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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算什麼好天氣，路上萬一堵車怎麼辦？」灝說。

屋子像一隻碗，空下來、靜下來，她輕輕地喊了聲：「灝！出來吧！別玩了。」

那場考試，她特別安心，她知道他就在左右，在教室或走廊的某個角落，在等待她。第一場是語文，題目難度適中，對於林稚子來說，考題都在複習範圍之內，她答得很順利。

雲層彷彿很低，壓在她的頭頂，壓在她的心上，讓她喘不過氣來。電話無法接通，少年下落不明。林稚子心急如焚，後來急中生智，在街邊的文具店買來大黃紙和筆，就地在文具店鋪開，揮毫潑墨，寫道：「尋物啟事……」筆墨落下，她的淚也落了下來。

十五分鐘后，林厚朴容光煥發，他仍要走。出門的時候，林稚子又忍不住叫了一聲：「爸爸！」

「我是說，陰雨天，你可以陪我去了。」還有一句話，她沒說出口。

沒有誰的容顏可以永駐。林稚子為林厚朴的發頂塗抹藥膏，視線逼近，他眼角和額頭的皺紋清晰可見，歲月如水分一般從臉上抽走，無人倖免。父女倆都沉默不語。她的手指輕輕按摩他的頭部，他微微閉上眼睛，陽光在眼皮上滾動，刺痛了他似的，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說：「稚子，爸爸對不起你！」

林稚子沒有回應，轉身去拿毛巾，語氣輕鬆地說：「等十五分鐘就好了。」她背過身去，悄悄地哭了。

林稚子也笑了笑，看著他走出門外，他已和圖書經不是那個為了女兒的幼兒園舞蹈表演而推掉重要會議的男人了。她失去了他。緣盡至此。

問他有什麼原則，他又不說。

「爸！你都有白頭髮了。」

院中的無盡夏在五月上旬開始孕育第一批花朵，泛白的花球縮在葉中，日照雨淋。花球逐漸被日光著色，不斷膨大。五月下旬，第一批花朵到達盛況，藍色的花球沉甸甸地墜在枝頭，美不勝收。

回到家時，林稚子發現燈亮著，她驚喜萬分，進了屋，正要喊「灝」，卻發現是媽媽站在客廳里。媽媽像爸爸一樣，也在家裡翻找什麼東西，看上去很著急。

林稚子心裏「咯噔」了一下，忙四下張望，發現灝並不在附近。傘和他是一體的，他不能離開傘五十米，如果她的傘被拿錯了，他只能跟著傘走，像上次龍美拿錯了傘一樣。

一種莫名的恐慌浮上心頭。林稚子衝進茫茫的雨中，一個路口一條街道地去尋找，她喊灝的名字，看到撐紫色雨傘的背影就上前去認人，卻並不是他。她撥打他的電話，接通后響了很久，卻始終無人接聽，再打，最後關機了。

全城高考，加上下雨，果然不出所料，全城開始堵車。他們乘坐的計程車在車流中艱難地挪動，最終堵在離考點兩百米的地方。無奈，他們只好下車步行。

「找什麼啊？我幫你？」林稚子出現在書房門口，早已收起了那日的怨怒，變回了乖女兒模和圖書樣。

這時，林稚子莞爾一笑，說：「我幫你焗油啊！過來。」

第二天是個雨天。林稚子一推門發現下雨了，驚喜地對灝喊：「天氣不錯哦！」

很快，林厚朴找到了他要的東西，匆匆裝進公文包，經過客廳的時候，向女兒打了聲招呼：「稚子，我走了。」

只見一陣大風掀起傘蓋，整個人似乎要被風掀翻了似的，灝緊緊地抓住傘，雨水迎面撲來。忽然，一輛白色的汽車從身後疾馳而過，灝反應迅速，閃了個身將林稚子護在身後，所幸虛驚一場，他只是被濺了一身水。

「不下雨，我也會陪你去。」灝將鉛筆、准考證、尺子裝進文具袋裡。

「做完事，就回來了啊！我回來拿東西，等會兒還要出去。」唐細辛將幾個證件裝進文件袋裡，隨口囑咐了兩句，又匆匆出了家門。

林稚子找到考場，把紫色的雨傘合起來，放在考務老師為大家準備的一個專門用來放雨傘的藍色塑料水桶里。

莘莘學子就像這花一樣，要孕育整個青春的圓滿。五月末，驕陽似火，全城煎熬，全城高考。

考生們魚貫而出，林稚子走到門邊，伸手去拿自己的傘，卻發現桶裏面只剩下一把紫色的雨傘，但細辨一下並不是她的——她的傘，被人拿錯了。

那天下午，唐細辛並沒有如約來接林稚子去吃飯。她只是打來一個電話，說臨時加班，語氣匆忙慌亂，然後就掛掉了。

那個意外的擁抱之和_圖_書後，龍美再來林稚子家補課，灝都避而不見。林稚子問起原因，灝只是淡淡地說：「我是一個有原則的人。」

她像招呼小孩子似的，拉他進了花房，給他搬來椅子，然後開始調配膏劑和精油——當然，這些染髮膏和精油都是她製作的。林厚朴起身要走，又被她按回椅子：「別動。相信我，純植物，不含丙二胺，無刺|激性，無毒素，既保持草本精華原有的鮮活成分，能有效補色，又對受損發質有良好的修復作用，你值得擁有。」

