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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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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爹爹?」菁兒回頭疑惑地看看孫荻,又回過頭來瞅著孫永航道,「項叔叔說我爹爹是大將軍,你是大將軍嗎?」他眼神泛著崇敬,璀璨如朝露一般。
弟弟?孫永航眉間一蹙,沉鬱地看向這兩個似已親密無間的兄弟,心中無限悵然。「你娘告訴過你,荻兒是你弟弟嗎?」
「哥哥?」小娃娃仍帶著困惑,但因被拉住了手,也就聽話地跟著跑出了園子。直到出了園子,菁兒四處打量了一下才回過頭又衝著他一笑,「當然啦!我娘說的!我有個弟弟,比我小九個月,對吧?」話完又搔搔腦袋想了想,「對了,你叫什麼?我娘說過,我忘啦!」
溶月瞧在眼裡,心中也微微一嘆。這方蘭硯是二人同去選的毛胚,航少爺親手雕了送的。這分明是恩愛的兩人,卻偏生插入個相府千金;然這分明已成怨懟的二人,卻又痴恨情鍾,難以釋懷。往常不識情愛,只道小姐最是委屈,如今想,這二人卻俱是委屈。愛是痴,怨亦痴!
路還長,他得走下去。
孫永航趁著女皇奪情的聖旨還未抵烏州,便快馬趕回了天都。是冒著擅離職守的罪責,甚至是冒著女皇一怒之下永不起複的風險,但那匹快馬始終未曾遲疑。
于身色有用,與道氣相和。
連問了幾人,卻是全然不知情。僕人們對於駱垂綺雖素無讎隙,但因此際明顯即是柔姬勢盛,也不願多惹禍上身,對於青鴛急得快哭的神情,雖心中惻隱,面上卻不敢有絲毫顯露,大都遠遠避開了事。
烏州福定,孫永航正將烏州知州關於秦氏一案的卷宗調出來再次細細審閱。其實此案非常簡單,然而卻因事涉烏州駐防將軍的內侄而作罷。烏州知州為此還特意呈上了一份公函,裡頭隱晦地點明了這個駐防將軍乃是長安侯的表弟。
孫永航行色匆匆,哪裡想到要捎帶什麼,這時見問,頓時局促起來,渾身上下地亂翻亂找。上上下下翻了遍,也不見什麼小玩意兒,孫永航悔得什麼似的,忽然瞄到自己手上帶的上次御賜的班指,便立即討好地取了下來,放到小菁兒期待的手心裏。同時看到孫荻也在一邊等著,便將自己隨侍腰間的碧絛佩解了下來。
「嗯。」荻兒乖巧地應著,又低下了頭看了看自己方才被抓得熱熱的手,夜風吹來,涼涼的,令人有些不舍。捨不得眼前這個會大笑與往常不同的爹爹,捨不得眼前這個會分他桃花餅吃的哥哥,然而當春陽拉上她的小手時,他還是溫順地轉身了。
許多思念,不及收拾;許多情鍾,不及掩飾;許多恨意,亦不及傾側。只這麼望著,一個不覺菁兒扯著她的衣袖要抱,一個亦不覺懷中的孩子已掙扎想下地。
這一路,每一處景,每一叢花木,每一梢枝頭,如今且行且看,都涌溢出無窮回憶,點點滴滴。苑中第一朵含笑,曾簪上過她的鬢間;苑中第一枝桂子,曾被她摘下插過凈瓶;苑中第一場新雪,曾由他作畫,由她刺……有多少個曾經?數不清!
