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去你的虐戀情深
周倚眉：「繼續。」
周倚眉沒做任何準備，不過是將稍顯凌亂的髮絲重新束起，匆匆洗了把臉，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這一劍……為天下被你所害的無辜之人。」
例如讓他悔恨交織，疏於反抗。
然後周倚眉笑著轉頭，也笑著向他道謝。
「謝逾此人，在魔君中雖然稱不上強，卻因容貌俊美，于仙魔大戰之際很是出名。」
寧寧在百花深處的姑娘手裡得到過一份視靈，不久前與周倚眉談話時，順手將它放在了周小姐肩頭。
寧寧收回視線，笑著對她說：「今天天氣不錯。」
她說罷半垂眼睫，凝神看向鏡面上的影子。
顧昭昭被迷人茶香腌入了味，輕輕撫著他手臂，聲音軟得像是煮了整整一個小時的泡麵：
白曄冷嗤：「怎麼，你不會還相信這些玩意吧？除了話本子里的角色，真有正常人能把愛情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想來他與周倚眉的相識極為俗套，外出賞花的小姐將玉佩落在路旁，奴隸少年將它拾起，懷揣著跳動不已的心臟朝她靠近。
周倚眉擁有女人們渴望的一切，絕美容貌、出色根骨、無懈可擊的家世，以及為數眾多對她死心塌地的男人。
謝逾渾身猛地一震。
而周倚眉一把將劇本砸在他臉上。
謝逾雙目失神，聽她繼續道：「我恨你，每日每夜都在恨你。我情願當年放任你重傷病倒、不曾冒著風險為你送去秘典古籍，你若是死了，那便再好不過。」
這算是再直白不過的暗示了。看來謝逾雖然對她表現得十足嫌棄，心底卻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悄悄在意。
周倚眉左手拿著掃帚，抬眼的間隙也見到他們，在與寧寧短暫四目相對后，面色不變地低頭繼續打掃。
——周倚眉竟然敢當著謝逾的面傷她！
「諸位道長。」
他開始小心翼翼地追隨那一道光。
她就知道瘋女人會來這一出！
周倚眉用了全身氣力，謝逾並未躲開。
寧寧大概能猜出來，凝成這處浮屠境的執念究竟是什麼了。
謝逾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柔和，偶爾會向她喃喃提起，為何周小姐總是對他不冷不熱，從未來看他一眼。
其實打從一開始，她從沒想過謝逾能有這麼大出息，之所以暗自借了小姐的功勞，只因為他生有一張漂亮的臉。
在那一瞬間，少年眼底的冷漠土崩瓦解，瀰漫開淺淺水霧。
孟訣的頭腦何其聰明，傳聞在學宮念書時一目十行而過目不忘，他對周倚眉的記憶如此模糊，說明兩人的碰面理應是在多年以前。
她說：「別哭了，噁心。」
她開口時毫不掩飾厭惡之意：「有些人生如蛆蟲，便覺得世上其他人也定是污濁不堪，真是有夠可笑——今日我來見你的用意，莫非你還不懂么？」
顧昭昭終於忍不下去了，右腿一邁就衝上前去：「你……！」
劍氣嗡鳴，白衣女修上前一步。
顧昭昭不敢看謝逾的眼神，低頭死死盯著地板，即便如此，還是感到一陣覆蓋而下的濃郁殺氣。
「私奔……私奔也是我告的密！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然而橫在脖頸的長劍白光倏然，她疼得渾身發麻，大腦停滯，什麼也記不起來。
她不想聽見這人的聲音。
