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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同塵與灰

作者: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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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相見

第八章 相見

糾耳耳明顯愣了一下,但是陸老爺子也點了頭,她又不好拒絕。
不是她,竟然不是她。方才滿心歡喜之下,陸疾似乎都感覺不到疼痛,如今一顆心落回了原地,他皺眉,似乎能感覺到黏稠的液體從額前流下,緩緩遮了右邊的眉,頭上彷彿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這原本是沈北望給糾耳耳找的一處房子,沈北望工作若太晚,就直接在診所休息。但今夜倒是例外,沈北望敲門的時候糾耳耳剛吃了晚飯,她吃得很湊合,煮了幾個速凍水餃而已。
糾耳耳「嗯」了一聲。
倒是糾耳耳,起先聽到陸奶奶把她當作沈北望的女朋友時,表情似乎有些驚訝,但是轉過頭看到沈北望應付著沈老太太的模樣,像是想到了什麼,只是笑著跟老人開始寒暄,對於她和沈北望的關係也沒有否認。
如果她真的在這裏,就在這片不見得有多遼闊的方圓里,他們居然這麼久都沒見過面。
明明說過要徹底戒了葯癮,下決心讓自己好起來……糾耳耳懶懶地端詳著自己因為過度低溫而不得不蜷縮起來的雙腿。
陸疾仰頭看了看這處公寓群,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絲自嘲的笑容。
小劉跟糾耳耳說了診所這兩天來的患者,然後突然想起剛剛那個奇怪的男人。似乎在看到屋裡的人是自己時,男人的眼裡充滿失望。
就許牧野這種小心眼的男人,知道她去看心理醫生,指不定怎麼損她呢。
一旁的沈北望轉頭看著許牧野,不知為何,那冷峻的臉上突然冷笑了一下。於是原本只是帶著一張嘴和一個胃來蹭飯吃的許牧野,愣是被捲入了一趟不知何緣故的渾水中。
陸奶奶今日興緻很高,被許牧野一口一個「廚神外世」哄得合不攏嘴,坐了沒一會兒,又給許牧野洗水果去了。許牧野和老爺子打過招呼后,擠到了陸疾跟前,兩家離得極近,他也是隨便收拾了一下就出來了,一張臉沒了平日刻意端出來的商宦氣息,看上去像個清爽的大男孩。
但陸疾只是笑了一下。那笑容有著隱忍的強壓的瘋狂,甚至讓他的眼睛也有些發紅,但在下一秒里,陸疾鬆開手,看向面前另一個存在感極強的男人。他拍拍沈北望的肩,一瞬間又恢復了平日里對什麼都不上心的樣子:「你女朋友……長得不錯。」
她有……男朋友了。
山間日光幽深,一股淡淡的檀香木味從高台處傳了出來,那塊被陸疾翻看過的木牌被微風吹動,敲打在掩映于深處的另一塊木牌上。那木牌搖搖晃晃地露出一面來,在厚重的樹冠下隱約沾染著日光的斑駁,上面只有寥寥幾字:願陸疾安。
陸疾已經站了起來,單手插兜,另一隻手牽著「乖媳婦」頸上的細繩,像是打算出院子里遛貓去。在聽到糾耳耳毫無起伏的聲音時,原本已經走過沙發的他又返了回來,突然「咦」了一聲。
徐錦雙聽了,原本一顆熱忱的心涼了一片。其實像里爾克這樣相貌堂堂、有才多金的還單身倒是怪了。想起里爾克人後的寂寥,徐錦雙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里爾克似乎真的在惦記著誰,不過他好像也過得並不快樂。
壓力大的人或許會酗酒、酗煙、酗巧克力,但糾耳耳知道自己的墮落——她和大多數人不一樣,不良習慣長時間被自己放縱著,已經戒不掉了。
那張臉看不出絲毫端倪,彷彿就是一個哥哥即將出門順便送一下弟弟的女朋友而已。
許牧野壓低了聲音,有些好奇地問:「看看看,你家老太太都恨不得親自下廚了,今天來的到底是哪路神仙啊?」對於陸疾的身世,許牧野是最清楚不過的,每次看到老太太對陸三不甚熱情的模樣,他就想趴在老人耳邊喊上一句,陸三就是您最疼愛的大兒子留下來的,是你們陸家的親孫子啊喂!
