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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著雨趴在床榻上沒有抬頭，待到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方從枕褥間慢慢抬首，伸指擦去臉頰上的淚水，漆黑的眸間劃過一抹冷冽的寒意。

蕭胤靜靜地聽著花著雨的每一句話，唇角勾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花著雨手指暗暗一彈，幾枚銀針從手中激射而出，射到了拉車的馬臀上。一匹馬受驚，長嘶一聲，拉著馬車開始狂奔，另一匹馬見狀也受了驚，長嘶著向另一個方向奔去。馬車車廂被兩匹馬一拽，頓時傾斜。

皇甫無雙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碎了。

從來不知，她的眼淚，竟有如此大的威力，讓他悲傷著她的悲傷。他伸指將她臉頰上的淚珠拭去，那濕漉漉的淚水好似將他整顆心也洇濕了。他皺了皺眉，緩緩說道：「小寶兒，你莫哭了！你想做什麼，朕都依你。」

周圍有人聲聚了過來，她感覺好幾個人跳到了水中，將他們兩個人拉了上去。

「滾開！」皇甫無雙回首冷喝道。

納蘭雪看了他一眼，眸中劃過一絲猶豫，張了張口，半晌卻只發出一聲長嘆。

丹泓點了點頭，「將軍，你打算怎麼做？」

「蕭胤，我想請你幫一個忙。」她忽然抬眸，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心頭的震驚還沒消去，她卻笑著開口。她都有些佩服自己，何時有了這般掩飾情緒的本領，在這個局裡待得久了，不是戲子也是戲子了。

皇甫無雙的心，好似猛然被人提了起來一般，一片驚惶。

夜很靜，不遠處街道兩邊的宅院中，有歡聲笑語隨著夜風四處飄蕩，而他身旁卻是靜寂如死，一片空茫。

「翠袖在這裏。」一個侍衛這才顧得上找翠袖。

納蘭雪托著腮坐在桌旁，面對著一桌美食一動也不動，姬鳳離覺得納蘭雪今日有些奇怪，眸中劃過一絲疑惑，問道：「納蘭，你怎麼了？」

她知道皇甫無雙也跳到了水裡，感覺到他慢慢地向她游近，感覺到他的手臂牢牢地攥住了她的身軀，將她費力地托出了水面。

花著雨輕輕嘆息一聲，也有些疑惑地說道：「我也很不解。我原本以為，皇甫無雙會恢復我本來的身份的。」

花著雨慢慢站起身來，緩步走到窗畔。透過綠紗窗，可以看到後花園里春花盛放，綠樹婆娑，撲面的風裡，也夾雜著馥郁的淡香。後花園里景緻正好，卻也是處處暗藏殺機。她不會離開，但丹泓必須走。丹泓沒必要為了她，還留在那個暗潮洶湧的深宮。

他望著這張畫像，眼前浮現的是一張美麗的臉龐。

「送我離開？將軍你不走嗎？」丹泓抬眸愣愣地問道。

此番回禹都，他是以納蘭雪的身份，為了不露出破綻，身邊隨侍之人也都是月氏國之人。藍冰、唐玉和銅手都化身暗衛在暗中追隨。

胸臆間翻騰的氣血慢慢地平息下來，朦朧的夜霧慢慢地瀰漫過來，他在夜霧之中抬起眼來，雙眸籠著一層淡淡的紅暈，卻也清澈得不見一絲陰影。他忽然蜷縮著滾倒在冰冷的地上，身子不斷顫抖著。雙眼閉上，修眉痛苦地糾結在一起。體內，上一次受了嚴重損傷的奇經八脈再次痛了起來，冷了起來，然而這痛卻根本就及不上他心頭的痛。

