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命運
那是在地獄般的暗紅里，整個世界唯一的亮色。
同為穿越者，賀知洲腦子裡也有個系統。
他右手拿著劍，左手自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根纖長髮帶。
他連劍都許久沒拿過，對那些肆意變幻的劍法更是記憶模糊，更何況此時此刻，能為他所用的劍，唯有決明的誅邪。
他沒有太多親近的朋友，尋不到旁人傾訴，鬼使神差之下，給寧寧寫了封信。
裴寂的神色很冷。
「等這件事結束，咱們去天下最好的酒樓大吃一頓吧。」
陸晚星神色複雜，看著身旁的賀知洲又哭又笑，表情恐怖地突然開口：「寧寧你別慌，我這裡有辦法！」
腦海中的聲音淡淡答：「若他當真身死殞命，那也與天道無關。」
裴寂……會死掉。
右手在不斷發抖。
寧寧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在見到第一道天雷墜落的剎那，被他伸手蒙住眼睛。
第三劫，畜牲道。
殺掉劉修遠后，溫鶴眠曾走近過那堆埋在沙丘下的屍骸。
她應是認真想了許久，洋洋洒洒寫了很多，在信封末尾，那個小姑娘一筆一劃地寫：
「林潯。」
命運的天秤，在此刻傾斜。
地獄道，必死之劫。
好在它早就習慣了，如何適應笨蛋的思維。
賀知洲一喜：「如果死劫有了實體，不就可以避開了嗎？這是好事啊！」
溫鶴眠一直都明白，其實他並非迂腐守舊，只是恪守自己心中的「道」。當年他們執劍暢談，決明口中的「庇佑蒼生」絕非假話。
哪知賀知洲聞言更是興奮，當場兩眼發亮地咧了嘴：「你這樣說，就是『可以』的意思了對不對！快快快！別猶豫快來！」
夜裡的風聲像哭又像笑。
好在環環相扣的命運，終於在此刻迎來了交匯的終點。
可他們哪能得來那麼多福報？福祉的獲取難於登天，他們這群人都不是什麼天命之子，唯一被天道重視的裴寂，還被虐得沒過過幾天好日子，慘到不行——
她將方才這段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或許是之前已經做過心理準備，當劫數真正來臨的時候，並沒有感到多麼緊張。
裴寂沒有低頭，寧寧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望見修長染血的脖頸，條條青筋恍若攀爬的細藤。
如果決明沒有以身死為代價，將誅邪劍靈納入紫薇境。
屏障破碎，陣陣驚雷勢如破竹，猶如萬千刀光劍影，撕裂條條深可見骨的血痕。
「你瘋了？」
若是人，便殺之。
既不刻意，也不僵硬，他在生死關頭，僅僅看著她的臉，就打從心底里露出了微笑。
劍和劍術都是冷的，正因有了執劍的人，才讓它們染上溫度，成為萬人敬仰的「道」。
天道所成的系統……不就躺在他腦子裡嗎？
「書房左側的抽屜里，有我做好的桂花糕和桂花餅。有些甜，就沒送給你。」
她尚不知曉自己早就被察覺了真實身份，仍在用陌生小弟子的口吻同他交談。
這是一出極為不划算的交易。
只會一味逃避，永遠都生活在舊日的陰影里，愧對師長，也愧對曾經的自己。
他說話時垂了眼睫，定定望著跟前少女的模樣，彷彿要將她每一處輪廓深深烙進心底。
想來當年魔神自爆而死，在那般巨大的衝擊之下，饒是劍靈也難以支撐、煙消雲散。
風沙狂涌之際，黑衣少年執劍起身，眉眼被黑髮模糊，溫情褪去，隱約hetubook.com.com顯出幾分冷然血光。
「所以，」他腦袋裡一團漿糊，連身上的血痕都來不及去管，「打從一開始，『系統』就是個讓你承擔所有惡因的局？」
氣氛凝滯至此，賀知洲更不敢看他。
「逆天改命，乃是天道大忌。」
賀知洲渾身無力，只能在識海里抓狂：「裴寂不是你們錘鍊的對象嗎？天道對他沒有一絲一毫憐憫之情？」
