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鎖珠簾
三
男子轉眸,眼底浮出一抹寒蘊,「怎麼,你覺得有所不妥?」
楊廣眉睫一挑,回眸看她,「可是你的主意?」
「殿下是何時回宮的?」
「殿下是想說,奴婢已經被明光宮打壓怕了。」
甲胄著身,自然行動不便。笨拙的動作,惹得一側宮婢紛紛輕笑,蔡容華捂著唇,被逗得嬌笑道:「蕭統領,本宮說的是枝蔓上的芙蓉,並非是生長於水池中的。」
「那麼你就該知道,母后並非死於病患……」
尚食局算得上是最忙碌的一處,接連幾日的籌備,著實累壞了商錦屏。從筵席食材的料理,到各殿配食的奏請、協調、分理等等諸多事端,都需要她這個掌事一一過目。此刻,司膳莘華正捧著一大疊盤盞,都是各色糕點甜食的試品,站在她身邊細細詢問。
凋零的花瓣帶著一星一點火焰,引燃了鋪天蓋地的荼靡之火,眼前的明燈、花海都一一變得模糊,似被那大火所吞噬,殘酷中醞釀出了無比的美麗——然而在火焰中露出真容的,卻是一張張女子的面孔,或嬌媚、或冷艷、或年輕、或蒼老……從清晰到模糊,自僵硬到猙獰。
女子自顧自地說著,晉王的目光卻已直接越過她,投射到另一處。
「換口味,必須要換了。」
何苦。
尹紅萸並未回答,似水笑靨,只慢聲道:「明日便是宮筵,太后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商掌事是內局的老人兒了,應該最是清楚。閃失不得。」
雨露團的味道很香、很甜,尹紅萸隨手拈了一塊,輕笑,「像這種經年常有的吃食,自然是不做也罷。而且,如今在這宮裡頭,蘅錦殿的意思便是各位主子的意思。商掌事如何不知?既然太后她老人家已經吩咐了喜好,何必再花心思改良,不若一一效法!」
迴廊外,雕欄旁,端肅內斂的男子,一襲墨錦玲瓏褥袍,修身清剛,佇立在淡淡的月色中。輕薄的花瓣在他周身紛紛舞落,卻彷彿害怕那一身的凌厲氣息,片葉也不沾衣。俊魅面容,悲憫且蠱惑,宛若是一柄上古利器,尚未出鞘,便已鋒芒畢露。
韶光低頭含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是一貫的道理,殿下又何必以話相激。」
莘華點頭,「瓊花殿和芳織殿的幾位都嘗過了,都說不錯,然後就是蘅錦殿。哀掌事特地與奴婢交代,太后很喜歡這道鳳凰胎,破例多吃了幾塊。」
「卑職拜見容華夫人。」
蔡容華伸出手,止住了鍾漪蘭的話,「我知你為這次宮筵的衣裙著實費心,可惜,本宮實在不喜歡。辛苦司衣房這一趟了。」說罷,側眸看了鍾漪蘭一眼,那臉上的表情分明是和煦春意,眼色卻是淡淡的、涼涼的,透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冷酷和不可忤逆。
「這位便是韶姑娘吧?」
這時候,蔡容華已經走遠,蓮步迴轉,正是華觴殿寢閣的方向。鍾漪蘭恨恨地瞪了蒹葭一眼,不得不撩起裙擺,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夫人,您聽奴婢……」
是太后呂芳素,是尚宮局原任掌事蘇尤敏,還是……元瑾已經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亦因此付出代價,可心底里依然有一個很強烈的聲音,那聲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真正的幕後之人依然逍遙法外,並且就在這裏,在這座奢華到無以復加的宮闈中,安享獨孤一脈帶來的盛世繁榮。
蒹葭仍是沒有多餘表情,臉色冷冰冰的,「主子不喜歡,再合身也無用。」
風榭里的飛花,簌簌飄落。
現如今的江山是覆滅北周得來的,帝後為了安撫北周子民,特地在央河小築建造墳冢,厚葬前朝君臣。每隔幾年,朝廷會派遣重臣前去祭掃。央河小築因此需要宮婢和戍士看護和守衛。單調冷清的環境,離京師甚遠,卻也衣食無憂,宮婢年過二十五歲便可發和_圖_書還回鄉。
可很快的,宮闈局就傳來命令,宮婢寧霜因疫症未消被調往央河小築。
既然如此,筵席當日的這道甜點,就要由她這個掌事親自掌廚了。
