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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過君臣之禮后，拓及與西日昌相互擁抱，西日昌拍著拓及的後背道：「好傢夥，身板又硬了！」

我還是不太懂政治，但作為最貼近西日昌的人，我所感受到的是一個新時代即將孕育而生。上位的君王能容直臣聽得進逆耳諫言，能不以個人好惡善用各類臣子，能塑造經營良好的朝廷風貌，這是極動人的，比他所制的「永日無言」更打動人心。

我確實身心疲累，打發了二女后，便休息了。待我一覺睡醒，已是入夜時分。帳篷內一片漆黑，帳外燈火閃亮。在外守候的侍女聽到動靜，掀簾而入，跪道：「娘娘，前面陛下遣人來過，說是娘娘醒后，就到中營去。」

我垂首，拓及是另一個西日昌言談不稱朕的人。

梳洗一番后，我抱著「永日無言」跟隨侍女行往中營，一路晟木納軍士多有側目，到了中營帳前，我才知曉原因。女子在晟木納沒有地位，秋寒的大杲北部比盛京的嚴冬更冷，但中營中服侍的晟木納女子卻身穿半截的皮衣裘裙，有的露臂，有的裸腰，像我這樣包得嚴實的幾乎沒有。再看服侍我的二女，也算穿得周正了，但走步之間，裙衩下也隱顯健康麥色的小腿。

我思緒微瀾，西日昌已搭手過來，摟著我走了。回了帳篷，支走侍女，西日昌呷了口茶道：「原本不打算一到晟木納就告訴你，想讓你自己看的。」

眾人一陣鬨笑。笑罷，拓及叫停了舞，讓眾舞姬依次向西日昌行禮。確實各個美艷，身姿修長。拓及湊近西日昌曖昧道：「這可是我特地為陛下挑選的。」

他揉著我道：「總比做了一半不做下去好。」

西日昌想了想，道：「都忘了吧，聰明人和蠢人，君子和小人，各司其職各安其命。」

世人皆無惡，他沒有罪惡感和-圖-書，他只有使命感。兵者不祥，對他來說只是個笑話。戰爭從來沒有義戰，仁者無敵太虛幻縹緲。事實上，抱著一堆仁義慈悲或者恭謙的人，根本不經打，都仁義去了，人早跑光了。

若沒看到那段書後題語，我是無法理解為何琵琶名為「永日無言」。

陳雋鍾拍馬離開馬車，到了晟木納行營，我被直接引入一座豪華帳篷，果然，有兩名晟木納女子跪迎。命她們起身後，二女對我面上蒙紗手中布包琵琶略有驚訝，卻沒有多言。

他佯裝苦瓜臉道：「大人要聽什麼？」此表情惟妙惟肖，像極某位臣子。我無奈縮腳，他卻手快，一把握住我腳踝，拇指按揉腳心，一道酥麻頓時直躥心坎，體內似有萬隻小蟲啃啊吮啊，沒有防備的我不禁渾身顫動。

我拚命克制想笑的聲音，身子卻顫落了半截被單，「姝……黎……放開……嗚……」

「看來你還沒發現。」西日昌淺淺一笑，放下茶碗，攬我腰道，「那我就不說了……」

接風宴末，有文臣不勝酒力，被侍女攙扶了下去。西日昌看看時候不早，便宣告散席。我隨他起身，正欲離去，卻見拓及甩開了兩名舞姬。

我捉住那雙往上摸的手，冷冷道：「我討厭什麼話都說一半，說了開頭就不說下去。」

二人後又交談北部的軍事現況，大杲西部南部的治軍，蘇世南的技|師工藝，而隨西日昌同行的大杲臣子也在與拓及的手下交流。穿插其中的舞姬侍女的風情再不刺目，她們彷彿與尋常的酒菜物件沒什麼不同，男人們的眼光偶爾停留她們身上，也是一晃而過。可我覺得，這很悲哀，但再想下去，難道非要男人色迷迷地盯著，手腳並用地褻瀆，那就不悲哀嗎？不，那才更www.hetubook.com.com悲哀。