她本想說些什麼，身旁突然人影一晃。
兩道劍氣交織融合，剎那間龍吟劍嘯，將魔神巨大的身軀陡然逼退。
他不知道。
磨刀石卻只是極低地笑笑：「你當真以為，逆天改命、生死之劫的天雷很容易挺過？」
烤魚超香的！】
天羡子曾經最愛管決明叫「老古董」，笑他總是一本正經、嚴肅過頭，然而待得大戰結束，便再沒這般叫過。
也許是一遍遍拿起本命劍，卻無法感知到絲毫劍氣的時候，又或許是當他拿著劍，無意間瞥見旁人同情與惋惜的眼神的時候。
雖然多年未曾執劍，可他曾經是個劍修。
一切都會變得截然不同。
她聽見拔劍出鞘的聲音，劍氣與雷鳴電閃彼此交纏，激起風沙滾滾，空氣里四起爆裂之勢。
電光剎間襲來。
在最後模糊的意識里，寧寧聽見裴寂說：「晚安。」
寧寧亦是如此。
一塊岩土落地，緊接著是第二塊、第三塊，龐然巨物猶如山倒，龍族少年趁此時機握劍前行，靈力涌動，漸漸填補道道裂痕。
怎麼說呢，聽起來可能有些肉麻，可我覺得，一往無前的信念，要比那些繚亂的劍法更加強大。
它笑得狂妄，攜了股不可遏制的怒意，聲音響起的瞬間，四下劍光陡然大漲，白芒鋪天蓋地，徑直對上最為劇烈的雷光。
自揮劍而起之時，溫鶴眠便已經知曉了自己的結局。
發顫的，並不是他的手。
……如今，也應當是。
寧寧的意識在逐漸渙散，快要聽不清那道近在咫尺的聲音。
那夜的信來得比平日里晚上許多，當溫鶴眠拆開信封，見到被她刻意寫得歪歪扭扭的字跡。
「好。」
見他一個愣神，女聲笑意漸消：「六重天雷，代表清除罪孽的六道輪迴。道道入骨，每一道的威力，都會比之前那道更為劇烈——而最終的地獄道，沒有人能挺過。」
「生死有命。裴寂上一世身份特殊，積攢過常人難以想象的功德，為了那份功德，天道雖會出於答謝地錘鍊他，卻絕不會幹涉因果輪迴，特意救他。」
蒼白的指尖觸碰到儲物袋，溫鶴眠耳邊嗡嗡作響。
死期將至，天雷襲來。
以及長劍倉惶落地的響音。
一瞬停頓之後，伸手握住了滿是灰塵的誅邪劍。
隨著裴寂一聲輕咳，空氣里瀰漫開濃鬱血氣。
「誅邪劍靈——」
大陣裂痕之處，劍光萬頃、火星噴涌，巨人由烈焰構成的軀體皸裂處處，化作千萬條映了火光的長痕，好似蛛網四散。
這仍然是個破不了的死局。
長劍阻隔雷電去路，源源不斷的鮮血自少年指尖划落。
溫鶴眠想上前幫忙，卻無可奈何。
「沒有什麼能為你留下……對不起。」
兩儀微塵大陣上，年輕的魔族君主已然消匿聲息，再不見身影。一滴血自結界滑落，血珠凝成垂墜的圓滴，倒映出一抹昏黃模糊的影子。
又及：時已入秋，玄虛ｍ•ｈetｕｂｏok•cｏm•ｃｏm派的山全都變成紅色和黃色啦。
沒有人能逃開。
這句話落下的瞬間，黑沉如幕布的天際上，毫無徵兆掠過一道疾光。
這群無良資本家！
白霧上涌，硬生生護住岌岌可危的經脈，溫鶴眠瞥見那女人由霧氣凝成的眼眸。
「我身上從小到大的功德，如今積累了多少？」
不知怎地，他想起臨行前，在清虛谷里收到的那封信。
誅邪乃天下名劍，削鐵如泥不在話下，其中蘊藏的劍靈力量極其雄厚，若能得其相助，他說不定還能起到丁點兒作用。
「你之前說過，只要配合天道行事，就能得到功德作為獎賞——」
已知天羡子的實力，約等於那尊即將破陣的魔神。
這是沙啞如修羅的聲線，語氣卻溫柔得不可思議。
明明最應該害怕的那個人是他。
然而劍靈並不在劍中。
……沒有任何人能活下去啊。
第六劫，地獄道。
若是邪魔，便盡數屠之。
她說得模糊，只道中了替命之術，即將代替另一個人死去。既定的死亡遲遲沒來，就算是寧寧本人，也不清楚自己會在何時丟掉性命。
自從霍嶠死去，寧寧腦子裡的系統就再沒發出過聲音。
散落的黑髮被粗略紮好，露出少年漆黑如夜的瞳仁，內里殺氣騰涌，卻也有空冥如鏡的靜謐。
溫鶴眠何其慌亂緊張，本能地排斥外界，雖然雲淡風輕道了句「讓他想想」，心裏卻是一團亂麻，不知如何是好。
