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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岸

作者:長青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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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無言卻甘願

第十一章 無言卻甘願

迷離朦朧的彩色燈光掃過他僵硬的面容,不是林桁是誰。衡月看了看林桁面前桌上空了大半的玻璃杯,又掃過林桁身邊那一圈女人,問顧川:「你叫我來,就是讓我來看這個?」
顧行舟愛過衡月,所以知道愛她而不得是什麼感受,那滋味太痛苦,愛多一分,痛也深一分。
他痛得從喉嚨里悶出個響,斂緊了眉,但腳下卻半點沒停。
但很快顧川又發現自己不僅看不清衡月,他其實連林桁都看不明白。
林桁的聲音緩和了些,聽起來不再像是一攤沉寂的死水。
衡月對解決這種情況已經十分熟練,她微微點頭:「知道了,我讓司機去接你。」
顧川瞥了眼衡月的臉色,硬著頭皮大步走了過去,跟孫悟空闖盤絲洞救唐僧似的。
他被逼得往一旁退,束手束腳地避開那人的觸碰,皺著眉道:「抱歉,能讓讓嗎?」
彷彿電影掉幀時驟然的卡頓,他的動作很明顯地滯了一瞬,然後猛地抬眼朝衡月的方向看了過來。
「啊?」顧川沒懂他問這話什麼意思,佯裝思索了兩秒,大言不慚道,「十到二十杯吧。」
林桁說這話的時候早已接受這個事實,心緒十分沉靜,然而顧川卻狠狠皺了下眉。
顧川此刻莫名有種帶壞了家裡唯一的乖乖仔后被家長抓包的窘迫,他含糊不清道:「他可能喝得有點多……」
顧川管不住他姐,賠禮道歉他也不會,但紆尊降貴陪林桁出去散散心發泄發泄還是可以,畢竟他也不是那麼不講道理。
雖然從小跟在衡月屁股後面長大,但顧川其實也拿不準衡月究竟在想什麼,衡月性子太淡了,無欲無求的像玉菩薩一般。
但顧川又覺得他姐不是會玩弄別人感情的人,她沒道理費心思去騙林桁這麼一個小孩。
「濃度不高,氣泡酒,沒什麼酒精,」顧川說謊眼都不眨一下,「這兒有規定,他們不給你這樣的小孩賣酒。」
衡月還惦記著合作的事,伸手推了下林桁:「手機。」
顧川不自在地摸了把後腦勺,囂張勁兒收得乾乾淨淨:「沒。」
和剛才面對那幾名女人的態度截然不同。
他的嗓音有些許沙啞:「姐姐,我去浴室放水。」
顧川問他:「為什麼不問?你怕她對你不是認真的?」
他臉上不露絲毫情緒,光線從四面八方照落在他身上,影子自腳下蔓延,在他身前的地面拉得細長。
衡月和顧行舟相約的那天晚上,安靜寬敞的客廳里,林桁埋頭在書桌前學習。
林桁聞言低下了頭,聲音也隨著落下去:「我給她騙。」
顧川頭疼地閉上了眼,沒救了。
不過顧川倒是捧場,問他:「為什麼?」
他停下來,像是在回憶兩人初次相遇的畫面。
顧家別墅里,顧川口中的老頭子從書本中抬起頭,眉心擰出溝壑,糟心地盯著自己這說瞎話的不孝子。
顧川想不明白,明明在壽宴上衡月都能細心到叫他專門去陪沒見過世面的林桁,怎麼轉身和老太太聊起林桁時卻又冷漠得好像林桁對她來說無足輕重。
顧川並非不諳世事的富家少爺,他知道林桁這樣的留守兒童農村裡遍地都是,但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接觸到這樣的人,一個坐在他身邊,活生生的有這樣經歷的人。
小霸王大咧咧坐下,靠在椅背上,抬眼望著遠處流光溢彩的夜景,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
少年身形高瘦,一頭黑髮在一群髮型各異的女人當中尤其顯眼。
雖然是表姐,但對顧川來說,衡月和親姐沒什麼兩樣,甚至比他親爹還親。
沒有。
但在此刻的顧川眼中,林桁這樣子和可憐巴巴卻完全搭不上邊,充其量只能算是只犯傻的蠢狗。明明某人半個小時前還認定自己失戀,擺出了一副苦痛的沉悶相,此刻一見衡月,就立馬眼巴巴地搖著尾巴貼了上去。
他在前方開路,衡月跟在他身後。
顧川瞥了他兩眼,竟然覺得林桁這樣子看起來有點可憐。
那雙黑墨似的眼睛緩慢地眨了眨,像是對衡月出現在這兒感到十分意外。他嘴巴動了動,低不可聞地喃喃和_圖_書道:「……姐姐?」
衡月在抵達小區車庫門口時接到了顧川的電話。
平心而論,要是有人不小心在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讓他聽見喜歡的人說些類似於「我不會和他結婚」的話來,他能連夜趕過去把那人的腦袋敲出個洞。
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他繼續埋頭寫著題,筆尖劃過乾燥的紙頁,摩擦發出斷續的「沙沙」聲,少年低沉的聲音混在書寫聲里:「不用了,我不怎麼過生日。」
他在的時候也沒見人上來撩啊!