孫永航負手在堂里來回踱了幾圈,半晌,才猛然抬起頭,深睿的眸中透出幾分已經力持的凌厲。
「嗯。我娘說我還有個二娘,二娘就有個弟弟。」菁兒清朗的聲音卻似一柄尖刀,直割入孫永航的心窩裡。
微沁汗意的知州劉長晏立刻欠身答道:「大人請問。」
「我娘說,我爹爹叫孫永航!是這麼寫哦!」小菁兒興奮地揀起草邊的石頭,在泥地上畫了起來,筆致不暢,甚至只是畫出來的,卻帶著明顯地練過的工整。畫完,小菁兒把石頭一丟,指著地上的痕迹開心地說,「喏!你看!這就是我爹爹的名字!我娘教我寫了兩隻手的手指頭,才給我吃桃米餅的哦!」孩子天真的童顏,亮閃閃的眼睛還帶著期待的望著孫永航,直盼他也誇獎他幾句。
荻兒就著哥哥的手小咬了口,香滑滋軟的餅便伴著細微的泥土香沁入口中,可口的滋味,再加上那雙企盼著他誇獎的哥哥的眼,荻兒也不覺露出一如榕樹下日光斑斕的笑花,乖巧而開心,「嗯,很好吃!我能再咬一口嗎?」
「項叔叔每回來都會給菁兒帶好東西,菁兒最想要一隻小松鼠了!」說著,孫菁那雙小眼睛就更帶亮色了,連帶地把一旁生性安靜的孫荻也帶得期待起來,一齊瞅向這個父親。
劉長晏一呆,心中隱隱猜到孫永航的主意,只覺得腳底心直涌寒意,滲得心窩裡冰涼冰涼的。他怔了半晌,才閉上眼一咬牙,決斷道:「好!下官一切聽憑大人吩咐!」橫豎兩個都得罪不起,前一個,吃力不討好;后一個,好歹也許了他個未來。……豁出去了!

「好!春和-圖-書陽你去吧。」聲音依舊乖乖的。
她也不掙扎,只生生逼回了眼角的淚意,冷冷道:「孫永航,放開我!」
桅子比眾木,人間誠未多。
正是因這一番牽扯,原本簡單明了的案子才一審再審,屢翻屢壓,關聯的官員也愈來愈多,於是,案子也就慢慢變得錯綜複雜起來。
兩孩子瞅著孫永航恍如天人般倏忽降臨的身影,小口微張,也不知是驚是嚇,愣了好半晌也沒開口說話。孫永航喘了幾口氣,這才定下神來,眼見著兩孩子都瞅著他不說話,心中又頗為著急起來,忙蹲下身子,摟著菁兒軟小的身子,急問:「怎麼了?傷哪兒了么?池子邊上滑得立不了人,水又這麼深,萬一掉下去可怎麼好!」孫永航上上下下打量了兩孩子一番,確定沒傷著,終於長出一口氣來,自覺後背微濕,著實是嚇得狠了。
「小,小公子要吃桃花餅,我,我就去屋裡給他……原本他好好在這兒玩……可,可等我拿著餅回來,他就沒了人影……小公子,小公子會跑哪兒去呢!」青鴛雖說跟在老太太身邊,然而畢竟年紀還小,也從未經過這些事,這一急一嚇,早亂了她的神。
孫永航聽得這一聲喚,感覺整一季的瑞香與含笑齊在心間開放,喜悅如這芬芳,幾乎就要滿溢了出來。「菁兒!爹爹的好菁兒!」他的兒子呵!他的!他和垂綺的兒子!好兒……
孫永航斂了斂眉,朝荻兒看了眼,在那紅暈未褪的小臉上親昵一吻,才放他下來,柔聲道:「荻兒乖,回去乖乖喝葯。」
溶月嘆息地看了會兒,見他玩得一身土,就揚聲喝止。可菁兒正值愛玩的年紀,哪裡會聽,不但不聽,跑得更是遠了。
無情移得汝,貴在映江波。
「菁兒?菁兒他怎麼了!」孫永航這才猛地回神,揪著直問。
前方昏暗,忽然透出一暈光亮,柔柔暖暖,將一腔凄苦的心密密包裹起來,原來已是掌燈時分。
聽了這話,孫永航禁不住眼底都泛起潮意來。垂綺,垂綺心中還是存著他的,還存著他啊!他猛地一把摟了菁兒入懷,「好菁兒!我就是你爹爹!就是你爹爹!爹爹一直沒來看你,但爹爹每天每夜都想著你和你娘!」
他拍了拍額,視線又掃回案上的卷宗,心頭滿涌躁意。奶奶病危,于情于理他都應當儘快將此案了結。若奶奶只病不危,那還有口氣可松,然此刻歷名直書病危,可見情況緊急已不容耽擱。那萬……他便是丁憂之身,要再入朝政之軸心,只怕難極!
