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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同塵與灰

作者: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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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發病

第四章 發病

「行啊,古有孔融讓梨,今有糾部長讓餃子。」陸疾有些得意地吹了吹氣,咬了一口。
雖然如此,他躺在雪地里,帶著瘀青的嘴角卻漸漸勾了起來。
陸疾湊在話筒處,心滿意足地結尾:「以上所讀,希望大家喜歡。」然後他轉頭看著糾耳耳,懶洋洋的笑容如同狐狸一般狡黠。
糾耳耳環視了一圈亮如白晝的公寓,隨口回道:「我在教職工公寓樓,喬老師這裏。」
陸疾控制不了自己,鮮血從額前流出,卻彷彿是催化劑一樣讓他在痛意里得到滿足,讓他想要獲得更多快|感。他猛然抬起頭,然後又一頭撞在了牆上,本來還要繼續的動作頓住,他腰間被一雙手環上。是糾耳耳抱住了他:「不要。」
陸疾掙脫不開,只好轉身向礙事的人出氣,他把糾耳耳推倒在地,自己也跟著摔了下來。糾耳耳正要抓著他的手,他卻突然咬上了她的胳膊。她的手裡其實也拿著鎮靜劑,好幾次想幫助他服下,卻因為他那句不想依賴藥物而作罷。
糾耳耳「嘁」了一聲,再沒吭聲。
糾耳耳伸手去量陸疾額前的溫度,不會是感冒了吧。
陸疾聽了,也較起真來:「醫生都管不了,你還能管得了我?」
她連忙過去阻止,趕緊拉過他的手仔細察看,這才發現陸疾的胳膊早已有一排密密麻麻的牙印,有的泛著瘀青,有的傷口已經結疤。糾耳耳的手指摩挲在那些凸起的疤痕上,彷彿身體里的疼痛也如潮水般襲來。想到自己隱藏在衣袖下的秘密,她心裏某個地方狠狠地被擊中,眼眶微紅地轉過了臉。
糾耳耳抓住他的手,聲音有些發抖:「你到底……怎麼了?」
「你信啊?」
那天回去后,糾耳耳收拾好行李,搬到了學生寢室。
「走的時候我不是說讓你等著,怎麼還鎖門?」
「哎,糾部長,」陸疾彷彿又恢復了往常的模樣,他坐下來,故意挑眉問道,「你說這人愛做好事是不是天生的?」
「也許待會兒……我會把這裏弄得一團糟,你怕不怕?」
救援隊的人說,當時情況緊急,他的父母剛好位於某旅館坍塌處,那時有好幾個小孩被困在下面,他父母只能採取就近原則……
糾耳耳搖了搖頭。
漫長的寒假來臨,平日里那些麻煩的同學幾乎都要回國過農曆新年,臨走的時候他們在樓下齊喊,祝糾耳耳部長又老了一歲。
滋潤的日子沒過幾天,寒假差不多就到了尾聲,喬老師也提前回來了。衣裝精緻的女人看了一眼陸疾,只說他叔叔正在樓下等他。逐客令下得很是婉轉。
樓道的聲控燈壞了,糾耳耳走在前面,還要提防後面的陸疾踩空,她走了幾步,拉過他的胳膊:「你看著點台階,昨天我就在這兒摔了一跤。」
糾耳耳看了一眼那隻渾身漆黑、尾巴帶一抹棕色眯眼打瞌睡的貓咪,她伸手摸了摸毛茸茸的小傢伙,帶著萬分關切的語調沉吟道:「看它這麼可愛自然萌,不如就叫它……」
糾耳耳面無表情的臉上一點都看不出她對陸疾的咬牙切齒,不搞些狀況出來簡直不是陸大爺。
「此刻有誰在夜間某處笑,無緣無故在夜間笑,在笑我。」
那天,他們又去了曼哈維沙漠。過年前在這裏玩的遊戲,一切都有了答案。其實那天的他們,每一句都是真心話。
陸疾摸向耳垂,指端傳來冰涼的觸感,他的右耳戴著一顆鑽石耳釘,那顆細鑽曾經無比耀眼地出現在他母親的無名指上,算是她對愛情全部的信仰。而後來那鑽戒卻被他搶先在屍體火化前偷了出來,後來工匠把它改造成耳釘,被他堂而皇之地戴在了自己耳朵上。
「我沒有……」陸疾後知後覺,半天才試圖解釋。
糾耳耳和陸疾親自把Leslie送到了機場。回了學院后,陸疾的叔叔已經到了,說是要接陸疾到紐約,走的時候陸疾大概還有些不情願,他把行李箱交給糾耳耳,讓她幫忙給自己拎下去。
「陸疾。」
嬌小的、會撒嬌的、容易討人喜歡的生物,糾耳耳對它們天生就不怎麼感興趣,她蹲坐在門口,指了指方才賣力表現自己的灰毛鸚鵡:「人家還會背古文呢,你怎麼不挑它呢?」
從出生開始,他的人生就陷入了一場惡性循環的遊戲里,他從一開始就不斷地追逐著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一提起那隻萌到自然醒的波斯貓,陸疾就因為那冗長的六字長名痛心疾首:「我給它改名了,麻煩你以後叫它太后。」
陸疾的喉嚨發緊,可他卻只吐出一個字:「嗯。」
