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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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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你先放開他。」和順郡主聽著有些味兒,就暫時止住了自己這個莽撞有餘的丈夫。「你接著說。」
「都不是名貴物件兒,只當玩玩,嘗嘗鮮吧!」孫永航挑開一隻盒子,見裡頭是竹制的十二生肖,便道,「這是福定『紀家竹』的十二生肖,竹編的小玩意兒,你不愛,就給荻兒玩。」說罷,他見柔姬歡喜地拿起一一看著,便朝歷名使了個眼色。
「你!你說得根本不是人話!」孫永勛氣得臉色盡紅。
用完了飯,孫永航哄著荻兒玩了陣,便讓春陽領著下去了。案上燭光幽幽,照出柔姬滿面甜蜜的笑意。孫永航自然瞧見,微微一笑,風微微吹過窗棱,燭光晃了晃,閃過他眸中泠泠的銳意。他坐近了些,那面上的笑意也便愈加醇厚,他拉過柔姬的手,輕輕道:「這些日子還好吧?」孫永航本自俊朗,又兼這幾年的人情歷練,更是將年少時的輕狂銳利磨去,只顯穩妥自如的內斂之蘊,彷彿一塊通透的良玉,觸手溫軟,卻質地貞剛。
孟物華理了理衣襟,正身道:「郡主也沒在朝中安插些安平的人馬,郡主,您是想成為第二文斕公主,還是第二個鈺華夫人?」
明遠略備著些行囊,一旁的小侍將一些芳香辟穢的丸藥也塞到了包裹里。明遠瞧見,略帶淡笑,「喲,長記性了?」
「孟大人,家主囑我此來將此畫奉還。」歷名從行囊里小心取出畫軸,遞與孟物華。
坐定,上了茶后,和順郡主首先發話,「孟物華,此來我夫婦二人所為何事,想你也心中有數。」
一句話還未完,就見孟物華已快步從衙門裡趕了出來,見二人俱在,忙上前行了大禮,「下官參見王爺、郡主。」
侵鎬及方,至於涇陽。
福定的五月,時有雷雨,然而這晚卻未部落得半顆,是以特別悶熱。孫永航泡在水中,這才感覺混沌的腦子稍稍清醒了些。將兩臂搭在桶沿上,他閉目小憩。
孫永航快步走著,似是有什麼在背後斥責著什麼。就這麼快走了一段路,他才吐了口氣似地緩了下來。這晚極是悶熱,似是欲雨,不見星月,唯有歷名緊跟在後持著的一盞燈籠散著黯淡的光。
「嗯,我也這麼看。好好拉攏他,說不定能為我所用。」
「大人,您看這怎麼辦?」當地縣令很是個明白人,當即將自己的衙役召來,供孫永航驅使。
今年的夏日似乎特別熱,女皇早早地遷居到了流風殿,背山臨水的一處殿閣,一路行為林蔭蔽日,倒也能退祛七分暑氣。
孫永航微微一笑,「那你早些休息,明日我便與你過府探望岳父岳母。」說罷,他轉身避開柔姬滿懷眷戀的痴痴眸光,迅速離去。
歷名會意,立時開口道:「稟航少爺,方才吏部送來急件,說是文氏一案卷宗被焚一案尚有不明,請您明日早朝前定要作個迴音。」
女皇看了他一眼,「嗯」了聲,擺擺手讓殿內的侍從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一個效遠在邊上服侍。「讓你查人命案,你查成了沸沸揚揚的官員的以權謀私案。好吧,朕不怕手臟地讓你拔出蘿蔔,也讓你繼續帶出泥巴。可現在呢?你連蘿蔔也不見了!」
拐角處,孫永航忽然頓住,輕仰起臉,望向暗黑的西院,黯然半晌,他的目光似是堅定起來,與黑夜融在一起。「歷名,成剛帶去的那些小玩意兒,菁兒喜歡么?」
衙役見完了差,也不多話,就此告辭:「那小人就回去復命了!告辭!」
相淵本想拿話刺刺他,但眼見他如此作派,思及當時情形,反道有些不自在起來。要說起來,當時還真是情勢所逼才成就的姻緣哩!悔于失言,相淵的話也就軟了下來,「論理,你當過通政使司,朝廷里的枝枝蔓蔓應該心底有數才是啊!即便不知十成十,到底也該有七八分……這回怎麼,怎麼……咱們一家人也不說兩家話。你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個想法!」
「喝!你小……」
自公文張貼不到一個時辰,知縣衙門前立時來了兩頂大轎。衙役們一見來頭不妙,紛紛躲去市集巡察,避開風頭。
「嗯,讓他得空就來我這兒一趟。」駱垂綺將手中的綉梆往邊上一擱,便起身回屋了。
溶月被問得一怔,既而斂下了笑意,忍不住朝坐在一邊綉著花鳥的駱垂綺瞅了眼,見她針腳微停,不由嘆了口氣,輕聲對菁兒道:「你的外公早不在這世上啦!乖,好好寫字,別再問了!」
「你懂什麼!」信王一拍石桌,猛地叱了聲,媯滄一驚,立時止了聲。信王見他臉色悒悒,心頭又起煩躁,忍不住教訓道,「都那麼些年了,怎麼就沒見你有些個長進!」
相淵吐了口氣,在廊沿上坐下來,孫氏出類拔萃的一個人物,會如此急功近利嗎?翩翩然一陣風過,相淵忽然打了一記寒戰,明遠的話不知怎地在耳邊滑過。女……他一抖,孫永航真有可能與女皇有了默契嗎?可能嗎?
