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真·小裴寂（上）
她話音剛落，就聽得鄭薇綺大呼一聲：「快快快，粥好了！」
裴寂低著腦袋沒看他。
哪怕極力抑制，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在微微發抖。
裴寂悄悄吸了口氣。
床前的陌生人遲疑片刻，無聲嘆了口氣，忽然將身體俯得更低，音量低得近乎呢喃：「過來。」
一些長發搭在臉上，遮蓋他大半面容，透過髮絲間的縫隙，能見到毫無血色的蒼白皮膚。
寧寧帶著裴寂來到望月峰。
寧寧蹲下仰頭看他：「餓了嗎？粥很快就做好了。」
她說著一笑，胡亂摸了摸他腦袋：「不對，現在的裴寂，就已經是個很好很好的小朋友了——大家都很喜歡你。」
四下風聲刺耳，卻也萬籟俱寂。
這個陌生的詞語沉甸甸落在他心口上，裴寂茫然無措，開口出聲的時候，沒經過任何思考：「那你呢？你也喜歡我嗎？」
今天有些奇怪。
男孩的嗓音稚嫩澄澈，攜了與年齡不符的啞，怯怯地響徹耳邊，低得快要聽不清：「十二歲……或者十三。」
那人的聲線很輕，柔軟得不像話，自他耳膜緩緩滑落，徑直落在心口上：「別怕，你睜睜眼。」
小時候的裴寂瘦得厲害，臉上見不到一絲一毫多餘的肉，差點被餓到脫了相。
超可愛暴擊。
凜冽冬風嗚咽著匆匆襲來，在漫天飛雪裡，男孩訝然睜大雙眼。
眼看她伸出手，他本能地想要護住腦袋躲開，然而意料之外地，咒罵和耳光都沒有落下來。
所以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如果這是小時候的裴寂，可他身上的傷口分明已經結疤——
他久居於幽暗地下，除此之外唯一見過的地方，便是生活多年的山中村落。
側躺在床上的男孩長睫一動。
他正細細打量，忽然望見一縷白光驟然劃過，自天邊而來，斬去其中一片小小的花瓣。
他迷迷糊糊地睡著，怎麼也沒想到，當第二天睜開眼睛，填滿視線的並非昏黑地窖，而是一束久違的、屬於冬日清晨的微光。
往日在地窖里，娘親偶爾會命令他求饒或道歉，裴寂很少做出回應，絕大多數時候，都咬著牙硬生生挺過去。
他自是搖頭。
等他們走後，飯堂就只剩下她與裴寂兩人。
於是裴寂張開嘴，吞下那口甜米粥。
望月峰地勢高聳，氣溫極低。抵達目的地后，寧寧將裴寂從懷中放下，右手則緊緊握住他左手手心，源源不斷傳輸暖和的靈力。
裴師弟平日里像個殺神，這會兒卻乖巧又害羞，鄭薇綺看得母愛泛濫，滿臉怪阿姨的笑：「小寂寂，不要理那個叔叔，來和我這個漂亮姐姐玩。」
「可惡，即使變成小孩，這臭小子也只黏寧寧。」
裴寂緊張得不知所措，心跳前所未有地開始加速。
寧寧同裴寂坐在一塊磐石上，扭頭望他：「你曾經到過山頂嗎？」
披散的烏髮漆黑如墨，像是許久沒有經過修剪，凌亂ｈｅｔuｂｏok.cｏm•cｏｍ地鋪陳而下，如同崎嶇蜿蜒的流水幽徑。
可寧寧斂了笑，目光柔和又認真，抬手拂去落在他頭頂的積雪，緩聲對他說：「玄虛的山川看起來高不可攀，但今後的你，能遠遠凌駕于這些山水之上，不會被任何距離或障礙阻擋——就像現在這樣。」
「去哪兒好呢？」
像陰溝里的老鼠，只配偷偷摸摸在夜裡橫行，一旦見了光，便會明白自己有多麼凄慘可悲。
