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役房，在錦宮裡算不得是金碧輝煌的地方，傳聞中，被扔進役房的人，都是豎著進，橫著出的。若真要說區別，不過是早出還是晚出罷了。

「除了愛，我什麼都可以給。」似乎有些心虛，他誠懇地開口。

「皇上明鑒，懷南公公帶奴婢入殿之時，並不見皇上身影，奴婢是真的不知皇上在此。」便是睜眼說瞎話又如何？半月彎雖然恨他入骨，但也懂得知己知彼的道理，君卿夜越是如此，便代表他越是好奇。

「沙場無情，末將不過是比皇上多去了幾次而已。」言下之意，要是君卿夜多去幾次，自己也是贏不了他的。

「姑姑說笑，奴婢不過一名卑微宮女，又如何敢託大？」雖不是君卿夜本人問話，但梓桐必受命於他，況且榻上之人她還不及探看，話自是不能說得太滿。

「皇上說了。」風贏平靜應對。

她的話剛落下，屏風后的君卿夜便按捺不住拍手而出，「有趣，有趣。你這個宮女好生大胆啊，明知朕在此，竟然也敢答得如此肯定。」

梓桐不再多言，只用下巴往榻上示意。半月彎會意，施施然上前，望聞問切，好不認真。

他知道他傷了她的心，只是，為了這錦繡江山，他已鐵了心。

君卿夜面色無波，但眸中已寒霜一片。

梓桐心急，便插口問了一句：「張總管，敢問是哪宮的婢女？」

見君卿夜並不承認，風贏倒也沒有再問，只平靜道：「末將也覺得不可能，宮裡又豈是瞞得住秘密的？若是皇上真的藏了個人，怕是幾位娘娘早就鬧上了，如今，太太平平，定是謠傳。」

對視良久，君卿夜復又大笑，「風贏啊風贏，你果然夠膽量，朕喜歡你，哈哈哈！」

「怎麼？有話要講？」

若說不怕，她似乎又處處小心；若說太怕，她似乎又膽大妄為。如此神秘的宮女，他居然到現在才發現，不得不說，她實在隱藏得太好了。

半月彎此時淡淡出聲，「有你的十四在，我自有把握能出得了這裏。」

她早已習慣他的讚揚，並無其他感覺，只道：「有她在，你大可安心，只要我再多撐幾日，君卿夜必然派人來尋我。」

半月彎垂頭細思半晌，抬頭之時，卻是擲地有聲地道：「奴婢治得了。」

犧牲，他終於還是用了這個詞，她不敢相信地望著他，「我以為這一生，都不會聽到你如此開口。君卿歡，我到底高看你了。」

「唔！」又執一子，君卿夜淡淡搖手，「下棋之事，朕倒還真有信心贏你，不過，若是沙場之上，朕恐怕還得輸你幾分。」

君卿夜是何等精明之人，聽得風贏如此一說，心中已有計量，卻不動聲色，只笑問：「喔？說來聽聽。」

她的淚在眼中打轉，一圈又一圈，最後，仍是軟弱地落了下來，無聲無息。他要的她一直明白，只是，她的心好痛好痛，快要窒息。

「那還不快去把那個張總管找來？」君卿夜尚未開口，梓桐倒是搶著開了口，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君卿夜對萱妃的深情，是以，她非常想救活床上女子。就算是個替代品，只要能讓皇上的眼中不再有憂傷，梓桐也就心安了。

攏了攏肩上外衫，她淡聲問道：「懷公公，夜已深，何事造訪？」

這一探，她暗暗吃了一驚，此女子體內似乎還有一股子邪氣在四下亂竄，癆症？看似是，實則不然。她暗自蹙眉，片刻，腦中似有靈光一閃，她再看向女子，女子面上被幾縷亂髮遮擋，無法看得真切。她緩緩抬手撥開女子額前亂髮，待看清她容貌之時，立時瞭然。

