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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問：「你呢？」

但是有些東西密密麻麻地敲打著她的心臟。「一如我們一起去吃雞肉卷的那天，有些東西安靜了下來。」她對我說。

「哎呀，語文老師比較容易贏得別人的好感嘛。」她用宣傳小冊子扇著風，一邊在希希的手機上，儲存好每一個男人的號碼。有的是牡丹網上找的，有的是玫瑰網上找的，反正她的來源都是網路，不靠譜的網路。

「那倒也是，是挺傻的。那你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結上婚啊。」

對此我非常氣憤，「你幹嗎用朋友我的職業呢？你一看就不是語文老師。語文老師不許穿露肩裝好么？也沒有系帶的涼鞋——我可是一雙也沒有！」

「哼，我下次出去混的時候，就說我是公關，搞臭你的職業。」

聽了我的話，她爸爸笑得特別開心。那天晚上，他吃了很多尤溪媽媽做的番茄武昌魚。尤溪的媽媽很高興，不停地說：「哎，老頭子好久都沒這麼好胃口了。楠楠你以後要常來啊。」

「好吧，那我們以後在玉林路吃小龍蝦吃晚了，我不打車帶你了。」我使出殺手鐧。尤溪立刻服軟了。在我的人生中，她幾乎沒在我身上花過什麼錢，要是她工作上有什麼方便的飯局，她能帶人去蹭的，她倒是會毫不猶豫地帶上我，但要是從她自己的錢包里拿出錢來，那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之任務。

「是不是照顧著，照顧著，就照顧到床上去了？」

「這隻能證明，你的內心世界迂腐不堪。」我指責她。

「不行不行，希希也是高級的語文老師，和你不一樣的。」她極力阻止我。

有天晚上，當我們在我姑姑家躺著談心時，我們當時有過這樣的對話。

尤溪也有大方的時候，那是對我們高中的班主任鐵老師。鐵老師年輕時是個帥哥，又晚婚，尤溪每次到學校來找我，都挑准鐵老師在學校的時刻，慢慢就被我發覺了。後來她乾脆轉來我們班，成為了鐵老師名正言順的學生，日日可以望著他的面孔發獃，在每一節歷史課上。

「因為你先說了嘛。我就說不出口了。難道你說，你喜歡鐵老師，我就答，好巧啊，我也是。這樣嗎？」

但有次我吃小龍蝦沒有叫她，和美環一起去吃的。飯後我獨自打車回家，發現居然只要20元，我氣急敗壞地把沙市地圖鋪滿整個床面，這才發現，如果說高架在沙市是一個圓環的話，我本來只要坐三分之一環就能回家了，但是她每次其實是讓我從反方向繞，才能到達她家的歡慶路出口。看起來都是圈圈，所以我沒分清楚左小半圈，和右大半圈。

「所以說，一個男人要是愛你，再窮也會給你買禮物，這不是你說的嗎？」

「……」

「唉，你我命犯天煞孤星，註定孤獨終老啊。」

「那你記得https://m.hetubook.com.com不記得，第一次我和小胖見面，是你請客吃水煮魚。那次的飯費是105元，你沒有5元零錢，先丟了100元出來，但就是那5元錢，他都沒有掏出錢包幫你補貼一下，而是等著你又拿出一百元來給小姐找零。這一切早有預示。」

聽到要進局子，紙老虎的尤溪立刻變身小乖貓，「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朋友你簡直一身正氣。」

常常尤溪也會突然打來電話說：「我在星巴克，見了個新男人，還不錯。他去給我買咖啡了。我待會兒考慮一下，如果是去四星級酒店就答應他……哎，我要掛了，免得他發現我這個手機。」然後自說自話地掛斷電話，徒留我一個人莫名其妙地對著手機，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

他們是在沙市流行的牡丹花交友網站上認識的。尤溪在那裡挑男人只有兩個標準。十五歲─四十五歲，身高一米八五以上。小胖剛好就在這個範圍之內——據說牡丹花網站上，高個子的男人很吃香。

「那你怎麼不早說。」

尤溪問我：「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真心喜歡的那種？」

「靠，我要是一身正氣就去舉報你了！注意安全啊！」

小胖無話可說，但萬萬不肯打電話。

「你爸爸一定被你煩死了吧。你男人那麼多。」

「我在家，處理一點兒文件。」

她還邀請我前往3|P過一次，被我強硬地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是，我聽說3p的話，兩個女人之間也有互動，「想起要和你互動，我覺得還挺不情願的。」我直白地告訴她。

