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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飛不過滄海

作者:易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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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6 寧夏

Chapter 06 寧夏

「跟我嚷嚷說什麼要一個人旅行,我就知道她其實挺怕孤獨的,還好我當機立斷,派你出馬,姐姐能做的就這麼多了,你自己好好把握機會吧。」
「不對啊,這小子怎麼沒告訴我。」
似乎她已經被這座城市鎖得緊緊的,不管多麼努力就是走不出來,偶爾的一次出逃—命運的出逃—也僅僅是一次簡單的旅遊,卻讓她由衷地相信自己愛的人是夏寂,是不是愛,能愛多久,懂不懂愛,這些都是問題。
「敢情你比我還熟路呢,要不上我家坐坐?」她客氣地問。
「丹笛,咱好不容易見上面,我沒別的意思。」
可憐的成人,等到如今,我雖然已經失去了那種最原始的害羞,但同時也失去了愛一個人的勇氣。那麼,老天爺,什麼時候可以給我一段長久又平穩的愛情,就像今年這個寧夏一樣美好呢?
「你可以讓我吻一下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愛死你了!」
「你晚上幹嗎?」她見天色有點晚。華燈初上,潛伏在這座城市的妖孽們都要出來活動了,當然,陸丹笛也是這些妖孽中的一員。
「丹笛,你還記得那時我和誰同桌嗎?」
這……這究竟是一個好消息,還是一個壞消息呢?
太陽底下,遊客眾多,所有人都看到這可愛的一幕,一個短髮的小姑娘安靜地坐著,一個男孩表情嚴肅極認真地握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為她冰敷,幾乎每個人都投以燦爛的一笑。冰塊用完了,紅腫也消失不見,蘇荷揉揉手,似乎已經完全好了,她感激地說了句謝謝。夏寂哈哈傻笑一下也如釋重負地坐了下來,說嚇死我了,萬一因為這碗蘿蔔燉牛腩而破壞了一個原本美好的旅行,我會恨死自己的。
「不是啊,我的意思是,剛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對你印象很壞,其實,是因為對你有誤解。」
「我不跟你貧了,我從今往後也是一有家有口的少婦了,與電燈泡時代徹底告別。」

「拿著,現在媽就你一個親人,媽誰也不認了就認你,你好了媽媽也跟著好,媽媽的錢就是你的錢,你好好準備一下,明天開始好好表現。」她果斷地把信封塞進陸丹笛的書包里,擦乾眼淚勇敢地說,她一貫如此倔強,不讓女兒擔心自己的處境。
「我還有個事兒交代,你給我單腿跪下,認真聽好了。」
車子一路飛奔,最後在C市一中門口停了下來。
「你是……尚恩倫?」她有點兒匪夷所思,怎會在這裏遇見中學同學?
「我們在一起,從現在開始。」
電話響了。她沒看來電顯示便接聽。
「媽,我有錢,我不要,您留著自己用。」她推開媽媽的手。
「行,先吃飯吧。」
「媽,你告訴我他的窩在哪兒,我現在去放平他,他想下半輩子過得幸福安寧,我偏偏讓他沒法兒安寧,讓他跟那小狐狸精同生共死!」陸丹笛臉色蒼白,繼而鐵青,她坐在媽媽身邊摸著媽媽染黑過幾次卻漸漸花白的頭髮。
「你可別愛我,好好愛蘇荷吧,祝你們旅途愉快!」
「你……找我有什麼事?」她以為會得到龍澤的祝福,也許他已經知道她現在是夏寂的女朋友,不管站在什麼立場都應出於禮貌祝福一聲吧,即便是恨過她,那也由白羚一一討回了,她不欠他什麼,她雖然懦弱但也堅信這一點,不管是感情還是人格,她都不曾虧欠任何人,「我沒想到你會打給我,我……呵呵,我還以為我們再也不會有絲毫聯繫。」
「我快下班了,你來吧。」
「那你帶我來這兒幹嗎,敢情你舊情難忘,想借這氣氛跟我談情說愛?我看你今兒是被久別重逢的激動沖昏了頭腦,行,我這就走,你一人在這兒感懷吧,咱沒這心思跟你瞎浪漫,我還得回家收拾行李呢!」她說完做出要走的樣子。
「您教訓得是,您教訓得是,我掌嘴,來,我再敬你一杯!」說完,他又朝杯里倒酒。
「那,如果我從現在開始追你,有沒有機會?」
「不是,我覺得現在這樣真好。」蘇荷突然溫柔地來這麼一句,讓他不知所措起來。
「啊……蘇荷,你千萬別這麼說,沒什麼對不起的,你要這麼一說我還真不好意思了,都怪我都怪我,怪我不該那麼莽撞地喜歡上你,讓你為難了。」
「你們倆進展也忒快了點吧,難道一塊兒去看海有這麼顯著的效果?看來蘇荷這廝也不是什麼好鳥,典型的悶騷型,平日里矜持得很,你小子一進攻立馬自動淪陷。嘿,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姐姐我落伍了,當年安佑寧追求我時怎麼著還動用了強大的糖衣炮彈攻勢展開了足足半年的抗戰,最後是姐姐我心力交瘁沒力氣跟他糾纏所以才就範,你竟然不動一兵一卒就順利把她拿下,真不知道是該誇你還是該損她。」
「你站住!」陸丹笛見沒有旁人,妖孽本性又爆發出來。
「沒事兒,真沒關係,就是有點疼。」蘇荷拿餐巾紙擦著手上的油。
但是她好想繼續說下去,好想說是的是的就是這個唱片行,你曾經常偷偷來這兒看我,還不發一言拉著我去花店買花卻不知道浪漫一點事先買好突然送給我,這大半年我一直在這裏打工,維持我的生活,你從未問過我的處境,只是一味宣洩自己的牢騷,與你戀愛的那半年我都在辛苦地默默地承受但是我都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一個累字,我現在還在這裏,你還記得怎麼來嗎?
