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綉宮春

作者:水未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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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鵲踏枝 一

第六章 鵲踏枝

側旁服侍的宮婢偷眼看著,含笑艷羡。一室曖昧的氣息。
韶光垂眸笑了笑。
花香靜謐。
韶光笑道:「我怎麼看著你這表情,有些不懷好意呢!」
廊廡里很寬敞,搬來的東西卻少得可憐。提升為六品典寶,配了專屬屋院,專屬伺候的婢子。韶光打量著窗明几淨的閨房,蓮紋旃毯鋪地,堂里安置著一把纏枝檀香美人藤椅、雕花銅鏡、金鏨花妝奩;一道紫檀鏤空月亮門間隔出寢閣,寢閣里是紗帳綉榻,珠簾垂墜,碎光搖曳。
「啊——」
水晶簾宛若一道雨幕,隔間里的兩人,側對而坐。
韶光看著他,「是什麼都不知道,還是知道也不會說?放心,我不是套話的,只是來找東西。」
楊諒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有時間關心別人,還不如多想想自己。弄得這麼狼狽,看來內局也不是個能待的地方。本王以前就跟你說過,無論何時、何事,統統都有鳳明宮給你兜著。你得記著,這話並非說說而已。」
側角的囚室里隱約傳來痛苦的呻|吟,韶光四周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你闖宮的那晚,我丟失了一枚名簽。那名簽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必須找回它。你可曾見過?」
微涼的指尖觸著肌膚,韶光的臉也跟著燒起來,卻並非含羞。
昏黃的光亮照亮了一塊地方,欲明欲滅。
瓔珞心上得意,畢竟恭維話有誰不愛聽的,「能當女史已是殊榮,我可不敢痴想什麼品階、權勢的。」
見韶光略有不解,瓔珞聳聳肩,道,「姐姐難道不知么?姐姐典寶的位置,可是鍾司衣和余掌事聯名保下來的。姐姐原是司衣房的人,有鍾司衣力挺也就罷了,連余掌事都青睞有加。比起那些事事親力親為,卻還做得不夠的人來說,真是讓人羡慕得緊呢!」
封齊修聞言略蹙起眉,想了片刻,然後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間。外衫襤褸,裡衣稍好,摩挲須臾就從裡衣夾層里掏出了一塊檀香木小牌:「你說的是這個……」
「這麼深的痕迹,怎麼受的傷?」
輕佻且不羈的舉止,頓時讓在場宮婢羞紅了臉。
「原任典寶與她不睦?」
明媚的陽光柔柔地灑進來。
得意地講完,封齊修一笑,然後瀟洒地翻手一擲,名簽就這麼沒有任何戒心、毫無刁難地扔進女子的手裡。
韶光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前面領路的卻無動於衷,似沒聽見,更似沒看見她的懼怕,直到將她領至丙等第五間,才面無表情地提著煤油燈走了。
說話間,想試著抽出手,楊諒卻一瞪眼,「別動。」
韶光端著茶盞抿了一口,問得看似無心。
韶光眼睛一亮,不由更湊近些。當她發現名簽丟失,曾即刻返回綉堂去找,可惜翻遍每一寸都沒找到,她也懷疑過是否被有心人撿走了,於是在無跡可尋的情況下冒險來探視。想不到,歪打正著。想到此,韶光的目光不禁有些複雜——嚴刑拷問,還能將這名簽保留在身上,真是不可思議。
韶光整理著領口,溫然一笑,「她心直口快,卻不存半分他心。宮掖裡頭,再難有這般真性情。」
韶光的話音未落,殿里響起一道男子的笑聲,恍若春寒乍暖,冰泉崩碎,未得見其面,便已是讓人心旌搖蕩。韶光面容一肅,恭順斂身,「漢王殿下。」
有些東西看似如初,內里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自己依然是朝霞宮的掌事,如果閨閥並沒倒台,或許,眼前的一切美好,會包含更多的真實。
隨著沙礫自滴漏中一點點流逝,因果輪迴,誰也跑不掉。
精緻的漆畫盤盞,碟里擺著玲瓏可愛的糕點,一側點綴著綻放的錦葵花。瓔珞斜著眼睛瞟過來,見兩人徑自言談,不由抿了抿嘴道:「既然韶典寶有客,便不打擾了。奴婢告退。」
封齊修用兩指擱在唇瓣上,注視著她半晌,一笑,「你m.hetubook.com.com是來『看』我的,還是她們派過來套話兒的……這天牢大獄,看守森嚴,你是怎麼進來的?」
私牢里的奴婢一貫認牌不認人,也不敢認人。能關押進這裏的都是秘密,守不住秘密的,均已消失,留下來的只剩下「聾子」和「啞巴」。
「殿下,一點小傷不礙事,真的不用勞煩您……」
楊諒沒鬆手,反而眼也不抬地朝著董青鈿道:「就你話多。閑得發慌就去殿外瞧瞧那些喜鵲,少一隻,本王唯你是問。」
「這……」
韶光忽然明白了之前的話,擺擺手,示意小妗去奉茶,「都是兩位掌事抬愛。倒是你此番提職,聽說崔尚服和余掌事都十分滿意。年紀輕輕,手藝就如此了得,想是要有大作為的。」
纖弱的身姿,繡花領口微敞開,露出一截皓雪般脖頸。楊諒自側面看著,眯著眼,而後又定睛,視線忽然就暗了,徑直伸手將她拉到身前。
「本王不怕你闖禍,只怕你闖了禍之後,不來找我!」
找東西?