那天從徐錦雙包里掉出來的名片,被許牧野遺忘在了沙發的角落裡。陸疾拿起來端詳——
而陸疾還靜靜地坐在車裡,徐錦雙的電話打了過來。方才在家裡沙發上看到名片后,陸疾想了一圈周圍的人,想起徐州似乎說過徐錦雙最近好像在看心理醫生。
下了飛機后,陸疾回了許牧野那裡,簡單洗漱后,許牧野就驅車而來。陸疾吃著阿姨補做的午餐,看到許牧野進門,他招呼了一下:「吃過了嗎?」
陸疾突然在心裏嗤笑了自己一聲,他著急回來找她的這幾年原來一直都在做著……無用功,怪不得他怎麼找都找不到,原來人家根本就沒有回來。
在最後一個路口拐彎時,一輛逆向的麵包車迎面而來,陸疾連忙踩剎車,可車子還是撞了上去,前窗玻璃角碎開了花,斑駁的模樣像是一大簇雪花盛開。
「先生,您的傷口……需要包紮一下。」小劉看著昏暗處的來人,好心提醒道。但這個男人環視了一圈屋子,原本在開門時的急切瞬間就和-圖-書成了另一種惘然的模樣。
「嗯嗯……我明天就可以上班了,這幾天辛苦你了。」糾耳耳閉著眼睛,跟在診所值班的小劉打電話,「你明天休假吧……下周再來上班。」
當事人陸疾倒是一點也不著急,說話間還有些事不關己的悠閑,他漫不經心地澆著花,面容很沉靜,黑色高領羊毛衫襯得他好似前朝公子,下面搭的那條棉質的灰長褲,更顯得他身姿修長。
「我已經買了機票,你就安心地待在診所里等著接待各種妙齡美女吧。」
之前說想要回國的,明明是她吧。
陸疾頭都沒抬:「就說我不在。」
大概人的一生中,對於少年時期結識的人總會留有一席柔軟之地。從陸疾做了手術后,她就給許牧野打過電話,只說自己要離開曼哈維幾天,讓他幫忙瞞著陸疾,許牧野沒辦法應了下來。
日本的某醫師在傷疤修復方面很權威,糾耳耳已經預約好了。在國外時她也需要定時做這種手術,只不過身邊都有沈北望陪著而已。
糾耳耳微微仰起頭,面上的神情卻是不變的——宛如沒事人一樣繼續保持著矜持又得體的笑容。
「我幫你把抱枕拿上了,」沈北望把蠟筆小新模樣的小抱枕塞進行李箱里,「麻藥退了的晚上要是睡不著,就把這個拿出來。」
沈北望進來的時候,許牧野在心裏哼了一聲。
兄弟相處和睦的畫面讓陸奶奶都鬆了一口氣,她在茶几前放好了水果,連忙招呼幾個孩子過來。陸老爺子雖然疼孫子,但畢竟也有多年未見這個優秀的外孫,於是兩個老人拉著沈北望不停地噓寒問暖,說起沈北望那個不負責任的爸爸,又說起自己早早沒了的女兒,兩位老人一時又有些動容。
陸疾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正在和「乖媳婦」一起吃麻辣魚乾。兩顆同樣毛茸茸的腦袋湊在盤子前,吃得格外歡快,以至於旁邊的許牧野瞧見了,居然從心底里升起一種「其實陸疾後半輩子跟這個黑姑娘在一起也不錯」的錯覺。
車內無人再說話,只有那個聽聲音就很憂傷的歌手還在不知疲憊地唱著歌。
許牧野哼哼,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看您老這記性,你哥不是幾天前就跟你說去A市了嗎?」
山中有寺,陸疾靠在寺門的牆上靜靜地站著,等他轉身打算進去處,不遠處一抹纖細的人影映在了他眼眸中,那一瞬間,他的眼睛陡然睜大。
徐錦雙看到上面印著那個心理諮詢醫生的信息,有些語無倫次道:「你別亂想,我沒什麼病,就是最近壓力大……」
平時沈北望深夜登門時,也不過稍坐一會兒就走了,但今天他好像要故意耽擱時間一樣,糾耳耳給他泡了六安瓜片,茶香繚繞中,糾耳耳先笑了。
聽到陸疾問起糾耳耳,徐錦雙的眼前浮現出女醫生的模樣,雖然不明白男神怎麼對她感興趣,但她還是說了實情。