小胖去尤溪家見家長，帶了5元錢一隻的獼猴桃一箱。他對尤溪的媽媽說：「阿姨，這個獼猴桃很好的，連箱子都要賣5元錢。」尤溪的媽媽第二天趕到超市裡一看，箱子壓根兒不要錢。

她的直接是用於生活的每一處的。有次她有個同事，是公關部長，邀請大家到他家去喝酒。尤溪突然一時興起，問人家：「你們那個界是不是也有A片……」「是啊，叫GV。」部長很老實地回答。在尤溪和阿一那個行業里，「那個界」是稀鬆平常，沒什麼不可以承認的事。

「……我在外面。我肚子餓了，到樓下吃點兒東西。」

「那我也是。」

「滾！那個男人太賤了。我前兩天還查了他的淘寶記錄，發現他買了兩雙假的匡威情侶鞋。幸好我和他分手了，哪個女人這麼倒霉收了他的假匡威，都該把鞋子丟到他臉上去。兩雙加起來才60元。」

「是啊，後來眼看著天要亮了，我越說越快，越說越快，生怕說不完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說到小胖的時候卡殼了。」

她答：「我有……是鐵老師。」

雖然尤溪從來不倒貼我，但我經常給她的希希小姐添加行頭，hetubook.com.com不時送她一些學校門口地攤買來的化妝包、名片夾之類的，企圖把希希打造成一個下城區女孩。

「男的，是同事。」小胖面不改色心不跳。要是我的話，對話通常到這裏就斷了。但是尤溪的與眾不同體現在，她會要求對方說：

晚上10點，她給小胖打電話，問他在幹什麼，他說：「我要睡了。晚安。」

「沒有，我只說了男人。」

「靠，你有沒有和你爸爸說說我的事啊？讓他保佑我找個富二代什麼的？」

「吃貨，你就是個吃貨。」我不加掩飾地批評她。

我和美環都一致同意，這絕對是80年代的台詞。虧尤溪也好意思拿出來用。

我覺得感情這種事，到頭來還是很隨性的。只是一個動作，一種氣味而已，就有可能會影響一生。

在起名字時，我建議她起個和本名不要差太遠的，免得遇見熟人時被叫破。

「可是，真的有好久，都沒有人給我削梨了，小時候我爸常給我削，讓我一定要一人吃完一整個，不然一家人會分離。長大以後，連他也不給我削了。一開始是沒有，後來是不能夠。」尤溪用她平時里那種很快的語速說完了這一段。

但一想起鍾勇我就痛苦得要死，恨不得拿粉筆往我的心上戳。

「你總在男人身上倒貼，能不能以後也在朋友身上倒貼一點兒呢？」

她對住在父母家的小胖盯得更緊了。

喜歡翻看男人簡訊的尤溪，和小胖交往後不久，就發現他常常給一個開頭為189的人發簡訊。發送報告他忘記刪，簡訊倒是刪得很及時。

「說不定人家喜歡得很。」

11點，她再打他手機，發現依舊開機，問他：「你在哪裡？」

但錢還只是導火索。

在婚禮結束后，穿著紫色小禮服，背部很綳的尤溪突然問我：「當年你是不是也喜歡鐵老師啊？」

在我過得渾渾噩噩的日子里，尤溪的爸爸過世了。她爸爸過世之前，我去她家看過一次。那時候癌症已經擴散到了他的每一塊骨頭上，只要稍微說一點兒話就疼。但她爸爸慈愛地對我說了好多話，「你就是羅秋楠啊，一直聽尤溪提起你來，從小也不見她帶你回家來玩。我們家尤溪不懂事，你多照顧她一些。」

他不再接她的電話，只冷冷地回了個消息，「我們也算了吧。我一個人落得清靜。」

兩人僵持了一刻鐘之後，小胖終於妥協，「是女的。我怕你吃醋，才不敢告訴你。」

沒想到的是，小胖一家真的登門來道歉了。小胖在國企工作，特別注重人緣，他們是真的怕尤溪去廠里鬧。只是小胖看尤溪的眼神，既屈辱又冷漠。正是這一招，她最終失去了他。

小胖就那樣默不做聲地坐在動物園的椅子上，拿出水果刀來，給尤溪削一個梨子。尤溪覺得有什麼ｈeｔubｏok•ｃｏm•cｏm東西不一樣了。

在此起彼伏的動物鳴叫聲中，她吃完了那個梨子，就此決定了自己的終生。當時動物園裡有些腥臭的氣味，衣服上出的微微的薄汗，她都一一記錄在心裏，不能抹去。她把梨核呈一個拋物線丟到了猴山裡面，差點兒引來管理員的圍追堵截。