昨夜娘親例行慣例地責罵鞭打他，整具身體又疼又冷，裴寂神志恍惚躺在地窖里，被冬天刺骨的涼氣凍得直打哆嗦。
這是個十足貼近的擁抱。
正堂與書房都不見人影，她四下張望，最終來到卧房之前。
他依言伸出手，那道劍氣不久前還冷冽鋒利，靠近他時，卻溫和得像春天裡的風。
甜粥有點燙，但並不令人覺得難受，反而恰到好處地擴散了熱量。甜滋滋的白糖暖香四溢，讓他再度露出茫然的目光。
承影的嗓音不復存在，眼前一片漆黑，環繞著他的唯有迷茫、慌亂、絕望與無盡恐懼，猝不及防地，那道香氣朝他靠得更近了些。
像是有什麼人躺在被子里，可那道體型實在太小，不似裴寂，倒像個小孩。
「跟我來。」
山巒間充斥著陰風怒號，他卻只能聽見自己越發沉重的呼吸。
她對這地方很是熟悉，穿過一處枝葉交疊的竹林，帶著裴寂步步向前，來到最為高峻陡峭的山巔。
那股不真實的、像夢一樣的感覺又來了。
寧寧皺了眉，疾步朝床鋪靠近，許是聽見她的腳步聲，棉被裡的人微不可察地輕輕一顫——
裴寂已經太久沒見過陽光。
裴寂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在大家面前拘謹得不敢說話，天羡子等人很是知趣，喂完了粥，便與小朋友溫聲道別。
疼痛、苦楚、艱澀與孤寂，全因為這道暖流，被渾然衝散了。
寧寧下意識察覺到不妙，從儲物袋拿出鑰匙，匆匆推門而入。
可此時的這道聲音猶如蠱惑，帶著難以言喻的熟悉感，讓他情不自禁想要貼近。
她頓了頓，語氣很淡：「喜歡嗎？」
於是裴寂怯怯地抬起手。
裴寂想，明明隔著遙遠的距離，明明她幾乎沒做出任何動作，遙遠山川里的一切，彷彿被她盡數掌控在手中。
……不會吧。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面目被遮掩大半，但這個孩子總帶給寧寧一股異樣的熟悉感。她俯了身子，嘗試著溫聲開口：「你還好嗎？」
他想說不會的。
被撫摸的觸感十分奇妙，裴寂說不清那是舒適還是癢，這是頭一回，有誰對他做出這樣的動作。
置身於這樣的景緻里，每個人都顯得格外渺小。
小朋友雙目澄澈，沒有陰沉沉的殺氣，像未經採擷的、沾了晨間露水的黑葡萄。他似是有些害怕，用拇指和食指捏在她袖口上，在與https://m.hetubook.com.com寧寧對視的瞬間面色一紅，倉促低下頭。
這竟是個身形瘦弱的小男孩。
旋即寧寧將被子掀開，他被日光晃得雙眼刺痛，把身體蜷縮更緊，小小一團，像弓著的蝦米。
他正想應答，卻聽寧寧道：「你以後，也會變得這麼厲害哦。」
裴寂怔怔看著她。
溫熱的暖流自舌尖往下，依次途經口腔、食道與腸胃，滿滿當當地往外溢出，填充身體里每個寒冷乾澀的角落。
寧寧想了好一會兒，最終笑著問他：「裴寂，想看看山和雪嗎？」
他們約定好在此地看雪，今日陪在身邊的雖是縮小版裴寂，但好歹算是雙雙赴了約。
他分明是令人厭惡的、非人非魔的怪物，怎麼會有人願意朝著他笑，還對他這樣好呢。
他咬了咬下唇。
他五官尚未長開，卻已有了未來凌厲冷峻的輪廓，劍眉英挺、鼻樑高挑，神色則是怯怯的，緊緊閉著眼睛，薄唇綳成一道直線。
男孩垂著眼，沒有出聲。
順著山巔放眼望去，重巒疊嶂的山丘恍若騰龍，勾勒出一片吞天蔽日的恢宏之勢，巨尾一擺，直入雲霄。
寧寧自是笑著應「好」。