原本在窗前地毯上和貓玩耍的陸疾也跟著站起身,動作迅速地在門口穿上了外套,一本正經地對糾耳耳說「我送你吧」。
而這邊剛下飛機的糾耳耳仰坐著,沈北望一言不發地開著車。她只待了幾天,做了兩次激光,傷痕的情況看起來好了很多。
當天陸疾起了個大早,給「乖媳婦」喂完貓糧后,百無聊賴的他拎了個水壺給樓下的大葉海棠澆起了水。陸老爺子捧著鳥籠在一邊哼著曲逗八哥,陸奶奶則腳不停歇地在廚房裡指揮著家裡阿姨放佐料——沈北望幼時來家裡吃飯時,陸奶奶聽自己女兒說孩子口味比較清淡。
感受著身體因為藥物而產生的巨大滿足感,好半天糾耳耳才從霧氣繚繞的雲端中清醒過來。
說話間,徐錦雙就進了門。
糾耳耳看著身旁面容微冷的人,手指不自覺地撥弄著手包上的皮扣,她很想問他一句不是有家人在紐約嗎,怎麼肯回國來發展?但是轉念一想,覺得自己因那人的隻言片語輕易就亂了心緒,也實在是有些好笑,不告而別的人是她,人家也沒理由繼續守著那片故地等她回去不是。
許牧野翻了個身,徹底昏睡在沙發上。
現在是什麼模樣……糾耳耳嗤笑著,手指漸漸地撫上被長發遮擋得很好的傷疤……於是她心裏升起前所未有的焦躁,她只感覺自己的手指有些顫抖,打哈欠的時候因為生理刺|激的原因,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陸疾頓了頓,目光搜尋著最新掛上去的一塊,他伸手抓上紅木牌,然後緩緩翻了過來:希望沈好人婚姻美滿工作順利,財源廣進多多加薪。
陸疾的頭重重地磕在了方向盤上,只聽到對方在車邊一個勁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先生,我這有急事,一時著急……」
徐錦雙心裏堵著氣,剛要坐下來,就瞥見自己在沙發上擱著的包,她拎起來隨手一扔,以女生的第六感篤定地說道:「那女人不m•hetubook.com.com喜歡他吧。」
「這邊其實……你知道,我都沒幾個認識的人了,我在國外接觸的朋友多,待在那裡,比較熱鬧。」糾耳耳拎包道謝了以後,徑直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誰啊?」
「其實不用麻煩了,」糾耳耳拍了拍沈好人的肩膀,「沈北望同志,你對每一個患者都這麼盡心儘力嗎,太多的愛心貢獻給工作,小心你以後的女朋友吃醋啊。」
陸疾靜靜地聽徐錦雙說著。
一盤擺成心形中間又加了不少蜂蜜的杧果就這樣被路人給消滅了,徐錦雙清秀的臉頓時有些難看。
許牧野失眠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給陸疾打電話,結果卻被告知陸疾出差去了日本。
當許牧野頂著個亂糟糟的髮型進來時,當即吸吸鼻子,拍起了老人家的馬屁,他同陸疾一起喊陸老太「奶奶」,直誇陸奶奶是真人不露相。
這話一出,許牧野釋懷了。看看人家的態度,多麼淡然。
真的是等到八年過去,等到故人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或許這時才能意識到……這麼長的時間里,其實對方根本就沒有過著他們自己所以為的生活。
陸疾從屋裡抱來被子給他,本來要放枕頭的手卻在看到沙發縫隙處的東西時,頓了一下。
晚八點的街道車水馬龍,陸疾的車子不停地加塞移位,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一路上,只有他不停地打著轉向,不停地踩著剎車,但他的車還是開得太快了。
「我……」