韶光垂眸注視,眼底劃過一抹喜色。
楊諒有些無奈地搖頭,半晌嘆息,又恢復到一貫的恣意神態,然後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走出畫閣。
肩胛和肋骨上都有傷,剛說完,忍不住捂唇咳嗽了幾聲。韶光靠近鐵柵,瞧見裏面擺得雖不幹凈卻很整齊的草垛,還有用乾草捆成的靠墊子,牆角的窟窿也用棉絮堵上了,地面很乾爽。
韶,光。
韶光一笑,沒說話。
封齊修眼眉一挑,在關押刺客的監牢里找東西……
這時,小妗剛好端著茶盞進來。
來路曲折迂迴,繞了不少彎道和岔路,沒有燈,就只能摸索著往回走。其實哪裡用奴婢帶路,看著牆角坑窪不平的痕迹,也知道哪條路通向出口,哪條路通向刑房。昔年至交,多半都死在這牢里,蘇尤敏精心炮製的那些刑具,最終,都被宋良箴發揮到了極致。當真諷刺得很。
尚宮局,多麼諷刺。如果隸屬宮正司,內設私牢確實情有可原。當年這裏卻是皇後娘娘一手培植起來的,這樣原本掌管中宮、導引皇后的司局,便成了閨閥黨同伐異、剷除異己的工具。以至於明光宮崛起后,仍沿用至今,只是尚宮局的掌事卻從蘇尤敏變成了宋良箴。
四目相對時,韶光還是下意識地別過眼,可手腕上的力道卻溫熱而清晰。脖頸上的傷痕是兩日前鍾漪蘭掐出來的,青紫淤痕。她自己抹了藥膏,尚未消除,想不到此刻竟被強制著擦藥。
當然,一同搬來的還有瓔珞。
看到來人,封齊修有一瞬的怔忪,然後臉上出現莫名和戲謔的神情。
片刻后,門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環佩叮噹。
漢王喜歡牡丹花是宮掖皆知的,琉璃簾的隔間里百株奇葩爭奇鬥豔:魏紫、姚黃、宋白、胡紅,珊瑚台、日月錦、十八學士——層層疊疊的花簇,將殿堂堆砌得宛若瑤台。
董青鈿用一種耐人尋味的目光打量著兩人:「殿下,那喜鵲是前兒個奴婢散養在杏樹枝上的,每個清晨都叫,是因為您今天起得早才……」
撥弄串珠的青蔥手指一滯,瓔珞聽出這是寒磣她小家子氣。
香露瓶子在掌心旋開一個優美的弧度,然後,很漂亮地放回到純銀鸞盒裡。芬芳葯香,餘味猶存。男子琉璃色的眸子,梨花澈月,眼底含有一絲難掩的憐惜跟呵護。
月黑風高。
「你這是擺的什麼陣仗?大清早兒的,領著這些宮人唱大戲不成!」
塗完葯,他起身將藥瓶放在桌案上,然後拿著絹帕將手擦拭乾凈。
韶光垂眸,「還是奴婢自己來吧!」
果然在他身上!
