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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同塵與灰

作者: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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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尋你

第六章 尋你

許牧野只得把懷裡捧著的鐵罐茶葉奉獻了出來。一出家門,他立馬就給陸疾打電話,撥了好多次,那邊都是不在服務區的回復。陸家別墅位置比他家採光要好,門前一排排梧桐樹葉寬闊,冬日陽光從葉片間漏下來,投在青石板道上,形成一片斑駁的光影。
但因為陸疾之前過多服用了精神治療的藥物,他的睡眠質量一向不怎麼好,那整整一夜,陸疾只感覺耳邊都是老管家喋喋不休的聒雜訊,囑咐他別遲到。
「你是不是喝太多了啊,還是別喝了。」他眯了眯眼,才認出了這姑娘好像是徐州家的小妹。他擺手,搖頭笑了笑。
小助理思忖著該不該告訴大老闆接下來的活動萬分重要,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了差池。她胡思亂想的思緒有一瞬間有點接不上頭,就看見房裡的美人走了過來,他握著門把問:「不進來?」
男人抬起混濁的眼睛,然後擺脫開警察的胳膊,他擦了擦她的相框,又低頭看了一眼死亡證明,臉上始終沒什麼過多的表情:「那你們更應該去找證據吧。」
「Leslie,你現在是不是很忙啊?」徐錦雙掏出手機,聲音嗲得超級甜。
處理完手頭工作后,已經是年底,三十日那天,他從家裡偷拿了幾罐別人孝敬他家老爺子的茶葉直接溜達到了陸疾家裡。
男人穿天藍色棉襯衣,外罩長款寬鬆黑色開衫,搭了灰格子九分褲,大概不曾外出,整個人並沒有過多其他修飾,黑髮黑眼,只腕上有一串崖柏佛珠。
朋友原本抱著獵奇的心理,等到那隻驕矜的黑貓挪了一下身子后,她剛好就看到方才被遮擋住面容的男人,當真是容貌出奇驚世絕艷啊。
沙漠里的沙礫大多乾燥粗糙,用它們培植花草,估計是沒什麼好結果。老管家知道他的毛病,收集著洋人那邊的沙礫,用一個又一個玻璃罐託人郵回國內,在上面種的花草,不多時就會死掉。
那片子里有個男人在失去愛人的二十年後,警察找上了門,希望他在愛人死亡證明上簽字,而男人不肯。覺得他明顯不可理喻的警察沒了好耐性,他拎起男人的衣領,近乎要動手:「她沒了二十年,你找不到她二十年,最親近的人都找不到的人,失蹤這麼長時間,我們內部其實都會認定她死亡了你知道嗎?」
陸疾是七年前回的陸家,陸家原是商宦出身,祖上先人在抗戰年代救濟國民的手筆使得周邊富貴人家一片嘩然。陸家旁支很多,老爺子經商,下面的兩個兒子一個是新聞界優秀記者,幾年前出了意外;另一個兒子現居於國外,做金融貿易,雖然有過女兒,但也是年紀輕輕就沒了。
陸疾乘坐的那架飛機是準時到達的。
陸疾站起身,好脾氣地應了。
「乖媳婦」正待在地板上喝奶,看見陸疾進來后,雖然多日不見甚是想念,但「陸媳婦」保持住了自己高貴冷艷的氣質,只是微微抬了下頭。
陸疾慢慢悠悠地把手裡挑選著的東西放下,他伸出一根食指,堪堪放在唇邊。陸疾笑了笑,如此深得小姑娘的喜愛,他聲音倒是波瀾不驚:「里爾克是我的筆名,知道的人不多。」
陸疾黑色背包的最裡層塞著一張破舊不堪的中國地圖,上面寫滿了標註,就連當年留下標註的那個人許牧野也都知道,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結果Lily一聽,哈哈大笑起來,一排白花花的牙齒在火光中閃爍。
「真的是他。」作為一隻二次元萌物,徐錦雙的男神天上地下六道五畜都不少,但是最近她口中的大神里爾克,卻是一個鮮少露面但確實也是活生生的……男人。
過了下班時間,娛樂中心路口前的紅綠燈處的車流堵成了一片,浩瀚的車海一眼望不到盡頭,朦朧的冬霧裡車燈閃爍成一片汪洋。
沙發上的人拿著一個貓玩具,樂此不疲地看著黑貓為了一個小鐵圈撲騰,黑貓撲了幾回都沒能將那個新奇的玩意拿到手,連帶著幾根銀色鬍鬚都豎了起來。
