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3
病房裡開著暖氣，卻仍舊顯得清冷。何夫人一人躺在病床上，向來精神的面色難得的憔悴，精心打理的頭髮也彷彿一夕花白，一眼掃到何歡，灰白的眼底就亮起光束，想要坐起來，卻又捂著心口倒下去。
何念衾沉默。
「成天去上班，拿那點工資都不夠我買件衣服，太沒意思了！」
這樣的話，卻讓何歡更覺得心酸。
「嗯。」何歡垂下眼，「我一直把你當為數不多的親人看待。我以前很喜歡你，很開心有你這個弟弟。但你以前也不會不擇手段做違法的事情。」
「阿歡姐，你今天很漂亮。」何念衾率先發聲。
何歡垂了下眼，「謝謝。等會去見喬以漠的父母。」
何夫人神情還算鎮定，嗤笑了一聲，「又帶了錄音筆？來套我的話？」
春寒料峭。
「這是事實！我必須跟你說清楚！這才是事實！是吳慶芬害死了衾旭，不是我！」何夫人又撈了個空，緊緊拽著白色的被褥，臉上是倔強的堅持，「衾生的事也跟我沒關係，是喬家，都是喬家！如果不是吳慶芬先嘲笑我，害死了衾旭，我不會逼衾生回國，不會逼他跟杜若分手，就不會……」
喬以寧沒有跟著，只有她們兩個人。
「哦，又是別人的錯。」何歡嗤笑了一聲。
「也沒什麼。」何歡嘆口氣，「畢竟姐弟一場，既然決定放下過去，沒必要像仇人一樣老死不相見。」
何念衾沒有否認自己做過的事情，甚至沒有反證的階段，辯護律師都拿他沒有辦法，原本複雜難以定性的經濟案件變得出乎意料地簡單且順利。
「你對唐婉說想見我，想說什麼？」何歡問他。
去何夫人給她地址和一個號碼的那家銀行。
護照應該是當初她和喬以漠第一次私奔回來，何念衾拿走一直沒給何夫人。
「是，不是您，跟您沒關係。」護士駕輕就熟地輕聲安慰，把她往病床上帶，「您好好睡一覺，這件事就更跟您沒關係了。」
「喬以漠。」何歡仰首，望著喬以漠陽光下鍍上一層金邊的側臉，「我剛剛終於明白，為什麼我打一出生就那麼倒霉。」
何歡一直走出住院部，才被一陣寒風吹得回過神來，低笑了一聲，「她竟然寧願瘋著自我欺騙，也不願意承認這些年的錯。」
保險箱是用她的名字開的，所以她進去得很順利，密碼也準確無誤，裏面的東西正如她所料，是她除護照以外的全部證件，包括她的各種證書。
何歡推開門，笑容就消失在嘴角。
她轉身就要走，何夫人卻掙扎著下床拽著她的手，「嬌嬌，嬌嬌你聽我的，真的不是我害死了衾旭和衾生。」她突然眼淚漣漣，哭著說道，「嬌嬌，是奶奶對不起你，這些年沒有給過你好臉色，奶奶認錯，奶奶跟你說對不起，但你不要說是我害死了你的父親和母親，不要說是我害死了衾生，奶奶……奶奶也疼你的……」
她坐在窗邊，斜灑進來的陽光照得她面色白皙，見到何歡就微微一笑，朝她招手。五官其實沒什麼變化，只是眼神不像從前簡單幹凈，多了絲笑意都無法掩飾的憂傷。
也沒有人可以和喬以漠相提並論。
晾了這麼大半個月，她才決定去看看。
茶水之前就上來了，唐婉馬上給她倒茶。
「其實是我自己當時心態不好。我太羡慕你和以漠哥的感情，以為世界上所有的愛情都是那樣的。」唐婉垂下眼笑了笑，「所以他出現的時候，我一點懷疑都沒有，他說什麼我都信，就算有一點懷疑，也聽信他的甜言蜜語，把那些懷疑都壓下去。直到最後……到最後我還信他。」
「見我就問剛剛那句話？」
只這一句話，唐婉幡然醒悟。
「何念衾怎麼樣了？」何歡轉而問。
何夫人卻不放手，「嬌嬌，我剛剛說的話你聽明白了嗎？不是我害死的衾旭，不是我害死的衾生……」
「你放手！」
「何念衾，任何人都要為他所做的事付出代價。」何歡用喬以漠說過的一句話回答了何念衾的問題。
何歡在他對面坐下。
「沒什麼大問題，因為之前有逃逸傾向，已經被警方帶走了。」
「我就是想再見你一面，想再仔細看看……」唐婉眼圈跟著紅了，「仔細看看他喜歡的人是什麼樣子。」
