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怎樣和不想失去的人說再見
我以為她只是客套,沒想到她又說:「那能不能給我一張請帖呢?」
推開身後大大的窗戶,冰涼如水的夜風灌進我的身體,我看著郭銘,一字一頓地說:「要毀滅我?除非……」我轉身坐在了窗台上,張開雙臂,「你現在就把我推下去。」
因為我清楚地知道,這就是我等待著的季蔚朗,他終於來了。
「想知道就自己問問她吧。」季蔚朗把手機遞給我,「我去個洗手間,等我。」
就連手機號,也從關機,變作不再存在,連一句責備我的話都沒有,便消失在了我的世界。我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董嘉樂時她燦爛的笑臉,像一朵花。而最後記憶里的董嘉樂,竟只剩下忽明忽暗燈光里她對我無比失望的眼。
「我會的。」她笑著說。
就是這一聲嘆息,將我被凍結的所有感官復活,周身的疼痛向我襲來,我這才發現自己緊緊捏著外套的手因為太過用力,指甲已經深深地掐入自己的掌心。我一路踉蹌地走過長長的走廊。我又看見那個氣急敗壞拖著我的手走出酒店的季蔚朗,他從我身旁經過,帶著我們的曾經越走越遠,消失不見。
「我……你……」我幾乎驚呼著坐了起來,迷茫地看著眼前微笑著的季蔚朗和潔白的酒店房間,抱著腦袋想了好久,記憶卻在我上了計程車后完全斷點。
越過他的肩膀,我看到在地板上滾動的戒指盒,它被重重摔開,露出深藏其中的鑽戒,精美得那麼浮夸,閃著光芒一點一點地滾遠。那些華而不實的人生,真的也和它一樣走遠了嗎?
金色的陽光,金色的香氣,還有他,我的愛人季蔚朗金色的歡呼聲,外婆,我的幸福,你聽見了嗎?
「好,我們這就去。」
在又一個醒來后無法睡去的夜晚,我的電話適時亮起,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我飛快地接起了電話。電話那端傳來郭銘的聲音,簡潔得不帶任何感情|色彩:「開門。」聽見我不經意的嘆氣聲,他又問我:「聽見是我很失望嗎?」
我只知道,我將永遠記得那一刻,當清晨第一道光線投射在身旁愛人臉上的那一刻。
不過三個月,我怎麼就感覺過了好久好久,久到像到了輪迴的另一世,我早已不是曾經的林路雪,而是另外一個人,用一種我最討厭的姿態過著我最不屑的人生。
我突然就不再懼怕死亡,我甚至感激它的降臨。
想到這裏,我甚至願意親手撬開自己堅硬的殼,挖開自己疼痛柔軟的內心,將深深包裹在其中的季蔚朗徹底地挖出。
季蔚朗在探看我的表情,而我卻將心理排山倒海的落寞定格為臉上的一個笑容,我問他:「那好消息呢?」
「請進。」我側過身。
「你等等。」我起身披上外套,在深夜會見一個前幾日還惡狠狠地威脅過我的男人,只是想驅趕夜半醒來的焦灼,我真的已寂寞至此。
季蔚朗脫下外套,套在我身上,然後一把抱起我,將我的頭輕輕往自己的肩頭方向靠,囑咐我:「就這樣靠著我,不要抬頭。」
不是疑問句,而是帶著一種祈求的肯定。
但這驚喜龐大得讓我自己也有些許難以承受,我緊張得只敢坐在黑暗裡閉緊雙眼,屏住呼吸牽動著手裡的音符。直到燈光亮起,掌聲如潮水般此起彼起,我才睜開了眼,台下的董嘉樂激動地捂著嘴,雙眼淚光涌動,她用手勢告訴我——一切都太完美了。
季蔚朗笑了,如同安慰我般:「不要擔心,我不會再利用你了,那天你倒在地上的樣子那麼絕望,我就明白你也已經放棄了,我們都再也站不起來了。」
季蔚朗點了點頭。
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董嘉樂比我還緊張,在我專心練琴的時候,所有繁瑣的事情都統統被拋給了董嘉樂,她竭盡所有人脈終日奔波,就為了確保最後一刻變更服裝與音樂燈光時萬無一失,每個深夜她都埋頭修改著自己的設計,甚至通宵守在工廠,總怕任何一個不完美的細節破壞了我的演出。她一直以為這會是我們合力完成的,作為紀念我們的友情、紀念我們的夢想與青春的、最特別的表演。
這是第一次,如此讓我安心並充滿幸福感的等待。每一個清晨,我在醒來時將手舉在光線里,看著那顆小小的鑽石,心底就被光芒裝滿了。每一個夜晚,我都會接到季蔚朗的晚安電話,他在電話里淡淡地談起一天的行程,最後那句話總是:「這陣子就辛苦你了,美麗的新娘。」
但當我穿過一個花園就要轉角逃離時,有個溫柔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輕輕一聲那麼清晰地呼喚著我的名字:「林路雪。」
在失去季蔚朗消息的日子里,我查閱了所有關於四季集團的資料,各種八卦小道消息也不放過。愛了他這麼多年,卻是第一次,去了解他生存的那個世界。那個世界,比我想象中還要可怕。
「我想去看看外婆。」