「夏寂,我真想住在這裏,每天都能夠像條銀槍魚一樣在這兒活蹦亂跳,每天伸手就可以觸摸到海水,抬頭就可以看見這麼鋪張的藍色,實在太美了,就像一缸被打翻的藍色染料,嘩啦啦流得全世界都變藍了。」她看著海天相接的遠處感嘆著。
夏寂毫不顧忌地拉著蘇荷的手就朝上下九路奔過去,奇怪的是,蘇荷也沒有拒絕。她一直是很保守的女孩子,中學時連男孩子的賀卡都不敢收,有暗戀她的小男生中午悄悄塞張卡片放進她的書桌,換了陸丹笛一定拿出來大聲朗誦還要責怪送卡人的文筆太差,但她卻會緊張地把卡片藏在書桌里,偷偷拆開,然後也不拿出來,輕輕地瞥幾眼,接著迅速地關上,雙手平穩地放在桌上假裝什麼事兒也沒發生。
好一個寧靜的夏天。
「呸,你太法西斯了吧,只許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那你和安佑寧怎麼解釋呢?」
「你不是挺行的嗎,這點膽量都沒有?」
她也多麼希望能夠和他牽著手奔向童話般的明天。
「是的,可以嗎?」
他們倆一起下樓取車,陸丹笛走在尚恩倫後面,驚奇地發現這小子三年長高了不少,少說也有一米八,當年又瘦又矮頭髮亂糟糟不說,還特喜歡經常捉些蚱蜢和青蛙嚇女同學,追求陸丹笛未遂之後越發過分,總幹些譬如給女同學自行車的輪胎放氣之類的壞事,導致那時候女孩子之間罵人就說你活該要跟尚恩倫白頭到老。
「我就不進去了,代我向你家人問好,你待會兒去哪兒,如果不介意,咱們一塊兒吃飯吧?」
「你少跟我啰唆,我和安佑寧是鐵了心要結婚的,我今兒開口說要嫁人他明兒就能把證兒捧到我手裡,你能做到嗎,你要不能做到就給我規矩點兒,蘇荷可是我妹,比親妹妹還親,她可純潔著呢,純得跟蓮花似的,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你要碰了她我把你手給剁了。」
也就是那個時候,初三畢業之前有兩個月的突擊複習,松和我同桌。松有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皮膚。他不知從哪兒弄來一瓶肥皂水,拿個吸管吹泡泡,他站在三樓對著樓下吹出無數個可愛的泡泡,刺眼的陽光穿過這些透明的精靈轉眼折射出七彩的色澤。和-圖-書
那男孩扭頭就要走。
蘇荷說娘家人當然護著我啊,你就忍忍吧。夏寂嘟囔著說你真夠殘忍的。
「我覺得你真的很好。」她有點忍不住想笑的可愛表情。
「遵命!」
「什麼?他告訴你?」
「那我們……接下來會怎樣呢?」
陸丹笛掛斷電話馬上打給夏寂。
剛才和尚恩倫吃了歷史上最沉默的一頓飯,她甚至連吃了些什麼都忘了,自始至終都不吭一聲。尚恩倫也知趣地不問,只禮節性地在四目相對的瞬間微笑,然後小口小口地吃著牛排。這種心情剛剛好適合喝酒,難怪有人說C市的夜晚小青年們不是在酒吧就是在酒吧的路上,沒在酒吧的肯定因為喝高了所以回了家。
夏寂說完立馬打了個寒戰,感覺憑空揮來陸丹笛的巴掌,啪地打在他臉上,火辣辣的生疼。
「蘇荷……」
蘇荷回頭看著夏寂的臉,這是一張熟悉的面孔,眼前的這個可愛又健康的男孩子總能給她帶來快樂,而她卻因為膽怯始終不肯接受他的愛,那麼,如果因此而錯過的話,會不會遺憾呢?如果因此而放棄的話,會不會在某一天開始後悔呢?
「尚恩倫,」她站起來,表情變得溫和起來,「你啊,真夠傻的。」
「丹笛,我現在和夏寂在一起。」她頓了頓,終於說出了口。
「一定會的。」
陸丹笛警覺地看看他,然後撲哧一下笑了。
事實上也是如此,我害怕夏天的到來,總是很多很多的故事在夏天展開,儘管這個夏天寧靜又澄澈,但還是避免不了。對於我這麼一個悲觀的女孩子來說,任何時刻,情緒來了,那麼,悲傷的事件便發生了。
「真的假的?」
「干!」尚恩倫一口氣喝光,他也沒想到三年後的今天他能和她這麼平靜地坐在一起喝酒,有幾次還差點有了錯覺,彷彿他們是分別許久的小情人,現在又重新聚在一起,有了這錯覺他越喝越興奮,想讓這錯覺來得更猛烈一些。
「我有男朋友了,今天一直忘了告訴你,所以,如果你有什麼別的念頭,最好打消吧。」她拿好背包,準備關上車門走,又突然沉下臉來,「還有,如果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這個,我想我會很生氣。」不容他解釋,她關上車門上樓。留下尚恩倫睜大眼睛像被點了穴似的坐在車裡,半天不動。
他們倆逛著街,吃著雙皮奶,然後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休息,夏寂跑開買了兩碗蘿蔔燉牛腩,用長長的竹籤插著吃,看起來很香。蘇荷手裡還拿著一根沒吃完的紅豆冰,一不小心,沒接好,油湯潑在手上,一陣熾熱之後開始發紅。她大叫起來。
很晚了,他送她回到安佑寧的住處。她下車,打算抓緊時間收拾行李,然後睡個好覺。但開車門之前,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是輕輕地抓住,稍微用力便可以掙脫。
陸丹笛疲憊地打開房門。
「大姐,知道嗎,這就叫擋不住的風情,感覺來了,千斤頂也頂不住啊。」
「媽不去了,你不用擔心,我待會兒收拾收拾就去朋友家,你那朋友……不是男朋友吧,安佑寧呢?」媽媽關心地問。
她從會議室出來,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晃了一晃,兩人對視幾秒。
中學的時候,陸丹笛和杜薇薇驕傲得像公主,是班上最漂亮的兩隻丹頂鶴,她們似乎與所有的男生為敵—在我們念初中的時候可沒現在這麼開放,你要和誰誰誰過度親熱了,立馬要請家長寫檢查並且划入壞學生的行列。
「我最最最尊敬的老佛爺,這還不全靠您提拔,就憑我夏寂這獐頭鼠目的模樣兒蘇荷哪看得上,多虧您從中起到不可缺少的催化作用,來製造我和她共同出遊的機會,不然哪會有今天啊。這樣,回去后請您吃大餐,我就是您老人家的ATM,您想幹嗎吱個聲,我立馬趕到聽您差遣。」他的聲音懶洋洋的,或者說是得意揚揚。