「如果你不願意，也沒關係的……」喬以寧忙說，「小婉就是隨口跟我提了一句……」
何歡也跟著紅了眼圈，「奶奶，我為什麼這麼怕你，你不知道？」
「不是不是。」唐婉連連擺手，「嬌嬌姐，我今天約你出來，不是這個意思。」
和圖書要資金有資金，要謀略有謀略，何嬌嬌又工作那麼多年，肯定擅長營銷管理，她就只用負責吃吃吃，管控好吃的貨源就對啦！
何夫人像是還不習慣這樣的何歡，怔怔地望了她許久，伸手過來拉何歡的手，聲調也放軟了，「阿歡，你聽我說……」
放下話筒，沒再看何歡一眼，起身離開。
何歡心下一動，她沒想到唐婉會這麼快就有了這麼通透的想法。
喬以漠輕輕蹙眉，將她的圍巾給她戴上，「她上次住院精神就有點問題，這次更明顯了。明天綁架丁奈奈的兩個人就回國了，但看她目前的狀況，恐怕到時候也出不了庭。」
「我來吧。」何歡接過茶壺，把唐婉的茶杯斟滿，再給自己倒了一杯。
何歡微笑著點點頭。
「阿歡姐。」何念衾這才出聲，問了句他之前問過的話，「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等會去機場接人，怕不怕？」喬以漠輕輕地甩著她的手，笑問她。
何歡不知道何夫人用了什麼辦法，綁架奈奈的兩名疑犯回到國內，也一口咬定這件事跟何夫人沒有關係，是他們自己拿的主意，想用這件事討好何夫人。而何夫人已近精神失常，每天服用大量的精神藥物，這件事問不出一個字來。倒是何念衾的案子正式進入司法程序，眼看就要開庭。所以到現在，無論是何夫人還是何念衾，都再顧不上她了。
「怎麼？不順利？」喬以漠過去就把她的手撈起來，塞進自己大衣口袋裡。
仔細算起來，她已經四個月沒有工作，在喬家也無所事事了一個半月。四個月之前，和四個月之後，天壤之別。
「小婉……」
何歡下意識地避開她的手，放下手裡削到一半的梨和水果刀，站起身一臉防備地望著她。
她曾經抱怨過。
這卡是她的名字，十幾年前就建卡了，從來都只有入賬沒有出賬，每筆時間不固定，但額度都很大。經年下來，有了一筆讓人咋舌的存款。
「小婉。」何歡也微笑著朝她點頭，坐下。
喬以漠拉過她的手臂就將她撈在懷裡，也不顧路人的眼光，撓起她的癢。何歡被逗的咯咯直笑，反手也去撓他。
何歡工作向來認真，決定好的事情就不加猶豫，而且這些年她其實有一些積蓄，不用向喬以漠伸手，只和他簡單商量了一下，就準備註冊公司和品牌，開始幹活了。
「我說過我都是為了你好！」何夫人低吼，眼淚沒有預兆地從那雙蒼老的眼裡溢出來，「阿歡你聽我說，衾旭不是我害死的……」她從病床上爬起來，又想拉何歡的手，「衾旭不是我害死的，是吳慶芬先嘲笑我，你不知道她當時說的話有多難聽……」
或許何夫人真的只是想警告一下何歡，所以沖向喬以漠的那輛車，很及時地踩了剎車，最終撞倒的何念衾，只有腦袋傷得比較嚴重，好幾天都昏迷不醒。
何歡之前就聽喬以寧提過，但親耳聽著唐婉說起來，還是難過得不忍心看她。
「不怕。」何歡答。
「嬌嬌姐……」喬以寧衝著她眨眼。
見面約在一個茶館，午飯後，晚飯前。
跟唐婉見面之後，何歡想了很久，還是跟喬以漠說：「不如還是找個時間，你陪我去見一下何念衾吧。」
「嬌嬌你不能走！」何夫人哭嚷著說道，「你承認，你當著我的面承認，不是我害死的衾旭和衾生，不是我！」
喬以漠單手撫上她的臉，「何嬌嬌？」
何歡不由得想起她們第一次正式認識，在溫泉，她笑嘻嘻地朝她伸手，「嬌嬌姐，你好，我是唐婉，你可以叫我小婉！」
不用問都知道那輛車是何夫人的傑作，撞倒何念衾后馬上踩下油門逃竄了，喬以漠第二天查，人當天晚上連夜出國了。
不過這天，她湊在何歡身邊，難得有些扭捏。
喬以漠沒讓她久留，直接將她拉出了病房。