獲得Sara代言人後,一系列的宣傳活動拍得滿滿當當,這些活動完結后,我將履行自己的承諾——不再涉足娛樂圈,而Sara也趁著我人氣最旺的時候向我拋來了橄欖枝,讓我參与他們最新系列的服裝設計工作。這些並沒有讓我因忙碌而變得充實,我的生活反而更加空蕩,空蕩得讓我午夜總被胸腔中一股虛無感疼醒,醒來,沒有一個懷抱,也沒有一個能說話的人,甚至掏出手機,也找不到可以按下去的號碼。
臉上濕濕的,我卻笑著看著他們越駛越遠。嘿,季蔚朗,我終於將你帶回我的身旁,這樣兩個惡魔般的人兒,就讓我們彼此依靠著,再也,不要失去對方了。
「林路雪。」
我握著電話猶豫著,雖然很多很多問題想要問她,很多很多話想要同她訴說,但一想到那天她失望的眼神,我的手指頭就開始顫抖,不敢按下她的號碼。
女孩猶豫著,終於將手環住季蔚朗的腰,那時候的他們都看不見彼此的表情,而現在,我看得如此清晰,這是多麼燦爛純粹的笑臉啊,純粹得就好像永遠都不會經受世間艱難。
「你不抱緊我的話,摔下去我可不管哦。」
我已經聽到他的心跳。
「幸好沒遇見壞心眼司機,不然我要到哪裡再去找一個這麼好的新娘。」季蔚朗在剛剛敲我腦門的位置,又補上一吻,「等我去沖澡,等下一起出去吃早飯。」
儘管這愛如此讓我心寒,但當我想到,他再也不會愛別人像愛我一樣,我就原諒了他對我犯下的所有罪惡。
一個下著雨的中午,輕輕的敲門聲擾醒了我的午休,打開門,是一個盤著髮髻的中年女人,她撐著一把格子傘,站在滴滴答答的小雨中問我:「是林路雪小姐嗎?我想看看這個房子。」
我不說話。
當時的我拋開了所有的計算與預知,只是一個17歲深深愛著一個少年的女孩,義無反顧地想要擁抱他冰涼的身體。
喚醒我的,是次日清晨,一個溫柔的吻。https://www.hetubook.com.com
切記,別讓林知道。
酒杯的玻璃碎粒漸在我的腳背,但我絲毫感覺不到疼痛,我一動也不動地凝望著他黯淡得快要熄滅的眼光,凝望著他頹敗而恐慌的臉龐,我多想告訴他,那個他厭棄的從前的季蔚朗,我是多麼的愛他,多麼的,想念他。
我們的雙手各握住戒指盒的一段,在半空中凝結成一個可笑的姿勢,季蔚朗看著我的眼光像要將我整個人都吞進他的目光之中,他問我:「這樣一個怪物,你都願意嗎?」
我小心翼翼地將頭靠過去,然後我聽見自己重重倒地的聲音,一朵玫瑰在我頭上綻放,然後熄滅。
我就在這瞬間從驚慌中醒來,我抓住他的手,太久的沉默讓我發不出聲音,嘴唇無聲地顫抖著,眼淚就滾了出來。
這就是季蔚朗所能擁有的全部柔情吧。我不能說他不愛我,只是他對我的愛遠遠不能勝過對自己,一旦愛我與愛他自己相互矛盾時,他便寧願選擇傷害我。
「其實很早以前我就在國外有做一個項目,一直沒有進展,我早已放棄了。最近忽然有人看好這個項目,要給我投資。」
我從不曾問過他,但疑問卻又總在每一個我倍感幸福的瞬間,像不斷膨脹的泡泡擠壓著我的神經,如果不能一個一個去戳破它們,我就總是害怕,下一秒就會跌入幸福表象的深淵。
在這之前,我又開始失眠,記憶全部湧現,我整夜整夜地撫摸著自己戴著戒指的無名指,不敢閉上眼睛,因為我太怕一覺睡去醒來后發現,這些日子都不過是一個美夢而已。
「在這裏我不得不誠實地告訴觀眾,表演的臨時變動,我們節目組完全沒有得到任何通知,小雪,你的比分已經非常領先,現在做出如此冒險的舉動,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主持人走到了我身邊,丟出一連串的問題。
「再堅持一下,會有點冷。」他將我放在機車上,扶著我的肩膀,替我攏了攏衣服,然後飛快跨上機車,從後視鏡里,我看到他的臉上竟然掛著一抹淺淺的笑,他說:「抱緊我,我們要出發了。」
像是在冰面上快樂旋轉的舞者,忽然被搭檔放開了雙手,我跌落在冷冷的冰面,聽見腳下冰縫細細裂開的聲響,然後整個世界都如同破碎的鏡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崩落,我跌入極寒的冰水之中,因為太疼,被凍結了所有的感官。
「非常歡迎。」
季蔚朗還沒回答,我已經自問自答:「算了,她不會原諒我了。」
「她在哪裡?現在在做什麼?她真的原諒了我嗎?」我拉著季蔚朗的胳膊問個不停。
此刻我身著一條蓬鬆的潔白長袍,聖潔得像是中世紀歐洲油畫里的那些天使的衣裳。不過幾分鐘的演繹,郭銘卻費盡心力為我設計了一場充滿中歐風情的歌舞劇,絢爛又安全,沙佳佳退出后,我將毫無意外地成為冠軍。
關上門,整個人靠在門上,卻依然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滑落在地板上,我感到冰涼的淚水不斷翻湧而出,它們滴落在我的嘴唇、我的頭髮、我的肩膀上,夜風像海盜版席捲了空蕩蕩的房間。腦海里不斷出現郭銘曾經那惡魔般俊美堅毅的臉龐,但就在剛剛,這張臉一點一點地在我眼前瓦解,我戰勝了惡魔,可為何我如此悲傷?