「你可得想清楚啊,雖然夏寂這人還不錯,但你得思考得成熟點兒,否則等生麵粉炸成熟油條,可就由不得你了啊,不過姐姐我覺得,你們倆還挺合適的,這下好了,你就不用再擔心自己今後嫁不出去了,我就說嘛,像你這麼一朵含苞欲放的鮮花還愁沒牛糞可插嗎,瞧,這不是插著了嗎?有時候其實沒必要顧慮太多,像咱們這些敢於衝破封建牢籠的新女性,大可不必婆婆媽媽,愛與不愛不就一句話唄。」
陸丹笛看著暑假期間學生放假回家而空蕩蕩的校園,小女人的矯情又湧上心頭。她已經幾年沒回這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海果然沒有讓她失望,她終於親眼看見了海,在一片巨大的藍色面前她大聲呼喊,然後一把牽起夏寂的手奔跑起來。
「瞧你說的,幾年沒見還那麼犀利,我可是有證的,現在正是的士交班,你也難打到車。」
「怎麼?」
「呵呵,謝謝捧場,頭一次被這樣誇還真不習慣呢!」
「我挺難受的,想和你聊聊,就聊聊,你有時間嗎?」
蘇荷深深地愛上了海。媽媽說得沒錯,一個沒見過海的人,是不會快樂的。
「去了就知道了,你還擔心我把你賣了不成。」
「嘿嘿,哥們兒我同情你,來,干一杯!」陸丹笛舉起酒杯,特豪邁地說。
「我還奇怪你怎麼會在這兒呢,你還是一副死德行,一點兒也沒變。」
「丹笛啊,我是蘇荷。」蘇荷在賓館樓下打IC卡電話。
「怎麼做呢?」她不敢太過仔細地看他,怕不小心就跌進他的笑容中去。
「那咱們就讓這個願望實現吧!」他笑著說,他的微笑是那樣乾淨透明,彷彿可以透過他的臉,看見背後清澈的藍天。
「媽,您都說什麼哪,普通朋友而已。」
可是,她又無法拒絕晚上他送來的熱氣騰騰的便當,他在她身邊單純的笑臉,甚至他的一言一行,都像小飛俠的魔塵,不小心沾染便會跟隨他一同飛翔。
「好,我答應你,只要你不再對我避而不見,我們就開心地做好朋友,像你說的那樣,順其自然,如果某一刻,你愛上我了,就接受我的擁抱,好嗎?」
「開心,很久沒這樣開心了。」
「那你還來幹嗎啊?」
尚恩倫仍然不死心,雖然不明說卻經常製造一點刻意的浪漫,比如在她試鏡的時候突然把提字器上的文字改成「丹笛加油你能行」。她也會投桃報李地感動一下,但是絕不回應什麼。
「所以,你一定要原諒我,之所以要拒絕你,並不是因為你不好,而是因為我自己還沒有準備好,我是一個很懦弱的人,害怕別人對我有期待,我像只蝸牛一樣縮在自己的殼裡,拒絕任何人對我張開的懷抱,我以為躲起來,就不會被傷害,但是我發現,這樣並不快樂。我不應該拒絕你的善良,更不應該拒絕你對我的好。」
「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告訴我,別……讓我擔心。」
「你家發生了什麼事兒,見你回家前還好好的,出來就變了個人,如果有我幫得上的,你儘管說,咱當年有多盡心儘力,今兒一樣盡心儘力。」
這種感覺很奇妙,背著姐妹和男友和一個熟悉的陌生男孩去喝酒,兩人之間還曾經有過比較曖昧的鬥爭,之後是三年的交往斷層,縱然是陸丹笛這樣已修鍊成仙的千年妖孽也沒幹過這麼英勇的事兒,但一想想讓人頭疼的爸和讓人哭笑不得的媽,他們倆現在一個在跟小狐狸精欲|仙|欲|死,一個在麻將桌呼喊得地動山搖,就想閉上眼睛大醉一場。哼,這歌里不是唱「酒不醉人人自醉」嗎,現在還真有點兒頭暈。
男孩站住了,壞壞地笑著轉身。和*圖*書
下了飛機,夏寂剛打開手機,陸丹笛的電話就來了,他走到一邊接聽。
她掛了電話坐在唱片架旁,眼睛盯著門外的馬路出神,偶爾有客人進來瞧瞧,但是什麼也不買就離開,她一樣投以燦爛的笑臉,心裏卻藏著重重心事。
我以為夏天都應該是骯髒又燥熱的,毒辣的太陽掛在天上,出一趟門得鼓起巨大的勇氣。還有夏天的知了和以前黏黏糊糊的柏油馬路,就像一部情節複雜看得人心浮躁的電視劇的開場白。
「我是說……我們在一起……談戀愛了。」她終於支支吾吾地說出來。
「為……什麼?」他不敢看她。
陸丹笛剛打開家門頓覺有些不對勁,媽媽並不像她以為的那樣又沉浸在麻將桌上,而是躺在沙發上拿著遙控器心不在焉地看電視,家裡一片狼藉。怎麼回事,媽媽明明是愛收拾打扮的女人,此刻卻像年邁的老者頹唐地躺著,任憑電視屏幕上是點點雪花也絲毫沒有換台的意思,她分明還在抽泣。
「您行行好,當年您多盡心儘力啊,就知道欺負人,幹些缺心眼的事兒,別把自己吹得跟梁山伯羅密歐似的,瞧瞧你小子現在人模狗樣的,雖說談不上仗著你老爸的關係去做壞事,但也千萬別號稱正人君子,咱們都老熟人了,犯得著在我面前裝紳士嗎?」陸丹笛這「妖孽」,自己心情不好還不忘記發動她那馬達一樣的利嘴。
「丹笛,你回來了啊。」媽媽應聲答道,也坐了起來,面容憔悴頭髮凌亂,一見陸丹笛馬上來了精神,提高嗓門兒哀號道,「我正想打電話給你,你爸爸上周來過了,和我正式辦了離婚手續,他說那小狐狸精答應跟他結婚,所以無暇顧及我們母女倆,昨天他又來了,說是聽別人說你要去電視台當主持人,所以他再也不會給咱們錢了。今兒更過分,他還把家裡的電視機、微波爐和冰箱全搬走,他說那全是他出錢買的,我們得付錢給他,任我哭天喊地他也不肯放手,我不停地告訴他『老傢伙你以後還得靠女兒養老送終的』,可他就是不聽。丹笛,我原本還想,不管這個家庭有多麼畸形,不管你爸爸多麼壞,可他終歸和我夫妻一場,也終歸是你的親生父親,可這一次真的讓我太絕望了,我沒想到他一點兒也不念骨肉親情,做得這麼絕!」
「你家還住西苑嗎?小區三棟601,我沒記錯吧?」
媽媽放聲痛哭著,她是個好強的女人,這些打擊與委屈絕對不會和娘家人說,因為當初爸爸坐牢時舅舅和外公外婆都極力勸說她離婚,但她非但不聽,還和娘家人鬧僵了,這時候讓她回去哭訴,換來的肯定只是冷嘲熱諷。