又是一劍，刺入小腹。
可他愛周倚眉嗎？
今晚。
「不對不對，各位冷靜一點，在周倚眉復讎之前，我們得先弄明白一個事實。」
寧寧做抹淚狀：「好慘好可憐，是路過的小狗看見，都會忍不住笑出聲的程度呢。」
這樣就說得通了。
比如裴寂的母親。
若是排除這個原因，而周倚眉又很可能是把謝逾送進煉妖塔的人……
顧昭昭心頭歡喜，本打算繼續收整行李，卻隱隱覺得不大對勁。
周倚眉面無表情：「當年為他準備傷葯的是誰？」
他屠盡她的族人、將她的尊嚴踩在腳底，甚至親自折斷她握劍的右手，毀去大半修為。
只可惜在她的慫恿之下，那隻拿劍的右手被謝逾生生折斷。
周倚眉拽著她去的方向並非別處，正是謝逾的卧房。
謝逾對她的羞辱毫不留情，明知周倚眉被廢了右手，卻還是驅使她沒日沒夜干雜活，過得比周家傭人更苦更累。
「永歸小師傅的意思是，謝逾的執念在於愧疚。」
簡而言之，他不覺得謝逾對周倚眉的歉疚能造出如此龐大的幻境，現實不是全員戀愛腦的話本子。
白曄：「說人話。」
沒有任何風花雪月，也沒有憐惜與後悔，周倚眉心底的唯一念頭是，和他說話真是倒胃口。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而她走到少年身邊，擠出一滴眼淚：「你真傻，周小姐那樣的人物，怎會和圖書心甘情願同你離開？就在今早，她還向我嘲諷過你的無能無知……她把一切都告訴老爺，今夜註定不會來了。」
妙啊。
可倘若顧昭昭所說的一切都是騙局呢。
圓鏡之後，幾人皆是沉默。
說好聽點叫睚眥必報，直白來講，這男人就是小肚雞腸，脖子上頂著的玩意兒不叫腦袋，簡直是顆急性腫瘤。
「覺得我會原諒你？」
孟訣不知想起什麼，舒展眉眼輕聲笑笑：「你們一定不會想到，那周小姐……」
孟訣悠然道：「他知曉這一點，倒也懂得因利乘便，憑藉那張臉得了不少好處。」
顧昭昭一邊流眼淚一邊乾嘔，快哭吐了：「我、我說！求你別殺我嗚嗚嗚……我全都說！是小姐，是小姐準備好一切，托我去送的！」
白曄眼底儘是勝券在握的神采，語速越說越快：「你們想啊，他雖然年少與她相戀，可那畢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這時間一年一年地過，無論多麼濃烈的感情，都難免被磨得只剩下一個薄殼——那兩人僅僅是這樣的交情，而周倚眉非但想要殺他，還將謝逾關進暗無天日的煉妖塔，你們說，這執念夠不夠重？」
周小姐心如明鏡，當然能看出這陌生姑娘是在幫她，望向寧寧的視線里雖然仍有戒備，卻顯然比之前柔和許多：「多謝。」
——他想死。
在謝逾的人生里，唯有他與周倚眉轟轟烈烈的愛恨情仇，後人感興趣的，也只會是這段浸滿狗血的過往。
「阿逾莫要生氣，小姐她就是這樣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你我處處向著她，她卻從來不領情，一直都是冷冰冰。」
的確是個好天氣。
只可惜他絞盡腦汁地說，周倚眉始終旁若無人低著頭，連一道眼神都沒給過來。
若是來日寧寧出了書，他絕對第一個買。
顧昭昭哭成了淚人，想道歉求饒卻不敢，只能一邊發抖一邊掉眼淚。
謝逾自出生起，就註定沒有未來。
謝逾那天晚上輾轉反側，許久沒有睡著。他對於外表向來毫不在意，卻在那個夜裡一遍又一遍地想，要是當時能把臉上的灰塵擦乾淨就好了。
而對於謝逾來說，她與許許多多被他欺騙的女人們一樣，都不過是用以消遣的工具。哪裡來的多情或真心，當她喪失利用價值，鼎鼎大名的魔君大人恐怕連裴寂生母的名姓都記不起來。