更何況,她的品階還不是很高。
香氣繚亂。
同樣走在身側的還有蒹葭——尚宮局的一等宮婢,現任尚宮尹紅萸最為倚重的奴婢之一,面無表情,直接生硬地把話接了過去,「雲錦主子本就喜歡這裙子,鍾司衣就算不改,也很合身。」
有些恩,既然已經還罷,欠著的債,便註定要去討回……
楊廣徑直越過蔡容華,走到韶光跟前,頎長的身影覆蓋下一路陰翳,冷香逼人。身後的簫琉冕自然也跟著他的腳步,一行人很快便忽略了瓊花殿前的綺麗佳人。
鍾漪蘭未承想在內宮碰見晉王,一怔之下,忙領著宮婢們斂身下拜。蒹葭抬起頭,在看見禁宮侍衛統領簫琉冕的時候,冷淡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
「絹料何等上品,手藝多麼精湛,也不過都是死物,都是用來陪襯裝飾的。不是么?」美人勾翹起櫻唇,曼聲細語,「倘若衣物太過引人注目了,喧賓奪主,便是搶了主人的光彩。穿,還不如不|穿。」
倘若手中的鳳牌一直不出,閨閥勢力便會隨著流年永遠湮沒在宮掖帷幕之後,然而,反抗已經成了自掘墳墓。
柔細的聲線,如一瓣落花拂過水麵,麻麻的、痒痒的,讓人輕易地滌盪起胸臆中的一腔柔情。柔媚的女子挽著帕子,舉手投足間一陣花氣馨香,初展顏,恍若雲間月、天上雪,眼角淚痣盈盈閃動,有一股子艷媚、凄切之色,如泣如訴。
「你與本王來。」
「容華夫人別來無恙。」
隨侍掌燈,奴婢引路,施施然而至的是一位緋紅宮裝的佳人——有著彎長娥眉,含春杏眸,一襲宮裙霓裳荷葉百褶曳地。裙袂上精心縫著滿滿的花邊,隨著步履輕移,裙裾翩躚,花綉宛若綻放。
韶光抿唇,視線正對上那一雙臨淵黑眸,輕聲道:「但殿下要知道,自奴婢踏進宮闈局的那一刻起,便只效忠於皇後娘娘一人。」
「殿下容稟,卑職已將北宮戍衛調往宮苑,以保萬全。」
商錦屏隔著老遠就望見了她,一探頭,趕緊吩咐莘華將桌案上的糕點試品都撤了,自己則撣完衣擺跟著跨出殿門。
「什麼風把尹尚宮吹到我這小小的尚食局來了,快請屋裡坐!」
寧霜說完,抹了一把臉,望著天色道:「時辰也不早了,我要走了,否則外面管事姑姑要罵的。你們都保重。」
簫琉冕整個人一凜,即刻俯首作領命狀。在這時,迴廊另一側的奴婢正款款而來。
簫琉冕很自然地朝著蔡容華行禮。
蔡容華笑靨一頓,轉瞬,苦笑著道:「二殿下何時與我這般生疏了,想來,還是殿下離宮前熟絡得緊。此別經年,殿下或許都不記得我了……」
「衣飾再美,不及夫人半分。」蒹葭則眼皮不抬,冷硬地道。
「每年都是這幾種,太后都吃煩了。」商錦屏推開面前的瓷盞,不悅地蹙著眉。
寧霜蘇醒之後,房裡很多相熟的宮人前來探望。
宮人們將綵綢和絹帶都撤下去,鍾漪蘭隨即斂身告退。一旁的蒹葭深深地看了簫琉冕一眼,見他的目光絲毫沒看向自己,眼神一黯,轉身跟著鍾漪蘭離去。
同是四品女官,同樣掌管一局,商錦屏此刻站在尹紅萸的跟前,卻顯得十分卑順。不僅是商錦屏,其他局的掌首同樣低著一級,不僅是份例、用度,還有尊卑、在明光宮的地位和權勢。當然,只除了正統領宮正司的謝文錦。
出宮的那日,綉兒背著寧霜的行囊,青梅則拉著她的手,含著眼淚依依惜別。
尹紅萸的目光落在奴婢端來的精緻糕點上,「哀掌事?」
m•hetubook•com•com「所謂量體裁衣,不合身如何穿得。」鍾漪蘭不陰不陽地道。
「是啊。每年太后對中秋節的宮筵都很上心,局裡出的食材和配料都要經由明光宮的掌事督導監看,今年剩下哀掌事一人,倒是十分辛苦。」商錦屏說罷,像想起什麼似的,「咦」了一嗓子,道,「哀掌事曾代替太後來過,現在太后又遣尹尚宮過來,這……」
美人嬌嗔,並不會使人感到盛氣凌人,反而愈加顯出幾分嫵媚中的純真。
嬉鬧中,楊廣給了韶光一個眼色,朝著風榭外的九曲廊亭折身而去。
紅裙綴芙蓉,薄紗鮫綃宛若雲霞,輕輕搖曳,將臉頰熏染上一抹溫柔的緋色。蔡容華未動,只靜靜地看著面前尊貴的男子,微微一笑。
「殿下需要奴婢做什麼……」
男子寒蘊的目光掃視而來,略一頷首,便當做是揖禮。
韶光苦笑,「局裡的事,倘若忙起來,便是女官也不能閑著。」
韶光抬眸,對上的是一雙春波杏眼,花嬈瞳心,眼角淚痣盈盈閃動。女子臉上含著笑,很柔、很媚,同為女子,讓人不得不因這般顏色而生出嫉妒之心。
是誰?