下班回家后我丟下背包，然後化著蹩腳的濃妝出門，我穿上我最好的那條黑裙子，在胸罩里夾了水袋，錦衣夜行。有時候我會突然在酒吧里號啕大哭，把周圍的人給嚇個半死。

想到這有很大的可能，尤溪陷入了沉默之中。我可以想見那個夜晚，她和她的爸爸在一起，她究竟說了些什麼內容。無非是那些男人來來往往，沒個定性的，沒來由擾了老人家的清凈。那個小胖其實應該費最多的唇舌去講他。可是尤溪一句都說不出來。

在第六次捉姦，小胖依然無法給她個滿意的答案時，尤溪使出了她的絕招——告訴小胖的家長。小胖的家長都希望尤溪和小胖能早日完婚，重要的是，兩個人早點兒買套房子。可尤溪就是不信邪。哪家的父母不是幫自己孩子，而是幫公理的？她始終不認這個道理。

我和美環都一致分析，小胖是真的愛189，但是尤溪不相信。

從小胖之後，尤溪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她的雙面人生活，那靈感源自一部外國連續劇《應|召女郎的秘密日記》，女主角有兩個身份，一個用來會友和見家人，一個用來應|召。尤溪也如法炮製，給自己搞了兩個手機外加兩個微信號。

2005年的時候，鐵老師結婚了，那時候我們都已經從中學里畢業了。鐵老師給我和尤溪都發了喜帖，尤溪包了一個很大的紅包，鼓鼓囊囊的，還不肯和我和。我懷疑她裡面包的都是詛咒師母的條子或者廢報紙。

尤溪就是喜歡這樣，凡事都把話說到盡頭，把人往絕路上逼。要是換做我和阿一，對方說10點要睡了，我們絕對想不要11點還要給他再打個電話的。正是因為如此的個性，才造就了我對鍾勇的離去處於徹底被動的局面。

「那他還給那個189買了浪琴錶呢，雖然也是假的，才一千多，我查淘寶記錄發現的。」

我還記得自己對沙市路況不是很熟悉的時候，我和尤溪常常在半夜結伴去吃小龍蝦，她每次都要求我打車把她送到高架歡慶路出口，離她家比較近，「你順路的。」她總是對我說。這樣的話，我打車回家，一般要花35元。

她說：「朋友，你知道嗎？我從天黑一直說到天亮，把我的每一個男人都說給了我爸爸聽。」

「我不相信，那我們視屏……」

「我沒帶，硬碟都放在公司里的。」

從小胖家得不到任何的回應，尤溪出離憤怒。她威脅她那已經失去的婆婆說，你們家兒子https://m.hetubook.com.com玩弄了我，要是你們不登門到我們家來道歉，我就把你兒子腳踏兩隻船的事情拿到他們廠里去說，要他身敗名裂。

「其實，你還想著他對不對，你還指望著他登門道歉的時候，滿懷誠意，請求你回到他身邊？」我點破尤溪的小心思。

尤溪再一點點擠牙膏搬地逼問，189的真身露面，是小胖在牡丹花網站上認識的一個老女人。老女人比我們大五歲，據說沒有穩定的工作。小胖說，自己只是想照顧她。「她一個外地人在沙市挺可憐的，還有個小孩，我就是偶爾發簡訊關心一下她。」

當然這招還是很管用的。小胖不敢把189帶回家，就是知道自己的父母絕對不會同意他和這個大五歲的外地女人在一起。當尤溪抖落了小胖的秘密，使他無法和189再繼續下去的時候，小胖也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尤溪。

她對小胖說：「這個189是男是女啊？」

雖然是朋友，但是尤溪和我最大的不同就是，她敢於撕破臉皮。

「不可能，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放在公司，我要翻你的包。」

尤溪給我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剛從被窩裡醒來。一個男人的被窩。

其實只不過是因為有人在哼唱那首《千言萬語》罷了：不知道為了什麼，憂愁它圍繞著我……那天起，你對我說，你永遠地愛著我，千言萬語，如浮雲掠過……

「那看來，他真的是你的最愛。」

自從和鍾勇分手之後，這樣的狀況不小心發生了好幾次。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好像總是在酒吧里喝得很醉，然後迷迷糊糊就和男人回了家。有一次是和調酒師，還有一次是和初次見面的網友。