「這一劍，為我。」
——也就是說，在這個反覆糾纏、愛來恨去的故事盡頭，周倚眉並沒有成為依附於謝逾的菟絲花，不但報了滅族的血海深仇，還在焚山烈火中大難不死，保全性命。
顧昭昭氣得牙痒痒，迫於威脅只能繼續往下說：「所有東西……都是小姐準備的，我、我撒了謊……我願意做牛做馬來贖罪！小姐饒了我吧！」
謝逾似乎仍對周倚眉舊情未了，哪怕口中說得多麼厭惡，可眼睛騙不了人。
這兩方各有各的理由，也各有各的不合理之處，房屋內一時陷入沉默，忽然響起寧寧清脆的嗓音：「哇，你們快看！周小姐出發了！」
他說著翹了腿，很有耐心地悠聲道：「作為一個男人，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我們這群兄弟不可能為所謂的白月光守身如玉一輩子，更不會因為那麼點後悔和愧疚一蹶不振。花花世界那麼大，何苦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弔死？」
誰能想到，謝逾竟會成為魔君呢。
「顧姑娘，你怎麼了？」
這番言論話糙理不糙，白曄猛地往嘴裏灌了口水，又補充道：「退一萬步講，就算我真的愛慘了那女人，到死都在打光棍，可愛情算什麼？只不過是生活里可有可無的調劑品啊！沒了它，我照樣可以步步高升、家財萬貫、飽受萬人敬仰——誒嘿，美滋滋兒。」
從沒有人對他那樣溫柔，微微笑起來的時候，彷彿把所有光芒都聚在身上。
濃郁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周倚眉想聞到它已經太久太久。
顧昭昭來不及細想其它，涕泗橫流地扯著嗓子喊：「她瘋了，周倚眉——」
顧昭昭繼續告訴他：「你走吧，若是來日還記得我，便回來崇嶺看看我。」
「阿逾，救我！」
顧昭昭不確定。
年少最為小心翼翼的喜歡被毫不留情打碎，他理應恨她的。
孟訣緩聲道：「以氣化劍，這位小姐修為不低。」
而那提著劍的瘋女人一把提起她領口，不由分說將顧昭昭往屋外拽。
她本來是想破口大罵的。
再看窗外，雖然還未到傍晚，天空卻已經全暗了。
白曄在一旁聽得瞠目結舌，內心激蕩不已，就差拍案而起，大呼一聲「實屬無敵」。
每個字都像針扎在他心口上。
顧昭昭目眥欲ｈｔｔｐs://www.hetｕbook•cｏｍ.ｃom裂，用顫抖不已的聲線大聲喊：「我……是我！阿逾救我——啊！」
少年時期永遠的白月光，更何況是被他那樣無情辜負過的女人，答案不言而喻。
謝逾脖子以下不能描寫的部位，已經血紅一片，變得那樣不能描寫了。
一個身份低微的奴隸，打罵儘是家常便飯，沒有人願意施捨善意的眼神。
謝逾蹙眉：「昭昭，做什麼！」
謝逾沒說話也沒動。
不久前還掛在穹頂的太陽，已經不知何時蜷縮到了雲層底下。
太可憐了。
她胸口一跳，倉惶抬頭。
說曹操曹操就到，周倚眉的名字剛浮上心頭，寧寧就在不遠處望見她的影子。
噫，好噁心。
周倚眉想報仇。
充斥整個心口的嫉妒，應該就是自那時而起。
寧寧莫名感到了稍許悵然，用力揉一揉兩側的臉頰，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精神。不遠處有鳥雀在嘰嘰喳喳叫，她在刺目陽光下眯了眯眼，心裏忽然有道念頭一閃而過。
顧昭昭還想求饒，小腹卻猝不及防被劍氣猛地一撞，渾身劇痛之下，噗地從口中吐出鮮血。
