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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永福自他出現便起身，站在一旁聆聽他的寒暄。有種人能在開場幾息間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沛王無疑就是這樣的人。

以王爺的豪華排場，百騎開道，去任何一處都是先清場，而後在眾目睽睽之下，香車美人尾隨俊美王爺粉墨登場。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景永福每天都被殺了千百次。

「王爺在試探嗎？若真要挖了大福的眼珠，指頭還會點在額頭上嗎？」話雖如此，景永福的後背還是出了身冷汗。往後還是說「是的王爺」比較安全。

翠綠色貼身柳葉服，外罩一件白色過膝開襟鑲邊外衣，金絲白緞鞋面，服裝上怎麼看怎麼都有幾分小翠柔弱纖美的味道。頭飾是一柄小巧玲瓏的碧玉扇，司馬秋荻後來看到，眼珠子就再放不開了。不施胭脂，惟獨在額頭上輕點鵝黃狀如半開芙蕖，對著銅鏡，連景永福自己都不相信那小美人是她。

「煩勞薛先生了。」

若夫人他們還沒有到王都的三天，景永福可算是整個燮國最招女子嫉恨又最招女子羡慕的人了。那日與司馬秋荻一路遊玩，就受過無數少女神情各異的目光。當時的她還有那麼一份得意和虛榮。不錯，一隻花哨大橘子在陪她玩，雖然她不是美人，還少了不少眉毛，但是，當身邊的人換作了迪王李菲，那就不是只受年輕姑娘們的矚目了。迪王的魅力是不分男女老少全體通殺。

景永福眨了下眼，「還有呢？」

「那麼獻醜了！」景永福開始塗鴉。畫人可比畫景要求更高，不過她能畫的大約只有人了，至少她畫過，她給水姐畫了二十幅武功修鍊的動態人物圖。

景永福嘆一聲，心下感嘆。以李菲的身手不讓她下馬車很容易，但攔堵了她就是正常人的反應，再次確定，他非常人。

那指甲在景永福鼻前輕輕晃動，好半天才收了走。她看他，他也看她。半天，李菲才轉了頭不看景永福，飄逸的長袖旋過她眼前，壓抑的顫抖的修長身軀，過了好久，才爆發出類似箏弦激揚的聲響。

李菲瞥著她手腕的那串珠子：「你既然能收三哥的東西，本王的東西不會拒絕吧？」

景永福解釋道：「回王爺，這上面一個圓圈是腦袋，一豎是軀幹，軀幹上面一撇一捺是兩手，下面一撇一捺是兩腳。」

幾天來一直清冽的聲音有了溫度，「你會彈琴嗎？」她現在幾能確定，他在耍她！

「呵呵……」低低的笑聲從馬車裡傳出。

第一日，吃吃喝喝。

「筆在你手裡。」李菲丹鳳眼一斜，射出www.hetubook.com.com灼人的明麗。

臨去時分，李泫打賞了景永福，一串貓眼棋珠。附詞：小丫頭一見如故，送個小玩樣於你。她也沒有任何推詞，直接戴在腕上。李泫很會收買人心，哪怕未必能用，也會給對方留一個良好印象，同時，這贈物也有其用意。貓眼哪怕眼神再敏銳，做成了棋樣的珠子，也是棋子。景永福很清楚，不過她更清楚這個能賣錢。

「畫！」李菲開始品茶。

迪王李菲，其貌妍勝桃李，其性精怪冷僻，這是燮王李和裕的御筆判詞。景永福從容易府薛桐頤手上得到的資料也大體如此。年紀僅次於李易的李菲，因貌得名，也因貌養成孤僻的性子。自小不喜與人結伴，年及弱冠都不願娶妃納妾。但李菲天資過人，五藝精通，其劍術上的造詣更是得到了其師——燮國武林泰山北斗之一的鐵劍盟主龐龍的讚譽。

李菲依然清音而道：「王兄整日為父王上下奔波，要是每次都與菲想到一個地兒，那就不是王兄了。」

能在迪王清場后還踏足的，整個王都沒有幾人，沛王李泫就是其中之一。論起氣勢來，李泫沒有李易的軒昂和銳利，談及長相，也難比李菲的耀人奪目，可李泫卻身具叫人如浴春風的和煦，令人見面難忘。如果不清楚他的底細，很容易被他優雅不帶半點倨傲的溫和所感染，這也是李泫在燮國長袖善緣的一個主要原因。