季蔚朗愣了一下,苦笑著說:「我連自己都救不了。」
我們說好了,在他回來之後,6月10日就舉辦我們的婚禮。婚禮定在離依泉不遠的一個小教堂,這是曾經外婆常來禱告的地方,那時候我死活都不肯同她一起,排斥一切信仰。現在,我卻決定將我的婚禮在這裏舉行,在外婆的注視下穿上潔白的婚紗,許下神聖誓言。
儘管從前的很多年,我都覺得自己從未快樂過,但與現在相比,反而覺得那時候的點點滴滴,都彌足珍貴,至少,那時候的我不會是一個人。
郭銘笑了:「你真的覺得一個毫無利用價值的無名小卒,Sara還會和你簽約,替你支付違約金?」
「多少違約金才夠?」我淡淡地直視著他,像是問著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問題。
「已經回海城了?」
我們行駛得好快,快得我抬起頭也看不清雲朵的形狀,可是有什麼關係,天上的雲朵一定記住了這一刻,這一刻,我們用一種亡命天涯的姿態不管不顧地逃離著這個世界。
「你想去哪裡?」季蔚朗問我,他側過頭,努力放大音量讓我聽見。
「我願意。」
走到門口時,季蔚朗叫住了我,他說:「告訴我,這不是第一次。」
郭銘手臂的力量將我整個人帶到了他的面前,下巴重重撞到了他的肩膀,我在他耳邊輕聲說:「你知道你為什麼會輸嗎?因為你太害怕失敗,當你在深夜衝動地來到我的房間的那一刻起,你就註定輸給我了。」說完,我用力地對著他的肩膀咬下去,同時撩起裙擺撕扯開,扯下睡衣的肩帶,揉亂頭髮衝動到了門口,「現在,只要我打開門衝進走廊大喊,你說,我們誰會被毀滅?」
我唯一不能推翻的是,郭銘那句鋼琴不適合我。我沉寂的心需要更龐大低沉的音質才能傾訴,越是撕裂的聲音,越能清晰勾勒出我內心那些曾被狠狠劃過又鬱結的傷疤。
但我卻中途斬斷了郭銘精心編排的表演。
我盯著這條簡訊,好不容易平復的思緒又開始如同潮水般翻湧起來。
這些他從少年時代便開始分分鐘爭取的浮華,這些他出賣愛情也要得到的名與利,這些他即使將我推入深淵也一定要到達的終點,他是為何,就這樣徹底放下,同我一起安於這個小小的世界?
等待他用全部的心重新將我接納。
「那你想怎樣?我已經當著全世界的人說了不會踏足娛樂圈,這樣沒前途的藝人你還想死死留在身邊嗎?」
季蔚朗的手輕輕地動了一下,眼前的他臉色蒼白,嘴邊有青青的胡茬,深深的黑眼圈讓他看起來疲憊不堪,但這個樣子的他,比起那個光芒萬丈的季蔚朗,更讓我覺得熟悉。他看了我良久,才走到我的身旁,問我:「現在外面有很多記者,你怕不怕?」
這並不能阻止我們常常去借閱書籍,在木質的陳舊香氣里,我們認真挑選,小聲交談,然後精心選兩本書帶回家,在午後的冬日陽光里,泡一杯茶,並肩坐在花園裡翻閱,間或里抬起頭看看對方,聊天、發獃,時光靜止得如此可愛。
季蔚朗就這樣單膝跪地,在遍野的金黃中舉著一枚小小的鑽戒向我求婚,這是在夢裡嗎?不然怎麼會有如此美好的畫面,美好得讓人直想掉淚。
「我自己住。」我的問題還沒說完,她已經回答,「我在依泉長大的,外面漂泊太久了,現在想回來這裏生活。這棟房子太符合我記憶中的依泉了,我想住在這裏,安安靜靜地度過我的下半輩子。」
時間的長河裡,多少的城市逐漸被和-圖-書掩埋,多少的人與事被轉瞬磨滅,那些平凡人們的悲歡離合都被無聲抹去,所留下的偉大故事,存在於傳說里、教科書里、博物館里,永垂不朽。
那一道彩色的光如同飛鳥的翅膀,輕輕滑過季蔚朗的臉龐,我的目光就隨著這道光線一起,滑過他皺起的眉頭、挺拔的鼻樑、瘦削的下巴……直到,滑過他深匿其中的心尖。
我本可以早一些醒來的,但潛意識裡,我強迫著自己繼續睡去,這樣模糊混沌的世界,比起清醒著的時候,美好太多,我不想醒來時,發現自己又是一個人。
除了我和董嘉樂,沒有人知道這一出表演。這所有的一切,有了董嘉樂幫助我才能完成的,就連服裝,也是董嘉樂原本準備參加全國服裝設計大賽的作品,提琴與訓練讓我已經精疲力竭,無法再分神去完成設計作品。
我越來越膽小,膽小得害怕一切真相,卻又……太容易被自己的思緒困擾,在商場選購新婚用品,我好幾次對他的詢問充耳不聞時,季蔚朗終於對我的恍惚忍無可忍,他嘆著氣,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按開那條簡訊問我:「是因為這個嗎?」
我站在門口,聽見電梯門關上的聲音才再次推開門,我看見的,卻是依然站在原地的郭銘,他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是郭銘頭髮上一盞燈光太耀眼,讓我產生錯覺了嗎?這一刻,我竟看到他眼中深深的落寞和一抹只屬於少年的晶亮。
金色的絲絨盒上用鑽石鑲嵌著小小的一句話——merry me。我整個人都呆住了,一動也不動。
我愣了愣,埋頭笑了,在一張紙條上寫上時間地點遞給她:「不好意思,我們的婚禮很簡單,所以連請柬也沒有準備,如果有時間,歡迎你來當我們的見證人。」
「娛樂圈裡,會有誰乾乾淨淨。」我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用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並且扯上了一個自以為瀟洒的笑容。