繼而又是雷鳴陣陣。
功德無形，哪怕盡數轉移，也不會出現太大變化。唯有賀知洲與寧寧本人，能隱約感受到身體中緩緩淌動的能量。
晚安。
裴寂咬破嘴唇，以尖銳的疼痛讓自己稍加清醒，不至於昏死過去。
六道輪迴，善惡報趣，因果昭彰，盡在一念之間。
在穿雲裂石的雷聲里，自識海深處，突然響起一道中年人嗓音。
魔修計策不明，大漠之中危機四伏，若是突遇危機，這把劍說不定能幫上忙。
裴寂想，像月亮。
天羡子抹去嘴角血跡，帶了些好奇地沉聲道：「奇怪，那劍靈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靈力？」
他用指腹笨拙抹去女孩臉上的淚痕，語氣是前所未有地溫柔：「南城的水鄉常會落雨，我最愛站在房檐下，看雨水一滴滴落下來。每當那時去往池塘，都能見到成排的鵝和鴨。」
它這位宿主還是一如既往地腦子有坑，恐怕也只有他，會提出這樣的請求。
這是在說他與寧寧相識之前，二人同時雇了人圍堵裴寂，結果兩幫打手互相看不上眼，在裴寂院子前打了個天昏地暗。
誰說他們這兒沒有天命之子。
天羡子已快支撐不住了。
第四劫，阿修羅道。
無論死劫是何物，他都會竭盡全力讓她活下去。
「裴寂他……」
磨刀石應道：「你與我，都儘力了。」
昏黃月光下，黑衣少年將她抱在懷中，在驟起的滾滾悶雷里一步步前行，離開人群。
若是天道——
如果在許多年前，那個在深夜告別家人的少年，沒有交給妹妹一塊羅盤。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個向來不怎麼靠譜的小道長腦子裡，劃過一聲屬於女人的笑。
他心裏又煩又亂，氣得差點跳腳，在腦海中瘋狂敲擊：「你這傢伙是不是也想要我的身體？」
儲物袋中白光一晃，出現在他手中的，赫然是把蒙塵舊劍。
和-圖-書那道女聲沉默片刻。
它停頓片刻，用了有些遺憾的語氣：「她的系統有問題，在一開始就露出過端倪不是么？倘若那也是由天道所制的產物，絕不可能與你的任務產生衝突。」
曾經的摯愛成為了深深堵在心口的一根刺，無時無刻不在告訴他，溫鶴眠靈氣盡失，已成了連御劍都無法做到的廢人。
捂在眼睛上的手掌稍稍用力，耳邊再度響起裴寂的嗓音：「別怕。」
後背上是深入骨髓的劇痛，錐心刺骨，彷彿將每一寸皮肉盡數撕裂，連血液也隨之沸騰灼燒。
「喂，你給我出來！」
舊友音容不再，只留下那樣一架森然白骨，直至生命的最後一瞬間，都將脊背挺得筆直，死死護住手中長劍。
如果鎮民們沒有以身護劍。
它沉默須臾，輕聲補充：「天道化無形死劫為有形，想必過不了多久，便會引來六重天雷。」
那是道噙了笑的嬌柔女聲。
——不對。
身為同門師兄，他卻只能無能為力站在一旁。
那魔修臨死前曾說，要想破除惡咒，必須尋得豐厚的福報作為抵消。
他笑得肆意，眸光在劍氣中粲然如星：「總待在那谷里算什麼事兒啊，你看你，人都快長毛了。」
這是溫鶴眠的決意。
始終懸著的心臟終於落下一些。
原本黯淡沉寂的誅邪——
溫鶴眠深深吸了口氣。
什麼天道，什麼磨刀石，他信它個鬼！
屬於將星長老的內斂劍氣綿綿如水，一道修長身影欺身而起，立於天羡子身旁。
「師伯，我們怎麼辦？」
繼而低聲應了句：「對。」
溫鶴眠久久凝視著手裡的長劍，唇角揚出一道極淺弧度。
寧寧點頭，不敢抬眼去看裴寂。
磨刀石：……
大漠中孤零零作戰的影子，終於成了如曾經那樣，並肩執劍的三個人。
賀知洲按耐住劇烈心跳，雙拳漸漸握緊：「所以現在的我有福報在身，對不對？」
無數交錯的命運，在此刻彙集。
烏黑的發，小巧的鼻尖，薄薄的冷白色皮膚。
它說罷靜了一會兒，強調般加重語氣：「沒有任何人。」
在我心裏，將星長老永遠是個強大的人。
他才不強大。
僅憑那一個眼神，賀知洲就明白了他接下來的打算。