徐錦雙吐了吐舌頭,神經大條的姑娘難得紅了臉,只是小聲道:「我下次注意。」然後她就站在原地傻傻等著男神告訴自己真名叫什麼,結果男神一手拎著購物籃,一手抱著黑貓娘娘,然後就羽化成仙般……直接走了。
傍晚的時候,陸疾坐在篝火處看海,一個渾身黝黑的人影坐在了他旁邊。她看了陸疾一眼,笑著晃了晃滿口白牙。
附庸風雅慣了的陸疾幸虧多拿了一個酒杯,他給小姑娘斟了小半杯酒。
朋友一眼望過去,就看到新鮮水果貨架上那隻碩大無比的黑貓,她有些嗤之以鼻:「你男神是喵星人啊。」
「『乖媳婦』今天不開心,我打算帶它逛一逛,順便給它買幾罐牛奶。」陸疾露出一個討巧的笑容,他眨眨眼,隨口敷衍,「下次,等下次有時間了一定給你好好打個廣告。」
如果活在世上有七八十年,那這麼長的時間里,倘若往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過,那該要怎麼消磨。
「如果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她已經死了,相關證據就沒那麼重要了。」
陸疾剛從睡夢中醒來。
一個皮膚黝黑拿著塑料桶的當地小姑娘從窗前走過,看到窗前俊逸的人影,她揚起魚鉤,沖陸疾笑了笑。海浪拍打聲漸起,陸疾沒有聽清小姑娘說了什麼。只見她和圖書又晃了晃紅色小桶,然後從裏面抓了幾尾魚,似乎要證明自己方才撈的海鮮都還很新鮮。
咫尺之間,可以聞得到那人身上微淡的清香,漫室茶香繚繞,小助理心裏開始撲通起來,臉不知怎麼有些微紅。
「對,譬如他的真名叫什麼,家住哪個小區,你們除了工作私下有沒有交往……」
男人的睡顏很吸引人,短短的碎發遮擋著那雙微閉的眼,他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大概是正在做什麼夢,頭頂的小燈還開著,昏黃而稀薄的燈光投在他的半張臉上,讓他整個人都處於半是明亮半是寂寥的光影中。
此時,聽了許牧野的問話,陸疾倒是渾然不在意的模樣,他起身拿來一件打磨得渾圓的茶托,淡淡地說因為看著不錯,就順手跟朋友拿來的。良木經過千年歲月的淬鍊,木色雖發暗但卻有光暈。
徐錦雙一個箭步就躥了過去,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其言行誇張,動作更誇張:「嘿,里爾克,你好,我是徐州的妹妹,我們見過面的,你還記得我嗎?之前你來我家的時候還問過我怎麼給我家小二挑睡衣。」
「人家還是帶著女朋友回來的,你記得別遲到。」走到樓下時,老管家又補充了最後一句。
彷彿被巨大的繡球砸中了胸口,恍惚中,小助理有一種倘若面前人打算以後喊她翠花,她也會樂呵呵地應下去。
夢裡的陸疾拿起遙控器摁了暫停。他仔細分析著這段人物對白,情緒的起伏,情感的脈絡走向,看著看著,他突然伸手將桌上的茶具杯盞推到了地上,那些上好的瓷器便全部都摔了個粉碎。
這邊陸疾進了屋正收拾著,老管家端著盤新鮮水果就進了門,老人上了年紀,說話大多愛嘮叨,老管家囑咐他愛惜著自己的身體,又說他工作不要太拼,說來說去,兩手一拍,差點忘了正事。
Lily看著歪坐在沙灘上的陸疾,只一眼就讓人挪不開目光,一張臉好看得不得了。半晌,她抱著酒杯,有些好奇地問他是不是不開心。
徐錦雙也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對面,一隻手落在空中,語調已經縹緲了起來,恍若小迷妹偶遇到自家大神一般。
陸疾在七年前就回了國,然後跟著他叔叔進了陸家,都說是富貴人家有王謝,當許牧野趿拉著拖鞋在隔壁家的隔壁看到收拾得人模人樣的陸疾時,都忍不住嘆一句也許待日後發達了,肯定也會有人留下其他佳話。
二〇一四的H城。
「我不去了。」當事人似乎還不知道自己的影響力已經足夠驅趕寒風,他望了一眼樓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給了許牧野一個放心的眼神,隨即又補了一句,「我從後門出去。」
「里爾克?」
陸疾看著視線盡頭泛著白色泡沫的大海,墨藍色的海面和天空相連,海天一線間,天空隱隱約約透出一道魚肚白的光亮。
空姐看著已經變得空蕩蕩的機艙,乘客們都下機了,只有前端座位的黑髮男人還在,看著似乎陷入了淺眠的人,空姐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禮貌地叫醒了他。