臨近與Sara正式簽約的時間越來越近,代言活動也告一段落,這段空下來的時間我將自己藏匿在公寓里,足不出戶,唯一見的人,便是送外賣的工作人員。我每天只需要機械性地說兩個字:「謝謝。」然後關上門,看著天空從明到暗,再從暗到明。
我要如何描繪這一段時間,這一段靜止的、毫無雜質的時間。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他閉上了眼睛,冷冷地對我下了逐客令。
原來新的人生給予季蔚朗的不僅僅是光彩,還有此生都再也無法擺脫的險惡。四季,不是我所想象的簡單名詞,而是季成雄與三兄弟之間的勾心鬥角。尤其是在季蔚朗開始接手四季業務開始,三個伯父便明裡暗裡各種算計,「只想要一口吃掉這位四季新一代接班人」,這是一篇剖析季氏家族關係的八卦報道誇張的形容,卻又形象得讓我渾身戰慄。
天空重新陷入黑暗。
「她……答應了嗎?」我終於抬起了頭看著季蔚朗,目光迫切。
郭銘愣住了一秒,笑僵硬在嘴角,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死死將我拖到他身邊,大聲吼著:「林路雪你這個瘋子,我不會讓你死的,這太便宜你了!」
林,是我嗎?這發送簡訊的人又是誰?季蔚朗,他還有什麼不能讓我知曉的秘密?
我望著頭看他,堅定搖頭。
「早上好。」他也笑著,伸出左手,將手掌貼在我的臉頰上,手掌如此溫柔。
我曾經以為犯再大的錯她都會永遠在我這邊,但這一次,我想我是永遠地失去了她。
「沒有。」我沖他一笑,將頭轉向窗外,大口地喝著牛奶。
「會。我會接著想要更多的東西。」季蔚朗說,「但也只想把這些東西給你一個人。」
看著我認真的表情,季蔚朗有些許驚訝,他想了想,將電視的音量調低,然後轉過身,也認真地看著我說:「不是我放棄了,是我被放棄了,拼了命都得不到的東西,不死心還能怎麼辦?」
我們不看報紙,也沒有網路,就連電話也選擇關機,在晚飯後打開電視,偶爾會在調台的空檔聽見娛樂頻道播報著關於我們的消息,對Sara簽約一事一拖再拖之後徹底失蹤的人氣選手,扔下寧錫一敗塗地的事業了無音訊的季家少爺,在醫院同時出現的兩人疑似私奔……各種傳聞紛紛擾擾,季蔚朗總是一笑而過,轉到另一個頻道,好像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當炙熱的光打在我臉上時,我看見了郭銘傳遞給我的笑,他半眯著眼睛,微微揚起下巴,嘴角輕輕勾起,這是他表示讚賞的方式,如同三個月前第一眼看見我時的神態。
直到,我聽見他說:「對不起,我把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有一雙大手將我的冰涼的手緊緊包裹,他說:「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感到他手心的力量在漸漸加重,片刻后,所有的溫度都散去,他放開了我的手,他對我說:「林路雪,再見。」
這一刻,我已等待許久。
拍宣傳海報間歇,我的大腦常常陷入空白,回過神時莫名就發現妝已花掉;工作的盒飯總在徹底涼掉后才發現自己只吃光了米飯,菜絲毫無動;在下著雨回家的路上,我總忘記撐傘,渾身濕透時才發現自己走到了曾經的小小公寓樓下。我已經搬家了,住進了Sara安排的高檔公寓,但那個家同這個家又有什麼分別呢?都是一仰起頭,便望不|穿的黑暗窗口。
據說,我昏迷了3天。
說完他用力丟開了我的手,幾乎將我整個人都推開,拉開門,丟下一張紙條:「違約金打在這個賬戶上。」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早上好。」我笑著對他說。
現在抱著這把大提琴,坐在舞台最黑暗光線里的我,已經不是那個只憑感情去宣洩的女孩。在封閉的訓練室里沒日沒夜地學習訓練整整一個月後,我進步飛速。郭銘曾訝異於我瘋狂的訓練狀態,因為我告訴他的是,我想加一小段提琴演奏在表演里,為一小段的插曲付出如此多的心血讓他擔憂,他曾嚴令禁止我再步入訓練室,但我倔強的程度,卻超越了他的想象。
「不是這樣的。」我搖頭,想伸手奪過季蔚朗手裡的戒指盒,「我從不擔心,因為我一直在等,等著能被你利用的一天。」
原諒他的罪惡,卻讓自己陷入罪惡。
我木然地坐起來,赤|裸著身體走到地板上,一件一件將衣服穿上,對面牆的鏡子里,我看到自己凌亂的頭髮、留下紅色痕迹的肩膀,以及掉了一隻找不到的耳環,這些本應該是甜蜜的印記,此刻卻如此的讓人難堪。我抓了抓頭髮,讓它們散落在肩膀上,遮蓋住我的狼狽。
但是現在,在這個清晨6點安靜的酒店房間里,他期待得到的答案卻是他曾經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
我還聽見少女的驚呼。
我知道,他離開后,就不會再回來了。所以我用儘力氣抓住他的手不肯放開,拚命搖著頭,用細微而嘶啞的聲音喃喃自語和_圖_書著:「不要走……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救救我……好嗎?」
話音一落,季蔚朗就毫不猶豫地抽走了戒指盒,重重地擲在地上,然後用他的雙手擁住了我:「林路雪,你不應該被這樣對待,你等我,等我的心把所有骯髒的東西都空出來后,再全部用來裝你。」
我重新倒在床上,有些懊惱,但更多的是幸福。我按住心髒的位置,它好穩妥地在跳動著,一點都不再驚慌。