「小姐，你怎麼樣？可傷著了？」侍衛在車廂外焦急地問道。

蕭胤忽然退了兩步，一手扶住胸前，按著心口竭力忍耐，最終還是噴出了一口鮮血，灑落在地上，觸目驚心。他扶著樹榦，輕輕擦去唇角的血，紫眸中閃過一絲疑惑。

丹泓坐在椅子上沉吟不語，屋內一陣寂靜。

「我和_圖_書想再問一句，溫婉為何從北朝回到了南朝，她不是你摯愛的女子嗎？」花著雨淡淡問道。

她的身子忽然一輕，被他橫抱著穿過花叢，穿過九曲迴廊，一直到了她的閨房。

「早被人帶走了。奴才查訪此處的住戶，聽說是幾個戴風帽的人帶走的。」藍冰慢慢答道。

花著雨微微蹙眉，心中湧起難言的沉重。她避過他眸中的光芒，轉首道：「還請記得你方才的承諾，我告退了。」她緩步離去，裙袂在風裡翩飛著，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蕭胤的面前。

三月的湖水，冰涼，冷冽。

姬鳳離置若罔聞，緩緩問道：「他現在在哪裡？」他的聲音平淡而縹緲，好似從另一個世界吹來的風，不帶任何情緒，不帶任何波瀾，唯覺清冷。

小太監嚇得臉色煞白地退了出去。

「你怎麼樣？」屋內，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氣急敗壞。

「丹泓，既然你執意要留下來，那就留下來。不過，在宮裡，自己一定要當心。」花著雨輕笑著說道。

她躺在床榻上，任由翠袖將她身上濕淋淋的衣衫換下，用錦被將她濕冷的身軀裹住。

丹泓垂首哽咽，花著雨張開雙臂，將丹泓擁入懷中。她微微眯眼，狀似不經意地伸指拂過丹泓左耳後的亂髮。一塊淺紅色的胎記乍然闖入眼帘，她的手微微一抖，青絲落下，胎記便被遮住了。

「放在桌上吧。」花著雨笑意盈盈地說道，回首對丹泓道，「你嘗嘗。」

「寶統領早已經死了。」花著雨淡淡說道。

聶府後花園裡，綠樹婆娑，數不清的春花紅紅白白。

「皇上……您還是先換衣衫吧，不然，容易感染風寒……」一個小太監壯著膽子說道。

蕭胤深邃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著花著雨，冷然負手緘默不語。過了好久，他才勾唇笑道：「原來，戰場上叱吒風雲的寶統領竟然是一個美貌女子。」

所有的侍衛早已被他屏退，他是偷偷在這裏看她的，他沒料到她會忽然跳入水中。他連想也沒有想，便隨著她跳入了湖水中。

這日一大早，花著雨便以上香為由，乘了馬車出府。

如若她不曾聽白瑪夫人說起過，卓雅左耳後有胎記，她就永遠不知道這件事，也永遠不會知曉，原來那是一個計。

她佇立在欄杆上，展開雙臂，寬袖當風，獵獵作響。

「小姐，這是錦色自小戴著的東西，是和家裡人團聚的信物。錦色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和家人團聚，這件事，就拜託小姐替錦色完成了。」

花著雨唇角綻開一抹冷然的笑，眯眼道：「皇甫無雙，你覺得我還能活著嗎？你廢了我的武功，那是我練了多年的武功，可你是皇帝，我沒有辦法殺你，我不能殺你，我也殺不了你。可我不想再看到你，難道除了這麼做，我還有別的法子嗎？」

畫上，一個少女，果然如她所述那般，很漂亮，柳眉帶著英氣，杏目透著聰慧。只是，他看到這張臉，卻沒有絲毫的熟悉感。

花著雨側首，看到皇甫無雙一身濕淋淋的快步走了進來，幾個尾隨在他身後的小太監手中拿著乾衣，卻戰戰兢兢不敢過來。

「將軍，我從安那裡知悉，北帝到了禹都。」丹泓悄聲說道。

花著雨望著丹泓璀璨的笑靨，心中覺得恍惚。

「阿媽，你好漂亮！比草原上所有女子都漂亮！」

「你先用膳，我一會兒再告訴你。」他欲言又止地說道。

剛下過雨，路面有些滑，馬車行得很慢。花著雨坐在馬車中，掀開車簾朝外ｍ.ｈeｔuｂｏｏｋ•ｃｏｍ•cｏm望去。此刻馬車正行駛在上山的路上，道旁山石嶙峋，綠楊重重，桃花夭夭。