孫永航微笑,鳳眸微垂,遮去所有心思。他輕輕扶起柔姬,「我還有些東西送你和荻兒。」他一揚聲,「歷名,把馬車上的東西送來!」
他冷冷地一笑。
快馬兼程的確過累,且這天候炎熱,歷名也實在難受,也不作推辭,待洗梳完畢,換了身衣衫,才感覺混沌的腦子有些清醒。
飲御諸友,炰鱉膾鯉。
共武之服,以定王國。
和順郡主聽至此,狠狠閉上了雙目,良久才吐出一口氣,「那就斬吧!」
「小哥車馬勞苦!物華實在過意不去。」孟物華連忙命自己的衙役備下酒席,待歷名沐浴過後,即可用飯。
戎車既安,如輊如軒。
這一路,三四日未雨,這一出了烏州地界,天便愈顯躁熱,連馬兒亦不堪滾滾熱浪,人自然更不用說。走一陣,歇一陣,至一處茶棚,便要上幾碗涼茶。
「呵呵」明遠嗤笑一聲,「皇上痛快地拿了他的外甥法辦,那已是給足了青王台階。若他還想阻攔,」他哼了聲,又飲了口湯水才道,「那便是自尋死路了!」
孫永航指著那堆悉數爛成一團的卷宗對縣令道:「還能怎麼辦?這些卷宗可是皇上欽命徹查的案子,這又是在你的轄區,雖是遭水浸透,但也是因火而起!這劉長晏也著實太可恨了!竟將這燙手山芋扔給咱們來承擔!」
歷名立時答道:「少夫人請儘管吩咐。」
「啊?」小侍驚呼,「這青王也太無法無天了!」
項成剛抹了把汗,呵呵一笑,「哎,五天前才被頭兒提拔上來的!」
相柔姬本就詫異孫永航這番回來后的巨變,此時聽他溫言細語,心中更是有些莫名的期待小心,一怔之下,恍恍惚惚地就應下了。
媯滄心有不服,然而見父親頗有怒色,只得忍了,「父親教訓的是!」
「呵……這小搗蛋!」孫永航笑罵,然語氣卻多了幾分寵溺與歡欣,懊悶的夜裡,別帶爽氣。
駱垂綺面色愈冷,清泠泠的眼眸沉沉地望著來人,唇角微掀,「原來是三叔叔。」她一身淡黃羅裙,口中只是淡應,整個人盈盈立在這方廊沿下,卻是沒有半分前迎來客的意思。
「哼哼,只怕光他二人還想不了那麼遠。」明遠瞧著手中的這份密奏公函,唇邊冷笑。這蘭郡知縣還真不能小瞧,就憑這一和_圖_書手,狠辣呀!「咱們這一趟,有得熱鬧瞧了!」
吉甫燕喜,既多受祉。
茶鋪的老闆眼見是幾位官差,便殷勤地上前搭訕,招呼吃食,還吩咐自己的夥計給馬兒沖沖涼。
女皇打量許久,終於嘆了口氣,「孫家的確高風千古啊!」她擺擺手,「你的忠心,朕心中有數!此事朕自有安排,你切忌走漏風聲。」
歷名不意孫永航會突然問起這個,怔了會兒才道:「菁公子特別喜歡那竹編的十二生肖,但那個『五子戲』的石根雕已經被砸破了一……」
「小姐!」
「哈哈哈,我也能和我那小外孫好好玩玩嘍!」心中疑惑盡解,相淵這才吩咐下人準備廂房。
「臣只忠心於皇上,依勢而立固然可以保身保家,然,皇權旁落,於國不利,於民有害,臣心有向,難以強自偏軌。」他一字一句吐得清晰而懇切。
侯誰在矣,張仲孝友。
菁兒本不依,但眼見著溶月朝有些出神的駱垂綺努努嘴,他似懂非懂,但似乎也明白再問下去會惹娘親不高興,也就住了口,專專心心地寫字。寫了幾個,他忽然道:「溶姨,大將軍爹爹還會再來看我嗎?項叔叔說那些竹子編的小豬小狗,其實是爹爹給我的!」
孫永航整了整衣衫,將一路風塵疲倦悉數斂去。「臣孫永航受命徹查文氏一案,前來複命。」
柔姬唯恐他心生厭惡,連忙解釋道:「永航,不……是、是爹爹差人來……我,我莽撞……」
「呵呵,還是你想得遠!」和順郡主往丈夫懷裡一靠,淺淺笑道。

「臣獻忠心於皇上,自然也相信皇上會賜臣以膽色。」
「不必多說什麼,就徑直燒了即可。」駱垂綺語聲極淡,但語出極為堅定,無從更改。
孫永航一笑,拍了拍縣令的肩膀,並不多言,一手提了隨身的包裹,與幾名侍從兵俑跨馬而去。這一回卻是快馬加鞭,與先前車緩馬怠迥然不同,疾行一日一夜,已抵達天都。
「呵呵呵,這回你辦差回來,總長了些見識吧!」相淵笑道,「不過也太險了!那捲宗畢竟在你手上出的岔子,你這失職是脫不了干係啊!」
明日,這些卷宗便可直入刑部議罪了。而卷宗上的……他唇角微勾,拜通政使司一位所賜,他可對各處派系的人馬來歷一清二楚,也因此,處理起來便是有章可循。
明遠放下手中的官文,接過妻子手中的湯水小口喝著,「這是趟輕巧的差,也沒什麼好急的!」
小侍搔搔腦袋,笑道:「上回大人也是在監察御使的回程上中了暑熱,還多虧了一位神醫正巧碰上呢!」
孫永航拍拍她的手,「我明白,你的委屈我心裡有數。這樣吧,明日,就明日,我陪你回一趟娘家,也這麼久了,岳父岳母自然想念,又況且荻兒也可與外祖聚聚不是?你看如何?」
「是。一切全憑大人吩咐。」縣令立時嚴令自己的衙役,「將犯人押入大牢,嚴加看管。此系重犯,決不可讓他們逃出一人去!」
「三哥這是說的什麼話呢!」一聲斥喝,孫永勛已站定在院門邊上,因未得駱垂綺眼色,故只站在門邊上,未敢踏入半步。然即便如此,他對於孫永彰這些過分的言辭仍是聽得心頭火冒三丈。
有嚴有翼,共武之服。
元戎十乘,以先啟行。
「你快去吧。我和爹聊聊。」孫永航淡淡一笑,溫溫醇醇的。
孟物華瞅了青王夫婦一眼,微撇了撇唇,「林懷岳必斬。」
歷名見他如此,心下不忍,「孟大人,家主說了,您的大作已可亂真。從此,您的筆下,就會出現《鯤鵬萬里雲》。」
「哦?」孫永航上前幾步,撩開車簾一掃,俱是他在烏州買下的一些土產,數量加了一倍而已。微勾唇角,他笑道,「多謝!叫你家大人費心了。」
信王嘆了口氣,「裘一翁曾跟我交過底,她的身子不好,早年打天下的時候落下的沉痾,調養不當,終能福全。」
織文鳥章,白旆央央。
信王眯了眯眼,桂樹上飄下一片葉,正巧落在他的肩上,他拈起,輕輕細看,良久才道:「文斕、鈺華,誰不是出過大力呢?現下,皇上相信的是手中無權的,比如你叔叔端……」還有,老孫家那一派。因為孫老爺子的死,孫家形勢大落,孫騏成不了氣候,皇上自不在眼裡。但對於孫永航卻有些微妙,那是個極有才具的年輕後輩,是沒落的孫家走出來的。皇上大抵對孫家還是有些感情,且又不想與自己這個親哥哥馬上翻臉,所以,就有些打算重用這個年輕人。聯以相淵,也聯以孫家,只……小珪呢?