等陸疾從木梯處趕過去時,卻只剩一棵老樹伶仃地立在那裡,冷風吹過,樹上掛著的木牌都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那原來是遊客祈願的地方。
她沒想過會這樣遇見陸疾……會以現在的模樣。
許牧野也不說話,直接從酒櫃里開了兩瓶酒,他遞給陸疾一個玻璃杯,讓陸疾陪他喝兩杯。其實自從得知徐錦雙遇見了一個名叫糾耳耳的心理醫生后,他心裏就一直憋著一股氣。陸疾去日本的這幾天,他好幾次去到那個診所,可是都沒有人。而每次當他在車外看著那幢寂靜的小洋樓時,他都安慰自己,也許只是重名而已。
他們明明那麼要好。
許牧野清楚地看到在糾耳耳認命般走出門而陸疾緊跟其後的一剎那,出現在陸疾眼裡微妙的笑意。
說起來……不告而別的人還是她。
綠燈亮了,陸疾扭轉方向盤,車子從路口右邊轉彎。
他看著糾耳耳,面上有些狐疑,漆黑的眼睛里似乎都是疑惑,他保持著優美儀態,笑容如歲月深處明媚的少年:「原來你以前居然是我同學,我怎麼不記得?」
沈北望看著熱氣裊裊的茶杯,想說些什麼,卻最終沒有說話。
糾耳耳在客廳坐了一會兒,出去接了個電話,然後她拿起了大衣跟陸老爺子打招呼,說下次有機會再來。
許牧野捏起一塊水果,回味了半天,然後才緩緩地道:「我這哥們兒心裏早就有人了,聽哥一句勸,感情的事兒不能勉強,你儘早撒手吧。」
徐錦雙看了一眼陸疾,後者雖然無動於衷,但她還是朝著許牧野瞪了過去。於是原本打算走人的許牧野來了興緻,又故意坐下來,端著那碟放在陸疾面前的杧果,吃得好不客氣。
許牧野隨手拿了一瓣橙子塞到嘴裏,酸澀的味道立刻瀰漫整個口腔,他皺著眉,怪叫了一聲。一時間,大家的視線都被他吸引過來了。糾耳耳笑了笑,將手邊的紙巾盒遞給他,聲音不高不低:「Leslie,這麼久不見,你還和以前一樣。」
這個高檔小區背後有一條護城河,河這邊是寂靜安然的待開發區,車子不多,像是一處世外桃源。而河對岸是高檔精品店鋪,歐美女星的廣告牌比比皆是,在高級商業街的下個路口,就是陸家所居的別墅樓。
「大學就是在國內上的,我回來都好幾年了。」陸疾隨手放了音樂,某個嗓子非常好的歌手十分動情地唱著一句「我後來都會選擇繞過那條街,又多希望在另一條街能遇見」。
糾耳耳,心理諮詢師學員,地址花園路十一號。
「還有別的什麼事嗎?」聽出了小劉的猶豫,糾耳耳問了一句。
樓下門鈴聲響起,許牧野晃過去,看了一眼,他扭過臉,定期做美容護理的一張臉立刻變得有些萎靡不振:「哥們兒,徐家那丫頭來了。」徐錦雙,他們一朋友的妹妹,從某次宴會上見到陸疾后,就三番五次地跑來獻殷勤。
雙方同時開口,又都同時笑了笑,陸疾讓糾耳耳先說。
她就在這裏,而他們其實就只隔著一條洶湧無聲的河流。
門外的車子就是在這個時候「嘀」了幾聲,門口候著的人立刻將大門拉開,迎客人進門。
徐錦雙似乎也明白過來什麼,想起那個女醫生跟西裝男人說話時好聽的聲音,她得意地笑了起來:「人家已經有男朋友了,看起來兩人的hetubook•com•com感情還不錯,你是徹底沒戲了,感情的事不能勉強。」
想著老太太素來對陸三冷淡的模樣,再看看今天家裡這隆重作宴的排場,許牧野真怕是個陸家小輩回來和陸疾爭寵。
糾耳耳倒是大方,笑了笑說是在國外認識的同學,當然還有一旁逗貓的陸疾。她說到陸疾時,並沒有什麼不同,彷彿就像是提了個老同學的名字,連表情也是淡淡的。但是沈北望還是不動聲色地抬眼,看了一眼角落的人。
沈北望只好由她:「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有什麼事和我聯繫。」