糾耳耳聽了神色複雜地點點頭,沒敢問一個明媚多姿的少年是如何把「一朝春盡紅顏老」給背下來的。
「你中文是不是很厲害?」
「你生病了嗎?」
陸疾不說話,只是爬跪在地上一味地找葯。
「寒假你回哪裡?」或許是良心發現,臨走的時候,陸疾問了她一句。
糾耳耳愣了幾秒鐘,突然反應過來,陸疾這是又回學校了?她拿著鑰匙跑下樓去,遠遠就看見樓門口站著一個人,他穿著長款英倫風衣,瘦削的身影立在寒風中,肩上落滿了雪花,整張臉都縮在了紅色的圍巾里。
「你這是……怎麼了?」
「進來吧。」
陸疾抬起眼,看到的就是糾耳耳宛如宣誓一般莊重的面容,她看起來,好像真的很擔心。陸疾對她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隨即又咳嗽了幾聲,終於在不堪重負如海潮襲來的疼痛里昏睡了過去。
糾耳耳打了個寒噤,感覺陸疾渾身都載滿了風雪。她推開房門,趕緊將陸疾送到了有暖氣的世界里。
糾部長習慣成自然,恢復到了官職人員的模樣:「你過來。」
糾耳耳瞪了他一眼,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狀況,她掏出花名冊:「擾亂校廣播室紀律,要扣分的。」
「我哪有你那麼衰?」糾耳耳撈了一個差不多好了的,「趕緊嘗一嘗。」
「我在學校啊。」
糾耳耳張大嘴愣了許久,直到走在前面的陸疾發覺身後沒人停了下來,他聳了聳肩:「我這人其實有個優點,那就是深藏不露。」
連糾耳耳都沒意識到,她發慌的聲音有多尖厲。
陸疾幫倒忙也不是第一次了,糾耳耳只裝作聽不見。結果不一會兒,求救聲遠遠地就傳了過來:「好閨女,救命。」
「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的寢室怎麼關著燈?」
「我要是這個女的,我也什麼都不說。」糾耳耳拋起一顆栗子到嘴裏,「我老是覺得,愛是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
最後卻是等來救援隊的陌生叔叔。
看著陸疾發臭的臉色,糾耳耳心裏哼哼,陸少爺有毛病了吧,寸土寸金的紐約州啊,她想去偶遇個金融大師都不一定能去得了。
「沒事,老毛病了。」
糾耳耳瞥了陸疾一眼,手裡不緊不慢地剝著個栗子:「庸俗,你覺得……愛是什麼?」
曼哈維的冬天很冷,其間下了幾場大雪,農曆新年那天,糾耳耳放棄了去圖書館的消遣,她丟下抽空去外面買的那些煙花,窩在沙發上看《生活大爆炸》。鞭炮聲寥落,謝耳朵的笑話還是那麼冷,晚上的時候,電話響個不停,都是同學們打來拜年的,其中Leslie的電話殺出了重圍。難得有人陪聊,糾耳耳不自覺就多說了幾句,等放下電話的時候,她看了一眼手機,有陸疾的十多個未接電話。
「這是那兩個人,給我留下來的唯一的遺物了。」陸疾突然說道。他自我封閉得太久,已經不習慣說真話了。如果每句話要是都被心理醫生翻來覆去地尋找暗含的深意,還不如說些玩笑話。
糾耳耳沒理會他,她看了看面前一家裝潢精緻的小店,招手讓陸疾跟她進去。小店門前擺放著整整一書架的漫畫書,店門前的匾額大大方方寫了「墨香閣」幾個字。
陸疾也給她弄來一幅國內地圖拼圖,黑吉遼在東北,津京冀經濟一體,魯江浙滬兩廣沿海,秦晉豫湘,歷史古迹最多,內蒙古新疆西藏滇川,地方特色頗濃。
一個人的喜怒哀樂,摻雜著另一個人的悲歡離合,感情不就是這麼一回事。
「還行,」陸疾摸摸鼻子,有些謙虛地開口,「就是會背《過秦論》《滕王閣序》《長恨歌》和《葬花詞》罷了。」
而發現了糾耳耳秘密的他,只是生起了禮尚往來的意識。如果知道了她不想被人知道的事,那他也該講一講自己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那才算是公平。
陸疾晃著手指,輕輕一點:「那裡。」茶几下堆積了一堆玻璃碎片,明顯就是被某人轉移了第一現場。
當時車子正疾馳在夜色下,他推門就跳了下去,整個人滾落在車水馬龍的街上。車子疾馳而去,他小叔沒有下車,大概是覺得他沒什麼地方可去,最終也還是會回家去。馬路上的車一輛輛地駛過,那些司機們踩著剎車不停地怒罵,雪花就在那時被狂風席捲著簌簌落下。
「我怕你罵我。」
當喬老師拖著糾耳耳進屋的時候,陸疾就站在她旁邊,不知為什麼,糾耳耳面色有些蒼白。陸疾拎著行李箱出來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扇門已經關上了。
窗外煙花繚亂,跟著傳來了好多人的歡呼聲,鞭炮聲聲里,新的一年又到了。