「……」

「那你當著我的面，給這個189打個電話，我看看她是男人還是女人。」

尤溪和小胖大概談了三個月戀愛就分手了，分手的導火線是因為房子。在沙市這種雖未完全高速發展，但也寸土寸金的地方，買房子是戀人們的心頭大患。其實尤溪這些年自己做公關賺了不少黑錢，付首付綽綽有餘，但是，當一個人開始斤斤計較時，另外一個人很難不拍馬趕上，尤溪和小胖就是這樣。

「那你不要動，我馬上打車來找你！」

那個梨子不太好吃，有點兒澀嘴。但是尤溪一口一口把它吃完了。

她依舊給她未來的婆婆打電話，希望能挽回局面，誰知道，婆婆也翻臉不認人，「你們年輕人的事，我管不了那許多。」

那是在我已經次次打車送她回家一年多以後。

然後我們就一路沉默著，打車回家了——依舊是我把她先送到歡慶路口。我又對她心慈手軟了。

那段日子，我做得唯一有人性的一件事就是卸妝。「女人是要資本的，還好這點你沒忘，」聽說我依舊會卸妝睡覺，尤溪對我稍顯放心了些，「這說明你沒有喪hetubook.com.com失基本的人性。」

「哎，下次絕對不倒貼了，全都不倒貼。包括你們！」

「那你拷點兒給我們看看啊。」

我和尤溪相對無語，我們都知道，他爸爸可能就這樣差不多了。

「好啊好啊！我臉皮厚無所謂的。不像有些人為人師表。」

於是她決定稱呼自己為「希希小姐」，職業是「語文老師」。

「哪有，怎麼可能？你知道嗎，有天他來我家看我爸，他什麼也沒帶，蛋糕是我出錢買的，滷菜是我出錢買的，我們當時打車回家，我滿手都拎著東西，就連打車費他都不掏，接過我的東西等我拿錢。我情何以堪啊！」

有一次她還差點兒拿了別人的3000元，打電話里問我意見時，被我積極地呵斥住了，「貝拉（《應|召女郎的秘密日記》主角）那是在英國。在沙市，那是犯法的！」

他們的樣子氣味在第二天早上都讓我極為反感，落荒而逃。調酒師事後還給我發了簡訊，約我下次見面，我也沒敢回。我生活得像個行屍走肉。「再也沒有男人是可以相信的了。」我如此向朋友們宣布。白天我把被窩一掀就起床，對學生們板著臉孔，就連劉家俊也不能討我歡心。我罰佳佳和妮妮打掃全班級的衛生，差點兒和她們的家長打起了官司。

管理員追來了，小胖慌忙地收起背包，奔走在尤溪後面。他一米九的身高，步子邁得比尤溪更大一些，轉眼間就搶在了她的前面。尤溪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事後回憶起來，才發覺，一切早有註定。

夜晚我正在家裡努力準備第二天的教案（其實是在網上看片子和買東西）時，會收到一條沒頭沒尾的信息，乾脆直接，大意是，「碰到不行的。太倒霉了。」或者「今天這個酒店不錯，洗手液是名牌，我拿回來送你。」

「是啊。」

「叔叔你放心，從來都是我照顧她。」

尤溪果然從部長的包里翻出了硬碟，部長臉色鐵青，她也沒在意，反正喝多了嘛。這件事情也足以證明，她是個如何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女性。她這輩子總是在撞南牆。她很疼，但是南牆也很疼的……

他爸爸回家停放的那個晚上。她媽媽在裡屋睡著，尤溪在外屋和她爸爸說了一夜話。

認識的第一天，小胖就和尤溪相約去了沙市的動物園，看獅子老虎和豹子。尤溪覺得這個約會很新奇，就像我們小時候會幹的事情一樣。一開始看見小胖浮腫的臉龐，她還對他不以為然，當做了浮雲一片。但是等轉完了猴山，給猴子丟了很多玉米粒，事情就不同了。

從此以後，尤溪就和這個189杠上了。一向數學不好，腦子不好使的她，背下了這11位數的號碼，親自打電話過去。189脾氣很好，耐心地向尤溪解釋，她和小胖只是純粹的朋友關係，但是尤溪一個字都不相信。

尤溪就是這麼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