作為一個追男神的小女生,徐錦雙完全沒有一點拘謹,她進門后很熟練地走到廚房把提著的新鮮食材歸類。半天後端著一碟杧果走了出來,看著兩個一高冷一混沌的帥哥,略微有些矜持道:「我還以為我哥在呢。」
山裡晨霧很重,此時從半山腰傳來了悠悠的梵唱聲。整個世界在霧氣繚繞中遁去形跡,周遭什麼都沒了,陸疾盯著那個纖細背影,連呼吸都放輕許多。
沈北望有些尷尬地頓了下,好在他的電話適時地響了起來。
而此時,某高樓豪宅中,許牧野掛了電話后躺倒在沙發上,他捏起一串葡萄吃著:「這盤水果是阿姨剛買的,又甜又新鮮,你要不要吃啊?」
「今天你外婆……居然沒逼婚。」
「我的損失你就不用賠了,等會兒交警來了,記得告訴他們你是逆行。」
午飯結束后,陸奶奶把沈北望叫上了二樓,大概是還有一些留給女兒的值錢家當。
方才在陸家,兩個人都沒有好好地打量一下彼此,而此時在這樣狹小的空間里,一時相顧無言。
沒有落款,更不是熟悉的字跡。
陸疾的額頭有些刺痛,他緩緩看了一眼對方的車牌號,報警說了地方,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
照片里的糾耳耳戴著口罩,只一雙眼,隔著冗長而單薄的時間長河,目光專註而溫柔,一如既往地朝他看來,只是陸疾沒有看到。
黑貓「咪嗚」一聲,似乎是看出了主人的心不在焉,連忙遁了。
送沈北望下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糾耳耳裹了件長開衫,她剛把沈北望送上車,視線一轉,就看到下午送她回來的那輛黑色小跑。陸疾正靠在車門上吸煙,他指間夾著火光閃爍的煙頭,盯著糾耳耳的臉,眼神撩人,然後緩緩吐出一口煙霧。
沈北望回了H城的消息,陸家不多時就知道了。陸奶奶曾三番五次地打電話,讓他回家裡來住一段時間。於是在幼年的唯一一次照面后,沈北望終於又回了一次外公家,且是帶著糾耳耳一起登門。
陸疾抬頭看了一眼那個燈光昏黃的窗口,然後驅車離去。
想到他「閨女」,許牧野的心裏就微微一窒。
他找了這麼久。
糾耳耳簡單回握了一下。感受到了手上那抹纖細柔弱,陸疾沒有說話,他只是直直地看著她。
許牧野卻並不搭話,只是幫徐錦雙把扔在地上的包拎了起來,包里掉落出來的名片落在許牧野腳邊。徐錦雙也看見了,臉色突然一變,但許牧野已經先一步撿了起來,他端詳著,臉上漸漸變了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古怪。
說起輩分,沈北望在沈家排行老二,陸疾又稱一句陸三,但是按陸家這邊的排名,照兩人的年紀算下來,沈北望還得叫陸疾一聲三哥。他三哥陸疾坐在距離談話中心最遠的角落,一個人坐在沙發扶手上和「乖媳婦」玩毛線團。
「你說那個姐姐啊,名字叫什麼耳耳來著,她態度很好的,說話也很溫柔,而且她……她男朋友跟她感情也很好,兩個人看起來特別般配啊。」
陸奶奶有些驚訝,大概是好奇兩人居然認識。問題一出,原本正在喝水的沈北望抬眼看了一眼糾耳耳,似乎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也有些好奇。
許牧野心裏忐忑,看了看面色無波的陸疾,又看了看正禮貌回答陸老太太問題的糾耳耳,一時間,他露出一個牙疼的表情。他思忖著該怎麼盤問這麼多年毫無音訊的糾耳耳,又糾結著不過是在國外一起念了幾年書,說不定人家根本就不記得自己這號人物了。不過陸疾……她總該還記著的吧,可這個沈北望又是從哪兒跳出來的,難不成真是人家的男朋友?
