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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隊長的一席話說得龍美啞口無言，她想了想，說：「我沒錢。」

林稚子怔了一下，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她把剩下的最後一口餅咬進嘴裏。什麼是好天氣？還不是因為你，所以下雨就是好天氣。

「知道什麼啊？我就知道你媽媽也不容易，沒有錢啊！嗚嗚嗚！」龍美拿眼梢偷偷一瞟，又哭了起來。

三輪車在醫院並不寬敞的甬道上東奔西突，行人紛紛躲閃，兩邊的灌木沒長腳，就遭殃了，被撞得歪七扭八，紛紛倒地。三輪車撞上一道牆，終於停了下來。兩人跌坐在一棵花樹下濕潤的泥土上，一棵垂絲海棠折了腰，花瓣落了一地，兩人面面相覷。

林厚朴氣急敗壞鑽進了車裡，重重地關上車門，載著女人匆匆離去。

餐桌上擺著冒著熱氣的牛肉餅、熱牛奶，林稚子洗漱完畢，享用著美味的早餐，望著窗外陰霾的天氣，說：「今天是個好天氣哦！你等會兒送完我，可以順便去市場買點兒菜。」

「他當然是和我一起來的，他，他剛才去上廁所了呀！」龍美眨眨眼，拉著灝走過去，將他推上了駕駛座，自己側身坐在了車廂里。

灝正在清理廚台，淡淡地看看窗外，說：「好天氣？今天陰轉中雨，好天氣？」

門診大樓的後面是一片幽靜的綠化帶，有一叢茂盛的灌木，正好可以藏身。從一扇半開的窗戶望去，正是某一知名產科醫師的診室。此刻，那位醫生正在坐診，對面坐著一對男女，女人正值妙齡，身形窈窕，看不出已經懷孕了；男人四十多歲，已不年輕了，一臉寵溺地看看女子，又態度謙卑地聽著醫生的醫囑，和平日里在妻子面前的刻薄模樣判若兩人——沒錯，他是林厚朴——林稚子的父親、唐細辛的丈夫。

林稚子並不願意等她，催促灝道：「趕緊走了，我下午還要回去上課，不像有些人，整天逃學曠課。」

「還是先問和圖書問你自己吧，你呢？你來這兒做什麼？喜當爹？」林稚子的眼裡燃著兩簇火焰，死死地盯住眼前這個男人，像要吞了他。

「正事？」龍美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診室里那對男女正起身，男人小心翼翼地扶著女子，關懷備至。龍美驚呼道：「林稚子她爸？這對狗男女！」

灝愣了一下，小聲說：「你怎麼知道？」

「左，朝左，左拐。」龍美也慌了，坐在後面瞎指揮。

「老公，你說咱們的孩子叫什麼名字好？」女人問。

灝站在醫院門口，望著門口「安平婦幼醫院」那幾個大字，深吸了一口氣，信步走了進去。

「閉嘴！小孩子，別瞎說。」林厚朴的尊嚴被挑戰，面子被踐踏，為了維持一個父親的尊嚴，他聲色俱厲地斥道，「回家去！有什麼事回家說！」

正打開車門的男人遲疑了一下，轉身看到女兒后，不禁臉色一窘，眼裡興奮的光也熄了，語無倫次道：「稚子，你怎麼……什麼？你跑到這裏做什麼？！」

「妹子，你不能讓我難做啊！我這也是秉公辦事，這每棵樹都是有標價的。你，想想辦法吧！」保安隊長說。

儘管很不情願，灝還是撥通了林稚子的電話。林稚子果然很生氣，在電話里罵他，但還是答應馬上過來。

那保安被訓得一愣一愣的，拎著警棍，朝窗內瞥了瞥，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又回過頭來訓他們：「說你們呢，在這兒鬼鬼祟祟幹啥？」

林稚子抽抽嘴角，像是心上有一根刺，被人抽動了一下。她像是被人捏了短處，提了一口氣想罵人，卻找不到合適的詞。

龍美擺弄好車頭，騎上了三輪車：「上車吧！姐們兒帶你們去兜兜風。」

自己還有多少生活細節被他窺探了呢？林稚子有點兒惱火，但那點兒惱火，很快被白巧克力的甜蜜壓了下去。她用眼皮翻翻他，朝前走去。

和*圖*書這真是趕鴨子上架，灝騎著車，踩了幾下，車頭歪歪扭扭地動了起來。他一緊張，手緊緊地握住了車把，卻不小心按到一個按鈕，車子忽然加大馬力狂奔起來，他頓時手足無措，驚呼：「怎麼辦？我不會開啊！」