大概是房間里動靜大，門馬上被打開，喬以漠進來就將何歡拉到身後，同時進來的還有兩個小護士，一個著急地說道：「快去找趙醫生，說病人情緒又不穩定了。」一個匆匆看了何夫人一眼，一邊往外走一邊一臉責怪地瞥何歡和喬以漠，「病人心理狀況和生理狀況都非常糟糕，家屬過來就不要刺|激她了。」
何念衾又笑：「你覺得呢？」
「唐婉也為你做了很多事，付出了很多，你愛上她了嗎？」
何歡抬頭，外頭陽光正燦爛，她下意識就眯了下眼。
她把手裡的東西給喬以漠。喬以漠接過來，依次看了看，掃到銀/行/卡的時候也有些意外，ｈｅｔubooｋ•ｃｏm.cｏm看了何歡一眼。
喬以漠沉著眼掃了掃病房裡頭，才放開她的手。
「沒有啦。」何歡挽住他的手臂，指了下不遠處的艷陽，「陽光太烈。」
話已至此，何歡不欲再多說，打算放下話筒，話筒里卻傳來何念衾低沉的聲音，「不，阿歡姐，這是愛情。」
何歡很認真地聽了她的想法，沒幾天就考察好S市的鮮果市場，做出一份詳細的策劃書，和她商量細節。
喬以漠見她的反應，也笑起來，回身輕吻了她的額頭，才重新出門。
「怎麼了？」何歡笑著問，她一直覺得喬以寧可愛。
留下的護士把跌倒在地上的何夫人扶起來，想把她往床上帶，何夫人卻仍舊盯著何歡，往她那邊去，「嬌嬌，嬌嬌，我剛剛說的話你聽懂了嗎？不是我……」
沒有人可以取代喬以漠。
她曾經質疑過。
喬以寧想開家水果店，因為她就喜歡吃各種各樣的水果。當然，她也不是只想開一家，水果店也可以開成連鎖，開成遍布全國，最後上市嘛。但就她在喬家這個「小朋友」的地位，肯定沒人當真。
她放開何歡，匆忙地到病床邊，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信封，再回來塞到何歡手裡，「嬌嬌，密碼是你的生日，你去看看……去看看就明白我的苦心了……」
「我上午出庭，下午去見了念衾。」提起何念衾，唐婉眸底仍舊有些黯然，「嬌嬌姐，他應該真的很愛你吧。」
但唐婉緊接著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笑容陽光起來，「嬌嬌姐，我現在都沒事啦。人生在世，難免遇到個把渣。」
何歡一直沒去見過何念衾。就像不想見何夫人一樣，她不知道跟何念衾見面還有什麼好說的。何念衾車禍后她去看過他幾次，都是在他還沒醒來的時候，他醒來之後，她就沒再去過了。何念衾的案子，她更沒有太多過問，喬以漠偶爾會提兩句，她只知道大概進展。
很巧的，喬以漠安排的去見何念衾的時間，和喬家三個長輩回來的時間，是同一天。因為打算下午去看過何念衾就直接去機場接人，何歡特地穿了條看起來乖順的連衣裙，搭配一件米色風衣，四月的天，穿起來正好。
那時候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模樣，眼神清澈，笑容輕鬆，和喬以寧你一言我一語地活躍氣氛。時隔半年，喬以寧沒有任何變化，她卻和從前不一樣了。
何念衾沒有辦理取保候審，人一直在看守所。何歡照舊沒讓喬以漠跟進去，讓他在外面等她。
「阿歡姐，你現在也和以前不一樣了。」何念衾眼底有些發紅，「以前的你不會這樣對我。」
「你猜？」
拉上何嬌嬌不同了。
何歡走出看守所，雙眼再次被耀眼的陽光刺到，喬以漠正好走過來，高大的身形擋住了刺眼的光線。
何歡笑了聲，「夠我幾輩子都花不完了。」
「雖然現在還是難免會難過啦，但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唐婉坐直身子，把最後一點淚漬擦掉，「我約你出來，還有另外一件事。」
那天打開信封看到紙條上的內容，她其實就知道這是一個銀行保險箱的地址，密碼何夫人已經告訴她了。只是她一直不想去碰，任何何家相關的東西她都不想去碰了。
何歡聞言一愣。