「既然饅頭都發霉了,就不要再吃。否則看守再送飯來,看到你發病,只會打開牢門進來探視一下,是不會給你醫治的……」韶光扶著鐵柵,眸底一抹深意若隱若現。
堂里比西www.hetubook.com.com廂敞亮。紅漆木柱,蓮花垂燈,連帷幕帳子都高綰著,看的出皆是嶄新的。瓔珞又瞟了一眼寢閣,杏色水晶簾、嵌珠雙倚榻上的雲紋錦被和香枕都算名貴。
「沒辦法,這裏一到夜裡就冷得很,你們宮裡的人對待俘虜一點都不厚道。」封齊修看到她的目光,聳聳肩,卻扯到了傷口,不由疼得齜牙咧嘴。
「我曾經挾持過你,不僅將你無辜牽扯進來,還險些讓你喪命,這麼敏感的時候,你真是不該來……」封齊修聳聳肩,表現出一種無奈和自嘲。
月亮垂花門裡,是鏤空半敞的寢閣,敞椅熏香,連帷幕帳子都是香的。董青鈿看見兩人出來,剛想開口,就聽自家主子吩咐道:「去把擱在寶格里的香露拿來。」
鳳明宮的寶器確實延誤了很久,經歷了余西子的貶職、春雨的革職、流雲的致死等諸多陰霾,司寶房上下頹唐一片,宮人們能在初八的晨曦前制好,還是靠著幾位女官千叮萬囑的結果。真是怪不得她。
經過兩道閘門,往前是地牢,方一踏入,狹小的甬牆逼仄而來,讓人感到窒息。韶光輕抬腳步,後背一陣陣的陰風刺骨。她太熟悉這裏,每一道曲徑,每一處鐵閘,每一塊無字匾,鐵鏈纏著的雙腳,黑暗中看守奴婢的微笑,以及手裡掄著的滿是倒刺的木杵……
難怪鍾漪蘭會認為她與余西子有私。
「好好收著,這回可別再丟了!」
價值連城的進貢之物,就這麼用在抓傷上,真是暴殄天物。
進門的人穿著一襲灑花杏黃色高腰長裙,雙髻綰成蝶式,插著星星點點的寶石單簪,頗是亮美。人未至,聲先到,一連串的笑音婉轉悅耳。
踏進二進院,院里寧謐靜好。
就在這時,門帘被掀開——
香茶泛起一絲絲煙縷。煙縷里,少女的笑靨愈加甜美,唇角弧度彎著,得意得彷彿是綻放開一整個春天。
楊諒忽然斂了笑意,繃著臉,很認真地注視過來。
熱度順著指尖傳來,一點一滴熨帖著脖頸上的肌膚,塗藥的男子微側著頭,玩世不恭,目光卻格外的專註且細緻。
伺候的婢子名喚小妗,原來是春雨屋裡的。春雨革職調往掖庭局后,一直在服侍余西子。此番將她遣到自己身邊,可見還是存著提防心。
可惜,她已不再是她。身份、地位、甚至是性情。
韶光含笑,「任何事?怕是奴婢果真惹了天大的禍,殿下早就避之不及了!」
「快把這些拿進去,在西廂放好。」
她抬手擋了一下,身後,沐浴在陽光下的男子正靠著門檻恣意朗笑,琉璃瞳仁,恍若含著一抹即將召回的明媚春天。
韶光不再逗留,踏出殿門,刺眼的光線撲面而來。
「先去把那個挪開。」
「哪裡有姐姐這等好福氣,無論到什麼地方,都有人給張羅著!」瓔珞面上綳得很好,收回手去理順裙裾上的流蘇。
雪白脖子上印著累累紅痕,一道道,很像是指甲摳出來的。楊諒眉頭緊皺,側頭細看,目光越發有些沉暗。
小妗老老實實地答道:「春雨典寶在的時候,有些不喜歡她,曾經還因為一批寶器,起過衝撞。那宮婢也膽大,當著宮人的面就敢指責春雨典寶。」
呼吸急促,灼熱的目光落在她優雅的鎖骨上,眸色深深,隱約帶著些許寒意。須臾,上手去解貼近脖頸的盤扣。
「我知道你在這裏吃盡了苦頭,這是金瘡葯,對傷口恢復很有效果。」韶光的眸子忽然變得幽深,說罷,隔著鐵柵伸出手。
楊諒咳了一嗓子,轉身拿扇子敲了董青鈿的頭,「就你聰明!」
「奴婢這就將東西拿進去,姑娘看屋裡的布置可喜歡?余掌事說隨您的喜好可換新的。」
負責看守的婢子低著頭,仔細端詳著韶光手裡的墨玉牌,聞言,轉身拿起一盞煤油燈,在前面引路。
略長的薄紗袖子遮住了一和_圖_書雙白皙修長的手,青蔥玉指若隱若現,同時,袖子也遮住了掌心裏的一枚精緻瓷瓶。