彷彿他自己能比剛成年的林桁大到哪兒去。。
衡月上下打量了顧川幾眼,把人盯得手腳都不知放哪兒,才問他:「醉了?」
過了好一會兒,林桁突然緩緩開了口,像是在對顧川說,又彷彿自言自語。
她輕笑幾聲,欲蓋彌彰地將後半句話留在了口中。
……怎麼好像只有他在受傷?
他自動略過了前方的顧川,將視線投向了衡月。
但在看清來電人是誰后,他動作一頓,像是期待落空,急切的動作又忽然變得緩慢。
手機就擱在他右手邊上,抬眼就看得見的。屏幕剛亮,來電鈴聲還沒響,林桁就敏銳地抬起頭,一把將手機拿了起來。
因為攀高附鳳的林青南,顧川剛開始先入為主地覺得林桁的單純不過是裝模作樣,後來相處了一段時間,才漸漸發現他並不如自己猜想的那般不堪,他這人就是很呆。
衡月眉心微微蹙著,跟著顧川穿過人群往裡走。
顧川彷彿早料到林桁會這麼說,他換了副語氣:「生日不生日其實也無所謂,主要是我被老頭趕出來了。」
顧川其實也不常來,這地方他爹最近交給顧行舟在管,他每次來都恨不得給顧行舟玩出個財務赤字出來。
「姐姐是個心善又很溫柔的人,。」他抿了抿唇,低下頭,「顧行舟說她心冷,但對我來說,姐姐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人。」
他聽見衡月的聲音后,沒有絲毫猶豫地側過身,從那幾個怔愣住的女人身邊越過,三步並作兩步奔到了衡月跟前。
如果他和顧行舟一樣,那他可以大方坦然地向衡月表達喜歡,可是現在,有些話如果問出口,那麼他連能待在衡月身邊唯一的借口也會失去。
林桁低下頭,隨後慢慢搖了搖。
林桁,一個看見電視里男女接吻都要避開視線的人,對酒吧這種地方屬實沒有多大興趣。
「……很不可思議。我年齡小,什麼都沒有,不討喜,嘴還笨,跟在她身邊只能當一個麻煩的拖油瓶。」林桁安靜了兩秒,聲音柔和道,「但當她那麼說的時候,我仍舊很高興。」
他說「有點」兩個字時聲音都是晃的,衡月立馬意識到林桁絕不可能只是喝得「有點多」這麼簡單,起碼得是顧川一個人沒辦法把人給弄回來的情況,他才會給自己打電話。
騙他?圖什麼?