他怯怯地說：「周小姐。」
身形纖瘦的白衣女子立於門前，仰頭望向狂浪翻湧的天際。
這女人一定是瘋了。
他的愛與恨都無處發泄，在牢獄般的囚籠中痛不欲生熬過一天又一天，悔恨、暴怒、前途無望、每日每夜都痛苦不堪。
看把孩子樂的，多高興啊，真希望他待會兒被周小姐拿劍捅來捅去的時候，也能像現在這麼開心。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某謝姓連環殺人兇手終落法網，坦言後悔不已。
「對不起，我不會講話，是不是惹顧姑娘生氣了？我很少與旁人打交道，不像姑娘你擅於此道，什麼話都講得出來，好厲害的。」
煉妖塔中暗無天日，謝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在這一隅天地內，背負滿身舊疾蹉跎光陰。
他嘴角雖然噙了笑，眼睛里卻是烏沉沉的漠然，聲線醇厚如酒，帶了令人沉迷的磁性：「多虧天羡長老帶來的情報，昨夜魔族在前線大獲全勝。」
畢竟周倚眉愛他，他也愛她。
周家的少爺小姐們猶如遠在天邊的月亮，想要見上一面都難，以他的身份，更不可能有絲毫接觸的機會。
顧昭昭和謝逾像兩隻氣急敗壞的火烈鳥，沒過多久便雙雙離開。
「說到此事，著實很是有趣。」
周倚眉答應同他離開崇嶺的時候，謝逾高興得像在做夢。
如若在這一日，周倚眉執劍復讎之時便毫不猶豫將他斬殺，今後的一切苦痛都毋須再去承受。
「不……求求你，不要！是我錯了……！」
顧昭昭被嚇得瑟瑟發抖，周倚眉則自始至終面無表情，望向她時不像在看活物。
她竟是……以左手拿著劍的。
再往旁看，便是翻湧如潮的淡淡墨色。
「既然咱們討論不出個所以然，」寧寧指了指面前的圓鏡，「不如先看看劇情走向？」
「周小姐。」
顧昭昭拿著籃子悄悄跑去見他，紅著臉告訴滿臉戒備的少年：「你別怕，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藥膏……你的傷還痛嗎？」
她沒有忘記，周倚眉曾經是個根骨卓絕的劍修。
謝逾恨周倚眉嗎？
寧寧抬頭好奇看向孟訣：「大師兄，你之前說覺得周小姐很面熟，不知今日是否有了眉目？」
昔日風光無限的魔君眼眶通紅，望向她的目光里儘是膽怯與破碎的深情，哽咽得難以分辨語句：「你殺了我吧……殺了我，也許能好受一些。」
他怎會未曾懷疑，顧昭昭的話里有太多含混不清的貓膩。
據悉，該謝姓男子侮辱罪、故意殺人罪、非法侵入住宅罪數罪併罰，若想關注更多後續發展，歡迎關注法制節目《一線》。
可一旦順著那個思路想去，背後的真相讓他畏而卻步，不敢深思。
兩張對峙，場面陷入僵局。
可她的修為與體力都不允許，要想在今日殺了那兩人，必須藉助別的法子。
哪怕大小姐並不在意他，對他忽冷忽熱，對於謝逾來說，只要每天能見她一眼，那就很開心了。
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
周倚眉沒理會她的大喊大叫，手中白光一現，出現一把鋒利長劍。
說到底不過是演戲，這種事情謝逾最為擅長。
顧昭昭不甘心。
一縷劍氣毫不留情穿過她右手手掌，劇痛難忍。
脖子上的長劍更靠近了一些，惹來生生的疼。
她下意識想要求饒，瞥見對方淡漠的臉孔后狠狠一咬牙，啞聲道：「你真以為他會信你的鬼話？待會兒謝逾見我受傷，準會立馬殺了你！」
沒錯。
「不用。」
