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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支曲子是她自己所作，後來，便用了這首曲子為孤兒軍命名。這支曲子，雖然她沒有親自為他們彈過，但是，丹泓在戰場上彈了多次，孤兒軍也聽過多次，別人不會懂這支曲子，但是他們會懂。

馬車疾馳之時，有人影倏地掀開車簾進入馬車，倚在了花著雨對面的卧榻上。正是蕭胤，自從那夜昏迷蘇醒后，她還沒有見過他。她原以為，他再次將她遺忘，這樣真好。她可以待傷好后，趁機離開。卻不想，他並未忘記她。

他端著杯子怔了怔，眼前浮現出的，是方才她仰頭飲茶的優雅和洒脫。他丟下手中的杯子，回身走到花著雨面前。

「你是妓子也好，良家女子也好，從此以後，你都是本太子的人，不要再妄想離開！況且，就算你逃了，本太子也有的是辦法將你追回來，勸你莫要再痴心妄想。」他話語里的凜然威懾之意，令花著雨忍不住心神為之一震。一晃神間，他高大的身影已經出了車廂。

蕭胤眯了眯眼，幾乎想將酒杯中的酒潑出去。她會不敢？那又是誰朝他大吼，喝光了他的茶水的？不過，待看清了花著雨的容貌，沒有潑出去的酒，卻因為他的手一顫，最終灑出去了。

她拚命地跑著，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慢下來，一旦她倒下，鉤著血肉的箭頭，不知會不會被生生拽出來，那時候，她的肩頭，甚至整個左臂都有可能會廢掉。

蕭胤深眸忽然一眯，水晶般的紫色變為幽深的絳紫。他右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尖刃劃破她的皮膚，挑住了手腕的筋。花著雨能清楚地感覺到，那刀刃在她腕上摩擦，尖銳的疼痛左肩上的痛和這比起來，反倒不怎麼痛了。

今夜，她讓他認為她不是花家小姐，而是花府的丫鬟，這便是她的成功。她決不能讓他拿她的命去威脅她的爹爹，無論如何都不能。

她並非不痛，而是很痛，可是她卻不求饒。

他慢條斯理地從椅子上起身，紫眸中的高深莫測鬱結為山雨來前的陰霾，一寸一寸緩緩席捲散布開來。他扔掉手中的韌絲，將花著雨扯了過來，反剪雙手，按在地面上，伸手將她右臂上的衣衫撕開。

「什麼？」蕭胤以為自己聽錯了，幾乎不相信她會這麼乾脆地答應了。她不是應該還說「不」嗎？

四更時分，紅帳篷外響起細微的聲響，花著雨警惕地起身，定定盯著門邊。一個人影，如輕煙一般閃了進來。

「不行，我得了侯爺的令，便是戰死，也要把姑娘帶走。」平沉聲道，伸劍便砍向那根韌絲，花著雨肩頭頓時一痛，再看韌絲，卻依舊綳得直直的，一點也沒有斷。

她顰眉去看，頓時大驚失色。

蕭胤有些驚詫地回首，看到了站在帳內的他的琴妓。

「流雲，殿下不是讓你彈一首《破陣子》嗎？何以還不動手？」回雪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聲音清冷地吩咐道。

花著雨這一次的傷足足養了半個月肩頭的傷口才結了痂。左手的筋倒是痊癒了，但依然不敢用力。她依舊住在原來的紅帳篷之中，不過這一次的待遇，卻和之前明顯不同了。門口專門增添了侍衛，蕭胤似乎是真的要留她在北朝了。

她再沒有濃妝艷抹，一掃之前的俗媚之氣，清絕得令人窒息。尤其是那雙眼睛，如一泓秋水，清澈瀲灧。

「那是你的喝法不對！」蕭胤冷哼了一聲，說道。話一出口，便有些後悔，簡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臉色一陰，轉瞬被冰雪所覆蓋。他再次成為地獄里的閻羅，狹長的鷹眸微眯，伸指彈了彈手中的韌絲，慢條斯理地說道：「方才你說，本太子不敢？」