天羡子爺爺不停錘他腦袋。
天羡子摸著下巴打量他：「這不是什麼大事兒，只要讓他好好修養，待得靈力重新步入正軌，就能恢復如常——來，裴寂乖徒，叫師尊！」
「我叫寧寧。」
他越說越樂在其中，蹲在裴寂面前做鬼臉：「跟我念，天下第一的，師——尊——」
他聽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心臟隨著這道聲音懸在半空。
喜歡。
這兩人都出生於修真世家，無異於含著金鑰匙，一路順風順水地長大，從沒吃過苦頭。
寧寧的吐息落在他側頸上，伴隨她含了笑意的嗓音：「你得用手環住我脖子，否則就掉下去啦。」
瘦骨嶙峋的小手掠過衣衫，來到少女白皙纖長的脖頸，當手指碰到皮膚時，他緊張得屏住呼吸。
昨日送走裘逑古祿兩個小朋友后，寧寧同裴寂約好第二天前往望月峰看雪。然而到了約定的時間，寧寧在門前靜候許久，都沒見到他的影子。
那日雷劫浩蕩，她知曉裴寂舊傷未愈，一時難免心生憂慮，到他房前敲了敲門。
窗戶不知何時被緊緊關上，那人將拇指靠在他額頭，手掌傾斜著向下，在他眼前覆下濃郁影子，擋住肆無忌憚的光線。
他從出生到現在，一直都在與世隔絕的小村莊里長大，什麼都不懂，身上儘是病症和傷疤。
就連與他進行最為簡單的觸碰，都會讓她感到噁心。
還沒等裴寂離開木凳，腰和後背就被突然按住。柔軟的觸感令他大腦空白，再反應過來，已經被寧寧抱了起來。
更小一些的時候，裴寂曾經無比渴望這個動作。鄰居家的小孩總能輕而易舉得到，每每被爹娘抱在懷中，都會由衷露出微笑。
和圖書寧寧說：「該走啦。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嗯……看書喝茶睡覺之類的。」
裴寂慢慢睜開眼睛。
賀知洲看著坐在凳子上的小豆丁，饒有興緻地勾起唇角：「來，裴寂，叫哥哥。」
可娘親從不屑於給他。
好香。
言語匆匆落下，男孩自知失言，毫無血色的臉頰陡然浮起一抹紅，咬著唇低下腦袋。
她說罷斟酌一番詞句，低聲問他：「我可以碰碰你嗎？」
「乖徒小心燙，來來來，師尊幫你吹一吹。」
「你的血統並不卑劣，等你長大，會變成很好很好的人。」
更為匪夷所思的是，不過轉瞬之間，白光便攜著花瓣出現在他面前。
他笨拙地應答，懊惱于自己沙啞的聲線，一邊斟酌語句，一邊試圖跳下凳子：「我——」
他一定是在做夢吧。
不對，不是「空空蕩蕩」。
山巒之間煙波浩渺，流水擊澗，白霧裹挾著飛雪，如潮似海，翻湧不滅。遙遙望去，像極被狂風揚起的層層雪浪，天地之間儘是雪白，一望無際，沒有盡頭。
真的很厲害。
在那間幽暗的地窖里，他曾發瘋般渴望能看到它，可如今當真置身於陽光下，男孩竟生出幾分惶恐與慌亂——
鄭薇綺最是心疼小孩，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不時望一眼裴師弟蒼白的小臉：「寧寧，你一定要照顧好他。天冷了，記得給他添衣服加被子，叫他多喝熱水。」
裴寂不喜歡油膩的食物，按照他如今的身體狀況，也無法承受太過辛辣的味道，一群人思來想去，最終給他點了碗甜米粥。
寧寧的心嘩啦啦化成一灘水。
他哪敢奢望像這樣又香又暖和的食物，在冬天里，只要能吃到一個饅頭填飽肚子，對裴寂而言就已經足夠。