我被帶入西日昌的側席，拓及這才正眼相望，調笑道：「陛下何時學了西秦人那套？把個女人藏得不顯山不露水？」

「永日無言」沒有真正開始奏曲，被彈響的依然是我。說西日昌耽於女色吧，沒過多久，他便在朝廷上宣布，將五百余名年長宮女遣回原籍。說西日昌奢靡吧，他著令柳妃節制後宮用度。

我微微點頭。

結果做完了，卻還沒說。我裹在被子里，坐在氈上，拿腳尖捅他，「說啊！」

「呵……西門……呵呵……西門姝黎……」淚水不禁滾落。

我道：「都記著了。」

拓及咧嘴一笑，「就許你藏著捏著，不許我窩裡有個好的？」

他戴著黑手套以欺售欺，到最後還是告訴我，「永日無言」。

西日昌在他耳畔低語幾句，拓及驚訝地望了望我，便重令舞姬起舞。

我打量周遭侍衛軍士，無人異色，想來這二人的交往他們都司空見慣。西日昌與拓及翻身上馬，揚鞭而去，軍士們緊隨其後。我被馬車載去了拓及的晟木納行營，半路上，許久不見的陳雋鍾冒了出來，在馬車旁對我道：「娘娘，這是陛下生死與共的兄弟。」

最好莫過無言。可想要平靜的時候，總有言往耳朵里鑽，往心頭滲。他貼著我極輕極柔，無比蠱惑地道：「你知道的……我值得……而你也值得。」

「放手……快……放開……」

我應了聲。陳雋鍾又道：「娘娘連日來辛苦了，到了晟木納請多休息幾日。陛下已做安排，會有侍女服侍娘娘起居。」

西日昌眸中閃過一道精光，卻是厲聲道：「說！你到底是誰？」

邰茂業及一干重臣留在了盛京，宮廷里有蘇世南坐鎮。西日昌只帶了兩千軍士，七名大臣，一位蘇太醫。而一ｈｔtｐs://m•ｈeｔubｏok.cｏm.ｃom出盛京，我便從衛尉變成了帝妃。我的衣裳再次變換，他親手為我穿上一身玄光霞彩、閃著金光、極似「永日無言」的華服。黑底虹飛，金綉艷芒。昨日被他選中的蝴蝶，今時在他手中熠熠生輝，黑的沉穩，紅的奪目，和著金色華彩渲染出，夜最美的顏色。

他一層層揭了我的殼，在我以為已經到底他不會再有動作的時候，猛然敲開我的心門。可感動歸感動，感動之後我還是能意識到他的刻意。黑手套就是明明白白的刻意，只是為了那份刻意的心思，我寧願不去想背後的動機。然而到了最後，他告訴我「永日無言」，這份心思，這片婉轉，卻是他的極致。

大杲的秋狩完全視帝皇的心意而定，有時每年一度，有時三五年才一次。新朝初建，西日昌一直忙於政事，到今年他才第一次以帝皇的身份北上秋狩。據他極少做無謂行動的說法，我認為他是去北部檢閱大杲真正的軍力籌備。

晟木納的侍女為眾人斟酒，明晃的篝火前，還有十幾位舞姬和著粗獷的晟木納民曲翩然起舞。與西秦的柔美嫵媚不同，晟木納的舞風直白野性。

我道：「不說話的更多。」

西日昌玩味地笑道：「怎麼今日不左擁右抱了？」

他這才停止了揉我腳心，低聲道：「其實我也討厭什麼話都說一半。」

踏上秋狩的晟木納草原，拓及將軍親率北部狼軍相迎，我站在西日昌身後，位列一群侍衛之中，只覺得頭暈地搖，撲面而來的北風粗獷豪邁。

「不對！」他手上加了分力道，我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萬國維已經出使南越，回稟的奏文一切順利，初定來年開春南越公主將遠嫁大杲。策立太子一事再次被搬上檯面，原先一枝獨秀的白家莫名其妙多了個對手。www.ｈｅtuｂｏｏｋ•ｃoｍ.cｏｍ庶出的王才人之子投了邱妃名下，看似西日昌還很喜歡那位三皇子。兩位大臣討論來討論去，沒論出個子丑寅卯，西日昌的立嗣心思誰都無法琢磨。一陣扯淡后，臣子們的話題又回歸到民生軍備和人才選拔上。