娛樂中心的巨型廣場前人群熙攘,能與偶像面對面交流大概是每個粉絲最大的心愿,所以娛樂中心這場冬雪下的活動,絲毫沒有因凜冽寒風而捲走粉絲們的半點熱情。
男人開了門,一歪身又回到沙發上,抱起了旁邊一隻戴著耳機的黑貓。此貓皮毛光滑又肥碩,周身都是漆黑的,只一雙眼睛透著些熒綠色的光。這麼一隻懶洋洋的貓趴在真皮黑沙發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一條手工毛毯。
許牧野面無表情地把手機遞給在旁邊一早就開始偷聽、雖是大金主實則是妹控的徐州,他一本正經地祝賀徐大哥:「恭喜你,你那個腦袋不怎麼好的妹妹可能看上陸鐵樹了。」
許牧野看著手裡這件打磨得栩栩如生的南座繞蓮子菩提,想這可是花了大價錢的。
思忖了半天,許牧野給陸疾遞了一杯熱茶,旁敲側擊問了一句:「你這大半年都去了哪裡?」
在夢中,閃爍而曖昧的燈光打下來,陸疾坐在角落裡,他嘴裏咬著一根細煙,手上正無聊地玩著火機。這裏都是人,人影幢幢。但是他一眼望過去,只見眾生百態,姿態萬千,其中卻始終沒有他要找的那個。
陸疾的夢裡,開頭是觥籌交錯的場景,那是一場聲勢浩大的盛宴,好些貴公子小姐在一旁,寒暄著、客套著。其中一個眉目清秀的姑娘看他酒喝太猛,似乎有些擔心。
陸老爺知道他覺輕,便吩咐他人輕易不要上三樓,且門外整條樓道都鋪上了捲毛地毯,足夠吸音。房裡明明是一片靜謐,但陸疾還是沒休息好,一連做了好幾個夢。
「又不是我女朋友,稍晚一會兒也沒關係吧。」陸疾故意逗管家,聽到樓下一陣極憂慮的嘆息聲傳來,陸疾關上了門。他收拾好屋子便去沖了澡,然後早早就睡下了。
Lily把手裡的酒一飲而盡,舌頭先於大腦開始發苦發澀,她只見過陸疾飲酒時的優雅動作,卻從不知這酒原來這麼難喝。從來都是憤懣之下出詩人,Lily咂吧了幾下嘴,突然蹦出一句哲理名言。
月亮早已經下去了,又是新的一天,也是新年裡的第一天。
臨上樓時,管家喊住他,說家裡又丟了一隻貓,說他陽台的仙人掌又死掉了兩株,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有國外寄來的包裹,已經讓人拿到他房間了。
但是他在忙著找一個人。
——這的確是主辦方的創意,誰都知道最近拿了全球最佳編劇的里爾克是一個華人,據說還是一個樣貌俊逸的男人,不過他從來不公開出席任何活動,所以也就沒有人知道他的相貌如何。
西北的沙漠、高原上的雪山、千里之外的大草原,以及北方那座最為雄偉的宮殿,陸疾都已去過。他見識過大漠孤煙直,也遙望過高聳入青天的布達拉宮,十月份的草原蒼蒼茫茫一片,而故宮的琳琅寶物更是奪人眼。
時間是一點一滴地過,人卻是很難輕易改變。
偏偏就是這麼一張帥氣的臉,此時卻冷淡許多。他握著電話的手指修長,在電話還未接通時,對身邊人甩了一句:「他要真是耽擱了來不了,你告訴他以後也不用在我Leslie的地盤上晃悠了。」
「別看你爺爺對你們平日里笑眯眯的,那個時候是真被氣著了啊,攔著你奶奶打電話,攔著我去寄錢……也不怪你爺爺心狠,姓沈的那個傢伙,原來又是賭錢又是吸粉,在當地還養著一戶,那模樣一瞧就能看出來,實在是個薄情負心的東西。」
許牧野看著門前那張熟悉的臉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明媚笑容,黑貓趴在他臂彎里慵懶地眯著眼,討人喜歡的模樣和他主人一個樣。
他看起來……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什麼都早已改變。碰上那雙微微彎起的眼,許牧野裝作不耐煩地擺擺手,口氣不怎麼好:「你乾脆跟這個黑姑娘過一輩子得了。」
徐錦雙指了指對面,語氣有些遲疑:「那人,好像我男神啊。」
Lily獃獃地看著眼前這個黑髮男人這曇花一現般的笑容,只一下,便沒了。那笑容太過模糊,放在這樣好看的一張臉上,倒有點悲傷悵惘的感覺。
陸疾隨後待了幾天就離開了,走那天天還未亮,Lily前一晚忙著給他多捕幾條魚,一場好夢正酣。
徐大哥陰沉沉的聲音從聽筒那端傳過來,讓站在空調下的徐錦雙不由得打了個噴嚏,大哥一本正經地道:「鐵樹萬年不開花,你不知道嗎?」
是不是做了什麼夢?