忽然右手被人輕輕握住，在令人安心的溫度里，寧寧低聲對他說：「沒事的，別怕。」
裴寂稀里糊塗地點頭，舌尖悄悄上挑，舔過口腔里殘餘的甜香。
寧寧站在裴寂身側，沒聽見他跟著天羡子念什麼「天下第一」，倒是衣袖像是被什麼人突然抓住，力道很輕，幾乎難以察覺。
他仍未弄清楚當下的情況，對於他來說，今日發生的一切都像在做夢。
裴寂的卧房乾淨整潔，沒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裝飾物作為遮擋，寧寧一眼望去，就能把整個空空蕩蕩的空間盡收眼底。
他一無是處，唯一擁有的，唯有低劣不堪、連自己都厭惡不已的血統。
裴寂不明白這個問題的用意，順著寧寧的目光，向遠處望去。
她順勢低頭，見到裴寂烏黑的眼眸。
一個怪誕的念頭湧上腦海，她鬼使神差地喚了聲：「裴寂？」
天羡子一勺一勺地喂，裴寂一口一口地吃。鄭薇綺大概知道裴寂幼年的經歷，悄悄傳音道：「他娘也真是……裴師弟這般瘦，我之前想要摸他，他居然下意識後退要躲，這得是被虐待了多少回？」
「做什麼……都可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
小小的、瘦弱的男孩握緊手中花瓣，自嘴角勾起不易察覺的一抹弧度。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讓我想想，這個動作應該是……」
裴寂抿著唇，還是沒有回答。
在鵝毛大雪之下，萬物都被籠上一層月華般的瑩白，唯有對面山頂上的一簇小花與眾不同，呈現出淡淡粉色。
在角落裡的那張木床上，米白色的厚重被褥中，藏匿著一團起伏的弧度。
那道聲音並非來自娘親，娘親從不會像這樣溫溫柔柔地對他講話。
「送你的小禮物。」
寧寧護在裴寂跟前：「當心他恢復記憶，朝你拔劍。」
原來被人溫柔抱起，是這樣的感受。
全是骨頭，遍布傷疤和繭，小說和影視劇總說孩子們摸起來「柔柔糯糯」，可他哪有這樣的半點影子。
裴寂怔怔愣在原地。
「是雛鳥情節吧，他人生地不熟，會特別依賴見到的第一個人。」
一隻手攬住他後腦勺，另一隻則輕輕摟在胳膊上，稍稍用力往上一帶，男孩的整個身體便落入寧寧懷中。
寧寧朝他笑笑，因為背著光，黝黑杏眼如同夜裡的一汪水，波光淺淺盪開，溫柔得過分：「你娘不在這兒，我不會傷害你。」
他氣息凌亂，低低應了聲「嗯」。
在寒冷的凜冬，寧寧送給他一捧遠山的新雪、一朵柔軟的花瓣，又或是一片綿延的山川，一處令人心安的小小世界。
「接住。」
男孩顯得局促不安，悄悄抬了眸打量她，當寧寧轉身面對他，又匆忙把腦袋低下。
寧寧見他畏懼觸碰，知趣地收回右手：「我不會傷害你，你叫『裴寂』對不對？」
賀知洲：「不要以為我沒發現你故意說岔了輩分啊喂！」
頭頂又被摸了一下，耳邊很快響起清凈乾淨的少女聲線：「我是最最喜歡你的那一個哦。」
在往常，他幾乎每天都在地窖里度過，要麼疼得昏睡，要麼發獃或者同承影說話。
她心跳很快，伸手拂去他側臉上的烏髮，當指尖觸碰到男孩皮膚時，明顯感覺到他顫抖得更加厲害。
以及一個未知朦朧，卻飽含希望的未來。
天羡子高興得像是得了本絕世劍譜，嘴角快要翹到天上，用傳音入密狂笑道：「你們快看，他吃了他吃了！我喂的！」
莫非裴寂和掌門一樣，也因識海受損、靈力不暢，突然之間變成了小孩的模樣？