歷名倒是未曾料到有這番言語,有些愣住。
「成剛?」孫永航回過臉,「怎麼?當上北門禁衛了?」天都分九門禁衛,其職隸屬京兆提督衙門,大抵每日巡視宮門所轄周圍的民情。
這日,菁兒居然乖巧地坐在一棵老槐下寫字,整整一早上都沒淘氣。青鴛與溶月俱看得稀奇,忍不住問道:「咦?今天咱們的小搗蛋居然沒出去淘氣?」
「你還沒看出來嗎?這幾年,皇上先是除了文斕,再是借孫永航的手趕走了鈺華夫人,這一回雖沒怎麼大動靜,但卻指向了青……這些可都是老臣啊,也是重臣!你再看看,皇上的兩位公……呈幽與呈淵性子怯弱,不堪大任。皇上這可是在挑百年後的輔佐忠臣哪!但凡是權臣,都要一一拔除方才穩妥,你懂了么?」
來歸自鎬,我行永久。
這聲聲問,不但軟語溫存,且句句盡含體貼之意,讓相柔姬滿心滿眼裡的動情,她輕咬著唇,依在他的肩上,「我自然都聽你安排的。」
小侍收拾妥當行囊,就見明夫人已端了盞避暑的金銀蓮子湯進來了,便知趣地退下。明夫人接過小侍手頭的活,仔仔細細地理過一遍,才輕聲嘆道:「這大熱天的,你可不要趕得太急了!」
女皇正斜倚于榻上翻著書,聞聲微微抬頭,坐正身子,「宣。」
「宣監察使孫永航進殿。」效遠清爽的聲音即便在這蟬噪的夏日午後亦不見沉悶。
「知道了。」孫永航應了聲,回頭朝一下斂了笑意,有些失落的柔姬瞧了眼,歉然道,「唉,你看,真是!才回來也沒個歇!不過,那是急件,這事可大可小,在我手上出的岔子,我也脫不了干係啊!」
孫永航行了禮請了安,見相淵依然是愛理不理的冷淡,便拍了拍荻兒的小肩膀道:「荻兒,快去給外公請安!」
女皇掃了他一眼,站起來開始踱步,走了兩三圈,忽然又在他面前停步,「孫永航,朕憑什麼相信你的一面之辭而去懷疑朕的親哥哥?」
溶月一見歷名走了,立時就開口急道:「小姐!那可是先老爺唯一留下來……」
「啊!」他大叫,撲到畫前,猛拍著畫上的火,「為,為什……這是真的《鯤鵬萬里雲》哪!這是真的!真跡呀!」眼看著已然面目全非的畫作,孟物華心痛不已。
五月半了,烏州福定的天氣已頗為炎熱,孫永航趕走了一直在邊上嘮叨的烏州知州劉長晏m.hetubook.com.com,將特意收好的幾份卷宗謄抄了一遍,別置於自己的包裹里。待一切整頓停當,他才吩咐下人準備了涼水,洗去一身熱汗。
「好了!別說了!快寫字!」溶月見駱垂綺聽得菁兒的這一問,猛地冷下了臉色,心中也不由生出幾分懊惱。這姑爺可也真做得出來!先前還道他情意深重,誰知道現在愈發的薄情寡意。送些東西算什麼!這邊連一個面也不朝,那邊倒好,都攜妻帶子地陪著陪去娘家小住了!
「哈,大嫂客氣了!」一柄摺扇輕搖,孫永彰一襲赭紅的夏衫,有些輕佻地從院門口晃了進來,「大嫂近來可好呀?大哥陪著小嫂子回她娘家去看望老丈人去了,唯恐嫂嫂這邊太過冷清,特意囑我過來跟嫂嫂說說話!」孫永彰有些流氣地笑著,帶著七分陰沉,讓人聽來極不舒服。
小菁兒見喚他「小搗蛋」,不由微撅了小嘴,重重地哼了聲,不理睬她們。然而到底是孩子性子,憋了一會兒就自己交待了,「弟弟去他外公家了!到今天還沒回來!」想起自己的玩伴,菁兒的嘴撅得更高了,忍不住問:「溶姨,外公家很好玩嗎?」怎麼現在還不回來!
四牡修廣,其大有顒。
「就憑信王爺自文斕公主薨逝后,與翊靖公主來往密切。」
女皇粗粗掃了幾眼,忽地臉色微變,繼而細看,直至閱畢,她才沉肅地看向一直跪伏于地的孫永航,冷道:「孫永航,你膽子不小!」
孫永航拿東西的手一頓,繼而自嘲一笑道:「見了我,只怕更不好受。暫……就先不見……」
孫永航瞅著相淵雙目里深深的計較與篤定,微微應了一笑,飲了口茶。
柔姬見說,忙堆起笑意,「那自然公事要緊!你快去吧!」
相淵見了孩子自然也萬分喜歡,然而一眼瞥見含笑的孫永航立在邊上,立時就冷下了眉目,縮回了手,仍端坐在那兒。孫永航瞧見,側目朝正與相夫人說著體己話的柔姬瞅了眼,淡淡一撇嘴。
晚間,孫永航竟然笑容滿面地給孫騏夫婦請了安,雖未與雙親一起用膳,但卻是回了秋芙院,這一切令相柔姬驚訝得無以復加,幾乎是手足無措地忙亂了一陣,才在孫永航的安撫下坐了下來。
四牡既佶,既佶且閑。
玁狁匪茹,整居焦獲。
「永航謝過爹爹!」
「少夫……」
信王閉目微嘆,對於這個弟弟,他現在越來越不清楚他的動向了,聽說與那駱垂綺頗有往來,駱垂綺,孫永航的妻子哪!他似乎太小瞧了這名女……或許,他還小瞧了自己的弟弟,端王!當不再沉迷於書畫的閑王屢次在朝堂上展露自己獨到的見地時,他就已經轉換了一種人生!