依泉已變化太多,在鎮中心施工隊正熱火朝天地修建著高樓,也許過多不久,喧囂就要殃及到我家的老房子。鄰居們許多都已經搬走,就連圖書館的老爺爺,也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中年婦女,總是一副別人欠她錢的表情,會在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站在借閱室門口大聲提醒我們離開。
「我可以冒昧問一下,這個房子是買來……」
「你不問為什麼嗎?」
這一瞬間,我竟然原諒了他。
「壞消息就是,我要離開依泉了。」
我忽然就笑了,安心地將頭放在季蔚朗的肩膀。
「這是好消息嗎?嗯,恭喜你。」我只想快步離開,季蔚朗卻擋在狹窄的小道。
「喂!你慢點!」
季蔚朗的簡訊鈴聲響起,我隨手拿起來點開,本以為是垃圾信息,沒想到引入眼帘的是,是董嘉樂的名字。
「想說什麼?」季蔚朗眼神里充滿對自己的嘲弄,他將手伸進沙發深深的縫隙,掏出一個金色的絲絨盒,「我想說,既然我們之間的緋聞已經炒得沸沸揚揚,你現在又已經這麼紅了,不如我們結婚吧,你做我的設計師,幫我再最後賭一把。」
我們,我和季蔚朗。我們。
風好大,我更緊地懷抱住季蔚朗,好怕一眨眼便發現他被吹走了。
這是我們第一次如此親密的姿態,這個動作卻嫻熟得像是早已做過千萬遍。就這樣凝望著,我竟然就眼中帶淚。
此刻他這樣溫柔地坐在我身旁看著我脈脈微笑,身後是一片繁花盛開的天空,我們就這樣對視著,我忽然很想靠在他的肩膀。
但我不會再責怪他,因為這個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有一顆溫暖善良的心,也不是所有人的愛都是那麼偉大忘我,有的人生來就是如此情感匱乏,這樣愛我,已經是盡他最大的可能。
「砰——」槍聲響起,一顆子彈正飛速地射往我的心臟。
「我可是把全部身家都給你還債給郭銘了,你現在嫌棄這枚戒指小也只能認了。」見我激動得遲遲不接過戒指,季蔚朗打趣道。
我從不曾奢望要將自己的腳印留在其中,偏偏這場危險的表演,讓我成為了2012年最炙手可熱的新星,我的宣傳海報貼滿大街小巷,我的臉龐轉播在一個又一個的電視台,關於我的流言蜚語紛擾于各大網站報紙的娛樂頭條……一夜之間我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唯獨最想留下痕迹的地方,容不下我的半點印記。
等待他在門前的巷口出現,等待他一次次從我身邊經過時能與我相認,等待他離去后的歸來,等待他回到我身邊哪怕是將我利用……每一次的等待都遙遙無期,一輪又一輪地被新的等待所取代。
話音還未落下,我們已如同離弦的箭般飛馳而去,身後的人們越來越小,我的雙手緊緊環住季蔚朗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同他一起飛翔。
這半年的溫馨與美好都是幻覺嗎?那個他跪在我面前許下的金色誓言都是謊言嗎?我自以為找回的愛情都只是我一個人的一廂情願嗎?所有的畫面在我腦海中不斷回放,頭痛欲裂。
終於走出了醫院,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季蔚朗問我:「還好嗎?」
於是在季蔚朗離開這期間,我每天忙碌著的,便是籌備我們的婚禮,以及替這套房子找到新的主人,我實在不願看著這總是灑滿陽光的大房子,毫無人氣地荒蕪破敗下去。
原本不是這樣的。原本這是一首寂靜的曲調,只是表演中驚鴻一瞥的小小插曲,原本模特身上的服裝應該是Sara的設計,原本,站在舞台中央的應該是身著華服的自己。
正猶豫著,屏幕忽然亮起,一個無聲的簡訊在屏幕出現,號碼未知。
「你想和Sara簽約成為專屬設計師?」郭銘挑著眉問我,「你真的以為我會這麼輕易放過你?」
「請相信我,讓我自己把控訓練節奏。」這是我對他唯一一次請求。
我給了所有人驚喜,卻還是讓他失望了。
季蔚朗替我戴上戒指,然後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大聲地笑著,抱著我一起跌入身旁的金色的花海。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淺緩地在房間里遊離,似乎她的眼光就是一雙手,正飽含深情地輕撫過這裏的每一個角落。這目光太讓我動容,我對著她點了點頭,「我們可以馬上籤合同。」
因為我想起了昨夜。我想起了他貼在我臉龐上那潮濕的睫毛,想起了他緊緊擁住我,對我說對不起時那張孩童般的愧疚表情,想起了他站在露台上微醺著說想念我時的深情,還想起了這個清晨,他在朦朧中那樣溫柔地捧起我的臉龐。他一定是在無數的清晨,在睡夢中見到我,然後,就這樣溫暖地,對著我說「早安」。
也許是她身上恬淡的氣質太容易讓人放鬆,我在她身上甚至能看到一絲外婆的影子,在簽合同談到入住時間時,我忍不住向她袒露自己的私事:「我們在6月婚禮后就會搬走的。」
意志的弦統統斷掉,我掙開所有的理智,向季蔚朗的方向奔去。
但從季蔚朗的手掌觸碰到我臉頰開始,他暖暖的目光就一點一點涼了下去,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忽然一顫的身體,他收回了手,也收回了目光,更收回了他所有的脆弱與溫柔。