「那指不定,現在拐賣婦女兒童的可不少。」
清理行李時,她翻出安佑寧一件白色的Esprit背心,柔軟的棉質,輕捏在手裡。她聞了聞,有他身上的淡淡的乳香味道,還有很明顯的體味。她這妖孽竟然紅了眼眶,這傢伙現在指不定在加拿大夜夜笙歌紙醉金迷呢,她卻獨自一人在這裏思念,一這樣想她立刻變了臉色,把白背心往床頭一扔悻悻然地說,哼,等你回來,看我不修理你。
「我怎麼覺得好像到了你家似的,這麼熟門熟路?」
「嘿,還真是你,我還以為活見鬼了……呸呸,我這烏鴉嘴,我正納悶怎麼會在這兒遇見你,真是巧了,我剛聽說你也來了瀟湘衛視,主持《音樂中心》是吧?」
「我心情不太好,咱們去喝酒吧。」
「沒事兒,你呢?」他繼續認真地開著車,臉上的表情很淡然,不是苦惱,也不是高興。
「是……的。」
然而心頭卻有一個特糾結的檻兒。那就是她的新男友夏寂,他在飛機上的突然出現曾給她帶來不小的驚喜,在肆無忌憚的海邊毫無約束地奔跑,在小路邊輕聲地說愛。而回到這座熟悉的城市,這座龍澤也居住著的城市,卻無端心生愧疚,她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夏寂,她在深圳時曾認真地承諾會一直愛他,可是現在為什麼又退卻了呢?
尚恩倫停好車,和她一起走到學校的操場。天空中繁星點點,他們都想起當年做課間操時的場景,那時尚恩倫被陸丹笛拒絕,並遭受羞辱,因此總想著找時機報復她,他個子不高按照排隊順序應該站最前面,但他老躲在後面,趁大家不注意朝陸丹笛丟小石塊。有一次,陸丹笛正巧回頭,額頭被砸了個正著,她氣得當著全校師生的面繞場三圈終於把他逮著賞賜一頓拳打腳踢,打完之後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回到自己隊伍,把自己千年妖孽的地位再一次鞏固了。
「你覺得好就好了,這是最重要的,所以你千萬別擔心,我沒有想太多,真的。」
看來,他是不知道她與夏寂的事。
陸丹笛這廝放古代肯定是一能立牌坊的烈女,除了安佑寧她絕無二心,要安佑寧知道她面對總監的兒子—還是一個質量甲級的帥哥—的猛烈殷勤攻勢毫不動搖,一定會感動得對她大唱讚歌。但是,當然要保密,安佑寧是一個沒有憂患意識的男孩子,他死死地相信陸丹笛是上天賜予他一個人的,註定永遠不會失去。他需要童話般美好的生活,陸丹笛就是童話的主角,而且是不二人選。
「說假話王八蛋。」
「我大一的時候去找過你,但是你家沒人,從那一天開始我便真的斷了想追你的念頭,我覺得,唯一不讓你討厭的辦法,就是不再打擾你。」
「吻我吧。」
「你還跟當年一樣不給我留點臉面,想必這三年又有不少能人志士活生生被你這張嘴給無情地戕害了吧!我命苦啊,年幼無知的時候惹了你這母老虎,被打擊得這幾年都不敢輕易喜歡誰,當年一瓶醋把我嗆得那個蒼天啊,這滋味想必你是沒法體會的。」
帶團的負責人是夏寂的熟人,軟硬兼施之後那負責人終於答應讓他們單獨行動。
「你酒量太差,別逞能了。」陸丹笛擋住了他,「這世上能把姐姐我放倒的估計就古時候那叫李逵的哥哥,你還要開車,別喝高了,不然一會兒酒勁兒來了橫衝直撞跟好萊塢電影似的,警察叔叔得找你嘍。」
這是他們當年一起念書的學校,尚恩倫喘口氣心想今兒勇闖倆紅燈外加酒後駕車居然沒被交警抓到真是多虧老天心情好,瞬間腦海里還浮現出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僅為博美人一笑,今晚算是為博陸丹笛一笑勉強扮演一回飛車王。他故作輕鬆,仍用極其紳士的語氣說:「到了,算快吧。」
因為下午要去小梅沙,中午吃飯時蘇荷就沒歇氣,不停地念叨著說海真是人間天堂,這世界上最美的傳說全是和海有關的,比如說「海的女兒」「海底總動員」「海王波士頓」「海明威」。夏寂覺得奇怪了,他問那海明威不是一個人嗎什麼時候變成傳說了,蘇荷壓根就沒理他繼續對旅遊團別的夥伴幻想著下午看見海要怎樣怎樣,還特別交代萬一遇見鯊魚一定要齊心協力打敗它順便弄點魚翅嘗嘗。
「找我?」她並不覺得驚訝,或許,感覺是相通的,因為她也很想找他。
「夏寂……」她小聲問。
「媽,您別怪自己,這都是那個畜生的錯,媽,您放心,不管發生什麼,都有我陪在您身邊。」
「是嗎?敢情這廝追你追到深圳去了,一片痴心值得表揚,你怎麼今兒才告訴我啊。怎麼,他欺負你了?」
「答應我,順其自然好嗎?太輕易發生的愛情,也無法保鮮很久。」
「記得啊,你那時候不是因為太調皮了,和同學們性格不合所以老師讓你一人兒坐嗎,還美其名曰『特座』,就是因為你那時候太討厭了,三天兩頭犯錯誤,我們原諒你第一次,但絕不願意和*圖*書原諒你第二次第三次,怎麼,又想舊事重提等我這張閑不住的利嘴來把你的罪過一一羅列一遍嗎?」
「真的假的?」夏寂瞪大眼睛。
「幹嗎,休息好了?再逛逛?」
說完,他跪在地上,開始拚命地挖,蘇荷似乎明白過來,也幫忙挖起來。不一會兒便挖出一個浴缸一樣的大坑,夏寂跳進去然後把鬆軟的沙礫往自己身上堆,把自己埋起來只露出一個頭。
「平身!你要沒把握娶她千萬別碰她,你們倆沒拿結婚證兒就不準睡一張床,要讓我知道你小子敢偷吃禁果,我把你家列祖列宗從祖墳里挖出來集體跳《天鵝之死》!」
「就你,行不行啊,我可不想白白葬送大好青春,你該不會是因為當年沒追到我,想今兒跟我一塊兒殉情吧?」
「你怎麼還記得?」她心裏暗自震驚,猛然想起來有段時間她不搭理他,他便在晚自習後站在她家樓下看著燈光滅掉,有天喝醉了還特瘋狂,對著601的窗戶大聲喊陸丹笛我愛你,陸丹笛想也沒想抄起一盆肥皂水就潑了下去,淋得他一身透濕。第二天上學,陸丹笛像什麼也沒發生,尚恩倫卻有點感冒鼻塞流鼻涕,每打一聲噴嚏陸丹笛就忍不住笑一下,逗得杜薇薇還起了疑心問她,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把他怎麼著了?