何歡臉上閃現幾分無奈，「何念衾，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執著？」
頓時澆滅了她想出去工作的念頭。
喬以漠提著公文包，揉了下她的腦袋，「我來安排。」
「你猜裏面有多少錢？」何歡眼尾閃過一抹譏誚。
或許世事就是如此，有些人，你和她朝夕暮見，你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多年，你和她有著永遠割捨不掉的血緣親情，卻永遠無法理解她的思維，無法認可她的價值觀，也無法和她像正常親人那樣平和地相處下去。
喬以漠直接抽出最後的一疊對賬單，看到最後的餘額，輕輕挑眉。
兩相對視了片刻，兩人才一起拿起話筒。
唐婉頓了頓，才說：「嬌嬌姐，你去見他一面吧。」
「是是是。」護士安撫地摸她的背，「不是您害死了衾旭，不是您害死了衾生，他們的去世跟您沒關係。」
何歡沒再多問，而是把注意力放到剛剛何夫人塞給她的信封上。
她曾經絕望過。
何念衾的傷已經痊癒，額頭上的紗布拆下，留下一道斜長的疤，頭髮早在接受治療的時候就剃得乾淨，大概這些日子清瘦不少，那雙桃花眼看起來更大，一見到何歡，就變得有神，但激起的漣漪很快就平靜下來，隔著透明的玻璃牢wwｗ•hｅtｕｂｏok•ｃoｍ.coｍ牢看著她。
喬以漠在銀行外面，蹙眉看了眼時間，掏出手機正打算撥號，就看到何歡已經出來，手裡多了幾樣東西，面色……略有點複雜。
質疑她活在這個世上的意義，質疑世人所頌揚的一切美好，質疑她的人生是否有「幸福」二字。
「對了。」臨出門前，喬以漠回頭，眸色沉靜地看了何歡片刻，說：「下周復活節假期，奶奶和我爸媽都會回國。」
「何念衾，你覺得你愛我對嗎？」何歡又問。
何歡垂下眼，「對她而言，都無所謂了吧。只父親和爸爸的事，就讓她無法正常生活下去了。」
她不疾不徐地打開，裏面果然沒有什麼東西，只有一張紙條，寫著一家銀行的地址，和一個號碼。
不過這天喬以寧湊到她身邊來，給她指了條聽起來還不錯的出路，「嬌嬌姐，不如我們一起創業吧！」
這個問題何念衾回答得乾脆，「沒有。」
何歡垂眼，削著梨，「您覺得還有這個必要？」
大概是街道上的陽光太過刺眼，又大概是外頭的風仍舊有些寒涼，她觸到喬以漠身上的暖意，眼眶沁出些許濕意。
何念衾仍舊望著她，向來噙著似真似假笑意的眸子里眸光暗沉，不再笑，也沒有怒，只凝望她，像是要將她印入眼底。
何歡搖頭。
「可以的。」何歡怔愣一瞬，很快反應過來，「你幫我們約個時間吧，我也想見一見她。」
裏面夾著一張銀/行/卡。
「小婉，對不起。」何歡放下茶壺，非常鄭重對她說。
她蠢到一頭扎進何念衾織好的網，怎麼掙都掙不脫。
何歡後退幾步避開她，不可思議地說道：「你把事情做到這個程度，就是要我過來說這幾句話？」
何歡也笑，卻是笑而不語。
「是。」
何念衾怔忪了一瞬。
「我不會再來看你了。」何歡握著話筒，「我會忘記以前的所有不開心的事情，重新開始生活。我也希望若干年後有緣重逢，我會看到一個重新開始生活的何念衾，看到那個曾經讓我喜歡的何念衾。」
何念衾眼底閃過一絲黯然，望著她，不說話。
她垂下眼瞼。
喬以寧還是第一次這樣受到重視，簡直是受寵若驚，一下子熱情高漲，做事也正經起來。
唐婉坐在對面，一直保持著笑容，只是形容有些局促，似乎有點緊張。
「你放開我。」何歡甩手。
她沒有健全的家庭，沒有令人艷羡的父疼母愛，沒有一帆風順的人生起點，卻有一個喬以漠。
何歡走進，她臉上的笑容更濃，眼底那抹傷意也越濃，很乖巧地喊了聲，「嬌嬌姐。」
「喬以漠。」何歡踮腳摟住身前的溫暖，靠上那厚實的肩膀，「讓我靠一下，就一下。」
上次見唐婉，是半年前，喬以寧生日的那頓飯桌上。
三月中旬，天氣已經轉暖，萬物開始復甦，何歡也開始琢磨著再找份什麼樣的工作。