而恰巧，孟訣經歷過仙魔大ｍ.heｔｕbｏｏk.ｃｏm.cｏｍ戰。
瞥見男人眼底的微光，女修的嗤笑愈發明顯：「別做夢了。」
顧昭昭感覺不太妙，往後瑟縮一下。
真的很像一隻狗在對著一個掃地機器人狂吠。
一天又一天，每天都痛不欲生，卻也讓她在恨意中找到了苟且偷生的意義。
他在心底一遍遍問自己：謝逾，你究竟做了些什麼？
只可惜謝逾對高不可攀的周大小姐情根深種，對她從未生出絲毫興趣。
周倚眉沉靜如死水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抹笑。
天邊的光亮已然盡數消散，在鋪天蓋地的幽寂里，謝逾面如死灰。
寧寧此人竟然生猛至此，硬生生以守為攻，把顧昭昭那套花里胡哨的語言藝術化為己用，不但暗諷她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還點明了那女人性子暴躁脾氣壞。
他在哭。
顧昭昭的眼瞳瞬間亮起來：「小姐，求你饒了我吧！我願意用這一輩子來補償，你不要殺我，好不好？」
顧昭昭的嘴唇抽搐一下。
「這右手一斷，來日也不曉得能有什麼出路，更何況如今崇嶺被魔兵佔據，等我一走，她沒了靠山……」
那她會不會在什麼時候，曾與孟訣打過照面？
烏雲聚成龐大的漩渦，陰沉沉倒掛在天幕上，彷彿要將所有光亮吞噬殆盡，空留沉悶且單調的黑。
至於一句「這事兒怪我」當屬精髓，瞬間把寧寧塑造成柔柔弱弱的受害者形象，讓謝逾找不到理由來質詢。
而正如她所料，房屋裡的男人微微一怔，並沒有立刻出手。
充滿了嘲笑、不屑與懷疑的笑，冰冷如刀，彷彿在一字一頓地問她：「你確定？」
——那姑娘是將他從無盡煉獄里拉出來的光。
她沒有殺她！
每每提及周倚眉，謝逾的神色都會比之前更顯不耐，聞言蹙眉斜睨過去，刻意把音量加大：「不過是玩玩就罷的女人，也不看看自己成了怎樣的貨色，我難道還得帶上她？」
那女人為他搭上了自己的後半生，卻不成想錯信賊子，引得魔族大肆攻城、民生凋敝，她一個曾經的貴女輾轉流離，最終只能龜縮于破敗村落苟延殘喘。
去你的虐戀情深。
「最後一次機會。」
一想到這四個字，她就止不住嘴角上揚。
與周倚眉道別後，寧寧便跟著大部隊來到白曄的房間，與另外幾人進一步商議後續計劃。
雖然有點惡毒，但從她的角度來看，此時此刻的場景……
孟訣對此番行徑頗為不屑，嘴角掛了懶洋洋的嗤笑：「繼而趁虛而入，要麼強奪功法秘籍，要麼謀取戰事情報，還因此得了稱謂，喚作『多情君』。」
等到去往鸞城，她就可以與周大小姐永遠說再見了。
今日一過，待她與謝逾一道前往鸞城，徹底擺脫崇嶺這是非之地，她顧昭昭，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修為被毀、手骨碎裂，只能佯裝成柔弱不堪的模樣任人踐踏，唯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能以左手握劍，通過卧房旁側的小道，前往竹林練劍。
「殺你？我自然不會殺你。」
他說話時斂了笑，做出一本正經的表情：「要是幫錯了人，我們突破浮屠境的難度恐怕要猛增十倍不止——你們覺得，這鬼地方的執念究竟是什麼？」
斬斷骨髓、囚他入塔，當然恨。
顧昭昭神色僵了一瞬，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決定不去理會她，繼續對謝逾吹耳邊風：「她這樣的性子，曾經讓你多累啊。別去想了，咱們走吧，你若是不開心，我會心疼。」