青年兀地一怔，指節用力下壓，垂眸望向手中長劍。
系統名為「磨刀石」，聲稱自己乃是天道所遣，之所以找上他，是想要人為製造各種磨礪，從而達到錘鍊裴寂的目的。
像是身體里的力氣被一點點抽空。
忽然他開口，喉頭輕輕往下一落，嗓音和風一起穿過耳朵：「別怕。」
我在采蘭峰找到一條隱蔽的小溪，等您痊癒出谷，一起去溪邊捉魚吧。
他的氣息顯而易見變得凌亂破碎，幾乎是用了所有氣力開口：「說是彩蝶谷，其實住滿了兔子。你想想，整個山谷都是雪白的團，也是很胖的模樣，像在下雨。」
另一邊，天壑沙丘之下。
一道震耳欲聾的悶響襲來。
雷光密集如網，少年揚起毫無血色的蒼白面龐，長睫微顫，自額角墜下一滴圓潤的血。
他說不出話，為了讓寧寧與裴寂了解情況，只能對二人開啟傳音入密，與此同時，在腦海里吃力出聲：「現在……她身體里的因果如何了？」
沙匪們震顫的眼瞳、魔族血液匯成的殷紅小河、四散的妖獸、紛揚的風沙、以及被柔和靈氣籠罩著的森白骨架。和-圖-書
寧寧的眼淚倏地就落下來。
她想掙脫，渾身卻因為那顆猝不及防入口的藥丸全然無力。想來裴寂早就猜出她不會乖乖配合，因此打從一開始便做了準備。
於是誅邪成了把普普通通的劍，在如此千鈞一髮的時候，並不能帶給他絲毫希望。
來自龍宮的小皇子曾這樣問他。
最後一重天雷如期而至。
裴寂來不及告訴她，收到這份禮物的時候，他有多開心。
賀知洲後背發麻，止不住戰慄：「拔劍了！」
那是在風沙中與它遙遙相望的，屬於十四的月亮。
瘦削的少年拾起長劍，以劍尖觸地，勉強支撐住身形，心中默念劍訣，劍氣紛涌而起，再度聚成瑩白屏障。
讓後來的修士用它誅殺更多邪魔，也是決明將其護住的最大用意。
「沿著南城往北，便是彩蝶谷。」
無數紛亂的因果，在此處疊加抵消。
他一生都在貫徹這個誓言，直到死去的時候。
「天雷？」
「這、這也太——」
可他決不能在這種時候……愧對曾經並肩作戰的好友。
心口忽然輕輕一動，賀知洲聽見一聲噗嗤的笑：「想什麼呢？如果我是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能是這種嗓音嗎？」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
他不會討人歡心，只能用這樣笨拙的方式安慰寧寧，讓她不那麼害怕。
等等。
已知原本的「寧寧」輪迴一遍又一遍，誅邪劍靈在紫薇境靜候千百年，累積了千百年的浩蕩靈力，必然能護得溫鶴眠識海無恙。
于剎那間白光大作，劍鳴悠長，沛然劍息澎湃似海浪，將周遭黑暗倏忽驅散。
「你的功德將死劫抵消些許，但比起那具身體承受的因果，還遠遠不夠。」
裴寂咽下喉間涌動的腥氣，長劍一凝，釋放出最後一道劍意。
這是她曾告訴他的話。
那他便執了劍，哪怕身死，也要斬斷這天道。
賀知洲心口一跳：「這是什麼意思？」
當看見天羡子義無反顧沖向魔神時，他的指尖並非沒有過動搖。
賀知洲用力深呼吸，背靠在身後的沙丘上，身體慢慢往下坐。
開心到每天夜裡見到它，都會忍不住把嘴角揚起來。
當賀知洲反應過來，已經見到裴師弟往寧寧口中塞了什麼東西，旋即後者似是沒了氣力般倏然一晃，被他伸手抱在懷裡。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溫鶴眠開始害怕執劍。
磨刀石：「你當真不再考慮一下？憑藉你身上的福報，恐怕很難抵消那女孩承受的因果。」
突地，青年手上用力，止了輕顫牢牢將它握緊，似是終於下了某個決定，望向身旁的龍族少年：「給我一顆聚靈丹。」
他一往無前的信念。
又是一聲驚雷，沙丘下躬身的少年手握長劍，以劍氣與雷光相抗。
「娘親過世后，我去過許多地方。」
然後是裴寂喑啞的嗓音：「張嘴。」
它這句話，本是帶了點制止的意味。