糾耳耳找到床頭櫃里放著的止痛藥,熟練地倒了幾片在手心,然後顫抖著將那些白色藥片粗暴地塞到了嘴裏。
「之前我那個嫁去了香港的姑媽你還記得吧,她兒子回來了。」
「乖媳婦」蹭著地板伸了個懶腰,看到陸疾衣角消失在門口處時,它突然一躍而起,似乎打算要跟隨主人而去。
沈北望站起來送她:「有事記得打電話。」
糾耳耳轉身上了樓。臨睡覺前,她不知怎的,又偷偷摸摸地掀起帘子看了看樓下,車已經不在了。然後她滑坐在地板上,在昏暗無光的房間里,眼睛彷彿蒙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一層水光。
一個女人站在窗前正澆著花,下班時間依舊有人闖入,她明顯被嚇了一跳。然後那女人看著陸疾,突然叫了一下:「天哪,先生,您怎麼……流血了?」
陸疾微微一怔,氣極而笑。
陸疾冷眼看著這一切,嘴角漸漸揚起一絲嘲弄的笑意來。
說來人也是奇怪,從那片傷疤第一次暴露在沈北望的視線中開始,似乎他就從來沒再說過「我覺得你真丑」這樣的話了。而在糾耳耳沒有拆除紗布以前,他永遠都是一副蹙眉深憂的表情,覺得她真是太丑了。
她居然有了男朋友,所以真的很難過……那不是你。
陸疾覺得外界的人世,似乎只剩下漫無止境的空虛。那一刻,他恍若置身於虛幻太空,耳邊彷彿又響起了悠長的誦經聲,只是一眼,明明只是一眼,可那個人卻那麼熟悉。
拿到了沈醫師赦免令牌的糾耳耳小小地歡呼了一下,然後她走到那面落地鏡前,摘下了口罩。糾耳耳以前的臉光滑無比,如今她的面容也依舊明媚,五官比例也很好,白皙的臉上化著淡雅而精緻的妝,除了耳前至鎖骨的那一片猙獰的疤。
糾耳耳變了太多,中分長發如墨般傾瀉至腰間,長款寬鬆的針織開衫翩然至腳踝,她好像成熟了許多,也瘦了些,少女時期的驕縱似乎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拘謹而有禮。
許牧野一把就將貓抓了回來,他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乖媳婦」齜牙咧嘴的臉上,幸災樂禍道:「別指望你那個彆扭的親爸了,等人家追到你媽,估計你也只能來陪我這個孤家寡人了。」
陸疾遙望著這棵掛滿凡人心愿的老樹,輕出了一口氣。他在樹下駐足了一小會兒,然後毫不遲疑地轉身走開。隱在樹后的一扇門打開,糾耳耳從房裡走出來,還回頭對一個中國遊客正說著謝謝。她戴著口罩,手上還拎著葯,方才不方便寫字的她,便是讓這位好心的遊客代勞。
陸疾搖搖頭,他踩了剎車,熟練地靠邊停好車后,他看著她,漆黑的眼眸像口無波的古井:「倒是你,在學校的時候不是就一直想回來看看嗎,怎麼……是沒時間回來嗎?」
許牧野舉起空蕩蕩的酒杯笑了一下,他歪頭倒在陸疾身上,突然冒出了一句傻話:「要不,你就和你家『乖媳婦』過一輩子吧。」
陸疾抬手看了看表,說自己有事,讓他們隨意。
戲里說重逢,總是纏綿。
眼看著男神說走就沒了影,徐錦雙只好把氣撒在一旁看戲的人身上:「我說你是成心的吧?」
糾耳耳動身去日本的那天,沈北望充分發揮了醫者仁心的優點。
沈北望看著糾耳耳的那半張臉,一雙眸子暗了一暗。但只是片刻,他又笑起來,儼然是另一種雲淡風輕的模樣:「待會兒去吃飯吧,選上次那家行嗎,你不是愛吃那裡的木瓜雪蛤。」
