騰,將一方小室熏暖得宛若春天。
只是那個女子——
「事分輕重緩急,眼下最關鍵的是要穩重東宮的地位。只有東宮穩當了,其他的人才不會敢在這時候生出忤逆之心。否則勇兒在這宮裡面的地位,才真是堪憂了。」
她平直地道。
跟著她的腳步一同走出的,還有兩名明光宮的近侍宮婢。
這時,有明光宮前的宮婢進殿去通報。
誰讓紅籮在男女情事上,實在是過於稚嫩生澀呢?這些又並非一朝一夕就能習慣,現在的她,美則美矣,卻實在是上不了場面。所以司寶房此次拿出的設計,委實就比司樂房和司衣房在前面兩場筵席上的設計構想,更高出一籌。
而此時此刻的那廂那人,正端坐著品酒,琥珀色的酒盞在手中晃動。面上淡淡,唇畔卻不可抑止地牽起一抹弧度。
那些話,彷彿是一個艷麗而哀怨的夢,在瀕臨死亡人的眉梢眼角,幽幽舒展。
韶光將視線收回來,抿唇微笑。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是紅籮!
——「謹遵太后懿旨。」
她吐出這兩個字之後,便如同打開了話匣,胸有成竹地將早就思慮好的方法一一講了出來。其實都是些宮裡面的老辦法,無外乎是戒嚴、逐一訊問,最後實行連坐等懲罰……其中好些還曾是當年對朝霞宮的大清洗中,明光宮曾經用過的。列舉出的法子都不難,也很老套,一招一式卻狠極。
而後又瞧向幾位皇子的席間,看出其中幾位的面上都有讚賞之色,心神一動,不禁就盤算著即便紅籮進不得東宮,將她許配給其他的皇子,似乎也是一樁討喜的買賣。
「不過也能理解。畢竟這裡是明光宮,尊崇至偉,榮耀鼎盛,並非普通的人能夠踏足和企及;尹尚宮初至高位,應該還不甚習慣,以至於隨身多帶些宮婢,作為壯膽。只是往後要隨時謹記天家威嚴,謹言慎行,莫要丟了皇室的臉面。」
數九寒天,根本不會有主子會游湖。所以那畫舫是特地準備的,只此一艘。而為了不影響美觀,其餘幾輛小船也早就拉回到庫里,內侍監的小太監需要過去現取。而那畫舫正在湖心,離著岸畔甚遠,想要用樹枝和勾鎖去救,也是無能為力。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此刻的成妃娘娘已經全無平素里的端莊和優容,似乎是嚇傻了,失魂落魄地走過來,走得踉踉蹌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攙扶著過來的,更加不明白,為何好端端的一場獻舞,而自己正坐在水榭亭閣裏面撫摸著微隆起的肚子,盤算著即將到來的麗錦前程……怎麼就會突然發生這些的呢?
或許在她臨死之前,仍會想起成海棠的話:「當初,是我害她無故小產。她知道也罷,不知也罷,對我終究是個威脅。我腹中的孩子尚未降生,我不敢,也不能留著這麼威脅。紅籮,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要幫我!」
靜默了片刻,尹紅萸率先站了出來,雙挽著手,道,「當時奴婢也在場,深以為此事在宮裡面造成很壞的影響,同時也讓懷有身孕的成妃娘娘傷心至極。所以這個調查,不僅是給朝中的官員看,也是給東宮一個交代,更要在各個宮局裡面以正視聽。」
紅籮落水了!
話音落,她換了姿勢,坐得更加端整了些。
坐在旁邊的言錦心,黑暗中也是不能視物,聽見白璧的話,握著湯匙的手不由就收了回來,不再想著要放回原處。
幻境轉真,一語成讖。
這下子,尹紅萸徹底傻了眼。
余西子急紅了眼,滿眼複雜地看向她。韶光咬著唇,朝著她搖頭。
已是深冬的季節,從船上傳來的一道婉轉歌聲卻彷彿隨著粼粼的流水,飄過歌台兩側的廊道,飄過宮城裡的皚皚白雪,飄過了遠近錯落的殿宇和樓台,直直飄向了那煙花三月的江南。
——「謹遵太后懿旨。」
呂芳素眯著眼,一瞬不瞬地看著跟前曲膝揖禮的女子。本就生得高挑,彎下去的膝蓋,在寬大宮裙的遮擋下,就像仍是端然佇立著。
謝文錦彷彿是沒聽到一般,更像是沒見到她,直接越過了尹紅萸,只朝著站在二層丹陛上的趙福全,略微一頷首,算是打招呼。
松木為胎骨,檀香紫檀木作框,一棱一角均由匠人精心打磨而成。骨架四周的玉石鑲嵌,玲瓏剔透,同時飾以金漆彩繪,色彩艷麗,燦如錦繡。中間是屏芯,白色的緞面,彷彿是遺落在塵世的一捧雪,純白得不染纖塵——
一襲雪緞鑲滾的絲裙,用的就是用以製作屏芯的綢料,用蠶絲、純銀絲織就而成。裙擺百褶,縫製著滿滿的珠玉,整個人宛若是綻放的雪蓮。等船一靠岸,她就會去水榭亭閣裏面獻舞,然後就是向裏面的各位主子敬獻新釀製的梅花酒。
趙福全回禮。
紅籮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安安靜靜的,身上似乎還泛著一層蒙蒙的寒氣。成海棠顫抖地伸出手,指間剛觸及她泛白的肌膚,就彷彿被蝎子蜇到一般,縮了回來;

在這宮裡面,果然是沒有如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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