可記憶受損又是怎麼回事？看他的模樣，顯然已經不記得寧寧姓甚名誰了。
——她終於厭煩了他，將他丟給別人了嗎？
更不用說……這裏還圍了好幾個人，個個噙了笑，對他親近得不可思議。
寧寧一言不發地聽，右手更加用力，把裴寂手心握緊。
他仍在發抖，小小的身子瘦弱不堪，寧寧抱著他，像抱著一具單薄骷髏。
這個字被狼狽地卡在喉嚨里。
寧寧將他的小手放在手心，溫聲問道：「味道怎麼樣？喜歡嗎？」
裴寂身ｈetｕｂｏｏk•ｃｏｍ•ｃｏｍ形修長，對於小孩而言，他的衣衫難免過於寬大。男孩纖細的脖頸像是只蒙了層薄薄皮肉，鎖骨露在衣襟之外，嶙峋得過分。
身上堅硬的芒刺消散殆盡，什麼都不願去想，更不願做出任何反抗，心甘情願溺斃其中。
然後因為裴寂實在太瘦，天羡子執意帶著兩人來到飯堂，正好碰見賀知洲與鄭薇綺。
迢迢黑髮倏然落下，意料之中地，寧寧見到一張熟悉的臉龐。
好暖和。
那顆久久麻木的心，在此刻怦然跳動起來。
「裴寂識海尚未痊癒，他定是偷偷練了劍，致使靈力紊亂、全身經脈動蕩，身體變成小時候的模樣，記憶也回到那時候。」
花瓣迴旋著飄然下落，墜入手心時，還帶了一些遠山上的新雪。
賀知洲嘆氣：「他娘過世后，裴寂也挺不好過的。」
像是脆弱的瓷器，稍稍一碰就會碎開。
「裴寂。」
「嘖嘖，裴寂小時候這麼軟這麼可愛嗎？」
裴寂不知道。
「這樣啊。」
「你別欺負他。」
「喜歡就好。」
寧寧心裏又悶又難受，左手覆上他凸起的蝴蝶骨，右手則摸摸裴寂腦袋。
小時候的裴寂原來是這般模樣，不受寵愛地長大，對一切都懵懂茫然，如同安靜的、還未長出獠牙的小獸。
天羡子很少照顧小孩，拿著勺子喂粥的動作十分不熟練，當瓷勺碰到男孩蒼白的唇瓣時，裴寂長睫輕顫，似是猶豫般渾身一僵。
寧寧驀然一怔。
是寧寧在說話。
寧寧瞥見他身上結了痂的舊傷疤，每一道的位置都無比熟悉。
溫暖的懷抱帶著絲絲香氣，漸漸把顫抖撫平。裴寂不敢動彈，聽見她的聲音：「你今年幾歲了？」
賀知洲狂吃檸檬，酸得面目扭曲：「我們這群姐姐叔叔和爺爺難道不好嗎？」
他不習慣這樣吵鬧的環境，被這麼多陌生人死死盯著，就更是覺得彆扭。
山巔的狂風撩起裙擺與長發，寧寧笑著凝視他，彷彿隨時都會隨風消散。
她笑意更深，突然對他說：「裴寂，看見對面山頭的那簇花了嗎？」
而且是個……穿著裴寂睡袍的小男孩。
之前刺眼的陽光竟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籠罩整個卧房的柔和微光。
寧寧因他驚駭的神色噗嗤笑出聲：「我厲害吧？」
「……你別怕。」
男孩一愣，茫然看向她的眼睛。
有什麼熱乎乎的東西落在裴寂額頭上。
沒有人應答，院落里只有漱漱落下的雪花，安靜得近乎詭異。
他周身僵硬，不敢動彈。
他習慣黑暗，被陽光刺得閉了眼，只能聞見倏然靠近的一縷香。
而眼前之景雄渾浩大，千山萬壑連綿不絕，猶如震耳欲聾的暮鼓晨鐘，將他狹小的世界敲得粉碎。
發現裴寂變小后，她很快找到師尊求助。天羡子對此經驗頗深，一番探查之後，只言並無大礙，修養一段時間就能複原。
男孩又是瑟縮一下，把腦袋埋得更低。
男孩用指尖攥了攥床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