那晚陸疾睡了很長時間,等到他再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四五點,大概是一夜好夢,他的臉色看上去恢復了不少,整個人精神許多。陸疾抓了抓頭髮,緩緩伸了個懶腰:「有吃的嗎,好餓。」
方才樓下沒燈,糾耳耳也沒來得及細看,如今看著陸疾鼻青臉腫的模樣,再看看他髒兮兮的外套,幾乎是滿身狼狽。糾耳耳突然發現今天的陸疾有些不對勁。
糾耳耳跪坐在少年面前,她不知道自己的手為什麼抖得那麼厲害,注射器被她扔在一邊,針尖正閃著凜冽的光。而陸疾歪倒在一旁,他的身體因劇烈咳嗽而不斷地抽搐著,那支讓他徹底安靜下來的葯,其實對身體並不好。
鍋邊飄起的熱氣氤氳在廚房裡,陸疾看著忙碌的糾耳耳,突然問道:「以前過年的時候,你也是一個人?」在學校就聽說,品學兼優的糾耳耳和她養母的關係很微妙,這麼些天,看她麻利地擦玻璃、打掃房間、買菜,甚至包餃子,陸疾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一股複雜的情緒在心間升起。
他靜靜地坐在地板上,好一會兒,才沉默地把手抽了出來。他一聲不吭地撿著剛才灑落的藥丸,滾了一地的白色藥丸被他一顆顆撿起來,然後又重新收到了藥瓶里。
陸疾不理會她,整個人像蝦米一樣弓起了身子,他臉色不太好,緊緊地皺著眉,嘴唇也變得蒼白許多。
「嗯?」
那天以後,陸疾再沒有回去。他待在糾耳耳這裏,把這棟安靜的公寓樓當成了革命根據點。那晚的事情糾耳耳沒有再提,陸疾將功補過地打掃了屋子,包攬了客廳的衛生任務,他還把喬老師的瀕死盆栽挽救了回來。
糾耳耳看著他,臉上雖維持著鎮定,聲音卻顫抖了起來:「陸疾。」聽起來是那麼難過。
陸疾靜靜地看著糾耳耳,一一應允:「等回國,我帶你去。」
不知道是哪句話順了人家的心意,陸疾的神情明顯好了一些,他打開車門:「那你等著接駕吧。」
一個男生染錯了頭髮,戴著一頂假髮試圖矇混過關,糾耳耳慢悠悠地截住來人去路:「這髮型不錯,模仿的是夢露姐姐吧。」她一邊在學生冊上划拉著什麼,一邊上下打探這位仁兄,「cos得挺像的,就是身材差點。這個扣分。」
陸疾握拳,好半天,才把糾耳耳擁入懷中。
「怎麼樣?」
「喂!」糾耳耳有些忐忑,陸疾給自己拜年,真是受寵若驚。
那天,陸疾的話特別多,他講了他父母的故事。他的父母原本都是媒體工作者,卻因為同行不得戀愛的辦公禁忌,直到他出生后都不被公開。
糾耳耳揮手放過剩下的幾個搗蛋分子,她拿好花名冊和筆,漸漸往教學樓的方向走來。
糾耳耳依舊沉默著不說話。
圍巾是陸疾走的時候糾耳耳偷偷塞在他行李箱的,那是之前陸疾跟她一起買的,當時他吐槽糾耳耳的眼光,說紅色圍巾和黃繼光更配。如今陸疾倒是自覺,主動戴上了她送的新年禮物,這幾天不見,思想覺悟還提高了不少。
「我說陸同學,你要裝病麻煩你也要裝得像一點。」
留有他體溫的圍巾裹攜著暖意,還帶著一股他身上沐浴液草木清香的味道,糾耳耳抬起頭,她眼裡積聚的委屈和難過統統有了宣洩的出口m.hetubook.com.com,眼淚大顆大顆地涌了出來。
那天,糾耳耳預料之中的懲罰沒有來臨。當喬老師將她帶到書房,第一個巴掌揮起時,陸疾突然破門而入。
「好慘。」糾耳耳靜靜聽完,給了個中肯的評價。
藥瓶重新裝滿后,陸疾把它塞到了糾耳耳的手裡,他看著她,臉上看不出其他情緒:「裏面是鎮靜藥物,雖然我不想依賴它,但是到時候,你可以給我不超過五片的劑量。」
在華人街,這樣的書店很多,陸疾翻了翻架子上幾期發舊的漫畫,想著糾耳耳也許是發現了他深厚的文化底蘊,大概是要送書給他。正想著,他就被糾耳耳拉進了店裡。
陸疾笑了,又重複了一遍:「糾耳耳,新年快樂。」
糾耳耳好像和她的養母……關係不怎麼好,曾經Leslie這樣和他說過。
陸疾怒罵了起來:「你是不是傻呀,跟著那女人背井離鄉地來到這裏,這裏哪有國內好,你家裡人呢,他們不管你嗎?」
「你不會罵我的吧?」
陸疾一縮身子,悶聲悶氣道:「你知不知道……我是病人啊。」
他的胳膊有許多針眼,密密麻麻,帶著因注射時過度用力而導致的紅腫,糾耳耳不敢鬆懈,一手將注射器推到了最底端。
「你幹什麼?」
在看到陸疾率先合十的雙掌后,糾耳耳原本打算吐槽的話漸漸沒了聲音。
但最後陸疾還是挑了一隻皮毛光滑、姿態優雅、模樣柔美的波斯貓。陸疾抱著那隻小貓咪,臉上露出柔和的笑容:「糾耳耳,給起個名字。」
陸疾對糾耳耳的「感謝」,讓幾個男生紛紛鼓掌,有的還吹起了口哨。結果拐過悠長的走廊,他們和面容冷峻的糾耳耳碰了個正著,幾個男生硬生生閉嘴裝乖,糾耳耳看也不看,路過他們身邊時,順手撕下罰單。
氣氛有些僵持,糾耳耳拉下衣袖,半天後,聽到陸疾擠出了一句對不起。糾耳耳哼了一聲,轟他下床,把人趕去了衛生間。
糾部長來抓人了。