糾耳耳坐在副駕駛,靜靜地注視著車前鏡里的那人,黑髮黑眼,時間帶來的變化是肉眼可見的,比如他面部輪廓變得更加深刻,眉目也有了成年男子的堅毅。
沈北望見狀,又淡淡說:「我還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去。」
「我……是在國外找的工作,最近剛回來。」
陸疾的車在娛樂中心路口處停了下來,車內一片寂靜無言,他靜靜地注視著前方不遠處閃爍著的紅燈,手指一下下敲擊著方向盤。
陸疾抬眼,兩人的視線在小小的一方鏡子里相觸,他眼裡閃過一絲莫名的情愫,因為消失得太快,以至於糾耳耳都沒看明白。
好一個陰險的表情!說實話,許牧野生怕明日早間新聞出現「H市某妙齡女子橫屍荒野,想不到兇手竟然是他」的標題來。
而當沈北望身後的人走進來時,許牧野腦子裡像是被敵軍作戰機輪番轟炸了一遍,尤其是聽到陸奶奶熱情萬分地迎上前問了她一句「你就是北望的女朋友」時,他甚至都不敢轉過頭去看身旁陸疾臉上的表情。
糾耳耳「嗯」了一聲,望著車窗外斑斕多彩的燈光發獃。
許牧野在一旁心驚膽戰地看著陸疾,他生怕陸疾當著兩位老人的面突然掐上糾耳耳的頸……找了那麼久的人突然若無其事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許牧野只怕自己也會發瘋。
她看著陸疾,為眼前這個記性不好的人找了一個絕妙的理由:「不記得也沒什麼,畢竟那個時候我們兩個都不怎麼說話的。」
陸疾遙遙望著不遠處充斥著光明的窗口,燈火闌珊處,那裡有一個人影立在窗前。陸疾踏進了這個寂靜萬分的地方,皮鞋踏在樓道光滑的地板上,響起清脆響亮的腳步聲。
他站了一會兒,然後又轉身走了出去。清冷俊逸的身影,走過了糾耳耳時常穿梭的樓道,如果這時候的陸疾沒有沉浸在自己複雜的思緒中,只要他抬頭……就可以看到昏暗的樓道處張貼著工作人員放大的證件照。
可是謝天謝地……那不和_圖_書是你。
他走過昏暗的長廊,然後推開了門。
男人身上還帶著傷,也許只是走錯了也說不定,畢竟也有一些傷者以為他們診所是那種售藥包扎的小藥店。小劉在心裏想了一通,似乎有些明白過來:「沒有其他事了,你回家注意休息。」
可是他們兩人再見面,看上去卻漫不經心極了。
車子重新駛上主幹道,駛過一大片待施工的曠野時,車速終於慢了下來。他看到了那棟二層小洋樓。草坪是有人精心整理過的,花架上開滿了繽紛的花朵,門口柵欄處掛著木牌,上面顯示「已下班」。
此時沈北望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從那棟公寓樓出來兩年了,當初那個有些應激創傷的糾耳耳早已恢復了過來。
吃飯的時候,許牧野看著對面的沈北望在不停地給他身邊的糾耳耳夾菜,而身邊的陸疾卻擱了筷子,正安靜地抱著「乖媳婦」餵奶喝,尤其是當沈北望關切地對糾耳耳說了句「你身子虛,這湯不錯,多喝點」,結果就是陸疾原本拿著奶瓶的手突然一歪,「乖媳婦」沒防備,被牛奶灑了一臉。
許牧野揚了揚手裡的名片,上面的印刷設計很精緻,最上端的「糾耳耳」三個字宋體加粗,讓許牧野收斂了笑意,他的表情都鄭重起來:「糾耳耳……她在哪兒?」
原本就是家宴,陸老爺子沒有大張旗鼓,只叫了一個和陸三一慣關係交好的許牧野。