顧昭昭的嘴角已經開始扭動著瘋狂跳舞了。
屋外的天色果真越來越暗，卻並未下雨，彷彿只是有誰不小心打翻了墨汁，襯得他們越發做賊心虛。
也就是說，周倚眉必須在今晚之前動手。
謝逾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而被他染指的姑娘們，輕則修為盡失，重則家破人亡、死無葬身之地。
周倚眉。
她就是這樣一種可悲的存在。
寧寧朝她咧嘴笑笑，抬頭瞥一眼天邊。
也因此，當月光般的雪白劍意凜然涌動，如洶洶雪瀑映亮女子側臉時，勾勒出的殺氣才會像方才這般冷冽而瑰麗。
她之所以會把顧昭昭帶來此地解釋，一定是想讓他回心轉意、再續前緣。
快下雨了。
仙魔大戰之時，這玩意兒尚未被研發。因此就算周倚眉察覺到不對勁，也不會對它多麼上心，頂多覺得路過了不知名蚊蟲，與報仇比起來不值得注意。
哪怕遍體鱗傷、瘦骨嶙峋，少年的眉眼也能在剎那之間令她面紅心跳。
謝逾忍著怒火，深吸一口氣。
「你別想打什麼歪主意！若是傷了我，謝逾定然饒不了你——侍衛呢？丫鬟呢？都去哪兒了！」和_圖_書
周倚眉的語氣依舊沒有起伏：「當年為他準備傷葯的是誰？」
她兀地瞪大眼睛。
寧寧像是被嚇了一跳，向裴寂身後瑟縮一步：「我在說師尊的那位白月光，半個字都沒提到你呀……你與魔君伉儷情深，難道不應該與我同仇敵愾，一道抨擊那壞女人嗎？」
「我覺得吧，謝逾肯定恨死周倚眉了。」
她腦海里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在這個處處充斥著狗血的浮屠境里，或許和眾多家庭倫理劇的走向一樣，周倚眉與在場某人有血緣關係。
謝逾的兩隻眼睛都是血紅，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周大小姐被囚，謝逾被打得半死不活。
魔君之妻。
周倚眉無動於衷，繼續掃地。
只要熬過今天。
於是在場幾人紛紛側過頭。
寧寧往嘴裏塞了顆花生米，對身旁的裴寂道：「萬事先想想自己配不配，娘親讓我別和傻子玩，我搭理她幹嘛呀。」
裴寂面無表情地握住劍柄。
府邸里的侍從丫鬟皆昏昏倒地、沒了意識，顧昭昭看得心頭大駭，開始盤算如何能儘早讓謝逾發覺此等慘狀，只有他能治治這瘋——
周倚眉抬眸瞥向不遠處的男人，拭去劍上血跡斑斑：「清楚了么？」
永歸道：「謝逾乃浮屠境主人，周倚眉是他永生傷痕。倘若知曉錯付情深，如何能從愧責脫身？沒得爭，只可能，待在煉妖塔這一層，自我放逐以讓心理平衡。」
——他究竟做了些什麼？
至於顧昭昭。
只有一點。
而在須臾之間，劍光乍現。
於是她開始日復一日地編織謊言。
劍光如冰，刺入男人右臂。
被家丁們圍在巷子里的時候，同樣像是身處夢裡。
顧昭昭的臉色本來就糟糕透頂，聽聞此言，立馬變得比吃了蒼蠅更噁心。
「我那師尊的白月光總想刻意接近我，誰不知道她心裏裝著的噁心主意。」
他似乎已經被這樣冷待過許多次，多少有了點抗壓能力，哪怕被如此掃面子，也不過咬牙切齒道了句：「裝清高？以後有你哭的時候！」
寧寧看他的眼神里多了點憐憫。
周倚眉會如何想他？倘若她知曉這一切都是誤會……可不可以原諒他？
謝逾帶著他磨人的小妖精顧昭昭款款而來，後者拿雙手緊緊抱在他臂膀上，讓寧寧忍不住又想：
適合拔劍殺人。
「對啊！」
這要是放在法治社會，都能上當日頭條新聞：