「殿下說的是,高妃娘娘和成妃娘娘奏請太后,安葬太子妃的事?」
宮闈局在這天破例多分發了月例,也給宮婢添置了一些飾品,卻仍不比為各殿置辦的寶器和衣飾——幾個新進的夫人和嬪女花了大心思,在尚服局幾房的打點上自也是下足工夫。韶光領著婢子剛踏出芳織殿的殿門,迎面就看見一對婢子打從華觴殿退出來。
寧霜聞言,眼淚刷地一下淌了下來,「沒良心的。你們一個一個剛剛升任掌事,我還沒沾多少光呢!這就要走了。」
楊廣睨下目光,「東宮的心思一貫不在社稷上,這次的反常,本王並不認為是一種巧合。」
簫琉冕這才抬起頭,看到樹上恣意綻放的艷紅花團,有些困窘地撓撓頭。
大病初愈,身子虛弱得厲害,綉兒不知從哪兒要來很多補藥,去小廚房用砂鍋煎煮了,熬成濃苦的葯汁,餵給寧霜喝下。宮人們因此都笑她哪裡是病,實則是在享福——不用操勞活計,光讓別人伺候了。
玉露團、冰蓮百合、金鈴炙。紅的似翡,綠的若翠,一一擺放在琉璃牙盤裡,花色紛呈,精緻甜香,著實誘人津液。
「容華夫人,奴婢重新趕製了幾日,能得您滿意,實在是司衣房上下至高的榮寵。」
韶光低頭,不由一陣失笑。
韶光整個人一震,抬眼複雜地看向他。
「成妃似乎頗是仰仗你。」
然而,並非僅是因為寧霜。中毒只是一個引子,自此,能夠得以預見的事端會漸漸浮出水面。鳳明宮或許可以解燃眉之急,保得住一個,卻保不住更多人。只有一個寧霜便夠了,晉王已經很清楚如何能讓他就範。
身姿卓拔的男子佇立在廊亭柱側,錦衣墨發,衣袂上下翻飛,恍若臨淵黯夜中的神祇,迷離而不真實,「昨日有東宮的人去蘅錦殿請旨,太后聞言,不僅予以准奏,並且大加褒獎。」
自從踏足司寶房,似乎很多人都想招納她入殿伺候。
女子此刻輕抬螓首,迎著月光,愈加出塵的是一張如畫麗顏,勾魂的美眸,目光含情,眼角一顆淚痣盈盈閃動。
時間將一切去偽還真,磨礪掉沙粒,最終會變成圓潤的珍珠,存在於明燦光澤下的卻是殘忍、惡毒、冷酷的本質,永不能被消磨。
「你怎麼有時間在這裏?」
「聽聞你曾任職司衣房,針黹手藝一定很好。本宮殿里正缺少一位主侍女官,若你願意,可進殿來幫本宮。」蔡容華說罷,目含期冀地看著她。這是一度艷冠群芳的女子,得寵至極,難得在一介宮婢跟前將姿態放得很低;故此也沒想過,會遭到任何拒絕。
hetubook•com•com「或許太多人都適用於那句話,」楊廣看著她,目光漸漸地深了,「可本王並不認為,你是其中之一。」
「那您看……」
被撞破謀划,依照晉王的秉性,斷不會再留其性命。只因為其間的條件交換,總算使其得以保全,但她是不能再留在宮裡了。
申時未至,內宮早已張燈結綵。
「保重。」
蔡容華淡淡地瞥過目光,只微笑。
「讓他們一律守在廣巷以外,省得掃了太后的興緻。」低沉的嗓音,蘊含威嚴。
