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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持著劍逼向男子，一步一步，輕緩而有力。

「娘親說她在西河等我，我先和娘親走，你自己逃，以後我再回來找你，好不好？」女孩輕聲對男孩說著，「或者我們再說個地方碰面？我的腳傷了，你帶著我走不遠的……」

男孩腳下的步子未有停頓，仍是一路向前，離西河越來越近。

蘇晚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穆旬清背著「自己」從眼前走過。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卻看得到穆旬清的，他面上帶著羞澀的笑意，白皙的臉上甚至浮起了紅暈。

男孩像是沒聽見女孩的話，一直向前。

「宛宛，宛宛你在做什麼？」男子聲音顫抖，身後便是萬丈懸崖，移著步子一點點向女子靠近。

蘇晚瞪大了眼，只看著那男子的身子如落葉般往下飄落。腦中突然響起各種紛雜的慘叫聲，她不停搖頭，最終耳邊只留下兩個聲音，一個稚氣，一個清朗。

穆旬清面上一喜，上前，背對著宛輕塵蹲下身子。宛輕塵將他掃了一眼，兩手搭在他脖頸上，便被他背了起來。

蘇晚只舉得後腦一陣劇痛，眼前驀地一片血色，最後一點意識都抽離身體，墮入一片黑暗中。

女子抬眼，詫異從眸中一閃而過，輕聲道：「宛輕塵。」

說話間，他從袖間拿出一方帕子，笑容里暖意融融，遞給女子。女子抬頭對上他的眼，黑亮的眼裡波瀾不驚，接過帕子淡淡道：「多謝。」

「小哥哥，你做什麼？別走了，小哥哥！娘親說在這裏等我！」

「宛若仙子輕落凡塵，宛姑娘好名字。」穆旬清眉間眼間儘是笑意，清亮的眼看著宛輕塵，好似欣賞一和圖書株清雅的白蓮。

「娘……娘親……」眼看兩人到了河邊，女孩開始壓抑著聲音低喚，怕聲音太大引來別人，又怕聲音太小旁人聽不見，「娘親，你在哪裡……若若來了……」

穆旬清略略揚眉，拱手道：「不知姑娘家住何方？此處偏僻，姑娘隻身一人怕是不妥，在下願送姑娘一程。」

「小哥哥，剛剛……剛剛你沒看見……」女孩的哽咽變成嗚咽，低聲哭著道，「那些人……那些人太凶了。他們殺了好多人，爹爹死了，我親眼看著爹爹被他們殺死的……你放下我逃，他們看到我的模樣了，可是不認識你……」

只在眨眼間，剛剛的冰冷散盡，血色的霧也四散開來。蘇晚察覺到身子一股暖意，再抬頭，上空的明月眨眼間變作一輪驕陽。

蘇晚不顧一切向前奔跑，腳下卻是越來越空，眼前稀薄的霧氣漸漸染上血氣，越來越濃，濃到嗆出她抑制已久的眼淚。

蘇晚驀地睜眼，河底密長的水草滑過眼前，河邊長著綠苔的岩石會跑動般漸漸離她遠去。她憋起體內最後一點氣息，咬牙使上僅剩的一點力氣，想要衝出水面。剛剛一個翻身，拐角處一處逆流急速向她湧來，她便如浮萍般撞擊在河邊大石之上。

蘇晚走近了些，便看得更清楚一點，那是兩個孩子：一個梳著簡單的馬尾，穿著明紫的袍子，夜色下難得的顯眼；一個絲緞似地長發簡單地挽在身後，隨著輕風輕輕揚起。顯然，梳著馬尾的孩子是個男孩，而他背上長發飄飄的，是個女孩。

蘇晚的心跳慢慢加快，加重，又漸漸緩下來，卻是一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筆一下重，彷彿就敲在她耳邊。突如其來的恐懼，蘇晚想到前兩次的情形。窒息之時，腦袋開始泛白后，便會聽到那來自遠方的聲音。可這次，或許是她此舉目的性太強，或許是她想知道過去的願望過於激烈，也或許是她不似頭兩次想著死便死了，這次她不想死，心情未完全放開，導致自己無法進入到與頭兩次相同的狀態。