是蕭胤，北朝的太子親自追來了，倒是很看得起她這個小小的琴妓啊！

因為他手中的這隻手，再不是那種修長靈巧勻稱的纖纖素手。蕭胤緩緩放開手中的這隻手，忽然覺得有些熱，低首一看，手心儘是汗。他起身，將領口拽了拽，呼出了一口氣，緩步踱到几案邊端起茶杯欲飲，這才猛然想起，茶水早已經被那個女子飲盡了。

可是，她卻依舊沒有求饒。

還是那個女子，但是他卻覺得有哪裡不一樣了，沒有了曾經作為軍妓和琴妓的恭順和溫良，她淡定地筆直地立在那裡。臉上依舊是濃妝艷抹的，胭脂被汗水沁過，暈出一片一片雜亂的色澤，更加襯托出她一雙漂亮的明眸。

在這一場對峙里，花著雨終究是贏了。

跌落在塵埃中那一瞬，她瞧見身後的大黑馬上，蕭胤還保持著搭箭開弓的姿勢，鑲了金邊的大氅在夜風中如旗幟一般飄揚。

整個連營似乎都睡著了，花著雨卻沒有睡。她在等待，如若她猜www.hetubook.com.com得不錯，今夜便會有人來營救她。自從彈了《殺破狼》那首曲子，別人或許不知，但爹爹定已經知曉撫琴之人是她了。

要想保住自己的命，在這一場對峙里，她就只有不服輸，不管如何，不能輸給蕭胤。否則，她的命一定不保。只有她贏了，蕭胤才會不甘心，才會留著她的命，繼續折磨下去。

眼前的少女，似乎是那個女子，卻又有些不像。

每纏繞一下，花著雨肩頭就猶如被撕扯一般疼痛。每纏繞一下，她就被迫向蕭胤走近一步。距離越來越近，蕭胤卻忽然停止了纏繞，紫眸微眯，眸中閃過一絲陰晦。

金翎箭的箭尾上，連著一根細白的絲，在月色下閃耀著幽幽光澤，而絲的另一端便纏在蕭胤的手指上。

花著雨側身倚在卧榻上，唇角勾起一抹清淺的笑意，要她不要想著離開，蕭胤你才是痴人說夢。

蕭胤冷冷一笑，被他扔到紅帳篷還能活著出來的女子，而且還是一個南朝的嬌小姐，他不得不去重新認識她。先不說別的，她這份忍受屈辱的耐力，就讓他極是欽佩，換了別的女子，怕是早就抹脖子死了。

東燕的疆土大部分和南朝接壤，雖然疆土並不遼闊，但是東燕的礦產很豐富，國力非常強盛。這些年，東燕和南朝一直關係和睦，但是並不代表東燕不會趁著南朝帝都空虛之時，忽然發兵入侵。

「你便是那日撫琴之人？」來人低低問道，聲音裡帶著一絲疑惑。黑暗之中，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緊緊盯著她。

蕭胤帶她來戰場的主要目的，應該就是效仿贏疏邪身邊的那位琴娘，在戰場上撫琴，以此來打擊南朝士兵，尤其是贏疏邪的舊部孤兒軍殺破狼。只是，蕭胤打錯了算盤，她自然會撫琴，但是，結局到底是打擊還是振奮南朝的士氣，就由著她了。

他抿了抿薄冷的唇，緩緩站起身來，冷聲道：「你只是一個丫鬟，一個被人利用的丫鬟，既然花穆讓你替嫁，你又何必為他賣命？不如，留在北朝，隨了本太子，我就饒了你，如何？」