很輕很輕的聲音,恍若嘆息。在男子沉鬱深邃的眼底,蘊藉起傷慟和不甘兩種情緒,那些不為人知的悲、痛、凄,此刻就在那眼底不斷翻滾交織,深陷沉淪,卻終是不得解脫。
「都調走的話,未免有些……」簫琉冕有一瞬的遲疑。
尹紅萸站在紅廊里,含笑的目光沁著一種得天獨厚的優容,未進門,但等著殿內的人出來恭迎,「宮筵在即,太后很關心食材準備的情況,故此吩咐我來看看。」
「晉王殿下……」
上前。
只余幽香。
尹紅萸但笑而不語。
「殿下何時也開始關心起這些來了。」
廊亭里的風很輕,夾雜著淡淡的花熏氣息。遠處的笙歌和笑語依稀在耳,僅隔著一道湖渠,便縹緲得彷彿雲端彼岸。
韶光靜靜地看著他,須臾,佇立許久的綉履邁出了一步。
懸挂的彩飾和鋪地的紅毯是提前布置好的,宮燈是清一色的紅紙,燈面上寫著吉祥話。通往廣巷的石板路也被鋪上紅毯,灑下來的光線都是紅彤彤的,折射著鱗次櫛比的樓台殿宇,剔透琉璃瓦,輝映得愈加光芒熠熠。
楊廣側眸,「接近成妃。」
商錦屏聞言,瞭然地捂唇一笑,「謝宮正怎麼會來?這也一貫不是她的差事。倒是這些操心的活計總是讓哀掌事趕上,這不,晌午剛遣人來過。」
一襲阮煙羅織錦絹裙的女子格外扎眼,彎彎眉黛,勾翹的眉梢,眼角淚痣盈盈閃動,笑時是媚的,不笑時有幾分弱不勝衣、幾許楚楚動人。額間貼著一方玉蘭花鈿,雲髻高綰,妖嬈宮妝,只露出胸口一大片如雪肌膚,絲縷烏髮搭在肩膀,遮不住胸帶上扣著的一顆軟紅寶石。然而最耀眼的卻是那身緋色絹裙,緋色鮫綃,自胸襟到裙擺上綉滿著清一色的芙蓉,織錦織就大團大團的花|蕾、花蕊,伴隨步履翩躚,或淺或濃的芙蓉花開了,灑下一地香塵。
商錦屏正想著,這時,迴廊外響起一道腳步聲。
韶光斂身,「奴婢跟容華夫人請安。」
「難道不是?」
韶光抬眸,墨玉錦袍的男子正一瞬不瞬地注視過來,隔著紅廊,月檐下的絢爛燈火被折射成幾道光暈,白塵輕灑,將他整個都籠罩在浩渺的煙波里。
月色如水,幾許清幽涼薄。
寧霜瞪了她一眼,低頭沙啞著嗓子道:「你們都給我好好的,山高皇帝遠,也不知道能不能捎信兒,要是讓我知道你們過得不好,看我不念叨死你們!」
隔著月明湖,遠處傳來縹緲的歌聲,那是司樂房的奴婢在練習宮筵上的曲目。絲竹管弦,樂聲流淌在湖畔一側的柳樹梢上、花葉間,一直瀰漫到華觴殿的綺閣雕欄,沁染芳韻。
「保重。」
在她身畔跟著的都是司衣房的宮人,素絹宮裝,卻都成了陪襯。鍾漪蘭也站在一側,亦步亦趨,臉上笑意正好。
幾度沉浮,時至今日,便是逃出生天的她,也無法確定。
蔡容華的目光有些冷了,蓮步輕移,也跟著走了過來。
蔡容華說罷,朝著晉王略一斂身,「我自去敬山亭候著了,倘若殿下順路,便吩咐蕭統領幫我摘一朵芙蓉花,我好佩戴著去伴駕。」