依然是什麼都沒有等到。
他明明已經成長成了高大英俊的男子,工作恰好被很多粉絲青睞,經濟獨立不用再受陸然的恩賜。但是年少時期對人際的恐懼和焦慮依然存在,可那個說要治好自己的人卻不肯來。
簡單寒暄了一陣后,陸疾又看了一眼手錶,然後起身去拿外套。許牧野連忙擱下茶杯,有些茫然:「離開場還有一個小時,你現在就要下去?」
這天陸疾剛一回家,正在澆花的老管家就走了過來。老管家是陸老爺子的人,也是個疼陸疾的老人。陸疾吩咐後面進來的人把他託運的海鮮都拿出來給管家,又到老爺子跟前說了幾句討巧的話,兩個老人家喜笑顏開,也就對他消失幾天的事沒再追究。
陸疾費了不少時間,花了很多精力,他知道。陸疾忙著找一個人,他也知道。
這裡是大洋洲的某個英佔小島。倘若以時區劃分,一條看不見的國際日期變更線從它東邊劃過,這是國際規定的二十四個時區里,地球上的西十二區的最後一個。陸疾打算在這裏跨年。
老管家兀自說了半天,又道:「後來你姑姑便和這邊失了聯繫,再後來她和那個男人也分開了。幾年前回來過一趟,帶著個小孩,結果夜裡人們睡下,你姑就喝葯了。」
陸疾從娛樂中心出來后,直接開車到了購物商城,他模樣俊朗,又抱著一隻身形巨大的黑貓,一路走過,分外奪人眼球。逛到進口水果區時,陸疾放慢了腳步,他指了指玻璃櫃下擺裝成一整盒的櫻桃,問他家「媳婦」想不想吃。
陸疾聽了,哈哈大笑起來,立馬當著許牧野的面親了他家黑姑娘一口。
陸老爺子端詳著陸疾,片刻便拿著手杖上了樓。陸疾盯著雕花旋轉木質樓梯處的人影,便看到陸老爺子招手,也讓他上樓來。
等把人從高海拔地區帶下來送進醫院后,陸老爺子拉著許牧野問了一句,他家陸疾是不是在找什麼人?
「沈家的沈北望,你奶奶心尖上的外孫。」估計說了名字陸疾也認識,老管家便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陸疾原本是有一個姑姑的,早些年時,跟了香港一個四十多歲的建築商,還是個二婚,親事當然遭到了家裡人反對,尤其是最疼女兒的陸老太太,結果陸家小姐就隻身一人跑去了香港。
「你答應我今天要去露個面的。」
等許牧野端著茶盤出來時,小助理正抱著那隻體積有些龐大的貓,陸疾低頭極認真地給貓餵食。
有幾個姑娘大概是想湊過來,瞥了一眼他略微發冷的面色,猶豫了一下又走開了。他從煙盒裡掏出幾根煙一一排開在面前,一年、兩年、三年……那時新年還未過,算來算去,他找不到一個人有八年了。
又是一年年末到了,許牧野想到擱在家裡的黑貓,忽然有些明白陸疾去了哪裡。
「去什麼去啊,我哥說里爾克有事,沒露面就走了。」徐錦雙苦惱地嘆氣,看來晚上都不用熬夜刷現場視頻了,果然男神都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存在。
許牧野正品著茶,他看了陸疾好半天,一時間不m.hetubook.com.com知道該從何講起。這人養貓也就算了,還找了只相貌這般不忍直視的;給貓喂葡萄、杧果、提子也就算了,怎麼還給這貓聽京劇?