「是,皇上。」隨駕的中書舍人王鎮立刻題筆擬了,不過片刻便呈上御覽。
孫驥之妻戚荃是個萬事不管的人,別人說什麼也就是什麼,而兒媳安纓雖好事,但眼見著這麼大個場子,到底心寒。於是,這樁大事便落到了三房的于寫雲頭上。她本就見過些世面,且又因辦老爺子的事那陣子一直有駱垂綺從旁相協,是以流程上大體也知道些,自然也求之不得。
青鴛端著一碟子桃花餅到了廊下,然一眼望下去,卻遍尋不著孫菁的身影。遠遠看去,正巧園子邊上供下人進出的後門開著,青鴛一下就慌了神,把手中的碟子隨手一擱就跑過去打聽。
孫永航看罷后也不禁頗為沉吟,是略查?還是細查?眼看著秦氏告御狀、皇上親派監察使,這略,定是略不成了。那麼細,細在哪個度上呢?
菁兒跑著跑著便來了一處庭院,身上的那襲孝服早沾了土。他好奇地躲在廊柱後頭張望著這一方非常陌生的地方,隱隱約約,前面看不見的地方傳來人聲。
路好漫……
歪著腦袋思考了許久的菁兒忽然叫道:「啊!我知道你是誰了,你一定是那個弟弟,對不對?」
視線糾纏,駱垂綺怔怔地看著他退著離去,直至他跨出苑門,她才彷彿脫了力般滑倒在門邊上。
「爹爹快說吧!我和弟弟都答應!」小菁兒一聽有馬騎就立刻轉了笑顏。
「本使暗訪閭間,聽聞張德勇此人性好漁色,時常仗著自己是駐防將軍的內侄霸佔他人|妻女,但這人卻從未入案,可有此事?」
菁兒被摟得有些緊,不是挺舒服地扭了扭身子,才裝大人樣地五指併攏著摸摸這個爹爹的頭,「爹爹要勇敢,男子漢流血流汗不流淚的!」他照搬著項成剛曾勸過自己吃藥的話,那甜甜軟軟的聲音,藉著脖子間親昵的摟入心窩,讓那顆苦澀的心亦微添光明。
心下嘆了口氣,劉長晏立馬把其中原委全數說了,心想著橫豎也不過是拿這個張德勇開刀,而駐防將軍他也確實得罪不起。於是,劉長和*圖*書晏在實話實說的前提下,將駐防將軍包庇內侄,暗殺受害親屬的事略了過去,一應罪行,盡截在了張德勇身上。
「哥哥?」小娃娃有些震動于方才那抹笑,就像陽光射到園裡那棵大榕樹般的燦亮,漂亮極了。「我叫荻,孫荻,哥哥!」最後那聲「哥哥」,叫得異常鄭重。
女皇一眼瞥過,才又看向一直戰戰兢兢的長安侯與鈺華夫人,眼見著二人急得滿頭大汗,心中也微微有些軟,畢竟仍是堂妹,只不過平日囂張霸道了些,終究也沒大錯。嘆了口氣,女皇揮了揮手道:「朕瞧著湘州株陽還不……你們早點收拾,能帶走的,就都帶過去吧!」
「咦?娘不認識大將軍爹爹嗎?爹爹說他叫孫永航的!」小菁兒見著兩人奇怪的舉止,心中疑惑,自己又想不通,不由大聲問了出來,尤其將「孫永航」這三字咬得恁重。溶月一瞧著二人神色不對,立時拉著菁兒離開了。
時近五月,園裡本遍植花木,這會兒天候宜人,更是滿天爛漫。後園偏靜,小菁兒掙脫溶月的臂彎,便一把撲入了百花叢中。