花著雨不是不怕痛，而是非常怕。

蕭胤從馬上翻身躍了下來，大步向帳內走去，被韌絲拉扯著的花著雨，只得邁著疲累的步子，走向蕭胤的王帳。

蕭胤射在她肩頭上的，竟是一支倒鉤箭。

「你是……」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你是和親的暮雲公主？」

肩頭的疼，手腕上的疼，不因蕭胤的停手而終止，而是持久地疼著。

以前，她曾聽說北朝有一種倒鉤箭，箭尖處有倒鉤，射中后，不能直接拔，只能用刀劍從血肉之中將這種箭挖出來。而這種箭還有一個致命之處，那便是箭尾連著韌絲，韌絲的另一端就在射箭者手中。這種絲很是堅韌，一般的刀劍割不斷，所以中了倒鉤箭，連逃跑都不能。

車輪滾滾，花著雨從車窗中望出去，只看到一望無際的嫩草不斷地急速後退。她，也正以同樣的速度離開南朝，離開她的家國。

這確實是一雙極其漂亮的手，只是，便是這雙手摧毀了他的勝利。

只要一句話，他就可以令她香消玉殞，那樣很簡單。可是，殺了她又有什麼用？他覺得，他還是輸家。

髮絲垂下，被汗水浸濕，黏黏地沾在額頭，臉頰上有胭脂，被汗水浸得有些雜亂臟污，但是汗水流過的地方，露出了肌膚的本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左肩上，倒鉤箭依然插在那裡，衣衫被血色染得觸目驚心。而她的左腕，已經鮮血橫流，她只是淡定地笑了笑，慢條斯理地拿著布巾在纏。

那個對他大呼小叫的女子，竟然坐在几案上，端著他的茶水仰著脖子正往嘴裏灌。這是一個略顯粗魯的動作，不過，她做出來卻讓人絲毫不覺得粗魯，反倒是盡顯瀟洒和優雅。纖細白皙的脖頸微微後仰，呈優美的弧形，很是魅惑。

他怎樣看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記得他說過，他是絕對不會碰妓子的。或許，這樣，對她自己，未嘗不是一種保護。

「怎麼樣，求不求饒？如果你開口求本太子，本太子就饒了你！」他俯身問道，狹長的鷹眸中閃過一絲陰沉惱怒的光。

溫暖如春的王帳因為兩個人的進入，平添了一股沉沉的壓抑。

這一戰，北軍敗。

那是一雙美麗的眼睛，眼波流轉間，有著勾魂攝魄的神韻。而此時，這秋水瀲灧的清眸，猶如冰河乍瀉，那般清冷地望著他。

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幾十匹快馬沖了過來，最前面的一匹馬，跑得極快，不一會兒便與花著雨的馬越來越近。

「你不問本太子讓你跟隨我和-圖-書到北朝，是要做什麼？」蕭胤回過神來，接過高腳杯，在手中旋轉把玩著，唇角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平只覺得此人說話的語氣讓他莫名地想起一個人，心猛然縮了一下，空落落地疼痛。

和談后第二日，花著雨便隨了北朝的士兵一起開始回撤。

蕭胤薄唇微抿，思及第一戰便是因她的緣故而敗，其後，便一敗再敗。若不是她，他蕭胤何以會落到眼下這種進退兩難的境況？

玉指一撥，琴弦一顫，似一聲低低的嘆息。十指連彈，一連串曲調從琴弦上流出，滄桑凜然悲苦，那是孤兒軍曾經經歷過的歲月和磨難。琴音幾個轉折漸漸拔至高絕，花著雨十指一挑，琴音激越，仿若無數個熱血男兒要從裏面衝殺出來一樣。

倒鉤箭！

她這才回身，遙望著端坐在黑馬上的王者。而蕭胤，神色冷漠地望著她，並不說話，紫水晶一般的雙眸在月色下閃耀著令人心驚膽戰的凌厲和憤怒。

花著雨低聲說道：「不錯，那日彈琴的正是我！」

聽說，花穆在戰場上要求蕭胤將她歸還，蕭胤言道：「雖然她是個丫鬟，是一個替代品，但是，既然是來和親的，就已經是北朝的人，便沒有歸還的道理。何況，她已經同意待在北朝了。」