手機那頭背景聲十分嘈雜,人聲笑語,杯子碰撞,隱隱還傳出了一曲音樂聲。
「噢,」顧川的反應很平淡,彷彿知道衡月不在家,只是找個借口聯繫林桁。
顧川哪敢應聲,他人都傻了,明明他走之前林桁還坐在那兒跟一尊活佛似的,鬼知道打個轉就被這麼多妖精纏上了。
但她還沒走近,就見一個靠牆的卡座處,幾位穿著性感的女人將一名身形高挑的少年圍堵在中間,正殷切地往他身上湊。
顧川見此,心中驟然生出幾分豪氣,讚賞地拍了拍林桁的肩:「不錯,不愧是我顧川的兄弟。」
顧行舟做不到心甘情願地愛衡月而不被衡月所愛,林桁也不能。
只希望衡月快點趕到,把這尊啞巴菩薩給弄回去。
「一個人喝酒不無聊啊?要不要姐姐陪你啊?」
他這話也不算完全胡謅,這條街的產業衡顧兩家佔了大半。衡月的確常來這兒,但不是來玩的,而是跟著衡母學經營管理。
他猜得到林桁以前的家庭情況不太好,從林桁平時在學校的消費習慣就看得出來。顧川從來沒看見林桁買過什麼零食,甚至礦泉水都沒見他買過一瓶,就連吃飯他也只去一樓最便宜的窗口,和-圖-書他也沒見過身邊哪個同齡人手上有和林桁一樣厚的老繭。
顧川沉默地聽他說著,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電話接通,衡月還沒出聲,顧川的聲音便急忙忙傳了過來,支支吾吾的:「姐,那什麼,你還在忙嗎?」
那年在大雪裡停在林桁面前的衡月,在少年成長的無數個夜晚里出現在他的夢中,像一束溫熱的光穿透了他的人生,無關情愛,那是一個孩子最純真最美好的憧憬。
只要提起衡月,無論顧川編得多不著調林桁都能聽進去兩分,他抬眸看向顧川,像是在辨別他這話的真實性。
大都市的夜晚繁華而熱鬧,鱗次櫛比的高樓拔地而起,身後的大廳里傳出賓客的歡聲笑語,唯獨兩人身邊安靜得只聽得見風聲。
林桁頭也不抬,他身高手長,直接伸手從包里掏出手機遞給她。
他的聲音很平靜,不帶一絲情緒,在這熱鬧放縱的酒吧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顧川剛開始甚至有點沒聽清他說的什麼,但他沒打斷,只是繼續安靜聽著。
台上的駐唱正抱著吉他深情唱著情歌,四周人聲鼎沸,在這喧騰的環境中,高跟鞋踩在地面的聲音並不分明,但林桁不知怎麼就聽得清清楚楚。
顧川找到林桁的時候,林桁正一個人在酒店中庭的花園裡坐著。
「不是……」顧川的聲音越來越虛,後面幾個字幾乎聽不太清,「那什麼,林桁也跟我在一塊……」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就不在了,有人說她死了,也有人說她是因為受不了我爸跑了。他們沒領過證,依照農村的風俗,辦了幾桌酒席就算是結了婚,所以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我媽在哪兒,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否還活著,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沒人告訴我。」
這酒雖然叫冰茶,但除了顏色,其餘和茶一點關係沒有,招待顧川的調酒師自然是按著原配方一比一兌的,濃度極高。
林桁不知道顧川給衡月通了信,電話是顧川背著他打的。
畢竟他姐那話,他聽著都有些過了。
然而沒想到,衡月那條「小川,叫林桁來樓上407房間」消息發過來后,林桁臉色一變,好像忘了自己是因為衡月才變成這樣,站起身匆匆丟下一句「我先走了」,反倒把顧川這個貼心的兄弟一個人扔在了這兒。
女人穿著真絲家居睡袍蹺著腿端坐在沙發上,聽見這話掀起眼皮輕飄飄地乜了他一眼,她顯然已經習慣了顧川這副德行,拿起桌上的新鮮草莓扔進嘴裏,沒搭理他。
林桁搖了下頭。
林桁搖頭:「我很小的時候想過,長大一點后就不想了。」
林桁繼續道:「後來奶奶身體不好,看病需要錢,我去找過一次林青南,就是我爸,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次遇到了姐姐。」
她反應遲鈍地在林桁肩頭蹭了一下,實在累得不想動。
酒吧、遊戲、檯球廳,也不多,剛好覆蓋了顧川愛去的那幾個地方。
朦朧迷醉的燈光,輕緩的純音樂,香煙瀰漫,連空氣里都流露著一股頹廢的氣息。
林桁的語氣很平緩,他以一種超乎尋常的平靜語氣講述著他的過去,彷彿提起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別人的故事。
衡月聽出他是在酒吧,她放慢車速,問:「沒有,怎麼了嗎?」
顧川拉著他不放,張口就道:「我姐以前經常來這兒玩,你不想進去看看?」
不是不愛,而是做不到心甘情願。
這親昵的稱呼叫在場的幾人怔了一霎,尤其是顧川,瞪著眼,像是被一道始料未及的驚雷迎面劈昏了頭。
「那什麼……」顧川乾巴巴地打破寧靜,「我姐找你了嗎?」
顧川看見林桁喝完皺了下眉,而後喝水似的把剩下半杯也一口吞了。
說是學習也不恰當,衡月今天很早就出了門,他無事可做,坐在桌前近乎自虐地刷了一天其他地方卷的高考題,大腦此刻異常的清醒,但又有些使用過度的昏重。