狂風捲起飄零的雪花，山頭上那女子黑髮飄揚，原本淡紫色的衣裳儘是血色，幾乎辨不出原本的顏色。她手持長劍，指向對面的男子，滿臉的傷口溢出鮮紅的血，遮住了臉上的表情。

宛輕塵撇開眼，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面，突然輕笑道：「不。是宛如輕渺煙塵。」

蘇晚走得近了點，想要看清那兩個孩子的模樣，可僅剩的一點稀薄霧氣無論如何都揮之不散。她跟著兩個孩子的方向往前走，隱隱約約看到一條河，是她跳入的西河……

男子話未說完，女子舉起的劍急速向前，毫不猶豫穿透男子胸膛。

男孩始終一語不發，背著女孩榻上了河上的木橋。女孩焦急起來，略有掙扎，輕輕低咽道：「娘親……娘親怎麼會不在……」

宛輕塵未有猶豫，點頭。

劇烈的咳嗽使得蘇晚眼淚漣漣，漸漸的，呼吸平順了，那淚水卻怎麼都止不住，一串串流下來。她伸手緊緊拉住淡紫色的袖子，斷斷續續道：「穆……穆旬清……小哥哥……」

他說他曾在那片白樺林里與她道別，等她回來，上次趕路的夢境中，她見過。她親耳聽到他說等她回來……帶著滿是幸福的笑容…和_圖_書…

眼前陽光明媚，綠茵繽紛。蘇晚仍是看到一條河，卻不再是西河。河邊的巨岩側面靠了一名女子，穿著淡紫色的紗衣，渾身濕濘濘的，臉上還浮著水珠，帶著些許淡漠之氣。

穆旬清將她抱在懷裡，看著她，眼裡一片輕柔，一手撫上她的臉，「你記起來了……」

蘇晚腦中突然混亂起來，各種聲音畫面情緒反覆糾纏著衝擊自己的身體。殺戮的血腥，驚恐的尖叫，破面的疼痛，喉間的燒灼，刺骨的寒冷，濃到絕望的愛意……

「姑娘既是不識水性，還是多注意些安全。」旁邊一名玄色衣裳的男子，亦是渾身濕濘，腰間的「清」字翡翠流光迴轉。

蘇晚覺得身子越來越沉，意識漸漸飄離，腦中僅有的一點顏色幾乎全被濃黑浸染，可她想要聽到的聲音，卻遲遲未來到耳邊。

鮮紅的血隨著長劍破胸噴洒出來，男子眼裡蓄積的絕望化作淚水滑過臉頰。

蘇晚拼盡了全力向著西河的方向跑過去，焦慮恐懼陣陣襲來，她怎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河水吞噬？那女孩明明是她，是還是楚若時的她。她的小哥哥，負傷背著她出逃，一齊掉入河中，她還活著，那小哥哥呢？

男孩一直穩健的步子上了橋之後有些不穩，左右晃蕩起來。本就瘦弱的身子搖搖晃晃，他腳下一崴，連帶著背上的小人齊齊栽入湍急的河水裡。

蘇晚心中的鬱氣猛地衝出胸膛，發出一聲尖叫。她猛然睜眼，看入一片淡紫色，還未反應過來，腹中湧起一股寒涼之氣，「哇」地吐了一地水，猛地咳嗽起來。

女子眼裡的死氣突地迸發出來，連連前進，使得男子不斷後退。和-圖-書眼看就到懸崖邊緣，女子蓄氣，對著男子肩胛骨便是一掌。

刺骨的冰涼鑽入身體每個角落，蘇晚覺得自己渾身都沒了重量，隨著湍急的河水浮浮沉沉。她緩緩吐出口鼻里的氣息，任由冰涼的河水淌入喉中，緊閉著雙眼尋找當初在投入湖底的感覺。

可隨著她腦中開始泛白，渾身的力氣漸漸被抽盡。河水越到下游越是流得急促，一路岩石磕絆蘇晚的身子，蘇晚只覺得一次重過一次的撞擊，似有人揚鞭狠狠抽打著自己。腦中的蒼白漸漸有了顏色，一點一點的濃黑打在純白上，似天空流下污濁的淚。蘇晚伸手想要抹去，奈何雙手由不得自己，使不上力氣。

男子濃墨般的眸子驀地一亮，笑著道：「在下穆旬清，可否知曉姑娘芳名？」

突地吹起凜冽的寒風，蘇晚緊緊捂住臉，疼……臉上像再次被撕裂一般疼痛。隨之而來的還有心疼，不斷翻攪著，蘇晚的手由臉上下移到胸口，抬頭向前看去。之前的河流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光禿的山頭。

「小哥哥，你放我下來吧，你快逃……」女孩的聲音軟軟甜甜的，卻帶著哽咽，「你帶著我，走不快的。」

「若若，我等你，我在這裏等你，你一定回來！」

男孩步子很急，看得出來走得很吃力，卻是用盡了力氣在讓自己走得快一些。女孩老實呆在他背上，緊緊箍住他的頸脖。

說罷，眼角彎了彎，極淡的一個笑，臉上拂過不易見的一抹柔色。

說話間，宛輕塵嘗試撫著巨岩站起來，卻是渾身一軟，跌回原地。穆旬清一眼便瞥見她腰間的傷，眉頭皺了起來，又一個拱手道：「看來姑娘受了重m.hetubook.com.com傷，我的馬車就在這林子外面。若姑娘不嫌棄，在下帶姑娘出去……」

蘇晚的腦袋越來越沉，耳邊卻始終只有自己的心跳和淙淙流水的聲音。倘若再聽不見，她……會死！

「宛宛，你連我也要殺……」男子黑色的眸子里蕭瑟的絕望，突地輕笑起來，「你停下來，我們去塞北可好？宛宛，我們說好的……」

「宛宛，我等你，我在這裏等你，你一定回來！」

宛輕塵垂下眼帘，輕問道：「公子可否送我到風都？」

迷朦的霧氣環繞在身邊，蘇晚抬頭，看到濃黑如墨的天空掛著一輪明月，明月周身繁星點點。她舉目看去，黑茫茫的一片。突然吹來一陣清風，霧氣散了些，銀紗似地月光徐徐照亮前路。

蘇晚快步向前，想要趕上他們。可那畫面像是長了雙腿，她上前一步，它便遠了兩步。蘇晚只好站在原地，儘管看不仔細那兩個孩子的模樣，可女孩的話她是聽得清清楚楚。就連自己的心思都像被她牽絆，聽著她的低咽，自己都好似能流下淚來。

蘇晚在緩緩消散的霧氣里見到一個朦朧的影子。不對，不是一個，蘇晚眯著眼，仔細看過去。是兩個，兩個重疊的影子。

隨著河水「噗通」聲，蘇晚心中突地一陣撕扯，密密麻麻地疼痛。她分明看到，兩個孩子掉下河的瞬間，女孩脫離男孩的背，他那背上，大片大片的儘是猩紅的血漬。

明媚的陽光又散了去，男孩背著女孩的身影，穆旬清背著宛輕塵的身影，漸漸重合在一起。蘇晚心頭一陣虛乏，蹲下身子，緊緊抱住自己顫抖的身子。原來，這便是她與穆旬清的初識。原來，穆旬清真的愛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