放空的記憶在夢裡一次次重演,當時營救工作展開后,他的父母趕到了那裡,當時他被岌岌可危的門板限制住了活動空間,一抬頭,就看到了他們。
「我想回國,可我家裡都沒人了。我討厭這裏,可我只能待在曼哈維,我……我老是說謊,你說我這種騙子是不是活該這樣?可是陸疾,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他倒在雪地里,什麼都聽不到了。耳邊就在那一瞬間,突然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
當時陸疾沒多久就睡著了,糾耳耳從卧室拿來薄毯,把電視的聲音調得很低。
當糾耳耳端著熱牛奶出來的時候,本在客廳睡覺的陸疾沒了人影,她找了好幾個房間,最後在書房發現了陸疾。書架上的書被扔了一地,桌上的玻璃杯全都被摔了。地上一片狼藉,而陸疾的手上大概被玻璃碴割到了,正淅瀝地淌著血。
那一腳用盡了力氣,糾耳耳額上冒出了冷汗,她勉強站立起來,想把陸疾拽住。陸疾渾身都在痙攣著,他眼睛有些發紅,揮手甩掉糾耳耳礙事的手后,一頭重重地磕在了牆壁上。
陸疾沒有意識到,對許多人都習慣掩藏真心的他,為什麼單單對糾耳耳有了傾訴的慾望?
「陸疾。」
等到糾耳耳出來時,只見她家客廳一片汪洋,幾條金魚在木質地板上垂死掙扎著,不時還翻著白眼瞪向陸某人。始作俑者則站在八米開外的沙發上,手上抓著一尾小魚,臉卻扭到了一個詭異的角度,許是恨不能再遠離一點。
「病人就有理了嗎?」糾耳耳食指屈起,在陸疾的腦袋上重重敲了好幾下,「你知不知道今天喝水的時候,我一個妙齡少女居然用的是青瓷大花碗好嗎?」
「以後別打架了。」糾耳耳視線下移,看著那雙狹長的眼睛,「好不好?」
「是嗎?」糾耳耳高深莫測地看著他,一臉悲憫,「我怎麼聽說……每一朝移駕慈寧宮的老佛爺太后都要守活寡呢。」
糾耳耳托著下巴,纖細的手指逐一點過,她所有心思都在地圖上:「我想先去故宮、長城,然後去新疆沙漠看一看,再去西藏爬一爬雪山,還想去內蒙古看看大草原……」
糾耳耳抱著幾本打算待會兒要還給圖書館的書,隨口說道:「我哪兒也不去,紅旗之下就是組織,這安穩的大後方為方便你撤退,大門永遠給你敞開著。」
陸疾推開糾耳耳,顫抖著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藥瓶,藥片沒倒在手上,反而被他抖了一地。糾耳耳反應了過來:「幾顆?」
「……」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死,無緣無故在世上死,望著我。」
陸疾不怒反笑,笑得那叫一個光明磊落,目光無瑕,他站起來,走到她面前,為自己做的壞事補了一個理由。
疼,怎麼不疼,尤其是當疼痛拉長成無數個日日夜夜,看不清前路時,找不到方向時,糾耳耳只得閉上眼,想著一會兒就好了,忍過這會兒就好了。
為了襯托氣氛,客廳只剩下玄關處的燈亮著,陸疾看了糾耳耳一眼,她把碎發別到了耳後,露出光潔的側臉。兩人戴著同一副耳機,挨得很近,他甚至可以聞到糾耳耳身上洗髮露的清香。
新年伊始,曼哈維的又一個學期開始了。Leslie來學校的時候帶了不少特產,其中老乾媽辣醬最為風靡。糾耳耳看著Leslie丟出來的機票,上面的圖是國內的風景,秀麗河山綿延萬里,她多想在那片故土上踩上一踩。
糾耳耳本來想吩咐陸疾趕快換鞋子,在看到陸疾從圍巾里露出來的臉時,一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寬大的紅圍巾對於陸疾來說,成了很好的遮擋物。
「明年見。」糾耳耳笑眯眯地揮揮手,把最後的同時也是最棘手的學生送到了校門外。
「幹嗎要跟你一起去?」糾耳耳抱怨。
空中彷彿有塊虛擬的鍾錶,混沌的時空在這一刻被無聲地吸走。
而曼哈維的喇叭里,第一次出現了不再如「藝術形式該如何顯示意識的流動」這般枯燥的內容。
最後一句詩飄散在風裡,餘音裊裊中,校廣播室被踢開。
陸疾微微挑眉,有些不理解糾耳耳的想法。
曼哈維的校園生活依舊平靜,而糾耳耳依舊做她的風紀委,她的校服規矩而筆挺,臂上戴著學院和_圖_書勳章,每周都要給學校大清理一次。只是例行檢查的時候,糾耳耳多半是額上畫月牙的包青天附身。
「太后」兩個字,他咬了重音。
「樓門鎖了,那老大爺不肯讓我進來,快點下來給我開門。」
如果他父母知道,當初那番舉動會葬送了他一輩子的夢想,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改變主意。
糾耳耳的衣袖捲起,昨天被陸疾咬過的地方胡亂地纏了幾圈紗布,陸疾看了一眼,臉色突然有些難看。