糾耳耳跟陸奶奶打了招呼,又把自己帶來的禮品拿了出來,等到和窗前澆花的人四目相對時,她只是淡淡看了陸疾一眼,下一秒便又轉開了視線。
那樣寧靜而端莊的糾耳耳,陸疾從來沒有見過,但他不動聲色地放下水壺,以主人姿態走了過來,他和沈北望簡單握了一下手,然後又把手伸向了糾耳耳。
「她在哪兒?」許牧野低著頭,突然輕聲問道。
滿腹心事的許牧野並沒有見到糾耳耳,等他載著徐錦雙趕到郊外的那個診所時,門口已經掛上了「已關門」的木牌。
許牧野立刻像抓小雞一樣拎著徐錦雙出了門。
許牧野趴在門口,有氣無力道:「這姑娘堅持不懈的毅力我算是領教過,還是你自己打發吧。」
陸奶奶看到了他的異樣,有些關切地問他怎麼了,一眾人視線又重新落在他身上。
沈北望戴了一副眼鏡,那看上去讓他的模樣顯得有些文質彬彬,高級定製的灰色西裝很貼身,幹練的穿著一如他這個人一樣讓人挑不出錯來。
「你……」
許牧野揮揮手,把手上的橙子拋了拋:「奶奶這橙子沒法吃了,實在是……太酸了。」
糾耳耳從來沒有和沈北望說她到底怎麼受的傷。
而原以為不過是離開幾天的人……卻到這第八年都杳無音信。這算什麼,說消失就消失。
八年……他們有整整八年沒有相見。但是一直尋找的人好像不是陸疾記憶中那個滿目倨傲的影子了,面前的那雙眼平靜極了,像落了雪的夜,又像布滿了霧氣的黎明前。
一旁的許牧野倒吸一口冷氣,兩人這套打太極一樣的客套話讓他聽得腦仁疼,他露出了一個難以忍受的誇張表情。
實在抱歉,她又說話不算數了。
許牧野裝作沒看到餐桌上的這出烏煙瘴氣,趕緊低頭扒著飯,只想趕緊結束這尷尬的飯局。
這樣一想,糾耳耳坐直了身子,像普通朋友間的重逢一般,露出一個既不顯得熱絡又不過分冷淡的笑容,問身邊開車的人:「什麼時候走,不經常回來吧?」
糾耳耳拎著行李箱到門口換鞋:「那我走了啊。」
日本一行,陸疾只是在剛到時在東京和製作方洽談了一些關於合同的細節,後來就空閑起來,便晃蕩去了好幾個名勝古迹。富士山,日本著名的旅遊景點,整座山峰綿延起伏,像一把懸空倒掛的扇子。好多情侶在銀裝素裹的山野下漫步,陸疾沒有上去。
就算許牧野於她只是朋友,可……陸疾呢?
過了兩天,診所那邊不是很忙了,糾耳耳提出要請假:「我一周后飛日本,這幾天診所會有小劉幫忙看著,你呢,就老老實實地上班,不用跟著我了。」
女朋友一說,原本就是今日沈北望為了應付老人才想出來的爛借口。糾耳耳想了想,便接著說了下去:「下次見面和老人說清楚吧……今天她摸著我的手腕,可是差一點就把將來要留給你女朋友的鐲子送給我了。」
陸疾飛快地看了糾耳耳一眼,然後又說:「你呢,這些年一直在這裏?」
眼前的糾耳耳長發及腰,白大褂下穿著一套精緻的黑白套裝,長時間的相處,她的習慣沈北望漸漸明了。在提出某個讓人難以拒絕的問題時,那雙漂亮的眼睛會微微揚起,眼角全是柔情。
阿姨是北方來的,做飯習慣爆炒、油鹽加得多,口味稍有些重。
「我以為你一直在國外……那時,你說要在那邊做電影。」
糾耳耳怎麼會在……H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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