「且慢,你小子少給我來這套,我陸丹笛天不怕地不怕你是知道的,你可別拿你爸來壓我,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更何況是你爸!」
「如果咱們在一起總能這麼開心該多好。」
在廣州逗留了兩天,旅行團一早來到深圳。
「丹笛,你別去了,其實一開始就是媽媽錯了,當媽媽知道他已經變心時不應該委曲求全還維繫這個家,如果早一點兒和他斷得乾乾淨淨,現在也不至於受這麼大的傷害。丹笛,你現在就算去又有什麼用,他的心已經走了,人回來也沒有用。這些年,我面對一個毫無感情的男人這樣尷尬地生活著全都是為了給你一個看似完整的家,但是我錯了,大錯特錯,我早該乾脆地離開他啊。」
「是夠傻的,不過,傻瓜更容易開心嘛,那……咱們今後是朋友了嗎?」
「蘇荷,我是龍澤。」熟悉的聲音,蘇荷聽得緊張,也感覺不出他的語氣是親切還是冷漠。為什麼他的聲音消失那麼久,突然又出現了?而,這次的出現是僅僅屬於她一個人的。
——《蘇荷日記》
睡不著,打開檯燈,她突然想打個電話給蘇荷,但還是作罷。她看著天花板,祝福自己做一個佛光普照的好夢吧!
「行,你們玩得開心點兒,回來我請你們吃飯。」
「脫口而出,突然發現自己記性還不錯,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我爸弄了輛舊車給我開著玩兒,反正我現在也沒事兒,你要不嫌棄就甭不好意思了。」他說得自然,不像是記仇的模樣。
「陸丹笛,你好。」那男孩穿著得體,頭髮長長,笑起來有兩個逗趣的酒窩。
這小丫頭一路就沒消停過,夏寂不說話,看著她心裏卻兀自幸福著,手裡提著買好的榴槤和飲料,他想這小妖孽只怕是在陸丹笛面前憋太厲害了,現在就猶如脫韁的野馬,給她幾縷陽光就可以燦爛輝煌,給她一雙翅膀她能飛過太平洋。
天空中有藍天白雲,還有漂亮的氣球,他們此刻在另一座城市牽著手坦然地行走,如果時間可以靜止,那麼就請在這一刻靜止。假如今後會失去,至少,還有這一刻永恆銘刻於心。對於簡單的小孩,這應該是最大的恩賜了。
三分鐘后,夏寂從麥當勞買來一大杯加冰塊的可樂,然後把可樂一口氣喝掉,剩下的冰塊用來給蘇荷冰敷。他蹲在一旁拿著一塊冰慢慢地在受傷的部位推摩,等到冰塊融化再換另一塊。蘇荷像個乖巧老實的孩子伸著手一動不動地任由夏寂倒騰。
誰知道事過境遷,這小子出落得大不一樣了,從側面看還有點像韓國那個最愛跳熱舞秀肌肉丹鳳眼娃娃臉的歌手Rain(鄭智薰),換作以前打死陸丹笛也不會坐他的車,傳出去會被姐妹們笑到下輩子。三年未見,偶爾聽說尚恩倫的消息也只當耳邊風並不在意,沒想到無巧不成書,兩人竟然在電視台碰面,時光真是一件奇妙的法寶,所有人的命運在時光織就的網裡交錯,偶爾一個轉彎,便有新的邂逅。
突然想起,安佑寧不在家,蘇荷也不在身邊,心裏有些許落寞,甚至,還因為和尚恩倫的單獨約會有了愧疚感,那是一個曾經很愛自己的人,接受他的邀請或許本來就是一種暗示。也許從下午開始,她就應該和他保持距離。對於那些確定不可能給他們愛的追求者,她一貫的方式便是果斷地拒絕,若對方並不放棄,她便會採取堅決打擊的手段。然而面對這個在中學時曾受過傷害的尚恩倫,她卻有些憐憫,或許是因為他今天在操場上說的那番話很動聽。原來自己也是個性情中人,千年妖孽也有弱點,更何況她道行還不夠深。
寧靜得寂寞,但是寂寞卻有寂寞的快樂。
儘管他對我很好,我甚至猜想,他指不定會按照我幻想的那樣,捧著我的臉微笑—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微笑,在這個炎熱得讓人心緒不寧的夏天包圍我,從此以後不受到任何傷害。初中畢業后他考上了別的學校念高中,我們再也沒有聯繫,高中在陸丹笛和杜薇薇的吵鬧與家事的悲痛中慢慢度過,有好幾次,我幾乎要忘掉那個在陽光下吹出七彩泡泡的男孩子。
「你……我們……」
「哥們兒,我哪值得您老人家這麼做啊。」
「去你的!三年不見還沒改掉這惡習,說起話來跟宰牛似的。」
「行行行,我答應你還不成嗎,蘇荷上來找我聊天,先這麼著吧,拜拜了。」
夏寂本還打算掛電話,一聽這話就來氣兒了,他吵鬧著說什麼叫老夫老妻啊,咱們這叫有夫妻之名沒夫妻之實,我嚴格遵守陸丹笛的約定,每天她都跟一女特務似的準點來電話查崗。我談一次戀愛不容易哪,本來還是個無神論者,現在絕對相信上帝是存在的。陸丹笛就是咱倆的上帝,每天稍有空就睜開眼睛盯著咱倆,一有風吹草動立刻一巴掌拍過來,現在和你牽個手還膽戰心驚的,總覺得她老人家在天上看著咱們。