當馬跑到蕭胤的王帳時，她已經不知自己跑了多久，汗水，從額上滴落，流過臉頰，融化了胭脂。

軍中大夫被蕭胤請了過來，他用短刀將花著雨肩頭的皮膚割開，將倒鉤箭取了出來，又將她手腕上的筋續上。或許是疼的，也或許是鬥了大半夜，終於鬆懈下來了，花著雨就在倒鉤箭取出來后，疲倦地睡了過去。

很快，最前面的那匹馬距離花著雨的馬只有一個馬身了，馬上騎士俯著身體，紫色披風在身後飄揚著，與馬匹配合成漂亮的流線。一雙紫眸在暗夜裡閃耀著危險的光芒，帶著山雨欲來的隱怒。

「我是誰有那麼重要嗎？」花著雨淡淡開口，聲音清澈，語氣冷冷，與之前在他面前那嬌柔而帶著一絲綿軟的聲音截然不同。

蕭胤聞言，臉色愈加陰沉。原本他要娶的是溫婉，卻不承想娶了花家小姐，而到了最後，娶到的卻是一個丫鬟，贗品中的贗品。如今，就算是將她弄到戰場上，恐怕也威脅不了花穆。若是花穆被逼無奈將她一箭射死，倒是會真的激發了南朝的士氣。

有幾匹馬向著平包抄而去，另外兩匹追風駒朝著她包抄了過來。花著雨用眼睛的餘光看清，這兩個人，是蕭胤帳下的親衛，輕雲和蔽月。

這樣緊張，緊張得幾乎窒息。這是一種無力的緊張。就如同當日，她眼睜睜地看著錦色的死一般，眼睜睜地……

南朝兵將，此時需要的是振奮，第一次和北軍接觸性的戰事，絕對不能敗！否則，必會挫了士氣！

求過一次，已經夠了！而且，她知道，或許向別人求饒還管用。而蕭胤，絕不會因為她的求饒而輕饒她。他只會看不起她，他只會殺了她，所以她不會求他！

這種感覺太不爽。

花著雨伸手接過蕭胤手中的杯子，舉杯飲盡，飲罷舉起杯子，朝著蕭胤淡淡一笑，帶著一絲洒脫的豪氣。

「誰？」花著雨冷聲問道。

「駕！」花著雨大聲喊著，身下的馬似乎也知曉危險即將來臨，拚命地撒開四蹄，狂奔向前。

女子並不答他的話，優美的唇角，卻勾著一絲笑意，慵懶的、倨傲的，甚至是嘲弄的笑意。

「奴婢不敢！」花著雨垂眸，輕聲說道。

鐵騎一擁而上，圍成了一個圓圈，將花著雨團團包圍住。

蕭胤不敢置信地望著她。如果換了一個人，無論是誰，就算是換了一個男子，只怕也承受不住這種錐心刺骨的疼痛，聽到他要饒他，恐怕也早就趴在他腳下哭泣求饒了。

曲子夾雜在戰鼓聲中，很縹緲，但是，卻足以令人聽見。戰爭的形勢，似乎在一瞬間逆轉，原本疲累的孤兒軍，似乎在這一瞬間被植入了新的力量，愈戰愈猛，勢不可當。

花著雨往榻上靠了靠，唇角一揚，劃開一個優美的弧度，「有什麼必要問呢？軍妓我都做過了，還有什麼做不來呢？」

一敗再敗，節節敗退，其後兩日，北朝軍隊終於被逼出南朝地界，在北朝邊境紮營。自從退入北朝，就好似到了最後一道防線，南朝再難將北朝軍隊逼退一步，雙方陷入了苦戰之中。

「你不娶我家小姐，是你的福氣，不瞞你說，我家小姐生得極丑。」花著雨瞥了蕭胤一眼，見他臉色不善，淡淡說道。

花著雨實在是太渴了，任誰追在馬屁股後面跑半夜都會這樣吧。何況，今夜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ｗww•heｔｕbooｋ•ｃoｍ.cｏm她也沒必要再在他面前裝出一副恭順溫良的樣子，裝得實在有些累。最後一口溫茶入喉，她抬手優雅地將白玉茶杯放到几案上，淡淡說道：「不錯，確實是好茶，不過泡法卻不對，茶的香醇損了不少！我們南朝的茶泡法可是很講究的。」