她知道謝逾對周倚眉懷有特殊的感情，愛恨交織，最是叫人癲狂。
眼看曾經無比驕傲的周倚眉從雲端跌落雲底，而她一步登天，成為了陪伴在魔君身旁的人，那些滋生多年的妒忌終於煙消雲散，顧昭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活。
如果周倚眉從來對他一心一意，如果他……親手毀了生命里最重要的那個人呢？
裴寂沉聲開口，眼底是化不開的暗色：「他至今沒動周倚眉，說明心中尚有溫存。」
「但如果謝逾真想殺她，在這處浮屠境里，他曾有很多動手機會，不必非得等到報仇的這一刻。」
好一出牢底蹲穿的鐵窗淚。
「我不知道……對不起。」
而跟前眉目清絕的白裙女修仍在自顧自繼續說：「葯是我送的，功法我給的，請是我求的——你難道就不曾懷疑過，她一個侍女，哪有那樣大的能耐？」
寧寧面露委屈，說著輕輕吸了口氣，轉而望向一旁的謝逾：「這事兒怪我，魔君大人千萬別往心裏去。並非顧姑娘性子差脾氣火暴，全是我嘴笨的原因。」
周倚眉懶得同她多話，語氣極淡：「安靜。」
他說著瞥一眼孟訣，諷刺的笑意更深：「魔尊下了號令，召我於今晚前往鸞城共商計劃，恐怕短時間內無法再與各位相見。」
周倚眉微微抬起下巴，彷彿在討論某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口吻里甚至帶了幾分慵懶意味：「繼續。」
像在看一塊噁心至極的垃圾。
她沒說謊，長劍架在顧昭昭脖子上，劍修殺人不過轉瞬之間。
謝逾終究還是對周倚眉心存不忍。
如同即將溺死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謝逾深吸一口氣。
她隱約有了預感，自己接下來會遭遇什麼。
不對。
謝逾的胸口陣陣發痛。
她居然連說話的勇氣都不復存在，磕磕巴巴好一會兒，才破了音地驚呼出聲：「你、你想幹什麼？」
她哪敢反抗，只能跟著周倚眉一步步往前。
周倚眉想讓他生不如死。
謝逾那廢物男人壓根就靠不住！
顧昭昭在整理帶去鸞城的行李時，忽然聽見門外的腳步聲。
謝逾身為魔修，骨子裡滲了傲氣與陰戾。他毫不掩飾對這群叛逃分子的鄙夷不屑，但又礙於情報所需，不得不耐著性子與他們套近乎。
她本來是不屑與謝逾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說廢話的，如果可以，她寧願一劍將他碎屍萬段。
寧寧大戰告捷，懶懶打了個哈欠，再一睜眼，與不遠處的周倚眉撞了視線。
當年她去福利院當志願者，和朋友一起攙扶腿腳不便的孤寡老人時，眼前所見就是這幅景象。感謝魔君幫她回憶青春。
方才進屋的那人沒說一句話，只是靜靜站在門口，不知是否正在看她。
周倚眉：「忘了說，這是你的遺言。」
「她？」
有風輕佻地拂過來。
寧寧好奇道：「魔君大人，你若是去了鸞城，那位周小姐該怎麼辦？」
「說。」
寧寧笑了：「所以你覺得，謝逾想要殺掉周倚眉報仇。」
後來謝逾向周倚眉提出私奔，顧昭昭毫不猶豫告了密。
屬於魔族的殺氣。
直到此時此刻，他腦海里仍然充斥著愛與不愛的千層套路，奢求得到心上人的少許寬恕。
周倚眉對她的聲淚俱下與謝逾的驚駭皆是置若罔聞，淡聲道：「你還有什麼話想說么？」
緊疊的烏雲恍如變幻無常的鬼面，疾風像饕餮吞吃的聲音。
「修真界多的是名門小姐與女修，謝逾一手美男計玩得出神入化，最為拿手的伎倆，便是與她們展開一段刻骨銘心愛情故事。」