「是!小姐!」溶月重重地點了個頭。
孟物華只作不見,繼續道:「皇上早年打天下之時,早已知曉兵權之重,青王世襲爵位,身負安平戍衛,領兵三萬,而您本身又是皇室出身,在皇上眼中,您是多麼令她難以心安哪!而郡主您免交國稅,用以養兵;免交貢奉,用以養私。太過優偓了!郡主就沒想過退路么?」
「不錯!呆得愈久,總會出亂子。」和順郡主似是此時才正眼瞧了孟物華一眼,言語間也多了分尊重,「孟大人,先前得罪了。」
明遠笑罵,「這可說反了!那次可是你病得厲……不過,也真多虧了杜先生。」他回想起當日情景,心中有些喟嘆。那時的自己雖然已吃過幾次暗虧,但終究還稚嫩,然而杜遷,卻已瞧盡了自己的一生啊!如今回想起來,他亦分不清是心性鑄就命運,還是命運成全心性了。
「父親,您在擔心什麼啊?不就是皇上准了刑部上呈的腰斬么,雖說是堂姑姑的外甥,可那裡也還堂著呢,關係這麼遠,想來皇上也不辨不清。斬了也就斬了!況且又是那個孟什……遠任安平蘭郡的知縣連上了五次奏本,刑部想壓也壓不下……」媯滄忍不住上前勸道。
「你剛……又暗示朕不要打草驚蛇,既是如此,你大可不必奉上這份卷宗,反正無人知曉,你豈不方便?」
團團轉了幾圈,這才定下了神,孟物華從裡屋暗奩里拿出一隻錦盒,小心打開,才將畫卷輕輕捧了出來。待捧在手中,又忍不住細細地撫了一陣,憋了會,似是作訣別似的將之緩緩展開,又從頭至尾看了遍,才將之慢慢卷好,仍放回錦盒中,遞與歷名。
他心中微疑,打開一閱,立時冷笑出聲,「青王簡直是在找死!」
孫永航明白其中的試探,也頗為慚愧地回道:「當時也是忽然間想到其間的不妥,要不是烏州知州熬不住動了手,永航這回可真捅了大簍子了!」
「哦?」
孟物華立時接過卷開細看,待整幅卷開,畫上未動分毫,他不由有些驚喜,繼而又慎而又慎地將畫從頭至尾一一細瞧了幾遍,確定毫無修改,這才臉上綻出笑來,非常歡喜地傻笑了一陣,才猛然想起歷名坐于邊上。許是心中歡喜過甚,孟物華努力想斂住笑意,卻還未能盡藏,「你家主人沒托小哥帶什麼話與我嗎?」
「噢。」菁兒直覺地有些討厭這個叔叔,然而娘親教的禮數又不敢違抗,只好慢吞吞地走到孫永彰的跟前,草草地磕了個頭,「菁兒給三叔請安。」
文武吉甫,萬邦為憲。
孫永航一出宮門,就瞧見一名衙役候在一輛馬車邊上。那人望見他來,便上前行禮:「孫大人,這是您的馬車及一干用具,縣老爺知曉您公務緊急,便特命小人送來,以防誤了大人的事。」
「哼!」和順郡主嗤了聲,也不管他,率先由丫鬟攙著往衙門裡走了進去。
「有。家主說,半年之約,事已定,功已成,可否乞還原畫?」
孟物華躬了躬身。
縣令耳聽得他講著「咱們」二字,汗頓時「噌噌」地往下掉,馬上應道:「大人說的是!劉知州的這把火可把要呈至刑部的卷宗給毀了,這膽……這膽子也實在太大了!」他抹了把臉,再躬身道,「監察使大人,下官品階太低,無法上參知州大人,只得將此事上報朝廷,以繩不法!」
隨從的兵俑見茶棚邊上有一眼井,便什麼也顧不得地提水就往身上澆。孫永航見天氣實在炎熱,而這幾個也一直騎馬走在大日頭底下,比不得自己有馬車可略作遮擋,便也不說什麼。
「哈哈,乖!」孫永彰挑著眉,又走近幾步,「嫂子教的好兒子啊!我本來還道大哥不在身邊,這孩子沒人教沒人疼的會成野孩子,沒想還挺聰明的!嫂嫂真是賢惠!」
青王摸著下巴笑起來,「今日一事,他已在向我們示好,只要適當拉攏他,那今後的朝廷不愁少了安平的耳朵了。」
「回皇上,臣未料烏州知州會如此膽大妄為,但徹查文氏一案想必牽連甚廣,臣擔心途中有變,是以先抄下一份,以備不測。」孫永航答得相當坦然。
歷名與溶月同時驚呼,溶月更是面有不忍。
歷名看他一眼,將畫往燭火上一就,畫卷立時竄起火苗子。孟物華看得大驚失色,傻了一會,待想起要搶上前,畫軸已燒出了一個大洞,已然毀了。
有了方向,自然全都供了出來,與孫永航所料幾乎分毫不差。劉長晏是知曉這些卷宗hetubook•com•com的份量的,也知曉這些卷宗一旦上呈女皇,那將會在天都掀起多大的波瀾,他終究還是賭不起,想趁著孫永航出了烏州地界,來個湊巧,神不知鬼不覺地毀了卷宗。誰知這一切剛好就入了孫永航的彀中。
「什麼!」青王猛地一拍桌子,跳了起來,一把揪住孟物華的衣領子,兇狠地逼著他道,「你小小一個知縣,膽子倒是比天還大!你竟……」
相淵緊蹙起了眉,一直以為深受器重的青年才俊孫永航,原來竟是如此捉襟見肘。年輕人,閱歷還不夠,許是還未曾想到女皇在打壓文斕公主的同時,亦將孫家推到了極兇險的風口浪尖上啊!然而能看清女皇用意,以他這個年紀,也實屬難得了!