小助理正在喝茶,冷不丁聽見這麼一曲淳樸悠揚同時又和男人渾身氣場格格不入的京戲,一下子放下了茶杯,像是驚慌之下被燙到了舌頭。相比之下,一旁忙著倒茶的許牧野倒是淡定許多。
陸老爺子問了什麼沒人知道,人們只知道那日後老爺子便帶著陸疾見了各家長輩,兒孫這一輩親的沒幾個,只有陸家旁支原是陸老爺子大哥的,一個孫女嫁去了倫敦,有個孫子在做國貿生意,算來算去,這個陸疾排行老三。
「I don't know who you are.」旁邊是這樣不知所云的字幕。
「你如果是想讓我監視你哥有沒有背著你和其他女人偷偷交往的話,我勸你直接和他聊,他現在就在我辦公室。」
許牧野他小叔家的哥哥在法國巴黎留學,多年徜徉在香榭麗舍大道,聽說許牧野在國外顛簸流離多年,結果又回了國內上大學,著實嘲笑了他一番,說人家都變著法地留在外面,他年紀小便出了國,拿個國際學院的文憑都是天時地利,他卻沒出息地又回來了。
黑貓「咪嗚」一聲,扭過頭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陸疾耐心十足地繼續往前走,看到有包裝精緻的小盒榴槤,然後又指給他家「媳婦」看。黑貓眼中有精光閃過,但它只是懶懶地晃了晃尾巴。陸疾往購物籃里放了幾盒,走出幾步后想了想,又回去拿了兩盒。
陸疾正在給小貓仔餵奶,連頭也沒抬就說:「誰要來?」
書桌上擺著一本隨手擱在那裡的書,純黑色為封面的書,只有右下角有白字註解。這個生性驕傲的作者說:「沒有故事要說的人是快樂的,同時也是悲哀的。」
「能幫我個忙嗎?」那人問她。
似乎因某個臨時放鴿子的小明星壞了心情,但許牧野在電話接通的一剎那,立刻歪起了嘴角,看著電梯上升時不斷變化的紅色數字,笑著問:「你在十六樓?」
人沒了,事又被壓了下來,再後來,親戚們倒也漸漸淡忘了陸家曾經還有個女兒。
陸疾把桌上的包裹拆開,裏面是三個玻璃罐,玻璃罐里裝滿了沙礫。他擰開瓶塞,然後將那些沙子倒在了陽台專門讓管家開闢出來種花種草的盆栽處。快遞的單子沒撕,這付了巨額運費又投了快遞險、漂洋過海風塵僕僕而來的異地沙土,原來是從北美曼哈維沙漠郵來的。
「你又怎麼了?」朋友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那隻指甲又尖又長的手從自己胳膊上弄下來。
有些時候,往事不會那麼輕易就如願被塵封。
那是一個膽小鬼,從八年前那場手術開始之前的爭吵,到現在就再也沒有在他面前出現過。
指間夾著的那根燃起裊裊的青煙,他打量了一會兒,最終,掐滅在了煙灰缸里,煙灰抖落在精緻玲瓏的玻璃罐中,是燃燒后最醜陋的模樣。
亂長的耳機線被貓咪的爪子撥弄了幾下,耳機就被拔出了頭,放在窗前的唱片機正常工作,老者幽幽的唱詞從那兩個造型逼真的喇叭里傳了出來:「這錠銀子三兩三,送與大嫂做養奩。買綾羅,做衣衫,打首飾,置簪環……」
指尖隱隱傳了一陣尖銳而深刻的疼痛,那痛意就如同指端被什麼利器劃了道口子,可他盯著自己的手指,那裡卻毫髮無傷。
作為好基友的許牧野雖然沒有把陸疾的關鍵信息透漏出去,但他還是對徐錦雙突然萌發出來的情愫有些好奇。
有些事情,他從來沒有再對別人提。比如某些時刻跳動的心臟里突然升起的對暴力活動由衷的狂熱,比如在某個深夜突然對於人世的倦怠會讓他始終覺得,自己的病從來就沒有痊癒過。
陸疾的房間很大,裝潢也很精緻,地板是發亮不打滑的古城木,天花板上懸著一盞宮花燈,透出微弱又昏黃的燈光來。黑貓窩在沙發里打盹,沙發處擺著一地叫不出名字的花,簇擁在沙髮腳下。牆邊書架上擺著整齊的書,角落裡有一架鋼琴。
陸疾聽了,倒是詫異小姑娘的回答,他晃了晃高腳杯,看著剩下的最後一口淺紅色液體,過了好半天,竟然笑了。那笑容只是嘴角邊緩緩揚起的一個微小弧度,他的眼睛盯著酒杯,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