「前面密林有殺破狼士兵埋伏，只要到了那裡，我們就安全了。」平低低說道。

「說吧，你是誰？」他背對著花著雨，冷冷問道。

他的問話正中花著雨下懷，她微微顰眉，悠悠道：「我是花府的丫鬟，我叫丹泓，以前是伺候侯爺的，所以在戰場上待過兩年。這些戰場上的事情，也知曉一二。後來侯爺將我賜給了贏少將，我便為贏少將撫琴。再後來，贏少將不幸早逝，我便回了侯府，正巧你來提親，我便代我家小姐嫁了過來，就是這樣！」

這一日，終於抵達了北朝的都城——上京，北朝最繁華的都市。

能夠被花穆派孤兒軍前來營救的人，他知曉絕不是尋常之人。他從沒有想過，會是那個和親的公主。在他看來，南朝的貴家小姐，被封為公主來和親的貴家小姐，被他貶入紅帳篷的貴家小姐，怎麼會是他身邊的琴妓？而且，她還在戰場上，用琴曲相助南朝。

「今夜就算是你戰死，也救不走我，你們趕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花著雨冷聲說道，清柔的聲音中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氣勢，令人情不自禁去聽從她的命令。

第一次，蕭胤有一種無法掌控的無奈。

她這般平靜，這般淡然，就好似那一切並未發生在她的身上。

蕭胤怔住了。

可是，要她求饒？

「是啊，一切正如殿下所想。殿下莫非是後悔讓丹泓追隨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不如，現在就讓我離開如何？免得污了殿下的眼。」

日影漸漸傾斜，花著雨遙望著戰勢，她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激蕩，緊握的手中，卻已經悄悄地滲出了汗。

據說南朝炎帝見久攻不下，便又從帝都派遣了五萬精兵前來增援，不過走到半途，卻突然又撤軍了。對北朝而言這無疑是個好消息，但是，花著雨心中卻有些不安。

花著雨拍馬，眼看著就要迎上前來接應的隊伍了，忽然，胯|下駿馬長嘶一聲，跌落在衰草之中。同時，花著雨的肩背上一痛，一支金翎箭釘在了右肩上。

「這是倒鉤箭，今夜我逃不掉了，你趕快帶著孤兒軍離開，再晚就無法脫身了。」花著雨急急說道。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惱怒什麼！

蕭胤看了一眼花著雨，見她咬著牙，連呼痛都沒有，深邃的眸中掠過一絲微光。他的手顫了顫，猛然用力，花著雨的左手手筋被挑斷。劇痛襲來，那痛如此清晰。花著雨額上再次出了汗，她不知何時咬住了胸前的一片衣衫，咬得粉碎。

南朝和西涼國多年作戰，國力消耗不少。而今，絕對不能和東燕、北朝一起開戰。而且，和北朝的戰事如果不能速戰速決，那麼，就只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和談。果然，幾日後，花著雨從回雪口中獲悉，北朝和南朝進行了和談。