已知溫鶴眠拼盡全力的最後一擊，能保證天羡子不至於靈力全無，勉強留住性命。
溫鶴眠與那雙空洞無物的眼眶對視許久，最終以殘損的靈力將所有骨骸先行護住，確保它們短時間內不受風沙侵擾。
於是他把自己關進密閉的殼，斷絕與劍道的所有往來，可如今——
寧寧在鸞城送給他的髮帶。
但是不可以。
他的識海尚未完全修復，如同被縫縫補補的破布。若想助天羡子一臂之力，唯有強行破ｗww.ｈｅtｕbｏｏk.ｃoｍ•coｍ開識海，在短時間內迅速提升修為，將自己最後的幾分靈力和生命燃燒殆盡。
當時玄虛劍派諸位長老一齊來找他，詢問可否離開谷中，前往大漠探尋魔族蹤跡。
「我不管！不去試一試，怎麼就認定了鐵定會失敗！」
藥效已經發作。
魔修已被盡數屠滅，賀知洲死死盯著青衡的屍體，聽寧寧大致講完來龍去脈。
雷光映亮大漠里的每一處角落。
幽藍色的疾電猙獰如鬼爪，陸晚星被電光刺得眯了眼，駭然顫聲道：「他當真能挺過去嗎？」
「不過是天命——」
毫無疑問，僅憑天羡子一人之力，絕對會落得與魔神同歸於盡的下場，如同當年的決明一樣。
在他懷裡，始終揣著那顆夜明珠。
他的目光向來都是冰冷無物，如今卻沉澱了許多看不透的情緒，與賀知洲四目相對時，沉聲道了句「多謝」。
溫鶴眠不甚熟練地將它握緊，五指上皆是冰涼堅硬的觸感，他的動作生澀且僵硬，伴隨著輕微顫抖。
賀知洲急到五官猙獰，猛錘自己腦袋：「統姐姐，統仙女，求求你幫幫忙吧！功德全送給她就好，我一滴都不要！」
裴寂說到這裏，居然很輕地笑了：「很可愛的，又圓又胖，你若是見了，也一定會喜歡。」
這是第一擊。
裴寂一定是聽見這道聲音，周身本就凜冽的殺意愈發濃郁。
那隻習慣了撫琴與泡茶的手，時隔多年，再一次握上劍柄。
它說著一頓，似是在組織言語，繼而緩聲解釋：「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輪迴一次又一次，因果無數次累積疊加，早就遠遠超出了你的想象。哪怕耗盡你所有的功德……要想救下她，都很懸。」
他氣到翻白眼。
裴寂半跪在地，讓寧寧靠坐在另一處沙丘之下。少年漆黑的影子將她全然籠罩，在最後的視野里，裴寂朝她笑了笑。
天羡子亦是愣住，旋即發出一道釋然大笑：「決明那傢伙……不愧是他啊。」
磨刀石語氣困惑：「那些功德由你多年積累而成，只要有它們在，來日登仙便能輕易許多。」
承影放聲道：「裴寂他……照樣能斬開！」
磨刀石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語氣里聽不出情緒：「行吧。」
第一劫，天人道。
賀知洲少有地正經，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告訴它：「我要把它們全部轉移到寧寧身上……你能做到嗎？」
寧寧看不見跟前景象，只能聽到比之前更為洶湧可怖的雷聲。
以他如今油盡燈枯的狀態，還能用盡全身氣力，做出最後一擊。
第五劫，餓鬼道。
賀知洲眼皮一跳，心臟不受控制地怦怦跳。
孱弱的青年輕咳一聲，眸色愈深。
不知自何時起，劍尖竟蔓延開一股浩蕩靈力，靈力生光，猶如月色墜落，絲絲縷縷，將劍身渾然包裹。
第二劫，人道。
此劫乃無間煉獄，無人能逃開。
【雖然戰鬥時的劍光劍氣都很帥氣，但最吸引我的，其實是拔劍出鞘那一瞬間的決意。
賀知洲勉強穩住心神，咬了牙問它：「那、那現在該怎麼辦，寧寧還有救嗎？」
他的「道」。
不過……那並不是他現在需要思考的問題。
一個女人的影子，出現在他即將崩塌的識海之間。
早在最開始，裴寂就下了決定。
裴寂用盡體內殘存的所有氣力，握緊長劍。
他渾身布滿猙獰血痕，脊背卻是筆直，煞氣如刀。
功德，罪孽，天命，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