「如果這兒是現實也就罷了，可它偏偏是處浮屠境。浮屠境什麼原理？執念所生。」
此時此刻，她將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了謝逾，以充斥著嘲弄、不屑與嫌棄的口吻，毫不留情。
話音未盡，小腹之上又是一陣劇痛，血花跟旋轉花灑似的噴出來。
後來左思右想，差點把認親大會玩成一起來找茬，可除了她與裴寂的一顆淚痣極為相似，便再也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那麼謝逾被困在煉妖塔中，心底最為迫切的執念會是什麼？
周倚眉面無表情地看他，說到這裏，語氣中忽然帶了幾分笑意：「『不要你死，我要你生不如死地活，在無盡屈辱里反省曾經的所作所為』……這是你親口對我說過的話，可不要輕易忘記。」
寧寧好奇得厲害，在一旁認認真真地聽，可惜他說到一半，便被另一道男音驟然打斷。
他們幾人中，唯有孟訣親身經歷過仙魔大戰。休憩一夜后，一伙人特意聚在周府後院交換信息。
腦海中陡然劃過這個設想時，寧寧心頭一跳。
俊美無儔的青年渾身顫抖著後退一步，雙目猩紅。
寧寧目光悵然，兩眼望天地回憶起從前：「她那麼愛裝，一定很累吧。心疼。」
顧昭昭頹然倒在了地上。
就像話本子永遠只是屬於男女主角兩個人的聚光燈，其他人無論經歷過怎樣的故事，都註定不會被知曉。
他似是憤懣于對方的愛答不理，眉目間隱隱出現少許惱意：「若真想要活命，只要聲淚俱下地跪著求我，說不定能讓我心軟一些，帶她從崇嶺離開。」
午時陽光亮得晃眼，永歸正在撫摸自己電燈泡一樣的後腦勺，聞言抬了眼睫：「好處？」
寧寧用力把嘴唇抿平，強迫自己不要笑出聲。
周倚眉心疼謝逾，礙於周家眼線，只能託付身邊的侍女為那小奴隸捎去傷葯和糕點。
最後一劍，深深沒入胸膛之中。
她一心要維持不諳世事的聖母白蓮花形象，絕不可能承認自己與寧寧口中的「白月光壞女人」如出一轍，只能幹吃啞巴虧，保持微笑接受嘲諷。
謝逾對顧昭昭好歹有幾分情，見狀蹙眉怒起，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周倚眉冷聲打斷：「上前一步，我會殺她。」
她以為那是侍奉于身側的丫鬟，低著頭繼續整理：「何事？」
「這一劍，為我枉死的族胞。」
隨即便是破門而入的砰響，當她還在為那道眼神心驚肉跳之時，周倚眉已經踹開了謝逾的房門。
男人的眼淚越來越洶，周倚眉稍稍一頓，皺眉。
自從孟訣下意識說出那句話，寧寧便在周倚眉身上多放了幾個心眼。
周倚眉：「哦。」
孟訣沒反駁，順著他的意思接話：「不知依白道友所看，這浮屠境的成因是何緣由？」
寧寧擺弄著桌上的圓鏡，拖住腮幫子說：「話本子里不都這樣寫嗎？只有在女主角死掉之後，男主人公才終於察覺自己有多麼愛她，於是一夜白髮，整日以淚洗面、痛不欲生。唔，大概就是這種劇情。」
即便謝逾不喜歡她，她有的是法子叫他上鉤。
白曄應得毫不猶豫：「這不是挺符合他性格嗎？睚眥必報的小人。」
白曄看一眼層層烏雲，壓低聲音：「咱們待在這裏面，要乾的事兒不是行俠仗義，而是替幻境主人解決執念。」
日暈一層一層往外旋，越來越淡、越來越輕，最終在蓬絮般的雲層里，與一道幽謐淺灰悄然相接。
說是多情，實則最是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