「好！」花著雨依然沒有猶豫，乾脆地說道。雖然聲音很嘶啞，很低，但是語氣還是很堅定的。

可是，她不僅撐了下來，聽到他要饒她，竟還能如此理智地拒絕。

雖然當日他並不知曉，那一仗南朝何以忽然勝了，事後，細想，卻覺得和那個琴妓有關。他原想，她可能是南朝派進來的姦細。沒想到，她竟然是和親的暮雲公主，花穆的千金。

倒鉤箭射入肩上，本就很疼，傷口再次被牽扯，偏又拽不出來，更是疼痛。

兩國同時撤兵，而她的歸宿，卻依舊是北朝。

他抬手，將手中的絲在手腕上纏繞，就好像繡花的女子將絲線在手腕上纏繞一般，動作很慢，很舒緩。

平一把抓住花著雨的手腕，沉聲道：「請姑娘速速跟我走吧！」

她直直挺著纖細而嬌柔的背，好似一株挺拔的修竹，不管狂風多麼猛烈，都不能夠吹倒一般。

花著雨翻身從馬上躍了下去，從頭上拔下銀釵，狠狠地插在戰馬的后臀上，戰馬長嘶一聲，帶著平向夜色之中疾奔而去。

月色忽明忽暗，就如同馬上那人陰晴不定的臉色和難以臆測的心思。

她咬住了唇，連哼也沒有哼一聲，其實她是很怕痛的，所以她才拚命地練武，為了讓自己不受傷。可是為什麼還是要受傷呢？

南朝和北朝雙方士兵氣勢開始都很盛，但是，隨著時間流逝，南朝士兵漸漸地呈現了敗象。畢竟，他們是遠路而來，難免疲累，而北朝士兵卻是以逸待勞。這也是蕭胤何以會當機立斷提前和_圖_書發兵的原因。

一直以來，蕭胤以為，紫色眼眸才是世上最美麗的眼眸，可是，眼前的這雙眼，卻也那樣美。眼瞳是黑色，很純粹的漆黑，深不見底的黑，好似隨時能將他的心吸進去。他再也發作不起來。而且，很意外地，他竟覺得心頭一縮，有些痛。

蕭胤依舊端坐在馬上，並沒有去追，俊美的臉好似冰霜覆蓋。他只是輕輕一揚手，花著雨肩頭瞬間一陣刺痛。

蕭胤還專門派了回雪來侍候她，如果她記得不錯，回雪可是專門侍候蕭胤的。

花著雨微微一愣，卻並不惱怒，反而盈盈笑了。

炎帝如此野心勃勃地挑起了這場戰事，何以又如此輕易地放手？莫非是東燕有所異動？

花著雨沒有反抗。

蕭胤的手執起了花著雨的手。她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如美玉雕琢而成。只是，手心隱隱還有些薄繭。這讓他更確認她不是花小姐了，因為一個閨閣小姐，手心怎麼會有薄繭，這是勞作的結果。他溫柔地撫摸她的手，就好似撫摸著情人的手一般。

「不！」她冷冷說道，沒有一絲猶豫。

她還記得那一夜，她是怎麼低伏到塵埃里，去乞求他尋找錦色的屍首，他又是如何冷漠地轉身，甚至連看也沒看她，就殘忍地拒絕了她。

「是我經常在戰場上彈的那個曲子《殺破狼》。」花著雨清清淺淺地笑著說道。

花著雨伸手拭去手心的汗，跪在琴案前。纖纖十指按在琴弦上，錚錚調了幾個音，心中已經想好了要彈哪一首曲子。

「你倒是很懂得如何激勵軍心。」蕭胤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到底是誰？」一個閨閣小姐，如何能懂得這些？他有些不信！

「你是花穆的千金，甚好，甚好……原本本太子以為，能夠一舉擊敗南軍，如今戰事陷入僵局，你的出現，真是太好了，時機正好。明日，本太子便將你捆了，塞到囚車之中，拉到戰場上。如若花穆不投降，本太子就讓人將你的衣衫剝光。」蕭胤冷笑著說道，一邊朝門外冷喝道，「來人！將她綁……」