「他？」藍冰反應了良久，才明白，他口中的人指的是那個元寶的屍身。

「為了這個，就要廢掉我的武功？」花著雨冷笑著說道，忽然伸掌摑在了皇甫無雙的臉上。

白瑪夫人回首笑了笑，道：「卓雅左耳後有一塊紅色胎記。」

夜寒風冷，衣衫在風的鼓盪下不斷翻飛。他感覺到那風是幽藍色的，好似冥界的風，一絲絲一縷縷帶著陰冷的地府的氣息，向他逼了過來。

花著雨被這樣的目光盯著，心頭微微有些慌亂。她深吸一口氣，方勾唇笑道：「讓您久候了。」

阿媽笑著回答：「草原上的女子也很漂亮，阿媽只是和她們的漂亮不一樣！」

「你再看看這一張。」花著雨從袖中又拿出一卷布帛來，伸手輕輕一甩，刷的一聲，布帛展開，一個巧笑嫣然的女子畫像躍然在眼前。

自從花著雨跳湖后，皇甫無雙再也沒有刻意限制她的行動，或許是因為丹泓尚在宮中，抑或是篤定她沒有了內力，縱然是逃也逃不走。

或許是內力還沒有完全恢復，或許是他根本就忘記了用內力，姬鳳離像一個完全沒有武功的人，在街上狂奔。他跑得那樣快，好似要將渾身的力氣都用在奔跑上。一直奔到了菜市口，他才好似被釘住了一般，扶著路邊的樹喘息。養了數日的傷口崩裂開來，渾身上下鮮血慢慢滲出。

「好！」他輕輕頷首，對於她所說的話，甚至對她直呼他的名諱，不知為何，他都沒有絲毫反感。

長大了以後，他才知道，阿媽的母親是中原人，阿媽很像阿婆，是一種皎若春花、柔如芙蕖的美。

姬鳳離凝聲問道：「納蘭，到底出什麼事了？」

口鼻嗆水，讓人無法忍受的窒息。然而，花著雨心頭卻是清明如鏡。

上一次和錦色重逢后，她並沒有去看錦色的左耳後是不是有紅色胎記。而丹泓左耳後的胎記，絕對不是巧合。

可是，如今想來，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他惆悵地說完，忽而側首，犀利的眸光落在花著雨臉上，眯眼道：「上一次在北朝，你告訴我，她很漂亮，柳眉帶著英氣，杏目透著聰慧。她不太喜歡笑，很善良，也很義氣。你還告訴我，她為了救你，已經離開了人世。但是現在，我卻聽說，姬鳳離因為要娶她犯了叛國之罪，而她卻莫名失蹤了。我原以為，你是她的意中人，她才會捨命救你。我對你當日的話深信不疑。而如今，你卻搖身一變成了女子。你說，你的話，我還能相信嗎？」

馬車後面，四名帶刀侍衛騎在馬上，不徐不疾地跟隨著。眼看馬車穿過山道，不遠處，皇覺庵的庵門已經遙遙在望。花著雨輕輕放下車簾，眼角餘光瞥見翠袖正掀開車簾朝外張望。

蕭胤不知為何，心忽然好似被一記重鎚擊中，疼得厲害。他猛然轉身，伸手扶住了身後的樹，樹榦輕輕搖晃，一樹的花朵飄零著落下，撒在他肩頭上，帶著一種逝去的美麗。

蕭胤轉身接過花著雨遞過來的布帛，輕輕展開。

蕭胤緩緩抬首，眸光越過滿樹灼灼的花朵，望向了澄澈的碧空，輕嘆一聲道：「我不知道！我只記得，那個時候，她很小，被阿媽抱在懷裡，總是喜歡向我揮舞著小手，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笑得像兩彎月牙兒，很漂亮很可愛。」