林桁看著衡月毫不遲疑地回了個「好」。
顧川「啊?」了一聲,有點不明白他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他回道:「沒有。」
顧川半哄和_圖_書半騙地把林桁拽進去,熟門熟路地找到一處較為僻靜的卡座坐下。
「暴殄天物」四個字是被他體驗得明明白白。
「乖仔,過來。」
顧川聽著手機里傳出的忙音,又望了眼遠處坐在沙發上已經半天沒開過口的林桁,頭疼得不行,心裏早沒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中二情緒。
其中一個女人調笑道:「別害羞嘛,姐姐又不吃人……」
下了車,他看見酒吧外穿著性感、成堆圍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后,擰了下眉,轉身就要走。
他看著桌上透明的玻璃杯,語氣低緩:「顧行舟說得對,我的確沒什麼值得她喜歡的。」
但林桁卻沒什麼玩樂的心思。
顧川悶頭灌了一大杯酒,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得教別人怎麼追自己姐:「你與其跟我說這些,不如自己說給我姐聽,你問問她究竟把你當什麼。」
唯獨林桁沒什麼特別的反應,似乎對這個稱謂已經習以為常,並且表現出了一種難得的順從。就像這兩個字於他而言是什麼金科玉律。
林桁醉沒醉其實顧川也不清楚,他眼睜睜看著林桁幹了十多杯烈酒,然後突然間就停下不喝了。
「之後又過了幾年,奶奶還是去世了,再後來爺爺也去陪她了。機緣巧合之下,村裡的人聯繫到了姐姐。
他看向林桁,問道:「你沒想過找她嗎?」
他不敢賭。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為什麼轉學?」
林桁接通電話,顧川懶洋洋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出:「喂,林桁,我姐的電話怎麼打不通?」
林桁微點了下頭,然後顧川就看著林桁面無表情地就近端起一杯長島冰茶,玻璃杯抵到唇邊,手腕一抬,喉結滾動,半杯就下了肚。
衡月目光淡淡地瞥過他身邊的那幾個女人,而後將視線落在了林桁身上。她隔著兩米的距離定定望著他,聲音越過喧囂直直穿進他的耳朵,如玉碎般輕靈。
從顧川找到他到現在,別說質問了,他連個電話都沒給衡月打過去,就這麼干坐著吹冷風,時而瞥一眼手機有沒有信息,像一隻被拋棄的狗在等他的主人回頭。
他兩條長腿微微分開,兩手交握搭在腿上,以一個看似放鬆的姿勢坐著。
沒頭沒尾,彷彿早已提前約好。
成為朋友需要契機,顧川和林桁成為朋友不是因為衡月,而是從他推翻自己對林桁的低劣猜想開始。
顧川看他這樣,煩躁地「嘖」了聲,說實話,這話連顧川自己都不信。
林桁此刻比任何時候都明白顧行舟的那句「你不是這樣的人」是什麼意思。
這個喝法不是白痴就是老手,看林桁這猛灌的樣子,顯然是個新手。
顧川對著他爹常年是一副欲上青天的臭屁樣,唯獨在衡月面前不敢造次。
沉默良久,林桁接著道:「我那時候不知道我爸已經和她的媽媽結婚了,她也不知道我是林青南的兒子,她只當我是個偶然遇見的可憐小孩,明明我們素未謀面,她卻幫了我很多。她當時給了我一筆錢,我奶奶就是靠著這筆錢撐了過去。」
顧川絞盡腦汁憋出來的安慰話林桁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若不是這事是因為他給林桁打電話才捅破的,顧川真的想把林桁一個人撂在這不管了。
顧川他爹教育孩子的方式劍走偏鋒,覺得既然顧川愛玩,放其他地方不安全,不如放自己眼皮子底下盯著,所以各行各業都涉獵了一點。
顧川百感交集地撇開了眼,覺得林桁就是活該。
顧川在林桁身邊坐下時,他連個氣兒都沒出,頭都沒往顧川的方向偏一下。
忽然,手機屏幕亮起,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少年沉默地垂下眼,直起上身,彷彿什麼都沒看見似的,可心裏卻有點說不上來的難受。。
林桁會喜歡上衡月,真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然而當他看見林桁放下杯子後半秒不停,繼續將手伸向下一杯時,突然就有點慌了。
說句簡單的,這麼多年,顧川甚至都沒見衡月哭過。
這兒的經理認識顧川這位小老闆,顧川吩咐了幾句,十多分鐘后,兩個人面前便擺滿了五顏六色的酒,什麼口m.hetubook.com.com味的都有。
乖仔。
果然,林桁沉默片刻后鬆了口,問顧川:「你想去哪兒?」
「嘖,那出來玩吧,就當給你補過生日。」
顧川想起林桁就直搖頭,他不知道怎麼說,只好道:「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顧川一直模糊地覺得林桁身上有種他身邊人沒有的獨特氣質,他此刻突然意識到了那是什麼,那是一種被迫磨鍊出的堅韌和孤獨。
成年沒多久的林桁聞著桌上濃烈的酒香,抬眼沒什麼表情地盯著顧川,臉上就寫著一句話——你看我像傻子嗎?