夜深了，四野一片安靜，對岸的林子里，不時傳來鳥鳴聲。靜夜之中，這聲音清幽而遙遠。

誠然，這屋裡除了他現在坐著的龍椅，再沒有別的椅子了，可是，她也不該坐在他的几案上。再者，這茶水是侍女為他沏的，是今春的名貴新茶，是要細啜慢品的，怎能這樣牛飲？

蕭胤冷冷地笑著，怪不得南朝士兵聽了備受鼓舞。

她不會！

花著雨暗叫不好，就見蕭胤輕輕呼哨一聲，大黑馬便嘚嘚嘚地奔了起來。花著雨被韌絲牽扯著，不得不跟著黑馬奔跑起來。

她的笑容，在陰暗的車廂內，看上去格外明媚純凈。

北軍在節節敗退。

花著雨抿緊了唇，清澈的明眸瞬間有些迷濛。

這樣的女子，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妓子。可是，就算之前不是，到了北朝之後，因他的緣故，也成了軍妓。

「你不敢！」清冷的聲音悠悠傳來。一般的女子，遇到這種情況，不是應該哭泣求饒嗎？再烈性一點的，或許會大罵他。而她卻說「你不敢！」

這種感覺讓他很驚駭！

花著雨心中一驚，她怎麼忘了，蕭胤讓她來城頭的目的？她還是蕭胤的琴妓，他讓她來城頭，是來撫琴的，可不是像南朝那位監軍一般，是來督軍觀戰的。

蕭胤停了手。

這不是《破陣子》，這是《殺破狼》。

好在，馬跑得並不算快，蕭胤還並不想讓她死。但也不慢，是她奔跑的極限。還有肩頭上，那不時被撕扯的疼痛，這簡直是一種令人難以承受的酷刑。

蕭胤此時氣到了極致，反倒有些想笑。她吼他，她坐他的几案，還喝他的茶？他之前是瞎了眼，才會認為她只是一個奴顏婢膝的軍妓。

「你不敢，也不會這麼做。你可知為何你們北軍節節敗退，卻在退入北朝後，便再也沒有戰敗，而和南朝對峙起來？因為你的士兵知曉，這是最後一道防線，一旦再敗，再退，南朝士兵便會長驅直入，攻入你們北朝。國將不國，家將不家，他們的親人會流離失所。你若將我帶入戰場，在戰場上，在南朝士兵面前，讓士兵凌|辱我，激起的是南朝士兵的義憤，那麼，這麼多天的對峙僵局，馬上便會打破。北朝，定會一敗塗地。」花著雨顰眉說道，清淡的語氣帶著沉靜，好似流泉過石，柔中帶剛。

蕭胤幾乎被花著雨的笑容晃花了眼睛。冰與火，這兩個極端的氣質竟然在她身上結合得極是完美。沉下來，便是冰，深邃而清冷。浮起來，便是火，明媚而絢麗。

「你說我不敢？」蕭胤驀然回身，紫眸中隱有怒焰翻卷，似乎能將一切燃燒和_圖_書殆盡。然而，視線一觸及花著雨，頓時啞口無言。

密林中的孤兒軍已經策馬迎了過來，和蕭胤追來的兵馬戰在一起。平躲過幾個包抄他的騎兵，飛身從馬上撲了過來，抱起摔倒在地上的花著雨，翻身上馬。

蕭胤唇角若有若無的笑意，慢慢僵住。車廂內的溫度，一瞬間冷了下來，空氣似乎隨時都會一點點凝結成冰。他不發一言地再斟了一杯酒，執杯仰首一飲而盡。

花著雨清眸一眯，在蕭胤看不到的陰影處，閃過一絲寒光。隨即，她卻淺淺笑了，淡淡說道：「大概是不能了吧！」

蕭胤有片刻的失神，手中的杯子便微微傾斜了。

難道她不怕痛？！

他們覺得不可思議，不知道這乍然的變化源自什麼？

「看來，丹泓姑娘似乎是很願意做妓子啊！」蕭胤執著杯子，慢慢再品了一口。這酒便是那夜送過來的酒，確實是好酒，很醇香美味，但是，此時他卻品不出一絲一毫的味道，心中莫名地煩躁，「莫非之前在南朝，你並非花府的丫鬟，而是花家的家妓？讓本太子猜猜，你這雙玉臂被多少男人枕過？花穆？贏疏邪？贏疏邪帳下的四大親衛？還是花家軍中的所有將領？」他的話句句如刀，一刀刀直戳人的心窩。