此時糾耳耳正忙著擦玻璃,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脆響,大概是陸疾又把什麼東西給摔了。
陸疾一路走過,一路搖頭。
原來,今天還是農曆新年。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走,無緣無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都忘了今天是新年了,不好意思啊,沒有新年禮物。」陸疾躺倒在地板上,自顧自地說著,「相比于蜘蛛俠,其實我的秘密才更勁爆吧。你不知道今天……我其實是從小叔的車裡跑出來的,他要我去跟他做鑒定,一個心理疾病的鑒定你知道嗎?我不肯,我知道自己沒病,可到時候結果要是不好,我怕我會受不了。」
他習慣整晚整晚地做噩夢,夢裡鋪天蓋地都是不斷震動的高樓大廈,廢墟下,躲在裏面的他不停地喊著:「I'm here,mother!」餘震不斷襲擊著搖搖欲墜的房屋,陸疾在那堵坍塌的圍牆下,求救聲漸漸變小。
面前伸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糾耳耳被陸疾拉著離開了那裡。時間好像回到不久前的那天,糾耳耳帶著陸疾離開教室,當時她的手傳來溫暖的觸感,背影越發驕傲,而如今換成她感受著他手心的溫度,看著他瘦削的背影,然後被他牽著帶出了家門。
陸疾呼出一口氣,心裏某個地方堵得難受,好半天,他扯下自己的大紅圍巾,把它仔細地系在糾耳耳身上:「疼嗎?」
「我不餓。」陸疾翻了翻冰箱,拿了一盒牛奶,然後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上看起了電視里的節目。
「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上下合歡……」一隻貌不驚人的灰色鸚鵡站在門口的木架上,看著剛進來的兩位客人突然語出驚人道。
陸疾居高臨下,用眼睛斜了她一眼:「反正都是你送我的,我喜歡就行了,你給起個名字唄。」
「鎮靜劑是在你控制不了的情況下用的,不會靜脈注射的話,口服也一樣。」陸疾把那些東西一一放在糾耳耳面前。
「想什麼呢,補送你的新年禮物,要不要?」
陸疾沒說話,只是安靜地換了鞋子。
陸疾立在門口,看著糾耳耳給他拿來的黃色拖鞋,海綿寶寶的笑臉印在前面,他心思微動,看向糾耳耳的腳上,棉拖鞋上果然是派大星咧開嘴巴的模樣。
「我在國內,作文一直都是A+好不好。」像是看出了糾耳耳的輕視,陸疾頗為受傷。
陸疾沒有抬頭,糾耳耳的眼神只是跟著他走,看他臉上的傷、他沉默時的側臉。
糾耳耳戴著粉色圍裙從廚房出來,她拿過陸疾手上的牛奶:「胃不好就不要喝涼的。」
音響機里古箏聲響起,恰好是一首《春江花月夜》開了頭。古箏曲調悠揚,弦上泠泠作響,彷彿月光下大片泛著銀光的波浪席捲了整個海岸,彎彎一輪海上明月與潮共生。
陸疾抱著貓,等待最後的結果。
「校服外套的扣子為什麼就扣那麼幾個?」她一拳敲在那學生胸口,「如果是怕你那虛弱無力的胸肌撐出來,那你就想多了。這個扣分。」
「你想去也行,帶上你家狼牙山五壯士,我要和它合照。」
「為感謝咱們的糾耳耳部長多日來辛勞的工作,也為調劑下大家平日枯燥的學習,這裏給大家插播一首詩歌,里爾克的《沉重的時刻》。」
怎麼說呢,剛才的糾耳耳好像有些不對勁。
此時糾耳耳正對不守校規的學生進行思想教育,只見她勾勾手指,叫過來一個男生。
陸疾在燈下抬頭,他的面容籠在溫和的燈光下,帶著病容中的蒼白憂傷。他從糾耳耳拿來的醫用箱裏面翻出了紗布、棉簽和消毒劑:「晚上我有可能會發病,你要是沒事的話,就陪我待一會兒吧。」
糾耳耳看了一眼面容僵硬的少年,她大手一揮,頗有豪紳為家中嬌妾一擲千金的從容:「你去挑一挑,看看喜歡哪個。」
他說的是到時候,那是到什麼時候?糾耳耳不敢想太多,她把葯攥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下來:「你不是沒事了嗎?」
收拾好他臉上的傷,糾耳耳打開了電視,外媒頻道轉播春晚,她轉身又去廚房:「沒吃飯吧?」
陸疾摸了摸鼻子,那裡還帶著傷,他瞥了一眼同情心泛濫的糾少女:「哪裡哪裡,比不上你。」
陸疾在樓上遠遠地看著,嘴角噙著一抹笑意。糾耳耳這種姑娘,估計是在萬年老樹下化出來的孽障,想來是五百年一開花,五百年一結果。
糾耳耳走在教學樓的大廳里,皮鞋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廣播依舊放著,從幾個女生身邊經過時,糾耳耳明顯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糾耳耳胡亂擦了一把淚。