「哦?對上了?」孫永航微閉了閉眼,再睜開,臉上已添了抹莫名的笑意,似是劍鋒掃過,透出屢屢銳氣。「走吧!今晚上真有急件了!」
「皇上,臣知情不報,那是欺君。先祖時常告誡永航:臣子之心於皇上,自當明鑒日月,絕無雜塵!」孫永航抬起目光,正好承接住女皇探視的目光,從容不迫。
「咦?大哥?你回來啦?」項成剛老遠瞅見了宮門處扶著馬車而立的孫永航,便立時跑了過來。
柔姬接過眼色,朝自己爹爹望了幾眼,心中暗嘆了口氣,便:「爹,女兒難得回來一趟,您也不瞧瞧女兒!荻兒給您請安,您也不理!難道你和娘嫁了女兒就再不管女兒了?」
「難為啥!姐姐住城裡,那溶月日後總也不能跟著我回山上種白薯啊!」就是這天實在熱得不行,他搔搔臉上淌下的汗,流入眼睛里總是難受。
薄伐玁狁,至於大原。
沒一會兒,青鴛已叫了歷名過來。「少夫人,您找我?」
難道他孫永航為了重振家聲連自己這個丈人都能犧牲出去嗎?相淵微一皺眉,既而搖頭,不會!重振家聲亦可與相家連手,信王即能促成柔姬的婚事,對於孫家必然也有扶持之意,他何苦與信王爺為敵!那麼,眼下這一出,便是他年少氣盛,于政事上太過天真?
他抓緊了欄杆,似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梢頭一片葉飄落,滑過他的手背,他無知無覺。
等送走了歷名,孟物華在自己的知縣衙門前默立了會兒,才吩咐自己的親隨,「去,把皇上派遣監察御使的公文張貼到街頭。」
駱垂綺怒極反笑,薄薄的雅緻清瀉在唇角,叫孫永彰一時看得有些怔住。「三叔叔言重了!平日里守著孤院的女子本身就惹人猜忌,事事小心總還難免一些閑言碎語,又豈敢招搖過世呢?我所幸還有個菁兒,鎮日將菁兒當作我的命|根|子也就是了;倒是那些暫居佛門的女子,即便有些因身份顯貴不愁吃穿,但畢竟冷清,又受著世人眼色,想來也容易將一些的小恩小惠牢牢地擺在心坎里了。」
「……」孫永勛巴巴地望了會駱垂綺,終於還是未能說什麼,轉身黯然離開。
「下官不敢!」孟物華依舊前額貼地地跪著,心知這和順郡主並不好說話。
孫永航瞧在眼裡,淡垂了眼角,只噙了抹意味深長的笑在唇角。
他以手掬水,洗了把臉,涼涼的水珠順著頰面滑下,他緩緩睜開眼,眸光深邃,他明白,信王的底線在哪裡,至於相……他的那位老丈人,太相信自己手中的權勢,也太相信自己的女兒了。
青王瞪了伏跪于地的孟物華一眼,也跟著進了門。
孫永勛瞅著駱垂綺有些愧色,又有些不忍,但又不便說什麼,只是囁嚅著:「大嫂,三哥,三哥他就那副德性,你別和他計較!划不……」
孟物華微微一笑,「郡主又錯了!我斬,那是代表朝廷,依的是國律。皇上遣監察御使趕來安平,所為何事?僅僅為斬一個惡人么?」
他到底意欲何為?
孫永航笑意頓止,有些澀然的垂頭,獃獃地瞅著燈籠發了會兒怔,嘴微張,又複合上,終究沒說什麼,只微微嘆了口氣。默了會兒,他猛然抬頭道:「有安平蘭郡的消息嗎?」
一旁的小侍正清理完洗澡水,聽著這冷笑,不由問:「大人,青王怎麼啦?難道把人救了?」
和順郡主勃然變了臉色,孟物華再道:「更何況,您連那二人曾有的汗馬功勞都沒有,只怕連那二人的份子都沒……先皇朝的寵愛,畢竟是先皇一朝的,先皇駕崩后,曾經紅極一時的舊人汰了多少?唯一的一個翊靖公主,她可是以長長几年的出家生活,不問政事才換來一個安穩日子。郡主,您自比於她們幾位如何?」
「哈哈!能記教訓就好!」相淵看了他一眼,略為湊近道,「其實也不一定真會出事!信王爺是個什麼人物?單單一個案子,能牽出多少?女皇傷不了筋骨。」
孫永航微微一笑,側臉淡道:「柔姬啊,孩子之間就不必如此見外吧。總都是我的兒子,你說呢?」
「郡主客氣了。」孟物華依舊微微躬身,然他這躬身,看來卻頗顯倨傲。
五月十六,孫永航起程返都,臨出福定,知州劉長晏欲言又止,訥了半晌。孫永航只作不見,輕言兩語便告辭出發。
和順郡主思索了會兒,才打個眼色讓青王放開他,「你是擔心皇上的監察御使,以及那道批文?」她極為自負地笑了笑,「無妨!只要你能改判,本郡主保你無事。」
媯滄遠遠望著自下朝回來后便一直坐在毬子木樨下的父親,整個人望去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麼,連平素最喜愛的『老竹大方』都涼了,也不見他端起茶碗來。
孟物華抱著畫,已然克制住情緒,「我孟物華雖是個一心想往上爬的功利之人,但平生也只這一個嗜好,愛畫成痴。夫人此舉之意我心中明了,夫人苦心我也知道,……」他抿著唇,似是極力忍著,過了會兒才道,「我孟物華雖是小人,但于畫上,卻素為君子,夫人這回是小瞧我孟物華了!」語罷,他抹了抹臉,抱著畫離開。
見夫妻兩語氣親昵和婉,而自己女兒又滿眼擔心,相淵心中的氣也稍平了幾分,「哼!女生外向!怎麼,還怕老爹會把你丈夫給活吞了?」
「是。」孫永航跪安辭出。
青王見妻子也下了轎,不由稍稍斂了些氣,「你可瞧見了!這孟物華膽子也忒……」
「喲,四弟,三哥我說的哪句話不中你的耳了?」他朝駱垂綺瞄了眼,輕佻地笑著,「再說我和嫂子說說家常,你急什麼呀?是叔叔,菁兒也會給你磕個頭的!你急什麼!」
孫永航拍了拍他的肩膀,「倒難為你了!」草寇出身的他居然能安於眼前這巡邏小兵一職,的確是磨了他不少野性。
明遠緩緩趕著路程,並不快,眼見日薄西山,便找了驛館歇下。是夜,忽有驛丞呈上了一封蘭郡知縣的密奏公文。
流風殿涼風陣陣,吹過面頰,孫永航抬臉迎向清風,微微一笑,忠心么?