孫菁幼小的頭腦還遠遠無法體會孫永航此時的激動,只是這一句「我就是你爹爹」讓他打心底里暖和起來,就像是連吃了三塊桃米餅一樣,肚子里飽飽的;就像是娘晚上幫他在背上撓痒痒般,極是舒服。有爹爹了,爹爹來看他了!還是個大將軍爹爹!他往常頂崇拜項叔叔能逮麻雀給他玩了,現在又有個能打勝仗,非常威武的大將軍做爹爹,菁兒覺得開心極了。他瞅著眼前緊緊抱著他的爹爹,有些害羞地悄悄伸出手,就像圈住娘一樣圈住了他的爹爹,小聲地叫,「爹爹,大將軍爹爹!」
這父子三人在她面前明白顯現出來的疏離使得春陽心中微苦。先前一不見了少爺,她心焦似火的時候有誰看見了?只這姑爺半聲不吭就抱走了,好容易打聽到門房小廝處,才知是由親爹帶著走的!現下這會兒,還嫌她!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心都窒了窒。只見兩孩子正揀了根樹枝往池子里不知撈著什麼,小小的身子斜斜傾著,搖搖晃晃的,看去只讓人心驚肉跳。
許是門原就虛掩著,只菁兒一傾,門便「吱呀」一聲,在毫無防備的駱垂綺面前打開。那抹鏤心鐫骨的容顏,那道愛恨入骨的身影也展現在毫無防備的面前。
「小姐,要不我去找找?」
小菁兒開心一過,便滿心填滿了期待,他晃著孫永航的手,「爹爹,你有小松鼠送給菁兒嗎?」
奶奶病危!
孫永航一見是歷名的筆跡,心便微微拎起,難道是垂……?
駱垂綺猛地一震,也不待溶月,快步就奔至門前。然而,應門的手才伸,又似蟄了般縮了回來,扣在袖間,隱隱發顫。
孫荻安靜地看看孫永航,不作聲地點了點頭,而一旁的孫菁卻早噘起了小嘴巴,「不好玩!」他望向這個爹爹,忽然說,「項叔叔說大將軍爹爹打仗騎馬!爹爹,我也要騎馬!我也要打勝仗!」
紅取風霜實,青看雨露柯。
「皇上!」鈺華夫人一聽此話,心都涼了,想著天都的繁華,再想想那株陽的窮僻,心頭又是悔又是酸又是怨。
孫永航,孫永航!這雙的眼睛太利……
孫永航跑了大半個園子,連找幾處卻都不見人,心中不同生出一股焦躁之意。他閉了閉眼,盡量不讓自己往壞處想,腦中將整個後園都思索了個遍,猛一拍額,沖身邊緊跟著的青鴛道:「你去找找菁兒常玩的地方,我再往北園看看!」話一落,他便往北角拐去。
他合上卷宗,撫著眉,是一查到底?還是截在某個斷口上?正思忖間,衙里忽然有小吏來報,說是有家信到了。
這番安排思量,一身麻孝的小菁兒卻是全然不懂的,不過是擺著樣子跪在堂前,叫一聲給磕一個頭。過了晌午,駱垂綺見他小小的身子慢慢伏向靈案一角,打起了瞌睡,心裏一陣發軟,便悄悄囑咐了溶月,讓她抱著回屋去歇了。
誰知小菁兒被抱著才出園子門就驚醒過來,一下子睡不著了,又極不願回去,便纏著溶月放他去玩。溶月實在拗不過,只好遠遠帶著他往後園裡去。
可他,究竟可不可信呢?相淵是其岳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孫永航,你可捨得下這份功名呢?她還得再看!