「啊？失敬失敬。」李泫對景永福道，「容易府里能人輩出，你如此年輕就能住在容易府，想必必有過人之處。」

「舞勺之年？快活？」李菲玩味著，忽而笑道，「本王怎麼就忘了，你原本就是個小快活的丫頭。」

說完她打開車門，不顧不管地跳了下去，在一眾侍衛的瞠目結舌中，她跑了一段路后，回頭大喝道：「再次多謝王爺！」

李菲走近凝視她的臉，答非所問地道：「不看這雙眸子，你也就是個尋常丫頭。可偏偏就是這雙眸子星光點點，叫人無法忽視。」

……

李菲茶還在嘴裏，「噗」差點噴出來，咽了下去后問：「這麼快？」

李菲薄涼的嘴唇二側上翹，現在她覺得他那種笑有點可怕了。

景永福乖乖尾隨，暗嘆若李易見到在他跟前囂張的她只能在迪王面前吃憋，是幸災樂禍還是該檢討御人之術不如其弟呢？其實李易有求於她而她無貪他之心，而迪王她有心圖他他卻無求於她。狀況是完全不同的。

她正惺惺作態，背後李菲清冷的和圖書聲音響起：「如若眉毛似先前散淡，你這樣子也算別有風致了！」

長久的沉寂容易發睡，何況午後陽光溫暖，水波催眠。景永福依在船桿上漸漸迷糊，反覆掙扎在現實與周公之邀的邊緣。

「這不是出來了嘛？」李菲淡淡笑道，「來，菲給王兄介紹個有趣人兒。平丫頭，過來。」

「多謝王爺。」景永福低下頭去，「只是小女子閑野慣了，能來王都一見世面，已心滿意足。等老了白了頭髮回憶起舞勺之年的這段時光，一定很快活。」

景永福苦著臉看一眼面前素白畫紙，再看手中這管宮廷制筆，心道，不是我要委屈你們，實在是迪王要我糟蹋你們。追悼了紙筆一番后，她望了望面前氣定神閑的李菲，咬牙問道：「可以不畫景，畫人嗎？」

景永福沉吟道：「你回殿下，如若他肯當眾宣布娶一個名叫大福的女子，我就擔了這虛名。」既然要擔一場虛名，她就要把李易拖下水。讓燮國上下甚至全天下都知道燮國的太子殿下，迎娶一名名叫大福的景女。她賭李易丟不起這個人！