「下官記得,已有十多年了吧。人情是越走越近乎的,走得遠了,情也就淡……」
然而孟物華卻是極冷淡地瞅了青王一眼,慢聲道:「王爺,您是堂堂王爺,請別像個打手似的,有損王爺氣派!」
相淵對於孫永航這回辦的差相當不滿意,又接上中書侍郎明遠的那一茬,心中極不痛快,還帶上幾分驚疑。幸好,這案卷在回程道上給毀了。相淵心中暗吁口氣,然對於自己這個摸不準的女婿卻帶著七分慍色。是以,當孫永航攜女兒來相府的時候,他著實擺了擺臉色。
「好走。」孫永航拱了拱手,目送他遠走,這才收回目光,往馬和_圖_書車溜了一圈。
媯滄聽得有些莫名,不由問道:「父親,您怎麼好端端地說起這些?」
相淵撫了撫須,思路轉向了另一條。按此一說,那也難怪他此次會行事稍嫌魯莽。不清楚朝廷派系固然,另一則,只怕也是想自己闖一闖,展一下一直被縛的手腳。年輕人,到底還年輕,不甘埋沒呀!
「哦,呃,是。這是自然,這是自……呃,多謝!多謝夫人這半年相借之恩。」孟物華乍聽這話,心中有些驚喜,亦有些不舍。半年,那是《鯤鵬萬里雲》的真跡啊!世人夢寐以求的珍品,他已經擁有了近半年了,可畢竟要還出……然而,他的臨摹,卻已叫真跡的後人認可,這,……孟物華心緒激動,言語間便有些零亂。
「這回辦差回來,吏部應該撥了幾天假吧?怎麼樣?在府里住幾日?」自己也只有這麼個女婿,又是個聰明人,官場仕途這一條道,總得多傳授些活命技法。
如此想,相淵自然就平了氣,不但平了氣,反而對於孫永航有些憐愛起來。他拍了拍他的肩,「永航啊,仕途這條道總是急不得的!你們孫家累世的顯赫,在朝廷又是位高權重,皇上自然要多加提防著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要學著忍,等待,時機總會有的。是鳳凰,總有展翅亮相的機會。你放心!有爹爹在,只要你們小兩口好好過日子,爹爹總會維護你們!」他抬眼望了望屋外那棵杏樹,雙目微眯,「總不會叫你一直委屈著的!」
駱垂綺遙遙望著人走遠了,才對溶月道:「溶月,我們是時候送封信給端王爺了。」
回至青王官驛,青王那張原先蠻武霸氣的臉忽然間變得深沉陰晦起來,他撫著下巴沉吟道:「這孟物華有一雙利眼。」
孟物華卻看也不看他,只盯著冷眉冷眼的和順郡主,輕描淡寫地道:「郡主,您多久沒與皇上見面了?」
「王爺。」
孫永航瞧著他,眸色深沉似海,半晌才忽然記起什麼似地道:「成剛,這兒是五斤上好的太極翠螺,你姐姐她就認這個味,你帶給她吧。」他由先前放在政務房裡的包裹中小心翻出一隻錦囊,交到項成剛手中,「你就說你街上買的,不用說起我……啊,還有些小玩意兒,拿回去給菁兒玩吧!」他淺淺笑著,轉身去翻車上的物件兒,然而那笑意留在人的眼裡,卻覺著有些莫名的澀意。
話中帶警,語意影射,聽得孫永彰倒有些心虛起來,聽著這口氣,似乎連她亦是知曉了自己與翊靖公主的事兒。嘖!孫永彰見討不著什麼便宜了,當下就沒了好臉色,收了摺扇,口中微哼,便踅了出去。
「爹!」柔姬見如此說,才稍稍放下了心,和抱著荻兒的相夫人一同轉入後院。
明夫人微疑:「那安平青王可不是個好與的主,斬了他的親舊,只怕不肯干休。」
開篇即是如此冷厲,倒讓孫永航微有吃驚,既而肅整了面色,恭謹地一揖到底,才道:「岳父大人言重了,小婿承受不起!」
歷名看著他那副戀戀不捨的模樣,想起駱垂綺淡漠的眼,絕決的話,心中亦有些不忍,然而,他明白,自己是決不能壞事的。他接過錦盒,鄭重地打開,湊于燈火前作勢細看。
「比救了更找死!」明遠擱下公文,淡道,「私斬死囚,無視國法,無視監察御使代天督管之意,悍然劫獄,處置囚犯。」
「爹爹能允,永航與柔姬自然歡喜!」
駱垂綺漠然地望向眼前這個小叔子,淡道:「四叔叔這是說哪裡話!垂綺身為孫家婦,又豈敢與小叔子計較什麼!您多心了!」
「爹!」柔姬有些擔心地望了眼孫永航。
荻兒點點頭,稚氣地在相淵跟前磕了個頭,「荻兒給外公請安!」,完了,又朝相夫人也磕了個頭,「荻兒給外……」
然話未完,院外忽然傳入一聲刺耳的話語,「喲,大嫂可真是教子有方啊!菁兒才那麼點大,便習字了?」
第二日一早,他依舊毫不輕慢地送了歷名上路,言談間似是將昨夜之事悉數忘卻,半個字未曾提起。
「快澆水!」孫永航大喝一聲,幾個侍衛立時衝上前去,手忙腳亂了一陣,倒也沒什麼大事。火原是小勢,不過才起個頭,一桶水下去,也就滅了。然而當孫永航登車檢視,卻見車內一角安放的卷宗俱叫水潑得濕透,小心展開已是不及,俱糊在了一起。
相淵到底是心疼女兒的,被她這麼撒了會兒嬌,自然也端不住冷臉,「你呀!都成親生子了,還這副小性兒!」說著,他瞟了孫永航一眼,心中仍有不快,便道,「你們祖孫三個去裡屋談去!我這兒還有話想問問永航!」