「嗯,哥哥!」荻兒大力地一點頭,頰邊終於再現笑渦。
四月廿三,孫永航接到了喪報,而文氏滅門一案的審理結果也震驚了整個天都。長安侯本以為各處已打點妥當,卻不料忽然冒出一個孫永航,頓時有些手足無措。面對女皇的質詢時,長安侯及鈺華夫人顯得囁嚅又尷尬,根本無法辯和圖書駁。
「小松鼠?」孫永航一怔。
這一通,父子三人都玩瘋了,菁兒荻兒固然開心,就是孫永航亦一掃數月來陰鬱梗抑的心緒,也不覺自己連日趕路的風塵之苦,一手抱一孩子,非但騎了馬,還帶著逛了回集市,也顧不得自己是擅離職守,私自還家。
這邊急得快把園子翻過來的時候,卻不知小菁兒拉著孫荻早躲在一處僻靜的牆角偷吃著一碟子桃花餅。
孫永航直沉欲喝,然到嘴邊又怕嚇著他們,足間一生力,瞬息便往池邊掠了過去,也顧不得走台階,只往池欄上一借力,便抵兩孩子身邊。不過一息,他已一手一個拎了就躍回後頭的軟草堆里。
一聽這個,孫永航不禁微微笑起來,「要騎馬,爹爹帶你們騎,可有一點,你們兩個也要答應爹爹。」
叔叔?孫永航心間猛地一刺,那摟在孩子嬌軟身體上的手不由微微打起顫來,「怎麼是叔叔?……我是……」
菁兒直覺地縮了一下,再揉揉眼才笑出來,「呵呵,原來不是娘在皺眉頭呢!來!」他湊到椅子前,笑得好開心地道:「我叫菁兒,是你的哥哥!哈哈!弟弟!哥哥帶你去玩!一個很好玩的地方哦!來吧!」說著,便拉住了娃娃的手。
「少爺,先把這湯藥給喝了吧。」
才不過幾年,為什麼一個個的都要爭著那個權位了呢?先是翊靖,再是文瀾,現在連哥哥居然……還連著她堂妹,合起來唬弄她!他們一個個,可都是她最信任的人哪!
見兩小傢伙翻來覆去地看著,他禁不住問:「喜歡么?」
過了會兒,菁兒見他沒動,不由又扭了扭身子,「爹爹,你不帶我和弟弟去騎馬打勝仗了嗎?」
「呃,呃,大,大人,下……下……」劉長晏漸漸聽出了些門路,然而這話卻是怎麼也不敢往下接,只能頻頻抹著額角滲下的汗。
劉長晏撲通一聲跪倒:「下、下官糊塗!下官糊塗!請大人指點出路!」
溶月跟著追了會兒,見青鴛過來了,想著手頭上脫不開身的活兒,便囑咐她好好看著,自己就先回去了。
此時的菁兒卻早把心思放在眼前幾叢開得特別鮮亮的花草身上,帶轉回來,就把手上那捧花塞到猶自怔忡的孫荻手中,「喏,這個給你!你剛剛說什麼?」
歷三娘聽了這有些顛三倒四的話,前後一思量,便下了判斷,「哭什麼!人不見了就趕緊找!」她喚來後門邊上的幾個下人,問了問,雖說都未見著,但仍是不放心。於是就即刻讓幾個停了手頭的活兒,立即去鄰近打聽。隨後又叫上幾個人在園子里四處找找,才吩咐好,想安慰幾句甫一回來就遇上急事的孫永航,誰知人早往園子里沖了進去。歷三娘遠遠瞧著,心中不由暗禱:菩薩保佑,千萬別讓菁公子出什麼事!
孫永航!這三字似是一盆冰水,將駱垂綺這番因思念得償的激切澆了個冰涼,心神一定,那番相思便盡數化為冷硬的刺痛,相思有多深,刺痛亦有多深。
才至府門前,卻早有春陽候在那兒,見孫永航樂呵呵地抱著兩個笑得臉兒暈紅的孩子,她不由一愕。
他一手接過信,急急拆開,一目十行地閱畢,原先略有舒展的眉不由又皺起細紋。
「哈哈!當然嘍!」菁兒得意地將餅整個兒塞入弟弟的手中,然後開始點自碟子里的餅,「一個、兩…………咱們一人一個……」他轉頭看向這個笑得比方才開心得多的弟弟,把頭微仰著考慮了許久,才決定道,「你是第一次吃到桃花餅,那這次我的那半個就讓給你了!你要謝謝我哦!」
「嗯!謝謝哥哥!」荻兒嘴裏塞得滿滿的,卻仍是乖巧又含糊地馬上道謝。
一個知難,一個好進,再有個駱垂綺在背後暗中一推,自然,大樑就別無他選地落到了于寫雲頭上。
直至天色漸暗,暮雲四合,孫永航才漸悟不妥,只覺這一日竟如此匆匆,但也無奈,只得哄著兩個意興未盡的孩子回府。
孫永航忍不住摸著他的小腦袋,顫聲道:「我是。我就做過大將軍。你,你娘沒提過我嗎?」
孫荻奇怪地看看孫永航,又看看菁兒,猛然插了句嘴,「他不是爹爹嗎?」他的爹爹與哥哥的爹爹不一樣嗎?