在這之前,我已經放棄了,放棄了那要與季蔚朗在一起的執念,放棄了因為他而越陷越深的光怪陸離的世界。
「你是有多笨,這是壞消息,好消息是——為了讓你安心等我回來,我決定向你求婚。」季蔚朗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小盒子,「林路雪,我的心已經空好了,你願意嫁給我嗎?」
一開始我也是如此認為的。但是,當我在最後關頭站在這個斑斕的舞台上時,洶湧的掌聲將我拋向天空,燈光如同天使的光環將我包圍,我在這一瞬間看見了季蔚朗的輪廓,就站在光亮之中,對著我微笑。
就像是慢那麼一小步,我就會被回憶吞噬。
「壞消息。」我喜歡先苦后甜,總好過心情的最高點跌落下來的滋味。
我終於,能與他匹配。
這樣一條簡短的訊息,這樣篤定的語氣,讓我不得不確信,在我以為失去董嘉樂消息的這些日子里,他們是有聯絡的,甚至,在季蔚朗一拖再拖回來的行程里,他們,是見過面的。
「你只需要告訴我好消息是什麼!」我打斷他的話,我不想聽原因,害怕聽原因。雖然我知道再也沒有什麼好消息能覆蓋這個他要離開的噩耗,但我還m.hetubook.com.com是像溺水的人般,努力要抓住點什麼,才讓自己不至於下沉。
「林路雪,只要還在娛樂圈,我都會一直保護你,但是現在我已經不在乎你,你能不能帶給我什麼一點都不重要了,我只想毀滅你,你想要的,我都不讓你如願。」郭銘走到我身邊,臉上帶著戲謔,「你以為我會相信那些作品真的是你設計的嗎?在你背叛我的時候,你就應該想到,離開我后還有誰會庇護你?等你人氣一過,卻做不出作品的時候,Sara就會像垃圾一樣丟掉你,只有我,把你當成寶。」
「我失敗太多次了,這次和Sara合作開發的服裝品牌是我唯一的翻身的機會,但是現在一切都毀了……」那個季蔚朗醉酒的夜晚,他雙眼通紅地摔掉了手中的酒杯,緊緊地抓住我的雙肩,對我反覆說著,「我不能再回到從前,回去做那個被全城人恥笑、被整個家族瞧不起的私生子,我不能再做從前的季蔚朗,我不能再回去,你懂不懂,你懂不懂……」
然後,聽她的話,永遠地離開依泉,離開海城,遠遠地。
我會後悔嗎?
這場景多像很多年前的我們。
一雙黑色的軍用靴停留在我視線的前方,我抬起頭,一個帶著鴨舌帽的男人正用槍指著我緩緩扣下扳機。
這是Sara形象代言人決賽的最後環節,所有的女孩都會穿上Sara為比賽定製的華麗服裝,演繹一場能詮釋服裝意境的視聽盛宴。
側過頭,我又看到了他。我的心一定又已經痛到快要死掉了,不然我怎會見到他,他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一個幻覺,最想到達的地方,在我最痛的時候,只能看著他,讓自己短暫地忘記所處的這個殘忍世界。
轉身,季蔚朗泛著光亮的雙眼就那麼直直地落入我的心口,他站在高高的露台上,微醺的臉上浮現著柔情萬丈,他的聲音低低地又那麼清晰地傳入我的耳膜,他說:「我也好想念你。」
「別想了,你睡得像豬一樣,怎麼可能想得起來。」季蔚朗敲了敲我的腦門。
失去季蔚朗消息的這一個月里,我失去的,還有董嘉樂的蹤跡。慶功宴的當晚,我並沒有見到她,深夜歸家,推開門看見的,是再也沒有了光亮的房間。她帶走的東西並不多,但床頭上她夜夜入睡都要抱著的那些小玩意已統統不見,像是,再也不會回來。
「參賽以來,太多的關注和流言蜚語讓我感覺自己反而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遠,你們關注我的緋聞,卻可能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專業其實是服裝設計。今晚之前的一個月里,我很多時間都將自己關在房間里,就抱著眼前這把大提琴,一直想自己參加這個比賽究竟是為了什麼……」有眼淚流下來來,流淌進我的喉嚨,我深呼吸一口氣,用哽咽的、誠懇的語氣訴說著自己的小小心愿,「最後我發現相比時尚的表演者,我更願意留在幕後,用自己對時尚的理解去設計一場表演,這對我來說,並不是冒險,因為不管結果如何,我已決定不會踏入演藝圈,此時此刻能讓如此多人看到我的作品與這個真實的我,我已經很滿足,就算在這個舞台失敗了,我依然會堅持一步步用自己的力量去成為一名優秀的服裝設計師。」
小鎮上的老房子要賣出去並不是易事,稀稀落落來了一些看房的人,不是嫌地段偏了些,就是打算買下來重新修建成療養院,沒有一個人,將這套房子當做一個家。很長一段時間,房子都無人問津,看著婚期越來越近,我有一些焦急。
門關上的瞬間,我聽到季蔚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不願承認,那竟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嘆息。
這是十八歲時,我一度沉迷過的樂器。在昏暗的房間在悶熱的夏季,在我失去季蔚朗的是日子里,一遍一遍流著汗水瘋狂地去拉動琴弦,那時候我沒有多麼絢麗的琴技更沒有專業的基礎,我只是靠著我的感情去瘋狂地對自己傾述。