殷紅的血從她白皙的腕上滲出,她疼得哼叫了一聲,緊拽著陸疾的手終於失了力氣。
陸疾看了糾耳耳一眼:「給你許的我就信。」
午休時間廣播站是校內管理,學校早說過個人不得借用任何名義在午休時間插播私人事情。但陸疾很明顯不以為然,他把一本經典詩詞選丟給糾耳耳:「都說里爾克的《秋天》不錯,不過我還是最喜歡這一首。」
等裏面傳出水流的聲音時,糾耳耳快速把電腦上的瀏覽記錄刪了個乾淨。像陸疾這樣的,網上說是間歇性狂躁加重度抑鬱,很嚴重的心理疾病。糾耳耳握著滑鼠移動,屏幕頓時空白一片,她抬起頭,望向寂靜的衛生間。
「叫它……狼牙山五壯士吧。」話音剛落,懷裡的貓突然掙脫了陸疾,一臉悲壯地叫喊了起來,糾耳耳頭也沒回,直接拎起了它的尾巴就走。
從醫院回去后,他在卧室里待了三天。等他叔叔出差回家后,陸疾已經指揮著搬家公司,把他收集多年滿滿一屋子的搖滾唱片全都拉走了。沒有人知道,以前的陸疾多麼熱愛音樂。
「我要知道熟了的話,還輪得到你吃第https://m.hetubook.com.com一個?」糾耳耳轉過身,揮長勺偷著樂。
「嗯。」
糾耳耳機械地動了一下,陸疾從她身側又撿起了一顆葯。
「如果是這樣,」他看著她,笑容里分明有些得意忘形,「我還會被扣分嗎?」
「回去的話最想去哪裡?」陸疾轉著筆,突然問道。
陸疾機械地嚼了一會兒,漸漸皺眉:「味兒不對,這沒熟吧?」
這……這不是一家具有東方神韻的書店嗎?
那晚之後發生的事,糾耳耳後來不怎麼願意回想。如果說之前陸疾發作時只是一段伏筆的話,那晚不久后,糾耳耳就看到了疾病潛伏在他身上最完整的尖銳鋒利和肆虐瘋狂。
初八那天,糾耳耳慷慨地給陸疾包餃子吃,陸疾自告奮勇來和面,可麵粉和水的比例老是調不好,他的聰明才智一遇到烹飪方面,全面受阻。面軟了就加面,要是太硬就接著倒水,忙活了半天,一盆面已經達到了最飽和的量。
糾耳耳充滿擔憂地看著他:「要吃藥嗎?」
糾耳耳正給自己剝栗子吃,她想到了什麼,突然驀地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我寢室燈沒亮?」
陸疾一進店門,身影卻僵在了原地。店裡有兩隻上躥下跳的長耳朵兔子正在打架;牆角的那個大籠子里有一隻個頭巨大的松獅,看著他正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對面那一排貨架上,齊刷刷養著各種顏色的蜥蜴,其中有一隻掙脫了保溫箱的束縛,正在地板上肆意爬行。
雪還在下著,大雪覆蓋黃沙,覆蓋滿城繁華,糾耳耳低下頭,緩緩將雙手放在頜下。凡人都有所求,她只求……陸疾平安。
手指觸上精良的衣料,呢子外套上沾著的雪花微融,給糾耳耳帶來了冬季濕冷的寒意。
屋裡供暖系統良好,連地板都有了一絲暖意,落地窗的窗帘還沒有拉上,那扇光潔的玻璃倒映著他們兩個人,少年眉目堂堂,相貌恍若畫中人。房裡寂靜極了,糾耳耳克制住了想問些什麼的衝動。
電視里的主持人正對著對聯,新年新氣象,滿屏都是鮮艷喜慶的紅。他們在說著「辭舊迎新,喜事進門」,祝福聲、拜年聲還有賀歲聲,入耳所聽,都是來年的祝願。
少年仗劍走天涯,被捲入了一起謀殺案,卻不料兇手是多年未見的故人,他和裹著面紗的她在夜下重逢,她卻不肯相認。某個午夜,那女子也曾對鏡而泣,面紗下的容顏絕色,一隻眼角處卻有一道猙獰的疤痕。
「我跟你說過吧,」糾耳耳斂去往日里明媚誇張的笑容,整張臉隱忍沉靜,她看了陸疾一眼,手上正輕輕塗抹著藥膏,「我最討厭用拳頭解決問題的人。」
那人表情一看就像是在哄小孩一樣,敷衍著說,組織的大門給你敞開著。
陸疾坐在沙發上,本來想拒絕的話在看到糾耳耳隱忍的表情后,自動咽了下去。他伸手阻攔她,想自己來,糾耳耳幾下就把他制服了。傷口大部分都是擦傷,糾耳耳手上不敢用力,只得拿棉棒輕輕擦拭著。
「陸疾。」糾耳耳爬過去拽住了他胳膊,他的手揚起,帶著刀鋒的凜冽,糾耳耳用膝頂住他的手,一手扒開他的肩膀,掏出兜里的鎮靜劑就打了下去。
他躲在那個角落裡,一聲不吭,只是安靜地等啊等。
出去了以後才知道,原來他們在最緊要的關頭去救了其他小孩。
糾耳耳進了廚房,頭都沒回:「在我這裏就得聽我的。」
不過回過神來,陸疾搭上學長的肩膀,軟磨硬泡道:「我真有急事,就用這一次。」旁邊校廣播站的學生見陸疾這麼鍥而不捨,收拾好新聞稿后,就無奈地把話筒讓了出來。
他小叔的確等在樓下,但兩個人從側門離開,直接出了學校。一路上,陸疾的臉緊緊地繃著,走到沒人的地方才停下來,他看著她,突然抬起一腳踹在了牆上:「還說練什麼跆拳道,都是放屁,你的傷是不是都是這麼來的?」