腳步聲漸漸遠了,菁兒偷偷從廊后出來,才溜了溜眼便瞅見一棵大榕樹茂盛的枝葉下坐著個素服安靜的娃娃。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張小椅子上,眼望著那棵榕樹粗黑的枝幹,兩條小腿輕輕晃著,無聲無息。
驀地,衣袖被一隻小手拉住。「弟弟,明天老地方,咱們還玩!別忘啦!」童稚的聲音漾著一朵笑花。
「好!」孫永航一拍案幾,立時起身,「隨我走一趟張府!」
孫荻緊緊抓著手中那捧紅紅黃黃的花,芬芳的香味膩入鼻端,特別讓人暢快,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微笑著仰起臉,「孫荻,哥哥,我叫孫荻。」
「孫永航,時至今日,你又何需在我跟前說這些!熬?你挺不下去,你以為就你挺不下去么!我挺不住的時候你在哪兒?我熬不下去的時候你又為我做過什麼?」
而此時的孫府里正四處設挽,門鼓哀樂時聞,弔唁者頗多。喪儀本由孝子即大房一門主禮,然而此刻的孫驥卻非常讓眾人驚異地將三房的幼子孫菁也列入重孝之中。此舉自然惹來各房不滿,然礙於孫驥的族長身份及三房權勢,也只得忍了。
青鴛越想越急,想著這世道,想著孫菁素來的可愛逗人,再想著夫人的溫婉,心中不禁又是悔又是慌,又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眼淚一滑,不由滑坐在門檻上哭起來。
孫永航的兩日快馬疾奔,徑入後園,就想悄悄看一眼垂綺她們母子是否平安。然而馬至門前,沖眼即是歪在門檻上怔怔落著淚的青鴛,心神一下便打得紛亂。最先沖入腦子的即是垂綺出了事,且愈想愈壞,竟至不敢上前一問,亦只是怔怔地盯著園前那幾株梨花。
「去!這就去!」他一手抱一個,滿心就想著討好這兩個娃娃,連原本想著的遠離池子的警示都忘了,更別說得向滿園急找的青鴛打聲招呼了,統統忘得一乾二淨,滿腦子只剩下兩個孩子乾淨的笑顏。
「弟弟?」小娃娃困惑地輕語,細緻的眉目不自覺地就是一蹙。
聽完了劉長晏的說法,孫永航仍是微挑著眼,帶著抹令人心驚的眼神瞅了他半晌,才緩緩開口:「劉大人,有證人證明張德勇在案發當天,醉酒不省人事,……就在『柳宿樓』過了一夜是吧?還有歌伎珍娘可作證人。照大人這麼說來,那是張德勇教唆珍娘作了偽供?可除了歌伎,還有許多人都能證明張德勇那晚一直呆在『柳宿樓』啊!」
女皇看著二人相扶著啜泣離去,面上的神色也漸漸變得嚴肅而深沉。玉不琢,不成器哪!這近兩年的冷待,孫永航倒是銳利了許多!
孫老夫人過世,他居然能想到這個料敵在先的主意!看來孫家也算後繼有人了!想到這則,就不免跟著憶起信王的那些折本。心頭說不出來的一抹疲倦困住了這位高高在上的女皇,她一手托額,皺著眉合上眼。
才思忖間,外間忽然傳來一陣稚嫩的呼聲……「娘!娘!菁兒回來啦……」
孫永航朝他一笑,淺淺勾起的唇角劃出些微冷厲,「劉長晏,你為官昏庸,畏權怕勢,草菅人命,這是瀆職!依碧落法令,會有什麼追究,你自己心裏該很清楚了吧?」
孫永航一震,卻抱得更緊,死不放手,那微垂的眼睫遮住滿目蒼涼,只喃喃道:「再一會兒!垂綺,再一會兒!我只有今……我一會兒就……給我些回憶,讓我熬下去!」
這案子,一查到底!