綺羅巧笑倩兮地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給你道喜啊!這麼快升任了典寶,在內局這塊地方,可是很難見的呢!」說罷,吩咐奴婢將紅漆錦盒擱置在桌案上。
再一次見面,同樣是在無比狼狽的境地,只是形勢和立場全然顛覆——她已逃出生天,而他身陷囹圄,已是註定要死的人。韶光有些哂然,淡淡地道:「沒錯,是我。我來看你。」
囚牢里,陰冷潮濕。
明瑛殿內,緋袍玉帶。艷艷的是流光,紅彤彤的是色澤,籠罩在艷光中的男子,一襲大紅色的錦裳,負手而立的樣子,宛若玉砌雕闌下的芙蓉花,顯得明媚妖嬈。琉璃色瞳仁,亮烈中含著一抹柔光。
「當心著點兒,可別打碎了我的白玉插瓶和琉璃擺件!」
弄虛作假的摘得高位,憑藉實力的反而屈居其下,瓔珞自然意難平。可邁進門檻的一刻,抬起臉,卻露出一個最甜美的笑顏,「姐姐。」
韶光略微彎下腰,湊近細看。
這時,宮婢們將瓷器玉器送到偏殿,韶光挽手佇立,等宮人們退出來,正要跟著告退,卻被楊諒攔下來,「新茶都是現成的,賞花品茗,不妨進去坐坐。否則又要說本王刻薄宮人,連口茶都捨不得給喝。」
韶光聽到偏房傳來的使喚聲,然後是婢子手忙腳亂地拾掇擺弄,不由笑著搖搖頭。倒是小妗探頭望了一眼,撇嘴道:「這新進的宮婢真是神氣,沒幾日就提調了女史。可嘆春雨典寶不在了,否則,她可未必能這麼得意。」
韶光溫然一笑。
到了辰時,殿門齊刷刷地敞開著,被陽光一照,殿廊上的紅漆油亮亮,彷彿隨時都能滴出濃稠的胭脂來。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奢華瑰麗的寶殿如夢似幻,隔著老遠,就能聞到馥郁芬芳的花香味。
「瞧瞧我給你帶什麼了。芙蓉酥乳和冰沁雪梨,都是江南的進貢。姚尚儀特別賞賜的東西,拿來與你分甘同味!」
盒蓋揭開,一抹醇香撲鼻。
「怎的這麼熱鬧,難道還有人比我先來了!」
韶光舉起煤油燈。
煤油燈留在鐵柵上,昏黃的燈火籠罩著側坐男子,半低著頭,有些出神地望著漸漸消失在黑暗中的女子背影,就這麼注視了很久。
若非事出有因,韶光絕不會在自願的情況下再踏進這裏——黝黑的門洞、潮濕陰冷的地面,牆上和角落裡堆著諸多叫不出名字的刑具。風從外頭吹進來,卻驅散不掉空氣中飄浮著的腥氣和霉味。桌角上的煤油燈一晃一晃,照得四周越發晦澀,唯有側面一塊搖搖欲墜的匾額,題著「尚宮局」三個大字。
「殿下!」
董青鈿起得很早,跨出門檻,就瞧見台階下排成橫列的宮婢,一愣,然後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
刺客逃獄的確切時間是卯時,宮人們發現卻是在辰時兩刻,那個時候,韶光已經坐在鳳明宮的正殿里,陪著漢王殿下品茗賞花。明光宮為之震動,太后大發雷霆,然後就是尚宮局玩忽職守、宋良箴引咎辭職的消息。等韶光再回到司寶房,整件事情已經在半個宮闈都傳開了。
「這樣的傷,豈是自己能弄出來的!」
寬敞的殿內只剩下兩人,楊諒搖搖頭,輕笑道:「都是本王治下不嚴,把她給慣壞了!」
韶光屏住呼吸,彷彿誤入仙境的凡夫俗子,「殿下的花,養得可真好……」感嘆間,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觸到一株純白欲滴的牡丹。
彼此不消說,很多事情便已經心照不宣。綺羅低下頭,自袖袋裡掏出一枚腰牌——黑色墨玉,鏨刻著六瓣蓮紋,色澤暗雅,「費盡周折,總算是給你弄到了。拿著它,可以任意出入尚宮局私牢,但在宮正司那邊好不好用,就不知道了。倘若一旦遇上宋良箴手底下的人,勿要貿然出示。且要謹慎,別https://www.hetubook.com.com給人認出來。」