一圈又一圈。

花著雨從聲音中聽出，來人是平安康泰中的平。平為人最是心細，派他來營救她，再好不過了。從他的問話可知，爹爹並未將她的身份道出，是以她也只好暫時不說。

爹爹並未點明她的真實身份，大約是覺得，丫鬟這個身份，對她而言，會更加安全吧。

花著雨眸光微凝，一個銳氣滿盈的笑意從唇角漾出。日光從城樓轉入，灑落在她肩頭，光影中的她，美得朦朧而遙遠。

這半個月里，南朝和北朝的戰事依舊處於僵局之中，南朝和北朝各有勝負，兩國損傷的士兵都不少。這一次，平西侯花穆率領的精兵，除了在襄魚關鎮守的馬蘭將軍手下的一萬兵馬，其餘五萬皆是花家軍。花家軍的兵力，在這一戰中，折損的應當不少。

在草原上顛簸了多日，這些日子，回雪寸步不離地跟隨著她，大約是為了防她逃走。其實她根本就無須這麼嚴密地看管著她，她的手還沒有恢復，連馬都騎不得，又如何能逃呢？

可是，他們似乎很難奔到那片密林了。她的身後，已經有馬疾奔而來，聽聲音不是一匹，而是很多匹。

事情到了這一步，她知道蕭胤恨她，恨不得殺了她。

留在北朝，並非是要一輩子留在北朝，她還是可以隨時離開。而隨了他，也並不是一輩子跟隨他。

「我說，好！」花著雨緩緩地說道。

蕭胤已經換下了戰場上的一身戎裝，只著一襲玄色寬袍，冷傲如霜地斜倚在對面卧榻上。他連看也不看花著雨一眼，便伸手從一側几案上端起一個高腳杯，斟滿了酒，瀟洒地仰首一飲而盡。眯眼品了品，伸手再次斟滿酒，抬手遞向花著雨，「你要不要來一杯？」

花著雨猜得不錯，身後，響起蕭胤冷厲的聲音，「你說，本太子若將你這隻手的手筋挑斷，你猜，你這隻手，還能不能為南朝的士兵撫琴，還能不能激發他們的士氣？」

蕭胤冷著臉，深邃的眸底掠過一抹幽光。車廂內一陣沉默，從他高大的身影所傳過來的，皆是沉沉的冰冷之意。良久，他緩緩起身，那張如刀斧雕琢的面孔上，儘是冷厲之色。

兩人從帳內閃身而出，向著連營外而去。躲過好幾隊巡邏的士兵，終於出了連營。一聲低低的呼哨，卧在荒草叢中的兩匹駿馬抖了抖鬃毛，站了起來。兩人翻身上馬，在夜色之中，飛奔而去。

蕭胤望著她挺拔的背影，不知為何，心中竟然暗暗地鬆了一口氣。真不知道，若是她再不答應，他是否能再下得去手？！

蕭胤望著花著雨，看到她纖長的眉尖緊緊地顰著，沒有受傷的手，緊緊地攥著。沒有血色的唇中，咬著一塊布，是從肩頭上撕咬下來的。布上，沾染著血跡，大約是咬破了什麼地方。

那雙眼靜靜地望著他，沒有哀怨，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恨，有的只是傲然，就那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前方密林中接應的孤兒軍聽到動靜，策馬奔了過來。只是，蕭胤已經追上來了，他們能安全脫身嗎？便在此時，身側輕雲的一隻大手忽然向她肩頭抓了過來。電光石火間，花著雨猛然將身子往一側倒去，手依舊緊緊抓著韁繩，一用力，胯|下駿馬一個低頭向左疾轉，人和馬再次飛出。

「那日城樓上，你彈的是什麼曲子？」蕭胤再次問道。原來是贏疏邪身邊的那個紅衣女子，怪不得會撫琴，更會激發南朝的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