看到幾位舞姬望向西日昌或失望或期盼的目色，我的心情更低落。最悲哀的莫過於不知道自己的悲哀。正如最愚昧的不知道自己愚昧，最醜惡的不知道自己的醜惡。看著旁人，卻看不到自己。

我喘息著，他靠了上來，拖上被子，將我們裹在一起，男人的氣息男人的熱度重又包圍住我。

秋風涼，菊花開。千絲萬條的花瓣卷展，大杲的秋狩如畫卷展開。我花了兩天時間妥理完宮廷守備事宜，跟隨西日昌出盛京北上。

他嘆了口氣，「前面說話的兩個，我真想殺了，哪有那麼蠢的人？眼見要娶南越公主了，還要立太子拆台，不說話的才是聰明人。邱老兒雖不頂事，這事卻辦得漂亮。」

我道：「勞煩陳大人了。」

作為女子，誰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人物，是個力挽狂瀾的大英雄？自古美女愛英雄，尤其是年輕俊美的英雄。可我很清楚，西日昌是個大人物，但他絕不是英雄，他更接近奸雄，恐怕他自己也不屑所謂的英雄。英雄多悲劇，英雄多犧牲自己的利益造福蒼生，無數英雄光耀地死去了，更多的英雄默默無聞地埋身於歷史。違背自身利益的事，西日昌是不會幹的。

我坐他懷中，半天想不出他要我看什麼。看晟木納女子的地位卑微，還是北軍粗豪的風采？又或是拓及將軍與他一般，也找到了個稱心的床伴？

西日昌不答反笑。拓及指著舞姬道：「女人嘛，就該這樣子。看著悅目，用起來也方便。」

午後的偏殿，眾臣離去后，我見西ｈttｐs://ｗｗｗ.ｈeｔｕｂoｏｋ.ｃoｍ.cｏm日昌無聲冷笑，宮女上前遞上杯茶后，他揚手摔了。我連忙屏退一旁宮人，他這才收了笑，沉聲問我：「都看到了？」

從這日開始，西日昌偶爾會對我提及大杲臣子，從他的零星片語中，從臣子們各式言辭各種應對中，我越來越覺著現今的大杲人才輩出，文臣武將群星閃耀。邰茂業、萬國維、周懷夢三人分別代表了三種不同風格的文臣，董舒海、上官飛鴻和遠在北部的拓及則是大杲的三大武將，蘇世南雖然修為高強武藝卓絕，可他並不適合統帥軍隊，而王伯谷更見不得人。

拓及笑著鬆開西日昌，「就等著陛下來晟木納，再痛快地打上個三天三夜！」

人是最容易被打動的，也是最不易被打動的。不設防的時候，輕輕一敲殼就破了，設了防，任是撼山舉鼎那都白費勁。

酒菜逐一遞送，聲色笑語不休，我覺著有些乏味。男人在哪處都一樣，就算在大杲的晟木納也一樣少不了這出。我輕撩面紗，吃了幾口飯菜，不妨一旁兩雙眼眸炯炯有神。下面幾句對話我聽清了，一個嘆「一角容顏便知絕色」，一個道「吃你的去，那是我的」。

北上路上，朝夕相處，西日昌又呈現了他身為帝皇的另一面。夏末大杲各地送上的薦才奏文，填滿了西日昌的秋狩行程。從早到晚，他都手不離卷，而我端坐一旁只能靜心修鍊。夜深時分，我已睏乏他還精神抖擻，不知疲倦地讀著一本又一本。我獨自睡去了，次日一早醒來后總在他懷中。不知他什麼時候睡的，但我一醒他就跟著蘇醒，一日他還取笑我，「睡得跟豬一樣。」

如此過了幾日，北風漸涼，車廂中的奏文漸少，他空閑下來我就不空了。他開始填鴨式傳授我羅玄門武學。白日填鴨，晚上吃鴨，那種充實被填塞到滿而溢出的滋味，是會打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