何念衾眼神一沉，黑色的瞳仁里滲出幾分自嘲，何歡的眼神越平靜，他眼裡的自嘲就越濃郁。
大約是得知何念衾出車禍的事情，何夫人當天晚上再次住進醫院。何歡過去的時候，門外出乎意料地沒有人看守，也沒見著什麼記者，大概是這段時間花功夫壓下去了。
他和喬以寧不一樣，什麼都沒遮攔地跟她講，只說過何念衾利用唐婉，再**的事情就沒提了。
「我知道。」唐婉笑著擦了下眼角的淚水，「我知道是我自己傻。所以你不要對我說對不起啊，念衾也不用對我說對不起，都是我自己傻。」
何夫人的眼神變得僵直，連連點頭，「跟我沒關係……跟我沒關係……還有念衾，念衾……念衾的事也跟我沒關係……」
何歡眉頭輕蹙，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問：「你那天為什麼會在喬家門口？」
人間四月芳菲盡，柳絮飛揚的時節，陽光都彷彿被兩人歡愉的笑聲感染，油畫般定格在著嬉戲歡鬧的一刻。
抱怨她的出身，抱怨她殘缺的家庭，抱怨她得到的淡薄親情，抱怨她坎坷的愛情道路。
「阿歡，你竟然這麼怕我？」
「何嬌嬌，出息了啊。」
一切就是從何夫人刻意安排的那次溫泉「偶遇」開始的吧。
「夠了！」何歡低喝一聲，抬眸，「奶奶，我今天來不是跟您吵架的。您不是有話要說？您說，我聽著。」
這些日子，喬以漠跟她說過一點何念衾和唐婉的事，但他本身知道得也不詳細。倒是喬以寧跟她熟起來之後，越說越多。唐婉最初躲過喬以寧一段時間，但怎麼都是十幾年的好閨蜜，情和_圖_書緒緩過來之後事無巨細都跟她講了一遍。所以對於唐婉，何歡該知道，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何歡被他那樣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沒什麼要說的我走了。」
何歡一愣，但也只是一瞬，接著彎起眉眼，「好。」
何歡愣愣地看著何夫人被護士哄著上床，直接躺下，一直呢喃著，「跟我沒關係，衾旭的死跟我沒關係，衾生的死跟我沒關係，念衾的車禍也跟我沒關係……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何念衾笑了笑，「願賭服輸，我沒想過逃避什麼，只是為什麼是你？你明知道我做這一切是為了你，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何念衾的雙眼漸漸變作通紅，「阿歡姐，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討厭我，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或許這三個字不該由她來說，但事情推到底，是由她而起，哪怕是以何念衾曾經姐姐的身份，她也應該對這個無辜被牽連的姑娘道歉。她沒想過何念衾會嫉恨喬以漠到那種程度，這麼單純善良的唐婉都忍心欺騙利用。
「為什麼？」喬以漠從善如流地問她。
他早已幫她克服所有恐懼，掃除所有陰影，用他最牢靠的愛，給她築造了一條溫暖的跑道，讓她開啟新的人生。
「因為之前我父母為了唐氏一直不讓我跟以漠哥分手，所以我覺得他們肯定不能接受我懷了別人的孩子，不會讓我留下那個孩子。」唐婉絮絮地說著，「是以漠哥敲醒了我。」
「以漠哥有沒有對你說我找過他，求過他一件事？」
一來她中途回過一次何宅，上下找了個遍，沒看到自己的證件，所有證件都補辦，就算現在沒有何夫人阻攔，也實在是件很麻煩的事。二來她既然已經決定開始全新的生活，沒必要一直活在從前的陰影下，而走出陰影最好的方法，是坦然面對。