他本以為林桁起碼得痛中生悲、悲中生怒,理直氣壯地沖衡月發個火,硬氣地質問衡月幾句,但沒想到林桁什麼都沒做。
他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道:「再後來,有一天我早上起來,發現我爸也不見了,我問爺爺他去哪兒了,我爺爺坐在凳子上不說話,我問奶奶,奶奶也只是抱著我哭。我那時候以為他像村裡其他成年人一樣外出打工去了,逢年過節總會回來,但一年又一年,他卻從來沒有回來過。從那以後,家裡就只剩我和爺爺奶奶三個人了。」
林桁道:「我不怕。」
正是宴會開始的時間,林桁身後的酒店大廳燈火璀璨,他獨自微微弓著背坐在椅子上,木頭樁子似的動也不動,安靜得出奇。
顧川還有一句話沒說,他是小老闆他例外,只要他想,他把酒庫搬空都沒問題。
林桁一直以來給人的感覺就像一棵筆直生長的樹,但今天晚上,顧川卻感覺林桁突然間變成了一截乾枯的木頭。
林桁不知道衡月在心裏罵自己,俯身親吻著衡月的耳郭。
顧川他爹雖然對他沒那麼關心,但從來沒把他拋下過,他媽去世得早,但在他人口中顧川也知道她愛自己,所以他想象不出來什麼樣的父母能一點都不愛自己的孩子,生下來就當一塊抹布給扔了。
顧川咧開嘴,猛地一下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他看了眼林桁這身衛衣長褲的三好學生裝扮,又看了眼四周衣著性感的男女,反應過來,痛苦道:「清吧,不是什麼奇怪的場所,堵了半個小時過來,就這麼回去啊?」
林桁打開免提放下手機,拿起筆繼續刷題:「她出去了。」
顧川語氣平如死水,一段話說得毫無感情,全是技巧。但林桁這人心善,這套話雖然聽著假,但對他是真的管用。
吃喝玩樂樣樣精的顧川把林桁帶去了一個他沒想到的地方——酒吧。
林桁垂著眼眸,沒說話。
等到一切結束,兩人身上已經渾身是汗,林桁下地幹活的時候比這更難受的都有,他習慣了,但衡月卻受不了皮膚上的粘膩感。
顧川不知道怎麼開口,一邊是他姐,一邊是他兄弟。幫他姐吧,他那點不可多見的良心過不去,幫理吧,他這人其實又特別護短。
斑斕的彩色燈光掠過少年不知是因酒精還是緊張而泛紅的耳郭,他一米九的個子,垂著手乖乖站在衡月面前,怎麼看都感覺像只可憐巴巴的大型犬。
一條消息彈出,衡月從林桁身上分出點心思,點開一看,是顧行舟發來的:二十四號晚上七點,上次吃飯的地方。
衡月到時給顧川發了條消息,顧川借口去洗手間,實則是到酒吧門口接衡月。
任林桁一個人一杯接一杯,完成任務似的,把半桌子酒都咽進了肚子里。顧川靠在沙發上,心裏驀然驕傲地生出幾分成人的惆悵來,他在心裏感慨道:沒想到他們也到了借酒澆愁的年紀。
顧川覺得他那樣怎麼看都不是「不怕」的樣子:「那如果她就是在騙你呢?」
「也沒什麼,」顧川心虛地「咳」了一聲,「就是我現在在外面,喝了點酒……」
衡月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沒能察覺到林桁異樣的情緒,她模糊地「嗯」了一聲,赤身躺在被子里,閉著眼,像是睡著了。
於是林桁彷彿閑聊般徐徐同他道:「我出生在南河一個普通的村子里,就像電視里那種只要一下雨,無論去哪兒都會踩一腳泥的地方。」
「她可能……」顧川頓了頓,言語生澀地安慰著林桁,https://m.hetubook.com.com「可能不是那意思。」
顧川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不是,你上哪兒去?」
就林桁對她那股勁,她一個眼神估計林桁就屁顛屁顛地湊上去了。
但他沒想到林桁的情況比他想象中更糟糕。
這一通話砸下來,石頭心也得被說軟了。
果不其然,顧川下一秒就道:「那你現在一個人在家待著?」
但其實就這一桌子酒的濃度,頂天八杯顧川就喝趴下了,過十杯能醉得連他爹都不認識。
跟衡月不要他了一樣。
顧川還記著宴會上那事,要不是他,林桁也不會聽見衡月和老太太的談話。
此時的畫面和顧川來之前沒太大差別,唯一不同的就是獨自坐在寒冷夜風裡的人變成了顧川。
她脫口而出的那句「我不會和他結婚」不就是變相的「我只是和他玩玩」?