但至少,季蔚朗沒有向我撒謊。些許殘忍的坦白,也勝過他對我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我。我太清楚不過,此時的他陪伴在我身旁,只是因為開始的他太累,太灰心,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現在呢?現在他要我等他。
「不合胃口嗎?」季蔚朗問我。
打著愛的旗號,我究竟變成了怎樣可怕的怪物?我抱住自己終於號啕大哭。
「如果投資項目成功后,你會變回從前的季蔚朗嗎?」
全場觀眾嘩然,評委們也轉過了頭有了短暫的交流,只有郭銘,他交叉著雙臂始終緊緊靠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我。
我搖搖頭。
我越來越不快樂。
我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季蔚朗的任何消息。在他的負面新聞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他卻毫無辯解地消失在流言蜚語之中。而這些流言並沒有因為他的不為而消散,反而伴隨著我的人氣高漲,變得更加洶湧。
「我只要這枚戒指就夠了。」我蹲下身,與季蔚朗面對著面,將手伸給他,「現在你可以替我戴上了。」
所以,我先選擇離開。
季蔚朗給我電話說要回來的那個凌晨,我已經連續失眠一周,我跳下床迅速地換好衣服便衝上了街道,在小鎮清冷的街道上花了好長時間才攔了一輛計程車。在奔往海城機場的2個小時車程里,我失去的睡眠,終於回來了。
那個傳說中的世界末日,並沒有如期而來,2013年新年還是如每一個新年一樣千遍一律地來臨了,連外賣店都放假,我一整天就捧著一杯水,一個人在陽台上坐了一天,等待著天黑。我突然想看看煙花。零點的時候,整片天空都璀璨起來,綻放的花朵不斷升騰破裂然後下墜,濃濃的火藥味瀰漫在空氣中,我仰著頭獃獃地看著,竟兀自笑了。
我蹲在貨櫃的背後,抱住雙膝渾身顫抖,我驚恐的,不是這場突生的變故,而是那千遍一律不斷應驗的魔咒——漫長的等待后季蔚朗終會離我而去。
睜開眼,我就看見少年季蔚朗正載著一個女孩從我們身邊駛過。
有人溫柔地叫著我的名字。
在惶恐的等待里,我也漸漸發現,我開始畏懼了,我感覺到自己在一點一點地沉下去,那顆沒有了靈魂的心,徹徹底底地壞掉了。我好害怕當季蔚朗召喚我時,我卻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本想到時候給你驚喜的,看來現在不得不說了。回來的路上,我專程去找過董嘉樂,希望她能參加我們的婚禮。」
他放下手裡的三明治,直直看著我:「一定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問吧。」
「你好幾天沒有吃東西,我去幫你買點粥。」季蔚朗嘆了一口氣,淡淡地說。
季蔚朗就在此時微微睜開了眼睛,看見我的瞬間,朦朧的眼笑得彎彎的,亂亂的頭髮讓他看起來像一頭溫暖的小熊。
為了這個微小的可能,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背叛董嘉樂,背叛支撐我走到如今的郭銘,以及,曾經單純的自己。
她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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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季蔚朗之間,我似乎一直都是在等待著的那個人。
原來季蔚朗出機場時正好看見了我,我睡在計程車上人事不省,他阻止了正要叫醒我的計程車司機,甚至出示了身份證和同我的合照后,才被允許上了計程車,載著我一起到了酒店休息。
但這一秒,我忽然看到了另一個可能。
這種想念像是忽然被拉開的閘門,用力拉扯著我的整個思維往後退去,我懷念過去,但我並不想回到曾經的自己,那軟弱而天真的心,永遠無法抵擋堅硬的情感。因此在將爛醉的季蔚朗送回酒店后,我便向逃般地離開了。
他與我對視良久,終於將訓練室的鑰匙,放進了我的手心。
但我在整整一個月艱辛訓練后,將這些推翻重來。
說完這些,我努力揚起一個笑容,深深地對著觀眾與評委席鞠躬。
我們回到了依泉,回到了我和外婆的家,甚至沒有帶一件行李,就像出門逛街突然累了,坐在路邊一樣隨意。我們在夜市買廉價卻暖和的衣服,在嘈雜的菜市裡挑選還沾著泥土的蔬菜,回去的時候我們慢慢走在青石小路上,季蔚朗將我冰涼的手裝進大衣的口袋,提著青菜蘿蔔與番茄的模樣格外好看,眉眼間有一種淡然於世的味道。
門打開了,守在門口的記者一窩蜂地涌了過來,無數的閃光燈打了過來,嘈雜的聲音讓人頭疼欲裂,我深深地埋在季蔚朗的肩膀,感覺到無數的人從我身旁撞過,同他一起沉默地、漠然地衝出了人群。
她離開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我們在花園裡告別,雨後的梔子花落了一地清香,在她走遠后,我就坐在這片芬芳里,看著陽光慢慢地撥開烏雲,雲彩亮了起來,世界又變成了金色。
我點點頭。
「你來找我那天,原本,是想對我說什麼……」
如何與不想失去的人說再見?