一陣風吹來，盪起花著雨的衣衫，衣袂翩飛間，她忽然抬腳站到了朱欄上。眼角m.hetubook.com.com的餘光瞧見不遠處假山石畔的那個身影，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蕭胤抬眸，紫眸乍然一眯。

他終於明白，原來，劍傷、刀傷、鎖了琵琶骨、傷了奇經八脈，這所有的痛加起來都不及心痛。心痛，才是世上最殘酷的折磨，讓他猶如置身煉獄。

「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花著雨望著丹泓蒼白的臉，心疼地說道。

驛館內的侍女要追去，納蘭雪制止了她們，緩緩道：「有人會跟著的，你們再去，會引人注意的。」

花著雨靜靜地望著丹泓，起身過去，牽了她的手，唇角一彎，漾起一抹傷感的笑，「傻丫頭，哭什麼呢？這些日子，害你擔心了！孩子還好嗎？皇甫無雙沒有對你腹中孩兒怎麼樣吧？」「沒有，我沒事小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當聽說將軍被處死的消息時，我……」丹泓哽咽著說道，眸中淚水不斷滑落。

這一日，姬鳳離從密室出來，夜幕已然降臨。他到湯池洗去一身疲累，著好衣衫，戴好面具。桌上，侍女們早已為他備好了晚膳。

丹泓的眸子慢慢染上了一層霧靄，那麼悲凄，那麼哀涼。這樣的情緒怎麼可能裝得出來，丹泓在她心中是一個善良而堅強的女子，就算身邊所有人都背叛了她，她也不相信丹泓會背叛她。

丹泓含淚點頭。

他的語氣越來越凌厲，神色越來越冷酷。花著雨抬眸瞧著他，心中越來越凄然。她知道，那個喚她丫頭的男子，恐怕再也回不來了。

納蘭雪忍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幽幽說道：「那個，那個元寶，今日已經被處斬了。」

「我沒事！」花著雨掀開車簾，捂著肩頭從半傾的馬車中鑽了出來，「方才一直用錦墊護著頭，也沒怎麼傷著，就是肩頭有些疼。翠袖怎麼樣？」

丹泓掃了一眼翠袖道：「將軍，你怎麼成了聶府的小姐？」

錦色是她在外面救下來的，丹泓是她在妓院里救下來的，錦色和丹泓都是她身邊的人。她也一直相信，錦色是北朝公主的事情，是溫婉揭穿的。

心像缺氧似的窒息！

他快速向湖邊奔了過去，只聽撲通一聲，花著雨已經掉到了湖裡，緩緩地沉了下去。

「小姐，點心來了。」翠袖端著一碟子糕點走了進來。

皇甫無雙一聲冷叱：「都退開！」

花著雨卻慢慢地鬆開了手，神色驚愕地坐在了床榻上。

一行人到了庵內，花著雨也沒顧得去上香，便扶著翠袖到了一間廂房中。庵中的小尼姑拿了傷葯過來，花著雨讓幾個侍衛在門外守著，她為翠袖受傷的腿敷藥包紮。待收拾妥當，翠袖已經昏睡過去，她猶不放心，又點了她的昏睡穴。終於甩掉了這個形影不離的影子，她鬆了一口氣，推開窗戶悄然翻了出去。

臨水的朱欄邊，花著雨靜默地站立，望著眼前的一汪碧水發獃。微風吹皺了一池碧水，吹落了一樹繁花，紛紛揚揚散亂的花瓣沾滿了她的衣襟和墨發。然而，她卻猶如夢中人一般，渾然不覺。

當初皇甫無雙除掉姬鳳離，用的借口便是姬鳳離和北朝公主定親。蕭胤若是知悉這個消息，不可能不到南朝。因為花著雨知道，蕭胤對於自己這個失散多年的妹妹，情意極其深厚。如今有了他妹妹的消息，他一定會來找她。