他就這樣抱著她，一動也不動，半月彎的眼淚落在了他的手心，熱熱地灼燙著他的心。他於她耳邊低語：「我知你委屈，彎彎，原諒我，原諒我！」

「皇上說笑，末將又如何是皇上對手？皇上謙讓而已。」風贏穩穩而坐，倒也平心靜氣，在君卿夜身邊的眾多臣子，也唯有他一人敢這麼與皇帝平起平坐。

君卿夜似乎並未上心，嗯了一聲。只是，他那鳳眸之中，似又多了一些讓人看不清也讀不懂的東西。

點了點頭，半月彎不再言語，只是緩緩地帶上房門。

細思之餘，他再度凝眸，透過紗屏卻正對上她如霧的雙眸，彷彿灼到了一般，她瞬間垂眸。而他，卻于紗屏之後，牽起唇角微微笑了，心道：原來，她也並非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啊！

「是，皇上。」

風贏自是知道這役房的厲害，聽得君卿夜如此惋惜，倒也心生好奇，便多嘴問了一句：「既是神醫宮女，為何又送去役房？她犯了何事？」

「你且實話告訴我，你有幾分把握？我不ｈｔtｐs://wｗw•ｈｅｔuｂｏok.cｏm.cｏｍ是皇上，你也無須對我話說三分留七分。」梓桐嚴厲了起來，面色不佳。

梓桐見她不答話，便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到了目的地時，她又感慨般地說了一句：「自求多福吧！」

整個役房都只聽到吱呀吱呀的推磨聲，半月彎仍舊在不停地推走著。直到從外面被鎖上的大門晃晃悠悠地被人推開，她終於凄迷地笑了，「帶吃的了嗎？我餓了。」

「傳聞皇上又得一美人，不過，卻是一位病美人，據聞她那美艷模樣，比西子更勝三分。」風贏開口，更是小心翼翼地觀察君卿夜的表情。

君卿夜手執黑子，試了又試，許久方才落子，笑道：「風贏啊，朕真是很慶幸你是朕的得力戰將，現今不過一盤棋而已，便讓朕為難好幾次。」

君卿夜的臉色瞬間一冷，托著她下巴的大手轉而朝下，狠狠掐住了她纖瘦的脖頸，「和她比，你還不配。」

「不知也罷，反正，進了役房的宮人，想活著出來，怕也是難了。」君卿夜悠悠而語，連他自己也不曾發覺，他的口吻透著太多的可惜。

半月彎只是笑，笑得他心底發毛。

「沙宮女請吧，咱家在此候著便好。」

聞言，殿內之人個個面面相覷，唯有梓桐一人神情古怪地看了君卿夜一眼。

君卿夜又觀他面色，確實與常人無異，於是又問道：「哪位太醫為你診治？」

半月彎收起眼淚，繼續推動著石磨前行。只是，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要傷心，可事實上，她的心卻在滴血。

「你倒是能說會道，若是醫不好，便早早開口，省得浪費皇上的時間。」嘴上的話雖嚴厲，但梓桐亦知，太醫們都束手無策，除了半月彎，也實在是沒有別的選擇。細看手中藥方，竟發現不是什麼特別藥物，她頓覺不解，「如此便可治她？」

「是，如此便可。」

入得鸞鳳殿，並不見君卿夜身影，倒是那梓桐姑姑，將她親迎至了內殿，指著榻上的女子道：「太醫說她是風寒引發癆症，你可能治？」

「朕有說過嗎？」君卿夜假作不認。

半月彎輕盈地跪了下去，再次垂首道：「奴婢不知皇上在此，皇上恕罪。」

半月彎的心狂跳不止，果然還是大意了。入殿之時，不見他身影，以為他真的不在，便鬆懈了防備，倒不承想，他竟然就坐在屏風后偷偷看著自己。

他走了，木門被鎖上的同時，也鎖上了她的心。

她笑了，笑得諷刺，「孩子？沒錯，他還是個孩子，只是，你為何不說因為他是你君卿歡的孩子，所以你才如此緊張？」

諷刺地一笑，她盤膝而坐，不再開口，只是伸手取過他帶來的肉包子，泄恨般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一口氣吃了四五個，她才終於停了手，而後再次來到石磨前，吱呀吱呀地推起了石磨，一邊用力一邊咬牙，「放心吧，我死不了。」