小保安帶著幾個人趕了過來，手持警棍將他們團團圍住，然後他們被帶到了保衛科。

龍美去取她那輛被扣押的三輪車。車頭有點兒變形的小三輪，停在甬道旁的停車場的角落裡，像一個受了委屈的人。

這個容貌清俊的美少年和女兒站在一起，讓林厚朴本能地產生了一種懷疑和誤會，為父的責任和拳拳愛女之心讓他頓時警覺起來：「他是誰？你們來醫院做什麼？林稚子，你……你馬上回家去，在家等我，馬上回去！」

「幹啥？」龍美露出一副失憶的樣子，看了看灝，問道，「是啊？我們在這兒幹啥？」

「這個我早都想好了，男孩兒就叫騅，女孩兒叫雅，隨我們稚子的名兒。」

此時正好是午飯時間，手下的人幫保安隊長打來了飯，香味撲鼻，龍美仍試圖套近乎：「叔叔，您看這菜還是我早上送來的，您就大發慈悲，放了我們吧！」

天空落起零星小雨，林稚子怔怔地站在原地，灝撐開了傘，說：「我都說了，人生窘困、丟臉、失望、難過的事多著呢！」

「敲詐啊！那麼幾棵小樹，要兩千？」龍美跳起來道。

保安隊長倒是和顏悅色，竟是個被保安事業耽誤了的文化人，慢條斯理地說：「你們不懂行情。安平醫院可是綠化示範單位，這幾棵樹都是好品種，那棵金球桂樹，每年秋天要香好久呢！還有那棵垂絲海棠，可是掛著名牌、寫著產地的，《紅樓夢》中賈寶玉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就是這種，你說值不值？」

吃完早餐，換了鞋，灝已經將她的書包整理好了，林稚子伸手去拿，發現他正將一包和_圖_書姨媽巾裝進書包里，她頓時紅了臉，扯過書包嘟囔道：「裝那個幹嗎？」

灝遲疑了一下，正要開口，被龍美一個眼神殺了回去。龍美肩膀一聳，鼻子一抽，一手掩面，就開始哭起來：「保安叔叔，你就行行好！放了我吧！我和老媽相依為命，老媽就做點兒賣菜的小生意，根本不掙錢，這幾天她生病了，才讓我來送菜，誰知道我今天闖了這麼大的禍，我媽肯定要罵死我了！嗚嗚嗚！上個月她光買葯就花了幾千，根本沒有錢啊！嗚嗚！怎麼辦啊？」

「吃東西能堵住你的嘴嗎？」灝冷不丁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巧克力遞給龍美，龍美馬上眉開眼笑，剝開巧克力塞進嘴裏，做了一個心領神會的「OK」手勢，露出甜蜜陶醉的表情。

說話間，一對男女走向三輪旁的黑色轎車，兩人談笑風生。

一棵金球桂樹、兩棵垂絲海棠，還有幾棵冬青。保安隊長說：「看你們都是學生，算便宜點兒，賠兩千吧！」

「行了，別鬧了。」保安隊長終於失去了耐心，厲聲呵斥了一句，做了一個決定，「這樣吧！你們賠一千五，另外那五百，我墊了，行了吧！」

聽到「稚子」，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林稚子的心裏「咯噔」了一下，她遲疑了一下，下意識想要逃，轉了身又忍不住回頭，聲音發澀地叫了聲：「爸！」

灝一驚，手一哆嗦，手機掉到了地上，氣得龍美暗罵：「真沒用。」她沒搭理保安，拿出自己的手機準備抓拍，卻發現診室里的那對「狗男女」早已不見了蹤影。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龍美垂下了頭。

龍美想起林父在診室對情人關懷備至的嘴臉，冷笑一下，陰陽怪氣地說：「容易啊！有的人掙錢就是容易啊！給小三兒花錢一點兒也不心疼呢！」

灝正要用手機抓拍，這時，醫院的保安不知何時溜達到他們身邊，喊道：「喂！你們兩個，說你呢https://wｗw•hetuｂoｏｋ.ｃｏm•coｍ！在那兒幹什麼呢？」