陸疾粗魯地推開她,然後轉眼又看到床頭柜上的東西。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床頭柜上放著水果和一把水果刀,他撲了過去。
陸疾的聲帶受損后,說話時旁人不會覺察到任何不妥。但醫生後來給出的診斷是,以後他不能過度用嗓,他的聲帶會比平常人更容易充血。
「那些地方我都去過,老馬識途。」陸疾挑眉,露出一個嘚瑟的笑容。
「……」要不是怕傷到病患的自尊,糾耳耳真想回敬一句趕緊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一方面他很是得意,覺得十項全能的糾耳耳不愧是他的人;但另一方面他又有些不好受,如果說糾耳耳能和他身邊的那些姑娘一樣,父母俱在,衣食無憂,那樣的話,他也可以原諒她變成那種驕縱的模樣。
「好閨女,沒白疼。」陸老媽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他滿是驕矜的臉上似乎又回到了以往少年模樣,一笑之下,明媚而驕傲。他仰頭看著天花板,突然喃喃地說了句什麼。
他低著頭,緊緊捏著之前派發的救濟餐,他當時多拿了兩盒,還跟那個發東西的藍眼睛哥哥解釋說,他爸媽還在後面沒有過來。
煮餃子的時候陸疾已經安穩地坐著看電視去了,廚房裡的糾耳耳卻一直在喊他,那十萬火急的語氣,搞得陸疾以為鍋被燒了:「沒事,沒事,我每次煎雞蛋都毀滅一個鍋。」
睡夢中的陸疾很安靜,面容在燈光的照映下顯得溫和許多,他的睫毛垂下,安靜地陷入了夢境。糾耳耳躡手躡腳地走到廚房裡,打算熬點粥等陸疾醒來喝,她忙活了好一陣后,樓外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馬上就是午夜了。
在媒體前能公開身份也好、父母的疼愛也好、光明正大去給他們的遺體放一把火的資格也好,他都熱切地渴望過,可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能得到。少年的人生明明漫長得一眼看不到頭,可他卻感覺自己找不到出路,毫無希望。
學生們一放假,曼哈維徹底冷清下來。每年寒假喬女士都要一個人到中部州去度假,這也是糾耳耳一年中最輕鬆悠閑的時刻。
陸疾低沉寧靜的聲音從擴音器中傳出,一路傳了很遠:「喂喂,各位同學大家午休時間好,我是編導系的陸疾。」
「不怕。」
「老師好!」陸疾很有禮貌地打招呼,他徑直走進來,「以後我的家庭教師沒辦法給我補課,我想讓糾耳耳幫我補習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小叔同意了,他想見一下糾耳耳。」
不過他的童年依然很快樂,因為他父母工作的原因,從小他就跟著去了許多國家。一年前他們在中東地區旅遊,卻剛好碰到地震,當時陸疾一個人被壓在旅館樓下,樓板被救援人員掀開時,陸疾因連續幾天的喊叫,他的聲帶已經被破壞。而他父母的遺體被付之一炬,他親眼看著,從此有了心理陰影,後來還是遠在紐約的小叔帶走了他。
反正他就那樣……被他們拋棄了,是不是。
糾耳耳沒聽清。
那邊沒了聲音。
陸疾躺在地上:「你覺得……我有病嗎?」
糾耳耳只好去倒熱水,拿著水杯出來后,卻被眼前的人嚇了一跳——跪坐在地上的陸疾正狠狠咬著自己的胳膊,他的額角滲出虛汗,破碎而痛苦的悶哼聲從他的喉間溢出。
「聽說這下雪的沙漠能許願?」陸疾踢了踢腳下的沙,突然冒出了一句傻話。
「……」
糾耳耳也會在天氣不錯的情況下帶著陸疾出門,在華人街那邊逛一逛。正值春節,街道上掛滿了紅色燈籠,有的餐館還貼著春聯。
「Hello,Everybody!」正在樓下叫囂著扣分的糾耳耳,在聽到校廣播傳來了陸疾的聲音時,她微微側頭去找尋那兩個屹立在歲月中的喇叭,突然覺得有些詫異。
「我說那個誰,」糾耳耳突然轉頭,她慢慢晃到那女生跟前,「女孩子妝容精緻的話會給人以美的享受,」說著,她惋惜似的搖搖頭,「不過你頂著這麼一張臉出現在我面前,其實你是故意來報復認真工作的部長我吧。這個扣分。」
「你讓一讓。」
陸疾勉強坐了起來,擺擺手,示意自己可以。
正拉著行李箱下樓的他停下腳步,突然扔下手上的東西,重新返回了樓上。
聞言,陸疾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狠狠踹了某個不學無術的人,有點恨鐵不成鋼:「君臣固守的下一句是上下合歡嗎?」
糾耳耳低著頭,沒有說話。
陸疾站在樓上,口氣微酸:「估計當年陳勝吳廣起義的陣勢也就這樣了。」
他們明明也看到了困在廢墟下的陸疾。
這是……真的病了?