「她是不是真的病得要死，末將不知，但她長了一張和萱妃娘娘一樣的臉，末將就不得不防。」風贏的耿直是出了名的，也正是因為這個性子，君卿夜才對他如此放心，任他直言。

衝動是魔鬼，面對著日日夜夜都想手刃的仇人，半月彎第一次失去了平日里的機智與淡定，不怕死地反問：「奴婢斗膽，敢問皇上一句，奴婢比起萱妃娘娘又如何？」

此言一出，梓桐和懷南對望了一眼，不知皇上為何會發出如此感嘆。

風贏氣定神閑地道：「下棋之前，末將已討了皇上的話，赦臣無罪。」

君卿夜淡淡一笑，「說說而已，急什麼？而今天下太平，又何來戰事？」

夜已深，半月彎本已入睡，卻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所驚醒，披了件外衫來開門，卻見君卿夜身邊的懷南公公一臉焦急地候在門外。

聞言，君卿歡停下腳步，「十四？」

君卿歡勸說不成，似乎也動了氣，不悅道：「死不了？若我不來為你送飯，你又能撐上幾天？」

懷南暗暗鬆了一口氣，恭敬道：「皇上，三個月前，飛翔殿的主事總管張大理似乎也得了癆症，但現在他還活得好好的。所以奴才覺得，不妨問問張總管是找何人為其治病。」

「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子，虞美人要是有你一半天分，便也不至於死得那般凄慘。」

「此話當真？」

梓桐冷冷一笑，「我知你口齒伶俐，自是不會同我實講。不過，你當知道，皇上能讓你來，便是用了心，你若聰明，該知道如何做對你才是最好。」

「我欠你的。」嘴上說著這話，她的眼淚卻是如斷了線的珍珠，滾滾而落hetubook.com.com。

他的手越收越緊，半月彎的雙拳也越握越緊，習武之人，本該條件反射般地做出反擊，可此時的她卻選擇了默默地承受他的暴力。只因她心中還有一絲理智殘存，她很清楚地知道，在她說了可以救那女子之後，他決不會馬上要她的命。

半炷香后，懷南領了人過來，君卿夜抬眸看他半晌，方才沉聲問道：「病好了？」

她是皇帝親自交代送到役房的人，這裏的管事也自是對她關照有加。自入了役房，她已兩日不曾好好睡上一覺了，粒米未進的她飢腸轆轆，只隨手緊了緊腰間麻繩，讓自己不至於時時刻刻都感覺到腹中空空如也。

君卿夜挑了挑眉，不悅道：「朕不是說了沒有了嗎？」

張大理如實說道：「不瞞梓桐姑姑，是那蘭陵殿的沙迷蝶。」

「你怨我恨我都好，我只求你幫我這一次，一次就好。假若我成功了，你便是我君卿歡唯一的皇后。」他終於連最後的一招都用上了，他知道她的心意，只是沒有想到他竟然連這一點也要利用。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能治不能治，總得給個話吧？」梓桐心中焦急，事實上，這女人要不是長得像萱妃，她也不會費這個心思了。可如今連皇上都驚動了，要真救不回來，她就變成好心辦壞事了。

張大理的話說完，鸞鳳殿內的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御醫治不好的病竟然讓一個宮女給治好了，這要傳了出去，太醫院的御醫們哪還有臉待在錦宮裡？

「若是沒有，皇上便不會輸給末將。」風贏自然是有把握才敢如此說，無論君卿夜是否承認此事，他也是勸定了。

不若方才的閃躲，她大方地迎接他的探視，「奴婢也怕，但奴婢更明白一個道理，皇上要的人，治得好是賞，治不好是死。所以，奴婢必須有把握，也必須治好。」

「別告訴我那名女子不是你的人，就憑她長得和萱妃一模一樣，有她在，我就死不了。」半月彎肯定地開口。事實上，在看清那女子的長相時，她已明白那女子必然是君卿歡的人，否則，決不可能那麼巧。

「皇上並未收納那西子美人，又何來失火一說？」風贏處變不驚，只是狠落一子，瞬間于棋盤之上將君卿夜殺了個片甲不留。

「整個太醫院無人敢治的病，你都敢治？沙迷蝶，你倒真是讓朕越來越感興趣了。」君卿夜的雙眸晶晶發亮，彷彿猛獸遇見獵物一般。

「傳聞而已，不足輕信。」

「痊癒？」他挑眉，狹長的鳳眼中掠過流光。

「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她早該記住自己的新名字，半月彎，半月彎，不過是春夢一場，該清醒了。