當她和喬以漠終於可以手拉手自由自在地行走在陽光下，那些抱怨，那些絕望，那些質疑，就像曾經流過的眼淚，蒸發在空中再也看不見。
何夫人一口氣上來，「我只是想給你提個醒讓你來見我一面！是你不聽話……」
「嬌嬌姐……那個……」喬以寧糾結了一下，說，「這兩天不是何念衾的案子開庭嗎？唐婉來S市出庭作證，然後，她……她想跟你見一面……」
喬以漠揚眉，「其實我一直想知道，如果我出現得比何念衾晚，會不會你拉著的人，就是他。」
她的竹馬，她的羅密歐，她的私人訂製。
四月，公司註冊下來，何歡已經物色好一個門面，打算起步從社區店做起。喬以寧萬萬沒想到何歡執行力這麼高，她隨口說的一件事她都當真了，眼看第一家店就要開起來了，每天忙得興高采烈的，跟在她後面一口一個「嬌嬌姐」。何歡也真把貨源的事情交給她，更讓她打了雞血似的。
「那時候真是蠢透了。」唐婉笑著摸了下腦袋，「那時候我懷孕了，念衾說我要是把這件事抖出去，會給唐氏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可那畢竟是我第一次懷孕，我就想……」
原來我花光所有運氣，只是為了在有生的瞬間，遇見你。
何歡放下手裡的茶杯，認真地聽著她。
「又哭了。」喬以漠伸手去擦她的雙眼。
沒有人會像喬以漠那樣，無原則地寵著她，無條件地包容她，無怨言地將她捧在手心。沒有人能像喬以漠那樣，給她全世界最溫暖的陽光，給她全世界最堅實的臂膀，給她全世界最堅強的後盾。沒有人願意像喬以漠那樣，和她暗不見光地好二十八年，和她小心翼翼地維持她念想的一切，為他付出他所擁有的一切。
喬以寧的如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的，沒想到還竟然讓她美夢成真了。
天鴻如今官司纏身，元氣大傷，當然，就算它絲毫沒被何夫人和何念衾的事情影響，何歡也不想再回去。盛世作為天鴻曾經的競爭對手，估計上上下下都認識她了，她不能去。而刨去天鴻和盛世相關的企業，選擇面就小多了，而且她發了幾個簡歷出去，竟然有人直接回：「天鴻的何歡何小姐？」
「我明白。」何歡拉住他的手，扣住他的十指，抬頭望著他笑，「反正我的路就是拉著你的手一直走下去對不對？」
一聽這話，何夫人的眼睛就亮了亮，神情變得沒那麼急促，情緒也一下子放鬆了許多，「對，不是我害死了衾旭和衾生……不是我……」
進門之前喬以漠還拽著她的手，何歡拉著他的手晃了晃，微笑道：「沒事啦，你在這裏等我，我進去一會兒就出來。」
不過因為一個月前那場
和_圖_書鬧得沸沸揚揚的輿論混戰，「何歡」的名字和照片算是廣而告之了，想再出去工作，不得不考慮這件事。
喬以漠也不反駁她，只是嘆了口氣，「何嬌嬌，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路。」
何歡更用力，但何夫人兩隻手都拽著她右手手腕，輕易哪裡甩得開，她深吸一口氣，猛地一甩，何夫人直接跌倒在地上，連帶著推到了病床邊的凳子。
何歡只拿了目前她最需要的身份證和戶口本，不過翻開戶口本的時候，不由一愣。
何歡最終還是去見了何夫人，讓喬以漠送她去的。
何歡抬頭，彎眉笑了笑，「我沒事，只是……」自始至終都無法理解何夫人，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何念衾揚了下唇角，「我一直在喬家門口。」頓了頓，說，「想見你一面。」
她讓喬以漠在外面等她，自己進去銀行。
「你因為唐婉是喬以漠的未婚妻而接近她，為了讓喬以漠失敗利用她，知道我不願意嫁給你，和奶奶一起不顧我的意願，強迫我服從你們的意志。」何歡聲音平靜，不容置喙地說，「何念衾，這不是愛情，是好勝心，是佔有慾。」