陸疾,新年快樂。
陸疾看著籠在虛幻燈光里的糾耳耳,他張了張嘴,沒敢說自己沒聽明白。
「在哪兒呢?」不同於Leslie電話里的不絕於耳的鞭炮聲,陸疾那邊很寂靜。
「那我就跟著。」
糾耳耳翻出了醫用箱,過氧化氫溶液好像可以當消毒藥液用,她又掏出幾盒噴霧劑。
關於自己的私事,糾耳耳明顯不想說太多,她踹了陸疾一腳:「愣著幹什麼,快去拿碗啊。」吃飽喝足,糾耳耳給陸疾熱了一盒牛奶,兩個人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一部古裝劇,糾耳耳從國內網站找來資源才能看到最原版配音的。
「我要一個人去。」
「陸疾!」巨大的玻璃上映照出了璀璨的火光,煙花齊發時,新年的鐘聲剛好敲響。昏暗的燈光下,她抓過陸疾消瘦蒼白的手,像是在做著一個堅定的保證,又像是刻意讓自己銘記著一樣,「會好起來的,你會好起來的……」
糾耳耳沖了一杯燕麥出來,聞言,順手在陸疾後腦勺上推了一下。結果原本還嬉皮笑臉的傢伙輕易就被推倒在了沙發上,故作痛苦地哼了一聲,還蜷縮起了身子。
「來來來,記上我犯錯的原因,你就這麼寫,」他的聲音微微上揚,放慢的語調似乎在刻意糾正什麼一樣,「就說編導系陸疾,是為了糾部長……擾亂的校廣播室秩序。」
新年辭舊歲,而糾耳耳最想祝福的人,卻因藥力作用陷入了黑暗中。
喬老師學醫,以前帶的學生做臨床護士,糾耳耳的手一直都是那些學生的實驗品,年深日久,她也學得像模像樣。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哭,無緣無故在世上哭,在哭我。」陸疾的聲音低緩,不像是在幾千同學面前的朗讀,更像是在給誰讀情詩一樣,溫柔極了。
臨死前,她不肯說出苦衷,也不曾告訴那少年,他醉酒時喊的人正是多年前她的名字。
糾耳耳手指輕動,陸疾微微側過頭,兩人一時無話。
「……」其實當時那句組織的門永遠開著的話,算是她開玩笑的好吧。
救援隊那人指著陸疾,跟他的同事說:His Parents are heroes。那些人聽后,紛紛露出欽佩的模樣,可陸疾卻不說話。
陸疾咳嗽了一聲:「愛啊,不就是電視上演的這些嘛。」
「我家的魚缸呢?」糾耳耳努力壓下自己的暴脾氣。
「你怎麼來了?大過年的都不在家,你小叔呢?他怎麼肯讓你來?」糾耳耳給他開了門。
糾耳耳看得心驚,連忙過去阻止,結果卻被思緒不清楚的陸疾突然踹了一腳。
正當糾耳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時,他突然叫了她一聲:「糾耳耳。」
看到喬老師回來時,糾耳耳突然從沙發上起身,連身子都在微微發抖。想起糾耳耳一身傷地出現在辦公室外,想起她戴著口罩去醫務室買葯,想起喬老師剛才拽著糾耳耳的模樣,陸疾皺起眉頭,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好無聊啊,」演到最煽情處,陸疾呼嚕嚕吸光了最後一口牛奶,突然感慨,「她直接告訴他所有的事不就得了。」
原本在房間里玩電腦的糾耳耳變了臉色,她走上前,把手上的塑料袋套在陸疾頭上,義憤填膺道:「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摔了我家多少個杯子?」
可喉嚨里的呼喊還來不及出聲,一陣更為劇烈的顫動傳來,牆角的石灰粉簌簌而下,懸在頭頂的那塊木板沒了支撐點迅速倒塌了下來,世界在那一瞬間徹底地陷入了黑暗。
陸疾從容不迫地講著這些地方,大多他都去過,不過沒出國的人大多感受不到,對他來說,走在繁華的華爾街如果能看到一家華人餐館,聽到門口那老嬤吆喝著各種家鄉話,那悠長而親切的語調會讓人有一種從未遠走的錯覺。
「咱老祖宗的對聯講究平仄相對,又有陰平陽平,上聲去聲,方使其音律和諧。」陸疾給自己嘴裏塞了個栗子,好一會兒才指著面前的二樓茶館冷冷開口,「你看這兩句,真給咱先人跌份兒。」
女孩子要變得柔軟一些,才會被更多人喜歡吧,可糾耳耳就是活得太不會撒嬌了。
陸疾已經清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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