「有。」歷名馬上答道,「孟物華大人上呈刑部一樁人縱火殺人案,證據確鑿,案犯是青王的外甥。」
孫永航見春陽已經布下了菜,也不再多話,親親熱熱地抱起荻兒用了飯,席間多少也有些對於相柔姬的噓寒問暖。饒是孫永航並不見多少親昵,但就是這短短几句淡然的詢問已叫相柔姬滿面笑容,暖不自勝,甭說這些日子以為因壽筵一事而起的不快,就是曾經的怨懟委屈也盡數撫得妥帖平順了。
「哈!我說得不是人話?你倒說說,我哪句不在理了?這麼緊張我說什麼?哈!我還沒說真格的呢!這個回影苑,整個孫府誰不知道常有個不知什麼來歷的男人隨意進出?不過也是,大哥常出都,嫂子也著實寂寞吧?」孫永彰越說越不像話,早把溶月與孫永勛氣得渾身發抖。
「郡主當以外甥之顱,向皇上表忠。監察御使無由久駐安平,自然儘早還都。」
「哦?」孫永航笑笑,鳳眸一轉,「我可聽說不巧因為奶奶的事兒,你的生辰也給擱下了,還頗聽了些閑言閑……」
明遠見妻子不甚明白,也不多說,只笑笑說,「你放心!皇上的動向我這雙眼睛還瞧得清。端王有往上的意思,皇上繼文斕公主之後,對於曾經當權的親族多有忌諱,但對於端王這個已往只知書畫逍遙的弟弟卻多了一份寵愛與信任,況且現在這個弟弟又頗能知姐姐的心……」他瞧見妻子臉色更是疑惑,不由笑了,「朝政上的事,詭譎多變,但總有個方向。把住這個方向,保身保勢總不會太難。」說到這裏,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即將與之會面的,雖身在安平,卻能在天都掀起風浪的小小知縣孟物華。這個人,似乎頗有遠見,……大胆敢為、敢賭!他記得,這個孟物華就是半年前因史庫走水而被貶的秘書監。
駱垂綺眼見他如此,也並不多言,只微一禮,「四叔叔言重了。」這聲語出,已是放軟了許多。
孫永航依舊不緊不慢,「皇上,您知道當年翊靖公主遷居西昶寺時,信王爺可一次也未曾踏入西昶寺的大門。」
薄伐玁狁,以奏膚公。
「你去一趟安平蘭郡吧!」駱垂綺一垂眼,將畫交到歷名手中,「你將這畫交給他,然後就說,半年之期,我想可以提前收回原畫了。待他將原畫交還,你立時就當著他的面給燒了!」
孟物華眼見他靠得離燭火如此之近,心中有些不快,忍不住道:「小哥,火燭無眼,小心畫啊!」
「絕無可能。」孟物華依舊躬著身子,然而所答卻異常地堅定大胆。
「…………唉,大嫂,對不住!」孫永勛受著這莫名的怒意,然滿心眼裡卻並未半分怨責,只是愧疚。
「荻兒已經吃得下一碗了!」小荻兒被爹爹抱著,心裏的開心總是滿滿的,說起吃飯,他馬上又想起自己哥和-圖-書哥和自己的比賽,「哥哥已經開始吃一碗半了!他說吃得越多長得越快,我也要像哥哥一樣長得快!」孩子開心地小聲喊道,然而卻在覷了自己娘親冷然的臉色后,斂下了笑意。
歷名猶豫半晌,終於還是抱了抱拳,即行退去。
相淵掃了眼孫永航,並不急著說話,先是端起茶碗呷了口,又品了半晌,才道:「永航,與相家聯姻,是否覺得委屈啊?」
歷名聽喚立時將一盒盒物件兒送了進來。孫永航示意柔姬打開,柔姬滿心歡喜地一一打開,裡頭有烏州最為出名的紋綾綉帕、嵐峰白茶、「天狗望月」的石根雕、「玉落蓮蓬」紫砂壺等等,吃的玩的,名類繁多。
「翊靖亦是自家兄妹,走動也屬常理。」女皇緊緊盯著他。
正自暗氣,忽聽得駱垂綺喚道:「溶月,歷名現在哪兒?」
「嗯。」孫永航點點頭,「永安縣令能秉公辦理就好,這樣吧,本使特命你暫時將此縱火案犯收押,再與你一併上奏此事。」
青王一下轎,只見一門房老頭出來,頓時火氣又漲了三分,「混蛋!叫孟物華滾出來!老子要好好給他長長眼!」
眼見茶鋪老闆如此妥帖,眾人也都放了心,夏日長長,便都有些困倦起來。不知過了多久,忽聞有人大呼,孫永航忙睜眼,只見馬車一角起了火,那年歲未足二十的夥計發傻地站在邊上。
孫永航由懷中掏出數張細宣紙,交由效遠呈上。「皇上,臣是丟了蘿蔔,但卻發現蛇的蹤跡,髒了的手是為了把草壓平。」
眼前的郡主早已沒了跋扈之氣,只是咬著牙不吭聲。
夏夜的庭院,鳴蟲四唱,晚風似是燙溫了的酒,拂得人醺醺然。寂靜的夜,風悄悄的,似是那蟲吟也變得靜悄悄了,遠處依稀有夫妻小兒在說話,然不論怎麼聽,總幾聲模糊的呢喃飄浮。
駱垂綺撫著手中的畫卷,有些沉吟,似是不舍,然終於道:「歷名,你能不能替我出趟遠差?別人我信不過。」
柔姬沉醉地回望他,臉上暈紅,二人雖早已育有一子,然柔姬似乎直到此時才有了為人婦的喜悅之心,滿腹的柔情蜜意均化在這略帶羞澀的笑意里。「好,哪裡能不好呢?」只要他能分半分憐愛之心與她,她原是什麼都無所謂的。
孫永航聽宣,快步走了進去。「參見皇上。」
歷名望著他,囁嚅了會兒,終於道:「……少夫人將那包太極翠……給了我……」
媯滄聽得怔怔,咬著唇想了會兒,終是不太相信,「可是皇上正值壯年,怎……」