「哦……我的意思是,行啊你們倆,背著姐姐我勾搭上了,你怎麼回事兒,談戀愛是好事啊,幹嗎這麼憂鬱呢?」
尚恩倫頭有點暈,但他依然逞強故作坦然地坐在駕駛座。陸丹笛鐵青著臉看著他說:「喂,你這樣不行啊,醉駕可是大事兒,你還是讓我打個車回去吧,本姑娘還想多活幾年。」這從小沒被奚落過的貴公子尚恩倫哪受得了這番指責,他瞥了一眼陸丹笛問:「坐穩了?」陸丹笛不解其意,點點頭。
她可幸福著呢。離開學的時間越來越近,她每天都在羅密歐事務所上班,暑假是最忙的時候,放著她喜歡的音樂,對客人介紹最新的唱片,這是她極熱愛的事。
「你待會兒去哪兒?」他仍舊保持紳士的風度。
「您的意思是?」
「你在哪兒,可以告訴我嗎?」終於聽清楚,他既不親切也不冷漠,只是平靜。從前,他也很少過度興奮,也很少痛苦得失聲,越是冷靜越是讓人費解,一定是有事發生。
蘇荷問為什麼不跟他們一塊兒,夏寂義正詞嚴地說:「旅行團都把觀光客帶到各個珠寶店購物,我再清楚不過了,走,我帶你去吃小吃。」
她也多麼希望能夠和他永遠沒有紛擾與爭吵,過著寧靜而安穩的幸福生活。
https://m•hetubook•com.com我來過廣州好幾次呢。」
「蘇荷,你沒事吧,快,小心,我幫你先擦乾淨。」其實不關夏寂的事,但看著她的手被燙得紅腫他比自己受傷了還要難受,眼前又浮現出陸丹笛揮舞雙手對他使出降龍十八掌,一時間真是百感交集。
轉眼十五天過了,廣東之游正式結束,而陸丹笛的培訓班生活也已進行了一段時間,她與白羚低頭不見抬頭見,偶爾也會打個招呼不痛不癢地說幾句,似乎那天在酒吧里什麼也沒發生,換作以前的陸丹笛恐怕會見她一次揮一次拳頭,但一段時間的培訓生活把她磨得圓滑,能忍則忍,不能忍也不可隨便發飆。
她上車,向尚恩倫道歉,讓他久等。雖然是老熟人,但今天卻好似第一天見面。
「去哪兒?」
「臭小子,你怎麼報答我?」
「媽,您怎麼了?」她小聲地問。
「不可以。」她愣住了,顯然是被這個問題惹得有點不愉快。
但是,她都沒有說,只是同樣平靜地說出來。
「真的,說假話王八蛋!」
不過,自己的親媽也好不到哪兒去。當她知道夏寂暑假放棄英語研習班的學習報團去廣東旅遊,優雅的夏夫人瞬間變了嘴臉,整整僵持了一天一夜,但夏寂鐵了心要去廣東,老媽最終敗下陣來答應了她,嘴裏雖然不停念叨著,不管怎麼樣最後還是他大獲全勝。
夏寂打來電話說晚上要去媽媽的公司辦點事兒,所以不能來送便當,還不厭其煩地交代著千萬不能吃路邊攤的油炸小吃,因為太不衛生,如果一定要堅持減肥那也得吃倆蘋果。
「我常常想,像你這樣有錢人家的小孩,是不是都很霸道。後來慢慢發現,你不是那樣的人,我覺得你身上很少有紈絝子弟的習氣,並且很開朗也很細心,甚至,一丁點兒怪脾氣都沒有,我覺得你真的是一個很好相處的男孩。」
「是嗎?哈哈,當然!」夏寂得意地戴上墨鏡,靠在長椅上,眼睛望著白亮亮的天空。
還有兩天就要開學,馬上就大四了,還有很多新的困難與坎坷要面對。
「我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我自己也很久沒去了。」
他認真地開著他老爸的車—這哪是什麼舊車,分明就是一輛嶄新的別克—沉默許久突然提到這件往事,讓陸丹笛措手不及。
掛完陸丹笛的電話,夏寂跑過來說:「走吧。」
夏寂想,真希望這趟航班從此失蹤,兩個人迫降在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讓她忘記所有不開心的過去,從今天開始幸福,然後一直一直幸福下去。不回去也罷,因為擁有了蘇荷,其實就擁有了全世界。
「你總算來慰問你姐姐我了,我今兒搬來了電視台員工宿舍,條件還挺不錯的,就是覺得很孤單,才分開兩天我就想死你了。唉,一人在前線奮勇拼搏的滋味可不好受,我還不知道接下來得面對一些什麼樣的困難呢,不過沒關係,我陸丹笛是金子擱哪兒都發光,葵花長哪兒都向陽。」她一接通電話就瑣碎地念個不停。
「還真看不出來,我怎麼覺得你那時候挺得意的,要有誰被你弄哭了,你比撿了美鈔還開心,你不知道每當你惡作劇得逞時我們有多恨你,真想把你脫|光了抄把大刀一陣狠剁,剁成十八塊丟到街上喂狗吃!」
「我和白羚分手了。」
陸丹笛看著他竟然瞬間有些出神,心裏感慨著,這當年長得跟一蘿蔔頭似的小臟孩兒如今居然茁壯成長變得秀色可餐,難得難得!
他們面對面站著,在熱鬧擁擠的上下九路。
尚恩倫大吸一口氣,緊捏方向盤對著油門一腳踩下去,車像屁股上被扎了一刀的西班牙瘋牛似的馳騁起來。陸丹笛這下有些慌張,大聲叫囂著注意安全,你再這樣我跳車了!