男子有一瞬的靜默,視線眺望到月夜中那一片燦爛的燈火。敬山亭已經被布置好,脂粉凝香的大隋宮掖,正用無和-圖-書與倫比的奢華和瑰麗證明著,明光宮接掌權勢后的繁華和榮盛。那些寄居在得天獨厚的榮寵下的人,安享太平,正迷醉於醇酒婦人的溫柔鄉中,不能自拔。
難道不知道嗎。
夜風帶來些許涼意。
韶光斂身,朝著迴廊里的兩位主子揖了個禮。
「幻境已經在眼前蒙昧了太久,更多的人,已經無法分清何為真實、何為虛假,是該將一切打碎重新塑造的時候了。」
「商掌事在裏面么?我們掌事來看您了。」
年邁的帝王最近忽然迷上了芙蓉花卉,自然,亦因為是蔡容華的心頭好。簫琉冕一聽提到自己,即刻彎下腰,也不顧及自己的身份,伸手就去摘那池中含苞待放的菡萏。
宮闈局經過幾日的操持,晚筵的膳食、寶器,各宮應景的環佩和衣飾都一一準備妥當。局內掌事和宮婢按照分屬許可權,各司其職,依時辰都到各殿處稟告伺候。
綺麗的燈火,將殿前長廊照徹得亮若白晝。
鍾漪蘭因只織染了這一套衣裙,並無備品可以替換而著了急,忙道:「夫人勿怪,都是奴婢失言了。夫人天生麗質,豈是這腌臢的宮裝可以比擬的,莫說是喧賓奪主,就算是錦上添花,也是夫人的底子好……您可千萬別……」
「這個時辰,本王以為你還在敬山亭那邊籌備宮筵事宜。」
果真是不一樣了。
那一瞬,她彷彿在眼中看見了一地凄迷殘花。
「鍾司衣,雲錦主子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蒹葭抱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同樣許以品階的人也恰好站在這裏,尊貴的男子睨了下目光,淡聲道:「容華夫人若想招納女官,便是內侍監的職責。」
蔡容華挽著手,聞言,涼涼地一笑,「真是難得,殿下也能對宮闈局裡的調遷這麼上心。不過我看著這婢子委實喜歡,倘若有法,便是殿下也要依我的。」
「商掌事您看看,今年的是不是照舊?」
蔡容華是在獨孤皇后薨逝后被納入宮闈的,並不比那些一直幽居在扶雪苑的夫人,當然不了解當初的朝霞宮有過怎樣一段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輝煌時期,也無法得知面前的人,正是曾一度執掌中宮的女子。然而只看著她,相貌不甚美,倒是一雙眼睛黑漆漆,格外惑人,纖弱的身形,光是一眼打量過去,就覺得甚是像一個人。
在男子身側,與其比肩。
明媚燈火中,最是那一低眉的淺笑。一襲絹衣帛紗的女子,籠煙墨發綰成雙環,淡妝朱顏,未戴朱釵,乾淨端雅得像一朵出岫的雲。一雙漆墨明眸,黑嗔嗔,波光瀲灧。
蔡容華挽著羅帕,柔柔地望過來,聲線更是溫柔得彷彿能夠滴出水來。
商錦屏露出驚喜之色,「當真?」
豈能甘心!