晚風中,那細碎的話太低太沉,然而聽在駱垂綺的耳里,卻太重,壓彎了本已酸澀的眼眶,亦壓斷了那根勉強自持的心弦。苦、澀、酸、咸,辨不清是淚的滋味,還是心的疼痛,漫漫湧上來,直到她再也撐不住。她開始掙扎,狠狠推開眼前滿沾了風塵味的胸膛,明晃晃的水光閃落,卻硬生生憋著不再凝聚。
「嗯。」好輕好輕的聲音啊,菁兒歪了歪腦袋。真聽話!他平常就最不喜歡喝葯了,能逃則逃。
「唉,退下吧!」女皇有些不耐,微微斂了眉。
「春陽。」
聽見微責,兩孩子這才回過神,孫荻老老實實地在邊上乖乖站好,而菁兒則悄悄吐了吐舌頭,扮了記鬼臉,然後不知想起什麼,他兩眼亮閃閃地瞅著孫永航,激切地問:「叔叔,你是大將軍嗎?」
「少爺真聽話!」聲音頓了頓,又道,「少爺先坐會兒,春陽叫阿萍過來陪你啊。」
「找什麼!歷三娘不早來支會過了?稍早些成剛也託人轉過信來了……」燈暈下,駱垂綺望著案上那方雕著馨蘭的硯盤,話雖淡然,神思卻有些不屬。
「呵呵!你吃得真難看!像只小老鼠!就是上回項叔叔捉到小老鼠一樣!」菁兒瞅著瞅著就樂得大笑起來,荻兒不知他在笑什麼,只覺得那笑令人不自覺地想要跟著笑。於是,他也笑了,到最後,兩個小傢伙都倒在了草堆里打著滾笑,滿身的泥與童稚的笑聲一起跌落。
菁兒看得稀奇,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前面,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個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娃娃。那娃娃也回過臉看著他,微微側著頭,眼底也透著好奇,卻依舊安靜著。
「垂……」相思至深的手,制不住激切地撫上魂夢相縈的臉,青如遠黛的眉宇,愈顯清冷的杏眸,那容顏呵,那眉目呵,總是美麗依舊,卻滄桑日重。是他吧,叫那心傷劃上了原本明朗的心房;是他,叫那幽怨刻上了那雙曾經蘊情蘊致的雙m•hetubook•com.com眸!「垂綺!」終於,將眼前夾愛夾怨的人兒緊緊地擁入懷中,感覺那溫熱馨香,感覺那纖瘦嬌弱,彷彿只有切實的觸感才能證明眼前的真實,不再只是驛路一夢,不再只是夢回神傷。
幸好歷三娘此時剛操辦著喪事新補的物件兒回來,一見這番情形,也唬了一跳,忙上前問:「這怎麼了?航少爺?您什麼時候回來的?」話一出口,歷三娘也知是剛到,這一身風塵眼見是連衣衫都未更換。她低嘆一聲,想再說什麼,卻見青鴛「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航少爺!歷大娘,我,……我沒看好小公子,小公……小公子不見了!」
他望向孫荻,模糊間,那神似的眉宇,那安靜恬遠的氣質,卻像是那個魂牽夢縈的人兒,帶出冰冷的怨意來,令人禁忍不住。小腿微傾,他跪坐著將兩個孩子俱攬在懷裡,悶聲道:「是我,我負了你,負了,負……」
「哈哈,這下桃花餅就任咱們吃啦!」才要伸手拿,卻見自己的小手髒得可以,想了想,也就胡亂往身上一抹,拿起一個就要往嘴裏送。然而一眼瞅到邊上好奇地望著自己的荻兒,菁兒嘻嘻一笑,將餅塞到了這個新認下的弟弟的嘴裏,「吃吃看!可好吃了!」