李菲畫完幅水色，抬眼見她模樣，便擲了支筆，徹底丟醒了她。

李泫琢磨著景永福的話。李菲卻淡淡一句：「不妨，五哥若不要你，本王收你。」

「過來看本王的畫！」

景永福雖與畫藝無緣，好歹受若夫人的熏陶，評判畫作的能力還是有的。可接下去，她的不幸降臨了。

但她怎麼也想不到李菲動靜那麼大，其行經不僅與司馬秋荻同出一轍，更有甚者，大蓋王都所有貴族鋒芒。可謂迪王一動，整座王都風聲水起。

她反問：「王爺想殿下什麼時候回來呢？」

李菲涼涼地道：「王兄不知道啊？她是太子殿下容易府新來的人，可有趣了！」

景永福深吸一口氣，彷彿在斟酌說詞一般，身子移近馬車門。

「大福大胆，請教王爺，是要這雙眼眸看還是不看您？」縱然迪王美若仙人，可景永福並不吃美色。

「差點忘了，有件好事要告訴姑娘。」薛桐頤轉了話題。

景永福識相地垂目：「是的，王爺。」

「王爺，我真的不會。」她雙手將筆奉上。

那手逐漸下移，指甲輕輕擦過她的鼻尖，她頓時呼吸沉重，要知李菲身具上乘武功，他只需加一份力道，她的鼻子就會被他劃成兩半。

第三日，遊船驚夢。

小快活？景永福心中猛然一動，什麼地方不對，但要細想，卻沒有頭緒，而李泫已在一旁接話：「也是，及時行樂。六弟和-圖-書，我們別光顧說話，菜都快涼了。」

一席精美酒宴，三人都吃的各懷心思，只有表面上的愉悅貫穿始終。

「你信與不信，憑這句話本王就可挖了你眼珠？」

「王爺送的是——」

李泫身著一身剪裁精緻華麗而不失誇張的寶藍蟒袍，將侍衛留在閣外，只身前來，一聲親熱的「六弟」，便融入了迪王的夜宴。

今天是第三天，李菲帶她游賞榮光湖。這是她第二次游榮光湖，心情大異前次。儘管隨行的侍從提高了百倍，待遇越升了不止一個級別，身邊的男子更是……沒有的比。可她寧願跟大橘子坐在船頭，放肆地赤腳踏水，然後看橘子熟透。

景永福一手遮在額前：「大福汗顏無地。」他當她前面看他就是畫他了。原來如此啊，這真是個要不得的誤會！

聲音低了許多：「姑娘將以太子姬妾的身份入住新居。」

「哦，好事？」

「唉……」她嘆一聲，果然不能多說，「王爺，我不會。」

李泫的目光早在進來時就打量過李菲身旁的小女子了，這時更加看得仔細。

沛王李泫以物賂，迪王李菲以色惑。前者景永福可以來之不拒，後者卻避之不急。她在容易府思定近事，決定提前下筆——這也是她同李易商議好的，他的歸程由景永福決定——將太子奏摺擬好后，她忽然失笑，這也不正是李易的決定嗎？不然他不會讓薛桐頤轉告，送若夫人來王都。

景永福想了想，答：「我不清楚，王爺。」這樣的問題，無疑挑明。

「不知王爺召見，有何要事？」

「倒有幾分眼力。」李菲冷淡的一句。

薛桐頤慚愧地道：「平姑娘雖然年紀小，但住容易府著實有些不便，一方面這裏沒有女僕照料你，另一方面府里的眾多文士先生也頗覺不適，所以殿下囑咐我為姑娘另安排住處。」

李菲只顧揮毫山水，寄情簫管。偶爾問話景永福，她就恭敬地來句：「是的，王爺。」因為她要眼珠子更要腦袋。李易打扮她，只要點眉毛，李菲打扮她，雖然暫時還看不出要什麼，但他若要，肯定比眉毛更狠。

景永福裝作沒聽見，轉身施禮：「見過王爺。」

可憐的景永福只能再答：「是的，王爺。」

研究完資料，景永福對薛桐頤道：「隸王從軍，沛王控人脈，而迪王看似抽身物外作壁上觀，實則卻手握民間綠林的力量。」

「是的，王爺。」她打個激靈，靠過去看，嘴上送上幾句讚詞，「好畫，筆厚墨酣，水色淋漓，特別是遠山ｍ.hｅtｕｂoｏk.coｍ•cｏｍ輕雲，淡淡幾筆，反襯出水韻悠長。」