姬鳳離抬起頭，月華冷如霜，映照在他臉上的面具上。他沒有淚，只有兩道血痕蜿蜒無聲，從眸中滑落，沿著冰冷的面具滑下，眼前瞬間一片血紅。

花著雨望了一眼站在屋門口的翠袖，靜靜說道：「翠袖，和-圖-書你去把昨日廚房做的點心端過來。」

花著雨伸指將他後背上的一朵落花拈下，怔怔地出了會兒神，從袖中拿出一卷布帛來，緩緩說道：「你看看，這個是不是卓雅？」

姬鳳離怔了一下，慢慢將手中玉箸放到桌上，勾唇笑道：「納蘭，你何時也學會開玩笑了。」

蕭胤手指微微顫抖著，慢慢撫過畫像上的女子，沉聲問道：「她在哪裡？」

庵堂的後院是尼姑們念早課的地方，白日里上香時，這裏空無一人。此刻，在院內的一棵桃樹下，一人負手而立，身量修長，一襲紫衣華麗而貴氣。聽到身後的響動，他慢慢回首。

他的容顏俊美而冷酷，通身的氣質孤傲而狂肆，看到花著雨的那一瞬，幽深紫眸猛然一縮，眸中閃過一絲深深的疑惑。他眯著眼，瞳深似海，眸光犀利，定定地逼視著花著雨。

姬鳳離伸手撫去面具上的血痕，沿著菜市口的路慢慢向前走去。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的，每走一步，腳步都好似是虛的、踩在泥沼之上一般。

皇甫無雙俊美白皙的臉上，剎那間多了幾道指印，可見她這一掌用上了渾身的力氣。他伸手，慢慢將唇角滲出的血絲拭去。他俯身，一把抱住了花著雨的身子，「只要能留下你，做什麼都可以！」

幾日不見，丹泓憔悴了不少，看到花著雨那一瞬，她以袖掩唇，嗚咽一聲，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大顆大顆滑落。

花著雨唇角帶著輕笑，靜靜地望著他，望著咫尺之間的他，望著他眸中的深沉和凌厲。

「翠袖，你好生伺候著小姐。若是再有今日這樣的事情發生，朕絕不饒你！」他冷聲吩咐道，起身對花著雨柔聲道，「朕回宮了。」

錦色！難道錦色不是北朝公主卓雅，丹泓才是？

翠袖一看形勢不對，正要過來扶花著雨。車廂猛然一傾，花著雨趁勢撞了翠袖一下，她便從馬車中跌了出去。隨行侍衛見狀，有人縱身躍到馬背上，將兩匹驚馬制伏。

姬鳳離身上的傷勢並沒有痊癒，武功也沒有完全恢復。隔幾日，便需要輔以奇葯，在密室讓真氣在體內運行二十四周。這其間，不能有任何人打擾，否則便會走火入魔，後果不堪設想。

她一直懷疑著，卻一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的原因只有一個，她不相信，多年前她的兩次出手救人，都是他設計好的。更不敢相信，她身邊的人卻原來是他一早布下的。最不敢相信的是，當初錦色替下她，也是他一早設計好的，將錦色這個所謂的北朝公主送到姬鳳離身邊。

姬鳳離唇角的笑漸漸凝住，絕美的鳳眸微眯，眸底閃耀著莫名的火焰。這火焰在觸到納蘭雪凝重的表情時，緩緩地熄滅了。一瞬間，幽深黑眸好似寒潭落雪，冷到極致，深到極致。

可是，事情發展到今天，她卻沒有什麼不能相信的了。

皇甫無雙負手快步走到花著雨床前，一頭墨發濕淋淋尚在滴水。他俯身，黑眸瞪得圓圓的，冷聲問道：「為什麼想不開？」

「我想知道，你如何知道我不是卓雅公主？」花著雨微笑著問道。

丹泓伸指拈了一塊糕點，慢慢放在口中，只覺得酥軟香甜甚是可口，點頭笑道：「好吃。」

皇甫無雙臉色一僵，伸手握住花著雨冰冷的手，唇角勾起一抹粲然的笑容，「我只是不想讓你離開，只想讓你留在我身邊。」

「丹泓，你這次不要回宮了，我將你送到平他們那裡。」花著雨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走到丹泓面前，沉聲說道。