「我在廣播學院念大學,昨天來這兒報到實習呢,咱們今後可以多多交流,可能你還不知道,節目總監尚敏就是我爸!」
自從和安佑寧談戀愛后,陸丹笛幾乎就沒正眼瞧過別的男的,更何況是單獨約會。可是今天她偏偏就坐在了尚恩倫的車上,也沒覺得有啥愧疚的,本來嘛,一起吃飯喝酒又沒怎麼著,只有那種每天懷揣著紅杏出牆心思的女人才會時刻覺得自己會幹點兒對不起男朋友的事兒,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是有道理的。
「沒事兒,」他想了想,「多久我都等。」
「幹嗎帶我來這兒,你是不是想先來個深情回憶,讓我首先對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心生愧疚,然後再伺機報仇,讓我血灑C市一中?咱們事先說好,你要報仇可以但不準打臉!」她走上看台,做出一副大義凜然慷慨就義的架勢。
「我在。」
「我代表組織感謝大姐通風報信兒,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擔任蘇荷同學的私人保鏢,至於怎麼孝敬您,等我回去再說唄,咱一路殺向國貿,您隨便挑,悠著點兒別閃著腰。」夏寂邊說邊看看一旁等著的蘇荷。
「騙你幹嗎,你是不知道,我可慘了,簡直是慘絕人寰慘不忍睹,我爸把我管得特別嚴,在廣播學院上學這幾年,所有老師都遵照我爸的意思對我嚴格看管,每天查寢,一發現我不在立即打電話去我家,你說這跟蹲監獄有什麼區別。我原本還以為只要高三一結束,人生立馬變美好,誰知道我是從一個地獄奔向另一個地獄,所以大四了我才要求來電視台實習,一來開開眼界鍛煉鍛煉,二來舒展舒展筋骨。」尚恩倫憤憤不平地說,那模樣像個被冤枉的小學生。
「丹笛,你可千萬別像你媽,這麼相信男人,最後卻落得這般田地,你一定要好好乾,有自己的事業,這樣就不怕男人欺負你騙你。」然後,她拿出一個信封,「你明天就要去電視台培訓了,這是媽媽攢的一些錢,一定夠你花,你要努力,不能像你媽這樣一把年紀了還如此落魄,媽一直相信你能夠做出好成績,到時候你揚名立萬了媽媽就跟著你沾光了。」她的聲音急切而緊張,似乎擔心一不留神就會連女兒也失去。
暮靄沉沉,客人漸漸少起來。
「我在羅密歐事務所,就是以前打工的那個唱片行。」她也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生怕一個不小心,流露出思念的感情,那樣是對不起夏寂的。
「看,這不就住下了嗎?」他哈哈大笑,蘇荷抱住他的頭像拔蘿蔔似的往外拉扯,嚷嚷道我也要住下你給我出來。
「給我聽好了,千萬別欺負她,如果我接到她的投訴,你就等著過清明節吧,她要有個三長兩短,回來后賜你三尺白綾一壺毒酒,你要能活著走出聯大,我陸丹笛每天倒著走!」
「還不是年少無知唄,行了,到啦。」他踩剎車。
還是這座熟悉的城市,她在這裏成長,在這裏幸福,在這裏認識陸丹笛,然後認識龍澤,在這裏第一次戀愛。
陸丹笛下午在電視台開完會,台領導要她搬來電視台的員工宿舍,進行為期一個月的培訓,然後和白羚一起主持《音樂中心》。還有一年就畢業了,她並不擔心自己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但主持人是一個很有魅力的職業,也是難能可貴的機會。
夏寂就在一旁看著她興奮得像小孩子一樣地演說,心裏也特高興,雖然他看過無數次海了,但卻是第一次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看海,而且記憶中也從來沒有哪次看海周圍會有一個如此興奮的朋友,於是他也被感染得快樂起來,突然想起有句名言說「有的人與生俱來的就是有的人要追求一生的」,竟然有些心酸。
「我過來找你方便嗎?」他說。
但這一瞬間,她居然覺得,牽著他的手是如此自然,他似乎完全忘記了那一天在傳媒學院門口她說的那一番話,還是他故意忽略。很奇怪的感受,在C市時,她無比抗拒夏寂的愛,換一座https://www.hetubook•com.com陌生的城市,反而能接受這樣的相處,也很享受被寵愛被照顧。所以,他牽著她的手,她並沒有惡狠狠地把手甩開。
「不知道,你呢?」她聳聳肩。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陸丹笛一張嘴半天沒合攏,原來尚總竟然是她高中同學尚恩倫的爸爸。這尚恩倫,中學的時候還追過成績優秀又鶴立雞群的陸丹笛,那時年少氣盛可瘋狂著呢,因為她多搭理了別的男生幾句,他還買來一瓶陳醋仰頭猛灌,直灌得氣管冒煙頭暈目眩一頭倒地上送醫院去了。陸丹笛當時可噁心這男孩了,穿得像個馬戲團的小丑,整日遊手好閒就知道給漂亮女生寫情書,而且還寫得狗屁不通,為了讓文字更加優美四處抄襲一些華麗的句子,有一次沒頭沒腦不小心抄了語文教科書上的一首長詩。陸丹笛看后捧腹大笑,站在課桌上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朗誦起來,這一招把尚恩倫惹怒了,發誓再也不理陸丹笛。誰知道斗轉星移,今時不同往日,他老爸今兒居然變成她的領導,這哥們不會藉機報復以解多年來的心頭之恨吧。
「你小子,出息了,一副一表人才的范兒,唉,今時不同往日啊。」在友誼商城附近的酒吧,陸丹笛邊倒酒邊自言自語地損尚恩倫。
「夏寂……」
「要不,咱們明天見吧,我今兒得回趟家去看看我媽,明天就正式搬來員工宿舍了。」陸丹笛蜻蜓點水地笑了笑,也不想和他顯得太密切,別讓他覺得如今有老子撐腰了,陸丹笛就會怕了他,不得已跟他套老同學的近乎,最好少些心猿意馬,惹毛了她,玉皇大帝她也敢指著鼻子罵,一個節目總監算個屁。
蘇荷這小妖孽活得怎樣呢?