聽到此處，她心跳如擂鼓，但面上卻並無異樣，佯裝鎮定道：「鸞鳳殿？皇上要見我？」

所以，她應該感激他嗎？感激他的施捨！

「十日？你倒是大胆，你可知在役房，有多少人可以挨過十日？」

她確實不想解釋。事實上，她並不認為君卿歡需要她的解釋，只是，她也懶得和他打啞謎，娓娓道：「你用內力傷了她的肺，讓她看上去似乎是患了癆症，鬧得那些太醫們無人敢為其診治，也就理所當然地牽出了我。那方子，確實可以治她的病，但治標不治本，不出十日，她的病情必然惡化。我已對君卿夜明言，唯有我可治她，所以，只要她還在，君卿夜一定會讓人接我出去。」

聽聞此話，風贏不語，卻是淡淡瞟了君卿夜一眼。

半月彎心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也就不再多問，只淡然道：「懷公公稍等，待奴婢換身衣裳，便馬上隨公公前去。」

聞言，懷南立時彎腰而去，小腿兒跑得比誰都快。

「神醫宮女？」風贏蹙眉，似乎真的不曾聽說。

「謝姑姑提點，奴婢自會盡心儘力。」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便是神醫再世，也會有治不好的病，救不了的命，半月彎雖精通醫理，但癆症並非小病，她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她抬眸，冷眼看他，「我寧可賭上一賭，也決不做他君卿夜的女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動了什麼心思，你的小十四進宮，僅憑她的長相便已有了性命的保障，你卻偏要讓她半生半死地出現在君卿夜的面前，藉以拖我下水。不得不說，你這一箭雙鵰的計劃，天衣無縫。可是，你忘了最重要的一點，無論我是沙迷蝶，還是半月彎，都不會和他君卿夜沾上半點關係，也決不會為了報仇，出賣我的身體。」

一緊張，手便有些發抖，試了好幾次才勉強把出床上女子的脈息，確實是太微弱了，要不是她胸口還在httｐs://ｗｗw.hｅｔuｂｏｏk.coｍ.cｏm微微起伏，看上去幾乎與死人無異。醫者父母心，她自知再分心下去，便治不好人，於是靜靜收斂心境，暗自吐納，待心境如初，方才再次診脈。

話落，君卿夜的雙眸中似又燃起了點點火苗，「沙迷蝶嗎？妙哉，妙哉，果然又是一個奇妙之夜。」

咳了一陣，胸中撕裂般地疼著，但好在咳嗽已停止，半月彎垂著頭，默默不語。

「不解釋一下嗎？」

半月彎寫好藥方，遞與梓桐查看，「姑姑，醫者治人病，不能救人命，若老天要收她，奴婢自是阻攔不住的。」

半月彎終於鬆了手，將石磨交與他，反譏道：「不然呢？或者，你更願意我現在就躺在君卿夜的龍床之上，是不是？」

夜，漸濃。

他不語，卻是狠狠地抓緊了半月彎的手臂。他不停地加力，她卻只是嬌柔地望著他輕笑，直到手臂處傳來裂骨般的疼痛，她方才擰眉開口，「你弄疼我了。」

君卿夜俯首，望向半月彎媚人的雙眸，似笑非笑道：「喔，你的意思是你不怕死？」

只是他似乎早已忘記他們年少時的承諾，他對她說：「彎彎，別怕，以後有我保護你，我保證決不讓任何人欺負你。」她就是那樣相信他的話，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在那樣的時候還會對她笑的人，她就那樣地遺失了自己的心。

她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她更明白自己不該奢望，他想告訴她他讓她當皇后之事並不是條件嗎？她當然相信，但，他會如此，不過是因為除了那個人以外，任何女人於他而言都沒有區別。

風贏思量再三，方才落子，故作悠閑道：「末將最近聽了一些有趣的傳言。」

聞言，君卿夜再次眯起了鳳眼，「你不知朕在此？如此睜眼瞎話，你也敢說？」

「我不許你動他。」

君卿夜看著已成定局的棋盤許久，方道：「果然一心不能二用啊，朕竟然輸了。」言罷，似想起些什麼，又佯怒道：「風贏你好大的膽子啊，連朕也敢贏？」

皇后嗎？多麼誘人的字眼啊，可惜，她是半月彎，名利於她不過浮雲，她是心中有他，可卻不想這樣得到。她笑了，笑得凄迷，「你不就是想要當皇帝嗎？我殺了他，你便順理成章地坐上皇位了，何須如此費盡心機？」