心知陸疾是為了堵他的嘴,得了便宜后,對於陸疾的行蹤,許牧野便沒有再提。
夢裡的他喜歡默寫片子,深夜偶爾會選一部老電影,安東尼奧尼的通常是首選,冗長晦澀一點最好,那夜他隨手挑了張老片的,忘了看名字。
臨到門口,老管家又停住了腳步,話題又回到一開始:「明天人就回來了,按道理他得叫你一聲三哥,反正就家裡這幾個人,想著陪你爺爺好好吃個飯,你可不能不回家啊。」
陸老爺子當他從小在外顛沛,重話也不說。老管家卻耿直,又是打心眼兒里疼他,有一次晚飯過後小酒微醺時,便對著陸疾嘟囔著擠出了一句小鎮方言:「瞧儂揮霍這樣……不仔細,就怕儂是福祿……薄相。」
小二是徐錦雙養的貓,一隻蘇格蘭折耳貓,長得異常俊美,也異常得……「陸媳婦」的喜歡。
身後跟著的助理是個新來的小姑娘,來這兒半個月從來沒見他們大老闆Le和*圖*書slie是這副模樣,那頭通話的大概是個難得的美人,剛這樣想著,許牧野已經出了電梯,直接進了某個房間。
這天是聖誕節,冬日的天空有些灰暗,大片的雪花被寒風席捲著落下地面來,整個城市彷彿被包裹在潔白色的巨大羽翼中,緩緩遮擋住了幢幢高樓鋒利冰冷的輪廓。
只是那姓沈的小孩,說到底也還流著陸家的血。老管家絮絮叨叨半天,看陸疾只是靜靜聽著不作聲,自覺失言,便起身要下樓。
對家裡長輩,其實許牧野沒敢說實話,他回國就是為了陪陸疾。
徐錦雙正在韓國讀大學,原本是奔著韓國少年去的她,因為吃不慣又甜又酸的海鮮面就又作為交換生回了國。她胡亂地綁了兩個丸子頭,套了一件墨綠色橫須賀棒球外套,黑白條紋的直筒襪長過膝蓋,一看就是哈韓哈日二次元的裝扮。
徐錦雙腦子裡只剩下一句經典台詞:山不過來,我就過去。
隔著一整排水果架,徐錦雙和她的女伴也正在挑水果,作為徐家老幺,只要家裡冰箱可以湊合,那她一般都不怎麼出門。結果今天家裡阿姨不在,而她哥又去出席活動,估計得晚點回來,實在挨不住餓又喜歡吃新鮮水果的她只好勉為其難,親自來一趟超市。
隔著幾年的舊賬再翻起來,不僅讓故人徜徉,連故事里的雞毛撣子都能掉落下來糊了人滿臉。
於是陸老爺索性做主辦了場宴會,長輩們沒出席,怕他們年輕人玩不開。正在和幾個公子拼酒猜拳的是許牧野,他的襯衣鬆開了幾個紐扣,看上去似乎對輸贏還挺較真。徐州則西裝革履地站在一旁,同幾個製片人一一碰杯,他交際能力強,這種場合一般都是他應付。
所以許牧野望天望地,望醫院窗外那一排排茂盛濃密的香樟樹,卻並沒有回答陸老爺子的問題。
從大學開始陸疾就開始他的特立獨行,當許牧野和朋友去滑雪時,陸疾正提了個鳥籠在自家門口聽歌劇,打招呼說買了某個南方小鎮的機票;當許牧野開著人生中屬於自己的第一輛小跑帶著女朋友兜風時,接到在古鎮園林賞風景的陸疾電話;歡歡喜喜的元旦佳節,當許牧野在家裡跟自家長輩觥籌交錯時,才聽說陸疾跑到了南方某海城度假。
要是沒記錯的話,許牧野他家二樓老爺子書房裡的那台鎦金唱片機每日按時按點響起來的好像也是這齣戲,好像是叫什麼《武家坡》,說的是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與從西涼趕回來的薛平貴恰好碰了面。
陸老爺子歪著頭在逗鳥,黑貓窩在沙發上睡覺,看著那鎦金鑲玉的金貴鳥籠,許牧野突然明了陸疾對待禽獸那一擲千金的豪華手筆是從哪裡來的了。
隨後她抬起頭,拉著購物車打算過另一邊看一看。這一眼掃過去不要緊,只見她的目光一觸及對面的那人,整個人都激動了起來,立刻抓住了旁邊的朋友。
當年在地圖上看到的黑點,都被他一一放大,放大到一磚一瓦,一樓一閣。跋涉在景區的他步履匆匆,根本不像一個觀光的遊客,他遊離在人群外,兀自走過一處又一處景點,看上去更像一個在追趕時間的人。