「你小子出息了,馬上交代,不然姐姐我明兒飛廣東拆散你們倆!」
「媽,您吃飯了沒,要不我現在帶您出去吃,我一個朋友在外面等著,是電視台節目總監的兒子。」
「好,我馬上就到。」
「哦?是嗎?」他放下擱在腦後的雙手,認真地聽。
夏寂也像一個剛從童話里走出來的小王子,穿著鮮艷的格子沙灘褲,讓潮水打在自己身上,太陽把他的身體照射得晶晶亮。他們在沙灘上寫下願望,等著潮水把那些歪歪斜斜的字衝掉,就像她之前在電視里看到的那些海邊的年輕人一樣,堆好一個城堡,幻想自己就住在裏面。海邊還有一些和他們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在打排球,所有的人,所有在沙灘邊遊玩的人,都極其熱烈地活著,就像每一計扣球,都是對命運的一次狠狠抵抗,不管那球接得多麼糟糕,仍然會站起來,拍掉身上的沙礫微笑著繼續奔跑。
「我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你。」
這些話應該是很容易說出口的話,女孩子嘛,其實有時候要求並不太多,就特愛聽這種略帶急切的甜言蜜語,為什麼龍澤之前就不會,而且教都教不會,像個僵硬的木頭人。
尚恩倫見眼前這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大王花容失色的模樣更是興奮,毫不理會勸阻,內心有種彷彿得到了陸丹笛認可的錯覺。
「行,那你等我,但我不知道要多久。」
「誰啊,打這麼久。」
蘇荷也小聲說好我都知道,不用太擔心我,以前你還沒出現的時候我就好好地活著了,難不成你做我男朋友之後我的生命開始變得脆弱,你該忙啥忙啥去吧,不用老惦記著我,都老夫老妻了。
「我今兒真沒想到,能在電視台遇見你,什麼叫緣分哪,這麼著吧,我找我爸打個招呼,讓他多擔待擔待,雖然他一再強調不能走後門兒,但我怎麼也是他兒子嘛,以後你在瀟湘衛視一定機會多多好運多多!」他一說出口就覺得有點過了頭。
「呸,你糊弄誰啊,你現在沒女朋友?老娘懷疑你孫子都有了!」陸丹笛極不屑地嚷嚷,心裏卻有一絲感動,但這絲感動立馬被自己熊熊燃起的氣焰給打壓下去了。
「你小子有什麼話就直說,姐姐我洗耳恭聽,但你注意嘍,有半點不中聽的我立馬走人,你可別拿你老爸來壓我,人家皇帝選秀女還講個程序呢!」
陸丹笛幫媽媽收拾好客廳,然後便離開了。她更願意選擇逃避這個家,從小便逃避,不去理會沒人性的爸爸,也不去理會哭哭啼啼但轉背便會興緻盎然地活躍在麻將桌上的媽媽,她只想努力地把自己的情緒擺正,快樂地生活,幸福地生活。
「說你傻你還真傻了,當然是朋友啊,其實我也很感謝你今天能夠陪我,最近真是糟透了,不過,我現在心情挺好的,真的。」說完,她一笑,一如尚恩倫當年第一眼見到她時的笑臉,有著陽光明媚的溫暖笑臉。
烈日當空,廣州的熱鬧與擁擠有它獨特的城市氛圍。
「蘇荷,你開心嗎?」夏寂樂呵呵地問。
「可我那時候挺想和你們做朋友的,一個人坐在教室後面,沒有朋友,老師也不喜歡我,我覺得特難受。」他藉著喝了點酒,涼風微微吹,膽兒大了,心境也開闊了。
「你說什麼?你們倆……好上了?」
「我媽唄。」
「等等,我有個好辦法。」
「她反應如何?」
「我今天答應了他,我覺得他很好,所以,很想珍惜他。我……害怕再錯過了,但是又怕重蹈覆轍,龍澤給我帶來的影響太大了,所以偷偷下樓和你說說,你意見如何?」
「高興壞了。」
蘇荷就在電話這頭聽著聽著特溫暖。
2002年 8月15日 天氣:有時炙熱有時寧靜
她也多麼希望能夠和他一起生活在海邊。
蘇荷,是不是應該更勇敢和快樂一點兒啊。
「記清楚了,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哪!」
「有戲。」
「看我的!」
海邊總有數不盡的樂趣。一直到天黑,他們才和旅行團另幾個遊客一起離開,坐在附近的肯德基裏面,明亮的燈光照射下來,他們似乎還未從剛才夢幻般的快樂中醒來。晚上已經沒有公交車,他們一行幾人在附近的小道上等中巴,深圳的馬路很乾凈,周圍是齊腰的灌木叢,幾人都是剛從海邊回來的。蘇荷突然想起自己的手還緊緊地拽著夏寂的手沒放,連忙鬆開。
她心情低到谷底,像只疲倦的蟲子軟趴趴地躺在副駕駛座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車窗外的過客,如果這時沒有人陪著,她指不定會突然抓狂弄把衝鋒槍來對著路人橫掃一通。
「我是說真的,那時候我特喜歡你,可自己能力有限不知道可以用什麼打動你,結果被你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譏諷,我覺得特懊惱。被自己喜歡的人譏諷那滋味你肯定沒嘗過吧,從那以後我就變得很孤僻,也不願意和任何人打交道,就想快點兒畢業,然後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兒念書。那時,每次晚自習之後我都一個人來操場,一個人在這裏走圈兒,想起你那次課間操追著我跑了三圈,心裏就特甜蜜,那時候人還小,特享受一個人在操場上散步的孤獨勁兒,總幻想有一天你可以原諒我。後來高考結束,我老爸怕我出去闖禍硬把我留在C市,在廣播學院學導演,這樣今後工作也好安排,不過也難怪,因為我那時候是個人人討厭的壞小孩,如果不是我爸管著我,我估計早出去跟那群小流氓混日子了。後來大學一年級時我去找過你,我特別想見你一面,當面跟你認個錯,這樣心裏也踏實了,但碰巧你不在家,我還想過去聯大找你,但又想了想,你應該有了自己的生活和朋友,我不應該打擾你。誰知道,今天咱們卻在電視台見著面了,所以特別想你陪我來一趟學校操場,就隨便走走,我也很滿足了。」
「這不是為了你……哎呀我也不知道,來都來了,問這麼多幹嗎,走啦!」
「喳!老佛爺請講!」
「走,還真能怕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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