「后位我要不起，你的愛，我更要不起。但有一點，我也要你記得清清楚楚，為報你的救命之恩，我什麼都可以為你做，除了那件事。」不必說得太明白，她相信他懂她的意思，雖然他時常罔顧她的心意，可她還是要再強調最後一次。

梓桐白著一張臉，唯唯諾諾地點頭道：「是，皇上。」言罷，梓桐立刻喚來兩名小太監，將撲倒在地上幾乎要把肺都咳出來的半月彎，硬生生地拖出了鸞鳳殿。

半月彎望著他的背影發愣，末了，卻是在心底凄楚暗語：句句真心？何謂真心，其實你從來都不懂。

在役房裡的人，或者都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個個都被當成動物般使喚著，干不完的活，做不完的事，挨不完的罵，受不完的打。除非是銅皮鐵骨，否則，進了役房，也就相當於半邊身子已入土。

梓桐立於榻前端看床上女子，更是懊悔。本以為可救她一命，不想卻又重傷皇上一回，早知如此，不如任她自然死去，倒也省事許多。

「換個條件吧，皇后之位我不稀罕。」她淡漠開口，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在她的臉上，看不見方才凄楚的模樣，彷彿那些眼淚不過是別人看花了眼。

聽她這麼說，君卿歡終於明白半月彎不過是在試探自己。而他所有的面具，在她面前都毫無用處，他收了手，卻是感慨著說了一句：「除了她，此生我不會再愛任何人，但我方才所言，句句真心，你考慮考慮。」言罷，他轉過身子，沉默著，不再看她的臉。

聽清他所說的三個字后，風贏手中剛剛拾起的棋子，卻是猝然落到了地面之上，發出清脆而綿長的聲音。

由於窒息，她的臉越漲越紅，他的力道也越來越大，彷彿不僅僅是要阻斷空氣進入她的體內，而是要生生扭下她的脖子。她凄迷地笑了，不若常人臨死前的猙獰，也毫不表露恐懼和驚怕，只是迷離地笑著。

他雖殘暴無情，卻喜歡尋找刺|激，是以，半月彎才敢如此大胆，故意頂撞他。這一招以退為進，很快便起到了作用，君卿夜收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指著床上女子問道：「你真能救得了她？」

沒有隻言片語，君卿歡只是走上前來，毫不猶豫地圈住她瘦弱的身子，溫柔地呼喚著她的名字：「彎彎，彎彎。」

「朕心中有數，萱妃是萱妃https://www.hetubook.com.com，西子是西子，朕不糊塗。」君卿夜重情，但在這件事上，他卻是有自己的見解的，不會隨便找一個女人來做萱妃的替身。

她早就知道他救下她，動機並不單純，她也假裝不知道。可是，當他親手將自己送進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她還是傷心了。可她沒有哭，一滴眼淚也不曾落下，她的眼淚，早在那天夜晚，哭幹流盡。抬起蒼白的小臉，她堅定地告訴他，他要她做的，她一定會辦到，但事成之後，她要的，是他君卿夜的命。

「皇上，奴才這就去請沙宮女。」懷南心急救人，馬上提出去請人。

君卿夜立在屏風后，微微眯了眼，透過半紗質的屏風，不時地觀看著半月彎的身影，雖看不真切，倒也別有一番意境。自她入殿伊始，他便在這屏風之後落座，本不欲躲她什麼，但思及之前種種，君卿夜仍對她心生好奇。

芳丹苑內的八角亭內，兩人一桌，執棋對弈，一個明黃耀目，一個玄色天青。

君卿歡疾步而來，擋下她仍在推動的石磨，心疼道：「你這又是何苦呢？明知他忌諱，為何還要提『萱妃』二字？」

「殺了他還有徹兒。」

半月彎突然覺得可笑，若不是知時機未到，她真想親口告訴他不要白費心機，他君卿夜便是千人所擁，萬人所愛，也決不可能獲得她的心。

「奴才不敢欺瞞皇上，奴才得了那病之後，太醫們都說奴才只能回家等死，奴才是心灰意冷，後來奴才得知宮中有位神醫宮女，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吃了她幾帖葯。可沒想到，那位宮女妙手回春，竟真的治好了奴才。」