李菲讓出座位，隨侍送上花茶，他端著茶杯，斜睨一眼：「還不快畫？」

薛桐頤稱是，卻忽而笑道：「如此說來，平姑娘也是危險的人呢！因為我現在也看不透你打什麼主意。」

「跟本王走。」

「難得今兒六弟也想到了來此間，正與王兄靈犀相通。」李泫打趣道，「要是每次都想到一個地方那就更好了！」

李泫質疑道：「不會吧？平姑娘也許是大巧若拙！」

李菲笑停，悠悠地道：「能將本王畫成這樣的，能有膽子畫成這樣的，天下再無第二人。」

「你來畫！」

近距離李菲給景永福的壓迫感更加強烈，但她沒有逃避。

「我嗎？」景永福打個哈哈，「無害無害，絕對無害！我身為小女子，野心太大會很不幸，其次我又不是皇親貴戚，我於之權力的旋渦，只是過客。」

李菲想到了下午那些事兒，不由微笑，卻是不語。

「免了那些虛禮，以後就這樣。」

景永福腦中飛快思考，卻聽薛桐頤急著為他主子辯解：「殿下說委屈姑娘了，待大事定奪，一切定隨姑娘主意。殿下還說，以姑娘識大度的胸襟，一定不會為虛名所縛。」

他站起走來一看，那長指甲又指著她鼻子：「這是什麼？」

薛桐頤一怔，忽又拱手道：「如此我就向殿下據實稟告了。」

「小丫頭，還是怕的吧！」冷不防，她的下巴被他二指抬起。

渾厚的力量自她手腕傳來，李菲一手扣住她，另一手強她的手握住筆，不容拒絕的命令：「畫！」

景永福對他施禮后，苦笑道：「小女子可沒啥本事，今日六王爺都一一試過啦！」

迪王的笑聲時不時響徹在風光迤儷的榮光湖上，以至於當晚就碰巧在湖嶠春華閣上遇上了沛王李泫。

景永福佯裝傷心：「真的，說不準明兒我就被太子殿下趕出容易府了。這幾日能得六王爺不棄，已經是小女子的福分了。」

「這位姑娘是誰？」

李泫早已得知李易未死只負了輕傷，和軒轅不二抓了那些無用的奴才留在淄留，卻派一個十四歲的丫頭回王都。這丫頭古怪得緊，連名字都怪，好叫不叫叫大福。她來到王都的次日就被薛桐頤安排見了迪王，接下來就更匪夷所思，她居然還與司馬家的小公子交好。而迪王李菲這個原本就與眾人格格不入的怪人，也似乎被她吸引，與她頻頻接觸。與其讓李泫相信此二人是「同類相吸」倒不如懷疑其中醞釀著巨大陰謀，所以他才特意來見。可見hetubook.com.com了也沒看出什麼，只是個尋常丫頭。更奇怪的是，就這麼一個丫頭，李菲要收。皇子王爺的「收」字含義很多，收為婢女呢還是收為妾室？

李菲收回手，笑了另聲，那分明悅耳的聲音揪了景永福的心。

「說得好！」李泫略帶埋怨地道，「六弟也該多出來活動活動，一可為父王分擔國事，二吧，就是不為父王，至少也得為自己活絡活絡，整天悶在府里，為兄還真怕六弟給悶壞了。」

李菲在大笑。景永福沮喪的想，畫得糟糕，取笑也就罷了，他居然還笑得那麼大聲！

第二日，曲藝升歌。

但是景永福沒拿準詞，李菲突然向她伸出手來，並兩指指向她額頭上那點鵝黃，長長的指甲幾欲觸到她肌膚。

「是的，王爺。」

李菲湊近她，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卻比任何刀槍更有殺傷力。景永福上下眼皮翻著，忽然笑道：「其實王爺已經送了。」

薛桐頤置疑道：「鐵劍盟確實乃我燮國最大的武林二枝之一，但綠野人士再強也無法與正統軍隊相提並論，何況龐龍與迪王只有師徒之緣，他很少來王都，而以迪王的性子，也不會跟任何人親近。」

等他離去，李菲在馬車裡冷冷地問她：「你出容易府的時候，就是五哥回王都的時候嗎？」

蒙迪王親自召見，景永福再次來到王府，被要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頭換面，一洗李易為她特製的形象，在李菲侍女的裝扮下，她搖身一變勉強成了個美人。

「這是好事？」

「哦？」李菲眼中不經意地散發出璨若明星的光芒。

「好了！王爺！」

景永福嘆一聲：「正是看不出他有奪嫡的明顯野心，所以他才最危險。因為你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薛桐頤微微紅了下臉：「是的，因為殿下過幾日會將平夫人及平府家人送來王都……」

李泫頓時神色一變，即便他時常熱面孔貼李菲，也只換回一副不冷不熱的客氣，而現在冷清人卻對這麼個不知從什麼地兒蹦出來的小女子青眼有加。

「色！」

雖然景永福在幫李易獲得燮國君位，但她並不樂意親眼看到燮國日後強大起來統一天下，更不願見到燮國攻打景國這樣的事。她的生父對她再不公，她也是景人，她沒有一天忘記過，景國是她的國家。有一個事實有些殘酷，若論出身，景永福還是景國的公主，即便這公主是天下聞名的痴兒。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景永福一愣。三天里李菲雖沒贈她財物，但每天改頭換面的裝束，和吃喝玩樂的用度，不比李泫送的珠子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