衡月看了眼錶盤上快十二點的時間,手下的方向盤一轉,剛到車庫的車立馬掉了個頭,她道:「知道了,地址發給我。」
至於和女朋友吵架犯渾,那都是之後的事兒了。
過了會兒,他抬起頭,突然問了顧川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你喝多少會醉?」
酒吧燈暗,他步子又急,膝蓋不經意「砰」地一下狠狠磕在桌角,聲音之大,讓杯子里的酒都晃了起來。
小混蛋……
門外傳來路過的賓客醉醺醺談笑的聲音,忽然,衡月包里的手機振動。
但顧川瞧見,林桁握在一起的兩隻手力氣很重,手背上青筋凸顯,彷彿正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現在才十點多,清吧里的氣氛不算熱鬧,但對於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的林桁來說,還是無法適應。
如今陡然清閑下來,他才發現自己的個人生活單調得乏味,竟然要靠做題消磨時間。
衡月緩緩嘆了口氣,問他:「林桁呢?怎麼沒和你一起出來?」
「弟弟還在上學吧,還是畢業啦,你的朋友呢?怎麼就只有你一個人了?」
顧川面不改色,轉了個身,朝向另一邊倚在沙發里看電視的女人:「我后媽也在家,兩人早看我不順眼,這不高考完,迫不及待地就把我趕出了家門,我現在一個人流落街頭,沒處可去……」
顧川不知道林桁在想什麼,他彷彿隔離了周遭的一切,在酒精的麻醉下陷入了某種無法自拔的情緒之中。
以前在安寧村時,他每日忙得不可開交,農忙家務之類的瑣事將他淹沒,最忙的時候連喝水吃飯的空閑都得靠擠。
光影將他的臉切割成明暗的兩面,他抿著唇,眼眸烏深,整個人冷沉沉的。
顧行舟今晚和衡月去談生意這事顧川知道,他家老頭兒在飯桌上提了一嘴,所以他才選今晚約林桁出來,但事情現在有點不受他控制。
昂貴的禮服和少年的西裝堆在門口的地毯上,衡月頭腦昏沉地靠在他身上,低罵了一句。
昏暗迷離的燈光閃過林桁深邃的面容,他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干坐了幾分鐘,像是在思考什麼。
一般人像他這麼喝,早趴洗手間吐去了。林桁雖然沒有表現出任何醉酒的反應,但顯然也不夠清醒。他放下杯子,像那晚在酒店花園裡一樣,一動不動地安靜坐著。
顧川雖然刻意放緩了語速,但語氣里仍透著股藏不住的急切。
顧川裝得有模有樣:「真的,我又不是酒托,騙你幹嘛。」
顧川下意識就想去攔他,但他腦中那幾根常年懶著不動的神經突然閃了幾閃,恍惚明白了什麼,又坐了回去。
酒吧的空氣渾濁不堪,香煙酒味混做一團,隱隱還能聞到幾許淺淡的香水味。
他轉頭看著林桁迅速消失在轉角的背影,沉默了半晌。
「村長告訴我,姐姐願意承擔起照顧我的責任的時候,我其實覺得很……」林桁頓了頓,彷彿在想該怎麼形容自己當時的情緒。
林桁在衡月面前站定,面色有點緊張,他低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動了動唇,輕輕叫了聲「姐姐」。
林桁淡淡「嗯」了一聲。
頭頂的夜空沉得像抹了灰暗油漆的一面厚牆,墨藍色的晚空上飄著層朦朧灰白的霧,那霧看起來離地面極近,彷彿就浮在頭頂,沉沉地罩在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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