犯了何事？聽得此話，君卿夜危險地眯起了眼，憶及當日半月彎的字字句句，心中仍舊不曾真正釋懷。沒有正面回答風贏的話，他只是淡笑著說了一句：「風贏你知道嗎，神醫宮女其實還有一個名字，叫沙迷蝶。」

風贏聞言慌忙搖頭，緊張道：「皇上，萬萬不可，您乃萬金之軀，萬一有個閃失，末將可擔當不起。」

雖不知到底何事，但看懷南神色，半月彎倒也安心，若真是識穿了自己身份，懷南不會如此禮遇自己。她並未多想，只道是走一步看一步，到了鸞鳳殿後，唯有見招拆招了。

「我早已表明態度，你從不試著為我著想。若不是感念你救我一命，我又何必在這錦宮苦等五年？君卿歡，我欠你一條命，大不了還你一條便是，你若是再苦苦相逼，莫怪我違約行事。」半月彎的動作越來越快，石磨吱呀吱呀地轉動著，一如半月彎糾結不已的心。十年前，他于狼群之中救下奄奄一息的她，她還清楚地記得睜眼之時，陽光下，他俊朗的身姿，還有那純凈的笑容，她一直記得那笑容。

他笑了，嘴角的那一絲譏誚在半月彎眼中顯得甚為刺目，他此刻故意提到虞美人，只讓人覺得他異常冷血。

張大理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聽得君卿夜發問，方才小心道：「托皇上洪福，奴才的病已痊癒。」

君卿夜聞言眯了眯眼，淡淡開口，「你是在提醒朕以防後宮失火嗎？」

這話是出自風贏之口，君卿夜不會多心，只笑道：「要不，下次戰事吃緊，朕也插一腳去？」

梓桐一直靜立一旁，見她終於起身，馬上迎了過來，「怎樣？」

「她的病甚為嚴重，奴婢自當儘力，生死與否，都要看她的造化了。」在錦宮，話不能說太滿，要不然，腦袋就會掉得太快。雖然已知其病因，但半月彎嘴上仍舊留了分寸。

原本已失去信心，卻在聽了懷南的話后又燃起一絲希望，連君卿夜自己也覺得可笑，只不過是一個長得像萱妃的女子，竟能如此牽動他的心。

是的，最後一次。

君卿歡淡然一笑，「早知你冰雪聰明，不想竟是越來越精了。」

「皇上，奴才所言，句句屬實。」

「說來話長，還請沙宮女先跟咱家走，一路上，咱家自會講明一二。」懷南倒也客氣，只是心中焦急，不想浪費時間。

普通宮女、大胆宮女、神醫宮女，到底哪一個才是她的真實面目？錦宮美人萬千，個個擠破了頭地想要在自己面前好好表現，只有她似乎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他雖習慣了別人對他的懼意、恨意，但對她的表現，他心中不解。

「真是什麼也瞞不住你啊，一個病得要死的女人，你們也要擔心嗎？」

鸞鳳殿內一派肅穆，君卿夜不悅，誰也不好過。終於，那個跟在君卿夜身邊多年的小太監懷南，壯著膽子站了出來，「皇上，奴才有事稟報。」

「那就殺了徹兒。」她咬牙，重重吐出這幾個字。

她是白竹國的公主，雖已國破和-圖-書家亡，但她的傲氣仍在，便是要做，也要做得乾乾淨淨，決不能辱沒她白竹國的名聲。她明知君卿歡有心讓她接近君卿夜，但她卻一直心存抗拒，便是到了這個節骨眼，她也始終不肯低下高貴的頭。

「你……」君卿歡氣到無言，重重甩袖，似乎真要離去。

可沒想到她還是受傷了，傷得那樣的重。眼看著他一步步將自己推向君卿夜的懷抱，她不是不怨，只是她不忍心去恨。可今時今日，她的心痛了，為他的無情，為他的自私。帝王子女，從不會付諸真心，她早該明白的，只是，她管不住的卻是自己的心。