聽到這裏,媯滄彷彿才真正著急起來,「可是,可是父親,您可是皇上的親哥……在登基的時候,也是出過大力的啊!」
「你說什麼!你小子活得膩味了是吧!老子這就成全你!」青王目露凶光。
「你!」青王被氣得噎住,握緊了拳頭就待往他臉上砸。
孟物華悶聲聽著,忍不住滴下淚來,不是沒聽出這其中的暗示,然而此時心中大怮,卻非所許前程所能沖淡, 「可畢竟真跡沒了!這世上可再不會有真跡了!」他哽咽了會兒,才啞著聲道,「請小哥轉告夫人,我,孟物華就是為了這畫,也要拚出一條路來,為此畫報仇!」
信王見他認錯,心氣略平,長嘆了口氣才道:「滄兒啊,王朝新立的時候,為父的立過汗馬之勞,雖比不上皇上,可以頗為先皇倚重。如若,我有女,今日局面便可放手一搏。可惜,可惜……你的兩個弟弟,洹兒、沃兒也並非無能之輩,若你們都無甚才具,我也就死了那條心,可你們有才,還有……」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讓你們如端王般,你們沒他的韜晦,也沒他那個耐性、忍性,若沒有為父的撐著,只怕你們極易遭人陷害。」
孫永航雙目微垂,極輕地哼了一聲。劉長晏,果然還是用心不正,那麼入得套來,也不算自己太過狠戾了。他沉聲一喝,「將茶鋪一干人等都拿下!」
「嗯,孟物華,你的官威不小啊!」女子攔了丈夫的粗喝,淡淡地吐了一句。
他們不該逼他,逼得他認清了自己的目標,逼得他認清了這個官場,逼得他認清了爺爺當年的話,更逼得他認清了他能為自己想要的犧牲多少!若有一天,為了垂綺,他連整個孫家都能拋下,那這天底下,還有誰是不能為他所利用、所犧牲的?與相家的聯姻嗎?
孫永航抱著乖巧聽話的荻兒,細細看了一番,才笑道:「嗯!荻兒長高了不少,現在吃多少飯了?」
另一頂轎子一直抬著,此時聽見這番話由,不由停下,裡頭傳來女子的輕輕一聲咳嗽。一個小丫鬟立時吩咐轎夫將轎子放下,掀了轎簾,攙著女子下轎。
孟物華眼見二人都進了門,這才微微仰起臉來,夏日灼燙的日光照在他溫文的臉上,卻反常地透出些寒氣來。
「哦,去給菁兒削木頭劍去了,這會兒正在柴房吧。」
「今日之事,他日必當重謝!」和順郡主也極為爽快,點了點頭,即與青王相攜離去。
「啪」女皇將信重重地壓在案上,抿著唇默了會兒,才回過頭來,「你先起來。」她看著孫永航身形優雅地謝恩起身,心中雖早有料定,卻仍是頗為疑惑,「孫永航,你已與相家結親,依恃信王那是天經地義之事,為何反要與他為敵?若論當年軍餉一案,信王有意撮合你與相府千金的婚事,便是收你之意,依你心性,又豈會耿耿於懷?」
嗯?和順郡主瞪向他,不語。
相夫人見外孫過府,歡喜得很,又見孩子乖巧懂事,哪捨得他肉嫩的小膝蓋再跪過一趟,早攔了抱在懷裡疼著,「哎呀,咱們的小荻兒大了!都會給外婆請安啦!來!給外婆香香!」荻兒「咯咯」笑著親了相夫人一記,便安穩地坐在外婆懷裡,吃凍百子糕。
「不敢!下官只一介小小知縣,權大不過知州,膽子更是大不過天。」孟物華被青王拎著,語聲卻依舊不緊不慢。
女皇微有動容,繼而挑眉一笑,「孫家的骨頭,看來哪一朝君王都少不了!」她彈了彈手中的細宣,淺淡地問,「劉長晏縱火燒毀卷宗,你當真事先沒有察覺?為何你會備下一份緊要文書?」
項成剛默默地看他將一件又一件好吃的、好玩的物件兒放到自己手中,看了良久,忍不住道:「大哥,成剛說一句,你也該去看看姐姐了!女人家長年一個人住,心裏總不好受的!」
孫永航面色懇切,又頗帶上幾分悔意,才道:「不瞞爹爹,當日我于通政使司一職,並未接觸過什麼事!所謂的受女皇器重,實則,只是女皇給了幾條線,想借孫家的手壓住文斕公主!派我出征,更是因我當日曾參過馮源,而朝中也只有爺爺穩住軍餉糧草,才不至於叫文斕公主趁亂起……當時爺爺還在……」語至此處,他微微一嘆。
「那你說該怎麼辦!」郡主已然抿直了唇。
「是。」
相淵靠在廊柱上,定定地出著神。他忽然覺得,自己看不透他的那名愛婿了。孫相二家照理已是姻親,為何他孫永航要把文氏一案整到這個份上?拔出蘿蔔帶出泥,眼下文氏一案是查得一清二楚了,但走了鈺華夫人,牽連了幾名要員,即便沒動著骨,也傷了筋哪!
杏眸微眯,駱垂綺盯著他一步步走近,直到孫永彰在她冰冷的目光下不情願地止住腳步,才揚聲道:「菁兒,過來給你三叔請安!」
席間,孟物華自然殷勤備至,歷名向來穩妥,此時也不善作威作服,只客套了幾聲,便將正事說了。
「好。既然有數,咱們就攤明了說。」郡主直接道了個明白,「我要你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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