季蔚朗回來的日程一拖再拖,他回來那天,離婚禮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時間。
「謝謝你。」她轉過頭,始終微笑的淡然神情有了激動的漣漪。
「恭喜啊。」她抬起頭向我道賀,填完合同給我時,又隨口問我,「婚禮那天如果我剛好在依泉,真的可以過來看看嗎?」
我仰著頭看他,就像17歲的那個夜晚,他站在低處這樣看著我一樣,有風將明亮的星星吹入我的雙眼,月光也灑入他的雙眸,我們就這樣對望著,無聲地讓眼淚在同一瞬間泛濫而出。
放開緊緊捏住的掌心,空無一物,郭銘還給我的那個靈魂,它早已被我狠狠扼殺,毫無影蹤。
我最喜歡的,依然是清晨醒來那個剎那,轉過頭,就看見陽光鋪滿的,季蔚朗的臉龐,他將一份早點端到我的面前,然後笑著看我吃光。此時此景,我們這樣善待著對方,相互依靠著,就像從來都不曾劍拔駑張,不曾傷害彼此到心灰如死過一樣。
在酒店門口,我將手裡的外套狠狠塞進了垃圾箱。那件潔白的外套上,有一朵紅色的玫瑰,也許它是唯一見證昨夜季蔚朗是如何擁有了我的紀念品,但奇怪的是,當我丟掉它的時候,我發現我的心也隨之平靜了。
「砰!砰!砰!」連發三聲的槍響將我從反覆的思緒中拉回現實,尖叫著奔跑的人們從我身邊擠過,我被推擠著,摔倒在了地上,一片巨大的混亂淹沒了我,而我竟然一點也不想逃離。
混沌之中,我聽見門被撞開的巨響,有人輕輕拍打著我的臉頰,一遍一遍叫著我的名字,最後抱起了我,在夜色中飛奔起來。好像,下雪了,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冷,那個意識微弱的我,在他的懷抱里一定露出了笑臉。
這3天時間里,我常常聽見季蔚朗在同我說著話,我還能感覺到他不時地碰碰我的臉,替我將蓋好被子,病房裡,有他的腳步,有他的味道,有他的溫度,還有他的聲音,我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僅僅這聲音就讓我安心。
我在表演進行到一半時,突然扯掉了身上的長袍,內里的我穿一襲黑衣,接過從舞台升降台上升起的大提琴,飛速地退到了燈光的最邊緣。伴隨著《A Brand New Day》從低鳴到逐漸宏大歡快起來的節奏,一群女孩子穿著精美剪裁的服裝走上了舞台,優雅的長裙身後開滿妖艷的花朵,深藍色的絲絨上鑽石如煙花般綻放,巫婆的長袍里藏滿了小女孩的天真細節,最通透純潔的薄紗之下透出的確實狂野的色彩……
我的思緒亂成一團,整個早餐都顯得心不在焉,我試探著季蔚朗的行程,旁敲側擊著,希望得到一個回答,能否決我的猜想。
「她答應了。」
打開門郭銘正斜靠在門框,凌亂的頭髮,眼光迷濛,卻在看見我的瞬間,目光里噴出了火,他撞開我的肩膀徑直走進房間,將一份合同重重地砸在茶几上,然後整個人倒在沙發上。這一系列的動作讓我完全相信他是在深夜的酒場忽然想起我這個擺了他一道的小丫頭,於是藉著酒勁氣勢洶洶地來興師問罪了。
「你為什麼,突然決定放棄了?」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他了。
伴隨著一聲低吼,郭銘捂住肩膀踉蹌後退兩步,他垂著頭,久久不看我,彼此靜默片刻后他才緩緩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放在門把上的手,緊緊地捏著,他說:「林路雪,在你眼裡我只是惡魔嗎?但你交換給我的靈魂,我一直好好守護著,現在我還給你,要捏碎它還是丟棄它,隨你。還有,我不是輸在害怕失敗,更不是輸在讓人衝動的酒精,我輸在,曾經有那麼一瞬間,對你抱有過希望。」
「真的?」
即使在雨中一路走來,她的皮鞋也乾乾淨淨,說話的時候眼睛彎成一個好看的月牙,充滿了中年女性的溫婉柔美。我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心裏有一絲驚喜。
春天到來的時候,季蔚朗同我一起去看望外婆,下山的路上,滿山遍野都是金黃的油菜花,我們拉著手從油菜花田中狹窄的小道走過,季蔚朗突然頓住腳步,轉身過對我說:「我有一件好消息和一件壞消息要告訴你,你想先聽哪個?」
我將不再是只會表演的花瓶,哪怕攀爬再高,也只是一個的玩具。我會以時尚設計師的身份一舉成名,也許有一天我能成為季蔚朗的左臂右臂。
在我埋下頭的瞬間,我看到董嘉樂瞪大的眼睛,起初的激動已經消散,她愣愣地望著我,像在尋求著答案。
然而答案只有一個——我背叛了她。
我鋪墊好了去季蔚朗身邊的一切去路,就這樣將自己關起來,專心等待。等待季蔚朗的召喚,等待那一聲令下便能讓軟癱的戰士重新站起來的指令。然而,我遲遲得不到他的回應,如同疾馳的飛車戛然而止,我推開車門,站在一片濃霧裡,茫然不知所措。
「那我們可以相互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