現在想來，唐婉仍舊覺得自己那時候真是腦塞了。何念衾說什麼她都信，最後知道他一直在騙她，他說的話她還是信。他讓她不要糾纏他，她就不去找他。他說懷孕的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否則吃虧的只是唐家和喬家，她閉著嘴巴誰都不敢提。他讓她最好今早處理掉，她捨不得，被家人發現后，荒唐地讓喬以漠幫她，不要說他們早就分手，等孩子出世，她馬上跟父母攤牌一切，帶孩子出國，跟喬家沒有任何關係。
「我居然去求以漠哥，讓他幫我。」
其實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那個孩子或許也察覺到這個世界不歡迎他吧，我回老家沒多久，就沒有了。」唐婉的眼垂得更低，嘴角掛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沒有討厭你。」何歡坦然地望著他，「我避開你，只是想斷了你的念頭。」
「那你為什麼會認為你為我做一些事，付出一些，我就會愛上你？」何歡清澈的雙眼直視他，「何念衾，感情這種事不能勉強，更何況我覺得你對我，不是愛情。」
「所以你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念衾也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蠢過一次，以後就不會再蠢了。」唐婉笑，「我以前吃的虧，都是為成長付出的代價，對不對？」
何歡沒多看她，垂著眼走到病床邊坐下，隨手在桌上的水果里拿了只梨，掰開水果刀，「舊事重演，您滿意了？」
「唐婉跟你說了些什麼？」喬以漠正準備出門。
「你覺得唐婉愛你嗎？」
「不會。」何歡回答得乾脆。
「夠了！」何歡再次呵斥著打斷她的話，「奶奶，您認個錯就那麼困難？您怪喬家老夫人嘲笑你，說話難聽，那你多少次嘲笑她，說她兒子撿了你兒子不要的破鞋，喬家老夫人有因為你一句話就把人家拆得家離子散嗎？」她無奈地捂住額頭，「如果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些話，那沒什麼好說的了。」
不過這天她特地跟喬以漠打了招呼，讓他陪她去一趟銀行。
所以何夫人說她也疼她，就是為她準備了這麼一筆錢么？
何歡皺眉看著手裡單薄的信封，和從未如此形容的何夫人，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想抽回被她拽著的手，離開這裏。
「難道不是你不聽話在先？」何夫人激動起來，「如果你早點聽話來見我，我根本不會……念衾也不會……」她頓了頓，紅著眼嚷道，「我之前說的錯了嗎？我都是為你好！念衾對你不好嗎？他為你命都不要了，你跟他結婚有什麼不好，非要……」
「是的，都跟您沒關係。」護士順著她的話說，將她扶到床邊，轉頭給何歡擺手，示意他們出去。
拉上何嬌嬌就等於拉上她哥啊！
那個寒冷的雪夜，凄靜的湖邊，喬以漠靜靜地聽她說完事情始末，靜靜地望著她焦急的臉，靜靜地說：「唐小姐，你對腹中不足三月的胎兒尚且如此袒護與疼愛，你的父母含辛茹苦養育你二十多年，你何以認為他們會對你做那麼殘忍的事情？」
絕望她無法理解的親人，絕望她暗無天日的未來，絕望她求不得和愛別離的苦楚。
「何嬌嬌，我愛你。」何念衾一瞬不瞬地盯著何歡，眼神略一松，嘲意就潮水般湧來，「只是從來沒人教我愛人的方式。」
「哦？」喬以漠側首，烏黑的眸子里映入剛剛被他擋住的刺眼陽光，波光瀲灧，笑意浮沉。
這年的冬天冷得兇猛，春天也來得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