「家裡明天要來人,你可不能又跑到別處連家也不回啊。」
此時她正給她哥徐州打電話,聽到那邊的答覆后原本一張歡喜滿滿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夢裡,他屈腿坐在冰冷地板上,撿起腳邊砸落在地的玻璃杯,修長的手指在尖銳的邊沿輕輕擦過,鋒利而透明的玻璃便沾上了血跡。指尖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流,他冷眼瞧著,卻絲毫感覺不到疼。
看朝陽升起,又一白日已至。
八年的時光,周遭觥籌交錯,許牧野與人世推杯換盞,連他都知道自己已被打磨得渾似精明商人一個,而陸疾卻抱著貓行走在各個地方,黑髮黑眼又身影寥落。
小助理瞬間沒了之前的那份堅定。古人都說金屋藏嬌是人生一大喜,小助理渾渾噩噩地思索著,古人卻沒說這美人是個男的該如何?
許牧野說了一番客套話,還沒好意思接著「我就是特意來看看您老人家的」這句再問一問陸疾,結果就聽老爺子笑眯眯地點點頭,道:「我就說嘛,陸疾都不在家,你小子怎麼就來了啊。」
回了H城便直奔家門,陸家館在城南,寸土寸金的地界,那一大片白牆尖頂的建築原是一個世紀前洋人留下來的。
陸疾清楚自己的身體,但是在找到她之前,在家裡人的噓寒問暖之下,他只能裝作自己的身體萬分健康的模樣。
街道上不時走過幾對情侶,在停滯不前的車流里頂著肆虐的寒風艱難前行,情侶們手裡拿著電影開幕式的入場券,順著他們的路線往前看,便是從路口再往前幾百米處的娛樂中心。
這裏曾是英屬殖民地,居民們大多用當地語言和英語交流。陸疾訂的是一套海景房,偌大的木質二層樓公寓就位於海灘附近,夕陽西下時,陸疾舉著紅酒站在窗前,等著橘紅色的天空傾斜下來,將藍色透明的海水漸漸混入其他混沌的色彩。
陸疾慢條斯理地剝著提子,半天才回了一句「到時候再說」,只見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上放了好幾個果肉晶瑩的提子,他招呼一旁打滾的黑貓:「別鬧了『乖媳婦』,過來吃個水果。」
「鐵樹,什麼鐵樹啊?」徐錦雙有些摸不著頭腦。
半敞的窗https://www.hetubook•com.com戶透出一絲絲微風,將窗前的水色風信子吹得花瓣微顫,窗帘也跟著被風吹開了一小道縫隙,陽光從中穿過,照射在床頭陸疾俊逸的臉龐上。
譬如「當時許陸人家,多少風光無瑕」什麼的。
陸疾懶懶一笑,繼續逗老爺子養的綠毛八哥,裝作沒聽懂。
陸疾的房間在三樓,獨戶,向陽,每次從二樓上樓時,皮鞋踩在軟綿精緻的手工地毯上,腳步聲像是被時光湮滅了蹤跡。
徐錦雙「呵呵」乾笑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質問道:「我怎麼會是那種人呢?我其實就是想問問,和我哥工作室簽約的那個編劇里爾克……」
許牧野的袖子半捲起來,正提著茶壺過第一遍茶水,他抬頭看了一眼沙發上的人,突然又說:「還有幾天就是跨年夜了,我媽讓你回我家吃個飯。」
陸疾扶著頭,這一覺睡得極不舒服,渾身疲憊之下,夢裡任何片段和畫面卻都已想不起來了。
原本一個小小電影的開幕式,卻因有網友扒出製作方和里爾克關係匪淺,因此這個神秘男人有可能會現身的消息,使得這場安排在寒冬最末的狂歡活動一票難求。
這是一個睡著了和醒過來模樣截然不同的、不是那種明顯的帥氣但確實很好看的男人。空姐將最後一個乘客帶下機,最後笑容滿面地道再見。
那人滿腔心思都用在了逗貓上,也不知道聽沒聽到。
半天沒聽到答覆的許少爺微微提高了音調,伴著水流聲響起:「我問你話呢,陸疾。」