北園原是祖屋,但因此時二老都已過逝,且正堂又操辦著喪儀,人便稀得很。孫永航邊找邊強迫自己潛心細聽,在拐過一處廊子時,偶然捉到幾聲細嫩的呼聲。孫永航步子猛地一頓,迅速往出聲處看過去。
孫永航暗裡一咬牙,步子便緊了許多。
孫荻並不知那桃花餅是什麼,但卻也奮力往前追去,似乎是追著那孫菁口中非常好吃的桃花餅,也似乎只單純地是追著那串明媚一如艷陽的笑聲。
奶聲奶氣的一喚,春陽立時回神,趕忙上前一禮:「春陽見過姑爺!」她瞅了眼明顯斂下笑來的孫永航,頗不以為然,然而待見到連小荻兒亦抿下了笑渦,不知怎地就升起一抹失落,「姑爺,少爺有些咳嗽,葯已過了些時辰,得趕緊補上。」
許是等不及,菁兒硬是掙出孫永航有些緊的懷抱,傾著身子推門,邊推邊喊……「娘!菁兒買了肉……嗯,肉桂……餅,爹爹說你最愛吃的餅!」
孫永航撥著茶蓋,緩緩道:「眼下也不是絲毫沒有出路,就看你,敢不敢賭!」他忽然朝劉長晏俯下身,湊近說,「劉大人,本使有個主意,若成功,不但保你無事,還能讓你加官進爵,升任京官。劉大人,你可願賭?」
這是駱垂綺第一次如此直白無諱地道出所有的委屈與憤慨,毫無遮掩,聲聲扎入孫永航的心頭。然而此時的他卻似是完全聽不見這話,眼中心上,只專註于眼前的身影,就這麼怔怔地看了許久,忽地轉出一抹笑,說不清道不明的意緒交雜其間,生生死死都似是可以放在一邊,「我走啦。」她目前無恙,菁兒無恙,他安心了,也因著他們母子的無恙,他忽在胸臆間添出一抹氣力,一腔堅毅。
「劉大人,本使認為,此案仍有諸多疏漏之處。比如秦氏之姐私通一事,據口供說是文秦氏有意于張德勇,有意勾引,並謀害其夫家文氏上下十數口人。那麼,為何在此案之前有一樁張德勇調戲文秦氏不遂,反在市集遭打一事?」孫永航噙了口茶,問得細謹。他瞟一眼微微蹙眉的知州劉長晏,繼續道,「劉大人,在此兇案中,本使還有一事不明,望請指教。」
「荻?嘿嘿,聽起來就是弟嘛!果然是弟弟!走吧!哥哥帶你玩去嘍!」菁兒大笑著率先往花堆里跑去,還不時回頭朝他招手,「快來啊!咱們看誰先跑到那棵樹下面,嗯,叫我娘給吃桃花餅!哎,你吃過桃花餅嗎?很好吃的哦!」
孫永航有些澀然地抱著菁兒朝那方他日思夜想卻始終未嘗企及的院落走著。五個月、兩年!自那日官衙外,有多久,她再不曾正眼看自己一眼?自那些事後,有多久,他再未能跨入落影閣的門檻?
女皇細細瞅了二人幾眼,才哼笑出聲,「既然你們沒話講,那朕就讓孫永航查到底吧。」她一手支頤,眉宇輕斂,似是自言自語地又補了一句,「朕倒要瞧瞧,孫永航能查到什麼份……擬旨,令監察御使孫永航奪情繼任,不得離職,徹查文氏一案,不管事涉何人,事關何部,查。」
二人一見如此情形,知曉再說不上什麼話了,只得拜別而去,「皇上,皇上保重!鈺華向皇上辭……」
劉長晏抹了把汗,心中直恨眼前這個監察御使,同時也極快地打點出一套說辭。眼下看這監察御使是打算查一查此案了,世宦才俊呀,當然是要露一手好回去討皇上的賞的。橫豎自己這頂烏紗是丟定了!只盼著眼下能多配合著點眼前這位監察御使,若能不免官,那是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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