林厚朴一愣，旋即尷尬地笑了笑，更加無地自容，說：「稚子長大了。」

傘被撫平，灝端正姿態，將傘交到她手中：「你自己進去，我陪著你。」

龍美信以為真，但也猜到灝突然離開可能和她的「冒犯」有關。剛剛陷入愛河的少女失戀了，再來時就懨懨的，補課也打不起精神。林稚子不是一個好老師，比如，當龍美提出「如果全世界的人同時放屁，會發生什麼後果」這種化學難題時，林稚子只會敲桌子：「認真點兒！上課呢！」

他隱身在茫茫雨中，和雨融為一體。

因為你，就算天陰下雨，也覺得是好天氣。

周遭寂靜無聲，她急躁的呼吸可聞。她打了個寒戰，這才發現，自己的頭髮和衣服都淋濕了。她走近浴室，脫掉衣服，打開噴頭。熱水撲上臉，和著淚水流下來。

「傻！我早就有白頭髮了，焗油好幾年了。」

沒有人注意到她，也沒有人heｔuｂｏｏｋ.ｃｏm.cｏｍ關心她，偶有同學發現她的異樣，經過她身邊時問她怎麼了，她愣怔半天也不理人。林稚子像一條喪家犬，沿著大街小巷失魂落魄地行走，東嗅嗅西聞聞，沒有人知道她在尋找什麼。

數據表明，糟糕的天氣會給出行帶來不便和危險，雨天開車，交通肇事案是平常的兩倍。

老師罷工，林稚子也沒辦法。龍美再來，灝不現身，林稚子只好說這位很遠房的表哥治病到了一個療程，回老家去了。

「怎麼了？」

林稚子「哦」了一聲，走出了小書房，去玻璃花房給花澆水。

成人的世界，她試圖去理解，她與眼前這個男人的感情，她也試圖去釐清。也許，他對婚姻的失望，偶有一些瞬間也曾映射在她這個女兒的身上——叛逆、固執，獨立得可怕，不夠乖順。因此他才急著要拋棄這一切，去締結一個新的家庭，開創一種新的生活？書上說，父母與子女是前世的緣，有些人，父母緣很淺。她想，也許自己和父親緣盡於此，何不在這有盡的生涯里，彼此溫柔相待？

「你不是加班嗎？怎麼回來了？」林稚子的語氣里流露出失望。

林厚朴在女兒高考的前一天回來過一次。林稚子以為爸爸是特意回來陪她，給她加油打氣，但爸爸回家后只是在書房裡東翻西翻地找東西。

林厚朴抬頭，沒來由地一慌，一本書掉在了地上，他乾澀地笑笑，彎腰去撿那本書：「不用了，我找一份文件。」

「明天我高考和_圖_書。」她提醒他。

到達考點學校，有工作人員在檢查准考證。林稚子輕輕地從灝的懷中掙脫出來，說：「你回去吧！等會兒再來接我。」

考試快結束的時候，已經有幾個人提前交了卷離開了考場。林稚子正在寫作文，那一刻她文思泉湧，筆下生花，在作文中引用詩句：「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寫完最後一個標點，鈴聲正好響起。

大雨滂沱，雨傘在頭頂像一朵輕盈的花搖搖欲墜，風雨從四面八方撲上身，灝緊緊地摟著林稚子，疾步向前，像挾持人質一般。林稚子被裹挾著，幾乎腳不沾地地朝前走去。

林厚朴輕鬆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祝你旗開得勝。」

林稚子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考完下午的考試的，整個腦袋彷彿陷入巨大的轟鳴中，一團亂麻。下午是她擅長的數學，她卻忘記了許多公式，不記得應該怎樣解開那些題，最後一道附加題也沒有做。

她說：「爸！那天，我不應該對你那種態度，那麼對你說話。」

林稚子放下噴壺，疾步走出花房，倚在門邊，叫了聲：「爸爸！」

林稚子望著他。他有些老了，記憶中他是一個英俊的男人，而現在，鬢角白髮叢生，以前，她竟沒有注意到。

大雨不停，考點不在本校，離家有二十分鐘車程，他們打車前往。在路上，唐細辛打了一個電話，說今天有兩台手術，結束後來接林稚子一起吃飯。媽媽沒有忘記她考試的日子。

林厚朴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