半月彎微微一笑，軟聲道：「你不是來了嗎？至少可以多撐上兩日了。」

她笑了，笑得明媚而殘忍，「關心則亂，你真的以為我會殺了那個孩子嗎？若是我想要他死，你以為，他還能活到今日？」

他望著她，良久，終是冷漠轉身，彷彿伏在地上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普通物件一般，無情地開口道：「梓桐，送她去役房，朕不想再看見這張臉。」

「是。」

一出了殿門，梓桐就端起臉數落起了半月彎，「你的膽子還真是頂了天了，在錦宮裡，想活不容易，想死不過一句話。原以為你是個聰明的丫頭，這一回，我算是看走眼了。」

君卿歡面上一紅，反駁道：「彎彎，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心疼你。你明知這役房是何種地方，入了這裏，便只有一死。」

見君卿夜心情甚好，風贏也壯了壯膽道：「皇上，恕臣直言，您宮裡那位，還是小心為上。」

君卿歡渾身緊繃起來，「他還是個孩子。」

「你該走了，走的時候，記得鎖好門，我不想再讓那些畜牲找到借口餓我一頓。」她語調冰冷，淡漠的眼中有著目空一切的冷然。

君卿夜的心猛地一顫，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笑，為何這樣熟悉？彷彿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雙眼。他大手的力度突然就鬆了開來，半月彎如碎布娃娃般倒在地上，用力地、大口地呼吸著。許是吸氣太過用力，她劇烈地咳嗽起來。

在她恍惚的時候，女子微微睜了眼，接著便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甚至都咳出幾許血絲，半月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馬上伸手為其順氣。待女子終於平靜下來，她方才離開床榻，下筆開方。

懷南對她施了一禮，「沙宮女，多有打擾，只是人命關天，還請你馬上跟咱家去一趟鸞鳳殿。」

君卿夜冷眸掃過懷南，倒也沒有沖他發火，只淡淡問道：「何事？」

見半月彎動了真怒，君卿歡倒安靜了下來，許久方才又說了一句：「你這又是何苦？」

聞言，他倏地一驚，正要開口，卻聽半月彎又道：「是不是很意外我竟然知道？或許，連君卿夜也不曾想到，自己最疼愛的兒子，竟然是親弟弟的種。你猜，若是他真的得知此事，他會不會殺了君啟徹？」

他卻笑著走近她，單手托起她柔美的下巴，強逼她與其對視，戲謔道：「為何不可？朕覺得，你比她們任何一個都強。」

「彎彎，你一定要如此這般與我說話嗎？」君卿歡的心再一次震顫起來。他確實明白她的心意，只是從來不曾正視，直到今天，他突然發現，原來他一點也不了解這個女人。

半月彎微微抬眸，卻是更加堅定地道：「太醫不敢治，只因兩個字，怕死。」

他顫動了一下，卻是突然扳正了她的身子，兩兩相望間，他急切地道：「彎彎，若我許你江山，你可願意為了我犧牲一次？」

風贏自是了解他的，見他表情淡然，也放下心來，便也不再直言相勸，正收著棋子，卻又聽君卿夜道：「你聽了那麼多傳言，可曾聽說過錦宮裡出了位神醫宮女之事？」

早知不能愛，早知不該愛，到底是她太天真了啊！

「謝皇上讚賞，奴婢只是一介宮女，如何能與皇上的美人相提並論？」她再次垂眸，不再看他。

「宮女？」君卿夜原本還冷若冰霜的寒眸，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忽而變得迷濛起來，許久，方才又呢喃般地說了一句，「最近，這錦宮的宮女似乎都越來越有意思了呢。」

一路上，懷南跟半月彎大約地說了說事情的緣由，當得知前去鸞鳳殿只為救人之時，半月彎卻是蛾黛輕擰。求醫之人能讓君卿夜如此上心，唯有一個理由。在錦宮中五年，看過太多的起起落落，想來，又有佳人承寵了。

體力已透支，但她仍機械般地推動著身前的石磨，管事的說過，只要幹完這些活，她就能回去好好睡一覺了。雖然睡覺的地方，也只是一堆堆的雜草鋪就，但她並不委屈，只要能好好睡一覺就好，她懂得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