她還記得他曾說過,敢進來就沒打算再出去。
夜。
說罷,便即刻收回手。
旁人只看得見高高在上的漢王是如何尊貴、如何優寵,她卻在那明澈的瞳仁里看到更多的荒寂和涼薄。玩世不恭,恣意妄為——原本就是只屬於天子家的特權,他可以無視尊卑,以顯示做主子的平易寬厚,她卻不能逾越身份。就像是宮裡的乾淨清澈,都藏匿著最深重的機心;就像這大殿高牆,看上去一派奢華綺麗,其實誰人能知?步步陷阱,處處殺機。
楊諒端著茶盞,視線落在韶光身上,凝視的一瞬,喃喃自語般輕聲道:「穿藍衣也很相配,只是可惜了那身白裙……」
「初四那天司樂房的舞姬在昭陽宮獻藝,宮人們也去瞧熱鬧來著,這妝容就是依葫蘆畫瓢弄的。索性帶來與你同樂,若不夠看,我也粉墨登場一回?」
身形嬌小的少女邁著歡快的步子,順著迴廊走來,湛藍色的胸帶搖曳,綰雙髻,流蘇垂在耳畔,髮髻插著七支藍漆簪,額間一抹花鈿,顯得嬌媚可人。
月照深似水,入門唯覺一庭香。
韶光這才得空掙脫了出來,「是奴婢不小心弄傷的,勞煩殿下掛心。」
韶光剛抿了口茶,聞言一怔,卻是不甚明白。楊諒一笑,話音一折,道:「殿里栽植了幾株宋白,是揚州銘花坊進貢的,你隨本王來看看。」
封齊修苦笑著抿嘴,片刻,又餘興十足地攤開手,「是啊,你看我都是一個快死的人了!所以如果你真是來探監的,我感激並且歡迎,但要是來套話,得事先言明,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拿著墨玉腰牌,韶光一路上暢通無阻。
這時,廊外響起腳步聲。
韶光佇立在一側,身畔是列隊工整的奴婢,手捧托盤,一個個濃妝艷抹,咧嘴笑著,艷麗如春。而托盤上的寶器則是趕製很久,在她進司寶房之前就開始做的,清一色的冰裂釉芙蓉碗。
直起身後,朝著牢中男子一斂身,再不多言,轉身而去。
很多事情,都需要慢慢來。
無懈可擊的籌備,算無遺漏的布局,原本盡在掌握中的一切謀算,險些都要因為他的誤打誤撞而毀於一旦。倘若這東西因此丟失,不用施艷春出手,自己馬上就會前程盡毀,然後面臨牢獄之災——面前的這個人,是遲早要死的,不是死在私牢,就是大理寺。那麼……
「被押進來,身上就莫名其妙地多了這個。於是每回被帶去逼供,我都把它藏在乾草里,沒給人瞧見,後來她們來搜牢房,我就將它揣在衣衫裡層。」封齊修得意地朝她笑笑,「想不到是你的東西。那這上面刻的字,是你的名字了?」
就這樣,在韶光送寶器到鳳明宮的時候,尚宮局私牢,失守了。
蓬頭垢面的男子就坐在草垛上,腳旁邊還有幾個發霉的饅頭,渾身是傷,傷口有些結痂,有些還在流血。血污將衣衫沾濕得一片腌臢,顯得狼狽不堪,卻無損一張俊朗出挑的臉,清淺的瞳仁,不含絲毫的頹喪和消極。他很早就聽見腳步聲,抬起眼皮,視線中出現一道湖藍色倩影。
「本王還在奇怪為何清晨有喜鵲登枝,原來,是為了喜迎佳人。」
韶光拉著她的手,示意先歇歇,「東西少,沒那什麼忙的。屋裡的物什和擺設也都精緻得很,替我多謝余掌事。」
「此姝得來不易,銘花坊栽植數年,只得七八株。輾轉進貢宮闈,存活下來的也只有眼前一兩株。」楊諒得意地揚起眉毛。
尚宮局對關押的人還算是客氣,除了上刑和逼問,只剩下漫無天日的死寂和寒冷。他待的時間短,自然還沒體會到那種能把人逼瘋的沉靜和荒蕪,而且,他也已經沒有機會再待下去。
韶光將煤油燈掛好,並沒說話。
小妗低著頭,一臉靦腆,「寶器都出自房裡婢子的手。奴婢不知姑娘喜歡什麼,自作主張m•hetubook.com.com布置了一些,合姑娘的心意就好。」
甜潤的嗓音,含著一絲絲的歡欣得意,吩咐著。
封齊修看著她,片刻彎起唇瓣,似有調侃地道:「萍水相逢,我曾經那般待你,你卻不計較,如此眷顧於我,真是讓我無以為報啊……」一邊說著,一邊笑著伸手去接——指尖所觸,碰到的是釉瓷獨有的細膩感,還有一柄冷硬的東西,微涼。