老馬待在國外,一如既往地看佛經;許牧野關於他的家族,仍舊有些芥蒂;而弱者如他,多年來依舊有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大概是覺得陸疾這人聊天時的智商太低,她有些驕傲地抬起頭,聲音也不覺得加大了幾倍:「You came here so long,I never see you smile.(你來這裏這麼多天了,我從來沒見你笑過啊。)」
再比如他喜歡貓,貓大多嬌貴,管家每日都好吃好喝地餵養著,但家裡還是一隻接一隻地丟貓,陸疾知道了也不著急,依然從外面往回帶小貓仔。
那時他已經回了陸家,新寫的劇本拿了國際大獎,他交了不少新朋友,來往的又都是許牧野和徐州富貴之流,久而久之,幾個圈裡人見了,也都笑稱他一句陸三少。
「真正愛你的人,是不會讓你一個人喝酒的。」
超級巨大的廣告箱立在入口處,海報上是男人被面具遮住的半張臉,他的眼睛微閉著,似乎是想讓人憑外貌上的大概輪廓揣測他的真實模樣。
門庭祚薄,是兩個老人心裏最大的痛。當陸疾跟著叔叔進門,聽到陸然對兩位老人說,陸疾是他領養的孩子。陸奶奶最疼的是去世的大兒子,聽到小兒子領養了一個孩子,也沒什麼太欣喜的表情,只是淡淡問了一句,叫什麼名字。
大四畢業典禮那天,陸老爺子顫顫巍巍跑來許牧野這裏,問有沒有見過他家陸疾,說陸疾失去聯繫已過兩周。等兩家人慌忙尋人時,某地方風景區給家裡打來了電話,只說人在他們那裡,肺部有些發炎。
此時網友口中「多金帥氣」的製作方許牧野已經從側門上了樓,這是一個外形上會讓很多人產生恍惚錯覺的男人,他的臉部輪廓和某些當紅小生一般無二,純手工定做的西裝筆挺而妥帖,最有辨識度的是男人那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微微彎起來——這樣的人物出現在娛樂中心,應該會讓人以為他是演員或者明星。
「想不想吃水果,我親自買的啊。」
許牧野脫了外套,吩咐小助理把上午出門時特意裝的一包茶取出來,然後在料理台忙活起了燒水:「我把關於你的宣傳一放出來,不到一分鐘,聖誕后三天的票都被搶光了。」
睜開眼漸漸恢復清醒的人看了一眼空姐,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不小心睡著而錯過下機,他微微笑了一下,露出好看的牙齒,然後禮貌地回了一句客氣話:「Thank you very much.」
看她收了手機,身旁女伴一邊端詳著一盒新鮮車厘子,一邊問:「怎麼樣,待會兒咱們還去不去?」
「How do you know?(你怎麼知道?)」陸疾故意逗她。
好一個清新脫俗的愛稱,坐在對面的小助理差點掉下沙發去。聽到動靜的陸疾抬起了頭,身形纖長的那人明明看上去足夠俊美,他一笑間,又讓人頗為恍神,彷彿是某個明媚少年駐紮在他那具恍若成年男子成熟的身體里。
等到陸疾下樓后,門前只有一個紅色小桶,桶里清一色都是活蹦亂跳的魚,樓前海灘處空空蕩蕩,並沒有小姑娘的人影。小姑娘名叫Lily,是店主的小女兒,從陸疾來了以後,她每天都會悄悄來送些魚過來,只不過這一次剛好被陸疾看到了而已。
「請叫我許牧野,或者許大哥。」原本就是前幾年在國外用的英文名,現在被徐錦雙突然以撒嬌的口氣叫出來,他後背有些發涼。
連睡覺都恨不得擱被窩裡的寵物如今被留在了家,怕是……怕是只有長途旅行,陸疾才會不帶著它。
「你們要是有本事……就把她的屍體拿過來。」
他一打開房間門,就有兩隻棕色皮毛的貓咪撲了上來。這兩隻貓都是純種波斯貓,但是個頭都太小,還不敢讓它們隨便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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