灝正色道：「別鬧！辦正事呢！」

龍美「嘻嘻」笑了起來，自來熟地拍了拍保安的肩膀：「哥啊，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來給后廚送菜的啊！剛才還是你幫我開的那道鐵門呢！」

「據我了解和推算，你的姨媽快來了，有備無患。記得有一次你弄到了褲子上，自己不知道，還招搖過市，結果被同學嘲笑了。」

「我，我……」灝結巴了，身為一個精靈，他還沒有學會說謊。

龍美演技炸裂，眼角竟然真的淌下幾滴淚水來，灝信以為真，拽了拽龍美的胳膊：「要不，要不……」

「什麼意思？你幹嗎去？」她追問著，那人卻已走出了好遠，根本沒有要停下等她的意思。林稚子憤然，怒罵了幾句，只好回屋又拿了一把傘。

說話間，灝已拿起那把紫色的雨傘，徑自打開了門。林稚子緊追了兩步：「等我啊！」

林稚子交了罰款，領著兩個「肇事者」朝外走，一路像個事兒媽一樣絮絮叨叨地數落著：「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我就是個學生，錢都是父母的，父母掙錢容易嗎？」

龍美把氣都撒到了保安身上，轉頭埋怨道：「都怪你，獵物跑掉了吧！」

灝打開手機的拍照功能，正打算拍下這一幕，忽然，身後伸出一隻手，在他的手機上一點，鏡頭前置，手機屏幕里出現了他和龍美的臉。他一驚，轉頭一看，龍美正齜牙咧嘴地笑著：「男神，拍張合影唄！上次不知道怎麼回事，沒拍好。」

灝躲閃了一下，揉了揉被打中的胳膊，說：「其實，那只是小事一樁，人生窘困、丟臉、失望、難過的事多著呢！」

「什麼意思？」

保安隊長笑笑，不置可否，繼續低頭吃飯。

一看龍美還有巧克力吃，林稚子更是不忿，正要發難，灝又拿出一塊巧克力：「這個是白巧克力，你最愛的。」

灝一閃身擋在林稚子的面前，對林厚https://www.hetubook.com.com朴提高分貝，厲聲道：「不許對她發火，你沒資格。」

金主在此，龍美被指桑罵槐也只好忍氣吞聲，假裝沒聽到。灝小聲懇求：「回去再說吧！」

「要不你個頭啊！你有錢嗎？你爸媽養育你們兄妹二人容易嗎？兒行千里母擔憂，你出門在外還給你媽添堵，合適嗎？」

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龍美的演技也不好再發揮了，士氣頓時偃旗息鼓，她和灝面面相覷，幾秒鐘后，灝遲疑地說：「要不，我找……嗯！只能這樣了，就這樣吧！唉！」

那女人聽到這話，頓時跳腳，橫眉一挑：「老公，你聽聽，這孩子怎麼說話呢？沒教養。」

林稚子在醫院里七拐八拐，才踅摸到保安處，一看灝竟然和龍美混在一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罵道：「車撞樹上了，你撞豬上了吧？你跑到這種醫院來做什麼？」

女人不滿地撇嘴：「幹嗎要隨老大，老大的名字就不是認認真真取的……」

這是本市最大、設施最好、醫資最為雄厚的一家婦幼醫院，環境優雅，有初孕的婦女挺著肚子從診室里走出，有一家幾口眉眼含笑地圍抱著嬰兒，有失望的老婦怨怒沖沖地甩手離去，也有稚氣未脫的少女坐在休息椅上，焦急地等待著……哭聲、淚水、歡聲、笑聲，充斥著眾生的形形色|色，一道門進進出出。灝猶豫了一下，穿過一道樓梯，繞道來到門診大樓的後面。

林稚子咬咬唇，眼看淚水要落下來，她一把推開灝，朝前跑去。

他淡淡地說著，沒發現她的眼中慢慢凝起一簇怒意，她用書包狠狠地打了他一下，惡狠狠地道：「原來那次你也知道，為什麼不現身提醒我，還看著我出醜？！」

不遠處的甬道上，果然停著一輛助力三輪車，三輪車上還殘留著一些菜葉。小保安卻不依不饒，指著灝：「他呢？他幹啥的？我剛才沒看見他啊！」

灝轉過頭笑了笑，道：「不同路哦！今天我不能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