「夫人……」
所謂言多必失。
內局宮婢的調動一貫稀鬆平常,只是在八月十三和十四這兩天,有很多掖庭局的宮人也被抽調到宮闈局,內侍監倒是通融,沒有過多追問,便應准了兩局中幾位掌事的奏請。
八月十三,中秋節臨近。
商錦屏想罷又招來莘華,將備好的食盒交給隨侍而來的奴婢。她知這一行人還要去尚服局、尚寢局和尚宮局等幾處地方,也不多留,笑眯眯地招呼她離去。
「房裡上下宮人幾夜趕工,特地精心織就了這身霓裳月舞鮫綃裙,以襯夫人舉世無雙的仙姿。」鍾漪蘭說著,臉上劃過一抹欣喜和得意。
果然,尹紅萸初踏此地,不提別人,只問她。
這時,一旁的奴婢捧著剛做好的甜膳,彎腰道:「掌事,糕點。」
「勞煩尹尚宮跑這一趟,可真是罪過。下次您只消帶句話,讓莘華將制好的甜點送過去就行。」
韶光將手中的玉牌握緊,轉身而去。
鍾漪蘭來不及出口的話,被堵在嘴邊,只因蔡容華忽然停駐的腳步。
楊廣揚起唇瓣,有一抹和圖書戲謔:「現在的你,似乎非常忌憚明光宮……」
韶光佇立在朱紅宮牆的陰影里,遠望著三人依依道別的身影,沒有再往前邁一步。昔年往事如流水般潺潺流過,面前的景象,寧霜、青梅、綉兒——早已成了自己在偌大宮闈局唯一感到溫暖的所在。她,果真是變了。這是連她自己都沒來得及察覺,卻被他抓住的軟肋——
「能得二殿下如此青睞,必定是風傳中那個一入宮闈局便平步青雲的女官。」
商錦屏頓時目露苦惱之色,「我正為這事情發愁。按理說每年的宮樣合該翻新,可又摸不準各殿主子的心思……」
「屬下不敢。」
商錦屏未伸手來接,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中間那一盞酥紅的千層乳糕上,好一會兒才頓悟道:「沒錯啊,這樣一來,各殿的主子都不會說什麼。太后也會很高興。」
「太后早已在權勢的路上鋪好一切準備,何人膽敢阻擋,便是非剷除不可的絆腳石。」韶光目光沉靜,轉眸,一瞬不瞬地看向他,「殿下真的有把握,可以跟以明光宮為倚仗的東宮,一較高下么?」
「謝宮正可是來過了?」
男子側眸,光線在眼底折射成一道亮烈的風華,瞬間迸射出睥睨天下的氣勢,彷彿鏗然出鞘的利刃,凌厲肅殺,鋒芒盡顯,足以比擬日月的光芒,連遠處璀璨的燈火都為之失色。
韶光沒說話。蘅錦殿的消息一向為宮掖中人競相打探,想不到一貫高高在上的晉王殿下,也加入到這種趨之若鶩的行列中來。時時留心,處處在意。
「你們說……這身絹裙果真好看么?」
到底是誰?
「宮筵在即,奴婢來給蘭裳主子送環佩。」
在側面站著的是一個身著甲胄的男子,虎目圓睜,臉上含著一種狠厲的神色,此刻彎著腰,在錦袍尊貴的男子跟前卻收斂得卑順恭敬,甚至頗有幾分敬畏。
「遠離紛擾和爭鬥,你會比我們都活得長!」
綉兒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青梅看著她,硬是扯出一個笑容,「就怕你到了那裡,錦衣美食,都把我們給忘了!」
韶光失笑,搖頭,「奴婢並不知曉這件事。」
等酉時初至,每一處拱橋上都懸起琉璃燈。明暗的光線引來螢火蟲,影影綽綽的亮點一直飄到橋下的河面,河面上漂浮著船,船舷上、湖兩岸,都有宮人放的一盞盞花燈。無處不明艷,未等來夜色,宮掖到處便已染上了江南的嫵媚月色。
倘若此生註定沉陷,若為這般男子,想來很多女子亦要奮不顧身;倘若今朝必將淪喪,若因如此情由,又有多少人會甘之如飴?
韶光說罷,用目光示意著托盤中華觴殿剛剛賞賜的綉囊。
紅廊里,那被眾星拱月般簇擁著的女子正是蔡榮華,小字雲錦,如今的宮掖中最為得寵的夫人之一,艷壓群芳。此刻保持著嫻雅的步態,並不多言一句,明艷照人的容貌卻足以奪去眾人的目光。
敬山亭里的焰火在天幕中繚繞出絢爛的光彩,煙花墜落,無數閃爍著的光線在兩人周身映射出一種刺眼的明艷,讓人難以逼視。
「難道你不是司寶房的女官?這等瑣碎小事也要你親力親為。」楊廣伸手挑起綉囊的絲帶,頗有些戲謔地搖了搖頭。
「殿下如此心系社稷,不知明光宮的那位又知道幾分……」韶光抬眸,燈火闌珊中的男子,高高在上,如墨硯般的眼眸,眼底凝聚著的是濃得化不開的野心,睥睨眾生。
寧霜聽聞消息,哭鬧得死去活來,青梅和綉兒更是頻頻跑去央求鍾漪蘭將人留下。只有韶光知道,這已是恩典。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卻總是有恃無恐。
商錦屏想了一下,拄著下顎,又道:「這些試品,都分送到各殿里給主子們嘗過了么?」
半晌,楊廣收回視線,沉聲道。
尹紅萸說罷,挑眉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