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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如昨，傢具舊了些，陽光照進來，一些灰塵在光線里沉落。玻璃花房裡，只有一個小小的已經枯萎的盆栽，大概是租客留下的。她曾經種植的那些花草，全都不見了蹤影。來到院子里，那一院的繡球花倒是開得熱烈，花叢擠擠挨挨，呈瘋長之勢。因無人修剪打理，枝枝蔓蔓，紛披縱橫，有的花朵碩大沉重，被雨水打了，匍匐在地上。正值花季，繡球花有藍粉掩映，有紫藍相間，也有一棵花樹上，純白與淡粉爭艷，在院子里構建出一片夢幻的花境。

林稚子拿來工具，翻整了土壤，剪了枝，修籬，一隻流浪狗從縫隙寬闊的柵欄門鑽進來，沖林稚子叫了兩聲之後，跑到一棵桂花樹下，抬起右腳，在樹根下撒尿，尿完了，又沖她鬼叫了幾聲，逃開了。

「我希望你能幸福，遇到真正的愛情，如果不能，一個人，也是一種幸福。」林稚子猶豫了很久，鼓起勇氣對唐細辛說。

飛機起飛和*圖*書的瞬間，林稚子想起了五年前乘機離開祖國的那天，她也是坐在靠著舷窗的座位上，望著窗外翻滾的雲層和被霧霾籠罩的城市，全然沒有奔赴新生活的喜悅，心情一寸寸地灰下去；而現在，她的心境已完全不同，她感受到一種隱約的幸福、模糊的快樂，雖然她不知道這幸福和快樂來自哪裡。飛機躍入一團氣流，微微顛簸后，便在一大片雲海中平穩飛行，突然，機翼的方向，陽光劈開雲層，霞光耀眼，她更加開心起來，想起一句詩來：「雲層之上，陽光永遠熱烈。」陰天，不過是雲層遮住了陽光罷了。

當林稚子走出機場時，暌違已久的這座城市正在下雨，她呼了一口氣，打開隨身帶著的一把黑傘，走進了雨中。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鋪，屹立在雨中的古建築，在汽車雨刮器的洗刷中，漸漸清晰起來。計程車七拐八拐，停在了她家小區門前。當年的家已經散wwｗ.ｈeｔuｂooｋ.ｃoｍ.coｍ了，但那套房子還在。那年走得匆忙，唐細辛臨時委託中介將房子租了出去，在林稚子回國前，租住房子的那對年輕夫婦恰好搬走了，她在酒店住了兩日，去商場買了一些新的家居用品，才搬回了家。

她必須找到一份工作，讓自己快點兒忙起來。

「犬溺為記」？林稚子忽然想起那時她和灝在這棟房子里嬉鬧的情景。她拿著香水對著灝亂噴，一下、兩下、三下，灝就像殺蟲劑下的蟲子那樣，暈了、蜷縮了、不動了。她以此為樂，他也陶醉其中，說：「你這種行為就是犬溺為記，畫圈佔地，宣告此處是你的勢力範圍。你都宣告我是你的人了，你不會再趕我走了吧？」

傻瓜，我怎麼會趕你走呢？你到底去哪裡了？

林稚子望著花園嘆了口氣，回到屋裡，心裏被一種強烈的思念鼓脹著。她拿出手機，手指顫抖著，撥打著一串爛熟於心的號碼——那是灝之www.hetubook.com.com前的手機號碼，他的手機通信錄里只存了她一個人的號碼；他消失之後，她每天都撥打那個號碼，卻始終顯示關機無法接通。出國前，她不捨得銷號，開通了昂貴的國際漫遊，但灝的號碼從來沒有打來過。他像風融進空氣，像雨落入海洋，像窗玻璃上的水汽，太陽出來后便消失了蹤跡。城市萬人如蟻一身藏，灝，你到底去了哪裡？

林稚子很快辦妥了回國事宜，走的那天，唐細辛並不知道，遲銘一個人來送她。他在機場，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戲精附體，感慨地說：「工作，退一步海闊天空；愛情，退一步人去樓空。稚子，我會想你的。」

回國前，林稚子和媽媽約在里昂的一個公園裡見面，她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誰？」唐細辛一時沒反應過來。

「謝謝！明天我會準時去參加面試。」

林稚子沮喪地將手機扔在沙發上，剛起身，手機又響了起來，她接起，原來和-圖-書是某公司打來的面試電話。回國前，她已向國內幾家知名公司投了簡歷。

起風了，兩個人起身默默地沿著湖邊走了一段，唐細辛提議去公園附近的餐廳吃點兒東西。吃飯的時候，唐細辛點了許多稚子愛吃的菜。兩個人輕鬆地聊著天氣、菜式、簽證，渾然不覺傷感。吃完飯，唐細辛開車送稚子回了公寓，那是林稚子與幾個留學生租的一棟三層老洋樓。她站在公寓門口和媽媽告別，唐細辛坐在駕駛座上，並沒有下車，歪著頭看著她上樓。林稚子腳步輕快，上了兩三層台階，又折返回來，走近車子，沉了一口氣，說：「聽說，他好像過得不太好。」

也許，她真的已經對他毫無感情了吧！林稚子覺得自己真的多嘴了。

「我？這幾年，我陪在你身邊的日子也少之又少。而且，現在……」林稚子咬了咬唇，說出了要回國的決定，本以為媽媽會勸她留下，誰知媽媽沉默了一會兒說：「也好。」

「他。」林稚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口，「我爸。」

電話里傳來冰冷機械的聲音：「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她知道眼前這個人的一顆真心，像珠珂一樣珍貴難得，而她卻不要，她只能虛假地說一聲：「我也會想你的。」會嗎？在偶爾的瞬間，會想起這樣一個少年般的人，但，不會太多。

年輕的女孩兒，正是盲目相信愛情的年紀，女兒說出這樣的話，還是令唐細辛心裏一驚，這是一種通透？還是未開始就對愛情灰了心？她喟然，牽強地笑笑說：「怎麼會是一個人？我還有你。」

公園的人工湖裡，有幾隻野鴨和天鵝在戲水，岸邊的長椅上，偶爾坐著一兩個望著湖水發獃的人。這樣的場景和家鄉的那個城市公園無二，令人恍惚以為又重回昨日。林稚子想了起來，在那個公園的湖邊，她曾和灝一起堆了一個雪人，那個雪人，融化在陽光里，埋藏在她的記憶里。

唐細辛眼神恍惚了一下，反應過來，口氣平淡道：「哦！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