說罷,一斂身,怏怏地甩開裙裾便走了。
「是你?」
韶光笑了笑,低下頭,再沒有接話。
「昨日聽說你被刺客給擄了,現在又弄出這些莫名其妙的傷痕,」楊諒從瓶子里倒出一些,輕輕塗抹在她的傷口上,「宮闈局如果不好待,倒不如調你至殿里。省得你不懂自保,總受別人的欺負!」
董青鈿鼓起腮,嗔怪地一跺腳,嘟囔了一句「殿下欺負人」,連告退也沒有就轉身出了偏殿。臨走,也不忘吩咐其他伺候的婢子都退出去。
韶光一驚,陡然退後,卻被捉住了手腕。不同於素日的文雅調侃,此刻純陽剛的氣息撲面襲來,讓她難以招架,不敢動——再惱怒也不敢,甚至不能說出「殿下,請自重」這類話。
「東西可都已經送來了,倒是你,也不賞我口茶喝!」
董青鈿原本心裏有氣,被這麼一逗,沒繃住,走下來使勁擰了她的胳膊一下,「早知道賣乖討好,前陣子就親自來賠罪得了。等這麼多天,我還想著你再不來,就去司寶房逮人了!」
夜色遮蔽了月光。晉王曾說,明日,私牢里的一干人犯將被押往大理寺。時已丑時,也就是還有三個時辰,理監和理正就要來提人。
出了私牢,韶光撣了撣衣裙,自尚宮局的正殿前經過。
瓔珞坐了許久,連口水都沒喝上,綺羅剛來,新茶就奉了來。奉茶的婢子將托盤放下,便識相地退下,臨走,還特意將門扉輕掩上。綺羅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她的背影,不禁努了努嘴。
「姐姐這兒可真寬敞,不像我那兒,東一攤,西一堆的,都沒個下腳地兒了!」瓔珞捂唇輕笑,白絲綢帕子熏了香,一股茉莉花的香味。
「六月初三,子時三刻,兩人。」
韶光抬首,那一瞬,彷彿在他眼底看見了江南的月色。
鳳明宮,明瑛殿。
綺羅收回目光,聳聳肩,也跟著笑了。
韶光抿了口茶,「搬得遠,索性連舊物都不要了。不比你的物件拿著方便,一併都留了下來。」
韶光回味著,沒說話。
六月初七,宮闈局正式冊封:司衣房宮婢韶光,質行聰慧,端溫明德,擅女紅,麗工筆。提調司寶房,擢典寶品階。
韶光擱下茶盞,笑道:「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一句玩笑話,沒想到被漢王當了真。韶光有些失笑,還是依言斂身,囑命宮婢們先回去,便在諸人艷羡的目光中跟隨漢王跨進偏殿。新茶,果然是備好的,白瓷盞,白瓷茶托,白瓷茶盤——細膩瑩潤的梨花胎釉,香茗煮沸,一縷醇香撲鼻。
漢王邁步走下台階,手中摺扇一敲一敲,開始微笑,便流轉出一抹神采飛揚,「看來應該在殿里也養上幾隻,日日鳥啼,婉轉悅耳,也好引佳人踏歌而來……」笑音漫過,手腕一旋,摺扇便似有似無地順著韶光的下顎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
芳韶妍媚,花光欲暖。
凄厲的慘叫聲,聲聲入耳。
怎麼會再弄丟——
旁人都在忌憚她的手段和城府,提防躲避猶恐不及,在他的眼中卻成了不懂自保,韶光有些啞然。這時,站在一側的董青鈿撇著嘴道:「韶姑娘可剛升任典寶,哪個宮人敢欺侮她啊!倒是殿下,平素哪個宮婢吃了責罰、受了傷的,也沒見這般操心!」
韶光微垂著眼睫,「你都是快死的人了,這種時候,我又何必與你計較。」
這時,董青鈿捧著純銀雕花盒進來,盒裡安置著一枚小巧玲瓏的瓶子,是上好的祛淤葯。楊諒取出來,一擰開,芬芳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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