花著雨的心，在這一和圖書瞬間一起一落。

皇甫無雙沒有食言，第二日，便派人將丹泓送出宮來探望她。

上一次在北朝，她與他相見時，她以為錦色已死。而今日，他來到了南朝，她卻失去了錦色的消息。她原本想將錦色完完整整地還給他，還給他一個妹妹，卻不想老天總是作弄人。

藍冰駭然倒抽一口涼氣，急急上前一步，面帶憂心地說道：「主子，你的眼睛！」

「主子，或許是假的也說不定。」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落在姬鳳離身側不遠處。

「我喜歡阿媽這樣的漂亮。」他固執地說道。

一陣風起，揚起了丹泓鬢邊的碎發，露出她耳後一塊淺紅色的胎記。她側首堅定地說道：「將軍，你若是走，丹泓也走；你若要留下，丹泓也留下。」

床畔的銅鼎里重新燃起了炭火，一室的暖意。

納蘭雪從椅子上緩緩站起身來，嘆息道：「是真的，沒想到皇甫無雙這麼狠！是今日午時在午門外斬首的，拋屍到菜市口。據說，真的是男人，不是什麼太監。」

花著雨前幾日出府，暗中給平傳了信，要他無論如何想辦法將蕭胤約到庵堂來。她望著蕭胤，遏制住心中的洶湧起伏，平靜道：「如果你看到她，是不是能夠認出她來？」

翠袖答應一聲，掀簾走了出去。

眼前有些眩暈，好似滿地都是白花花的日光，她斂下睫毛，半晌才抬起睫毛，唇角一彎，笑道：「丹泓，我不能誤你一生！」

花著雨微微一愣，但卻沒覺得有多麼意外。

皇甫無雙嘆息一聲，道：「好，明日，朕就讓宋綺羅出宮來陪你。」他起身依依不捨地鬆開她，轉身喊道，「來人！」

蕭胤頷首，緩緩問道：「你派人約我過來，說要告訴我卓雅的下落，卓雅呢？」

花著雨慢慢地抬起頭，凝眸道：「我想見見綺羅。」

凝眸，皺眉，再凝眸，再皺眉……

花著雨坐在車廂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翠袖歪倒在路邊，腿上碰傷了，有鮮血沿著裙擺滲出，額頭上也碰破了一塊，淌著血。花著雨走過去，將翠袖攙扶起來，命一個侍衛將翠袖負在背上，「先到庵里，找一個廂房讓尼姑為翠袖包紮下傷口。」

「這麼說，南朝和北朝的關係應該暫時緩和了，這也是好事。」花著雨淡淡地說道。

眼前的這張畫像，有八分像他的阿媽，七歲那年就離開了他的阿媽。

「說！你和卓雅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究竟在何處？」蕭胤凌厲的話語迫人而來。

皇甫無雙遙遙地凝視著，山石、古木、繁花、青竹，還有她，組成了一幅畫，讓人百看不厭的畫。他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在心中輕輕感嘆著。

翠袖慌忙從屋外走了進來，向皇甫無雙跪拜施禮。

花著雨渾身一陣顫抖，側躺在皇甫無雙的懷抱里，大顆大顆的淚水不斷地掉下來，跌落在皇甫無雙的絲質長袍上，來不及洇開，便無聲地滑落下去，摔落在錦褥上，啪地四濺碎落。

花著雨心中一滯，果然，丹泓才是卓雅，才是北朝公主。證實了這一點，她心中分外沉重。

「她不是！」他凝眸看著她，耀眼的日光射入眸中，紫光瀲灧的眸底翻湧著熾烈的光芒，比日光還要奪目，「我曾經以為她是，可後來發現，她不是！」

他一言不發地起身，快步向外走了出去。下樓，繞過院內的假山，轉瞬便到了驛館大門外。他沒有坐馬車，只是沿著路邊快步向前走，走得越來越快，最後他開始狂奔。

無論是真，抑或是假，甚至是一個圈套、是一個陷阱，他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