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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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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一章

第二部

第一章

掌柜的臨出門前又叮囑了一句:「那老婆子可不好打交道。」
「照著打的那個東西也不是青銅的。」掌柜的頗感好笑,拍拍卞夢龍的背,「走吧,我帶你看房間去。」
沒辦法,他走了二位同窗的老路,到城東瓦子找到一個說書的。其時他正說《說岳全傳》,雲里霧裡馳騁的全是岳元帥精忠報國之心。一段說完,掌聲如炒豆般響,卞夢龍大聲喝彩之後,當即往收錢的銅鑼里扔了塊袁大頭。說書的猛抬頭,見扔錢人眼中有話,隨其到廊下,幾問幾答,先推說岳飛是南宋事,自己對北宋事不詳,待見來人又加光洋一塊,便傾其全部,告訴他尋艮岳不妨到城東周穆鎮一帶打聽。第二天他退了房,帶上畫具及一點簡單的行李,出城往東摸來。人生地不熟,走了幾回冤枉路,直到太陽將落山時才摸到這個滿是風沙的荒僻之處。
卞夢龍和一個反穿老羊皮襖的人頂著風沙走來。這是個上了歲數的老羊倌。他用手擋著風沙,往前指了指,扯著沙啞的嗓子說:
他失望地把碗一推,連食慾都沒了。
「靜齋?」
「照著什麼打的?」卞夢龍卻不罷休。
掌柜的四十開外,布滿血絲的小眼睛斜睨過來,閃爍著狡黠而又揶揄的光來。他偏著頭打量著來人背著的畫具,邊用圍裙揩著又厚又大的手hetubook.com•com邊問:「長住還是短住?」
他走過去,拿起看了看,自語道:「鉞?怎麼是鐵的?」
掌柜的笑了,「露底了不是?這事瞞不住。」
「這是在開封定做的,小店裡還有好幾十個。」
卞夢龍眯著眼往前瞅,風沙中影影綽綽顯出遠處一個小鎮的輪廓。
昨天,王在禮和沈知祥實在熬不住了,任是瓦子勾欄土娼野雞全不稀罕,歸心似箭,不管他卞夢龍是走是留,反正自己得回去了。一大早,這兩個人直奔回家的路,那自然是回明山秀水的江南蘇州。他執意挽留,任是誰也拽不住。兩個同窗一走,他直奔附近的開封公立中學,說了一堆好話,找了本開封府地方志翻了翻。地方志中提到了艮岳,卻只有兩行字,說宋徽宗親理其事云云,難知其詳。問這學校里的教書先生,這些人俱是民國初的新潮人物,看過嚴復翻譯的《天演論》,會開平方、開立方,知道三角形內角之和等於一百八十度並能在黑板上用圖證明之,可偏偏不涉中國舊學,更不問開封地方志中的陳穀子爛芝麻的事。
「這裏自古除了莊稼地就是野地,除了莊稼就是土疙瘩,不要說俺,就是比俺更老的老漢也沒聽說過這荒天野地里有過什麼花園——皇上的花園更不會蓋在這連狗都不願拉和_圖_書屎的地方。你要找的周穆鎮在前頭,自己摸著去吧。」
太陽整個沉下去了,暮靄重重。遠處傳來狼嗥聲!他加快了步子,又走了二里多地,終於在天黑時進了鎮子。掌燈時分,鎮里卻黑得可怕,靜得可怖,只有幾扇窗戶透出點微光。見到一個門庭稍大點的所在,估摸著是個客棧了。
「這話怎講?」
「眼下說不準。」卞夢龍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案板上的一樣東西。
「你把老哥當成二傻子啦?」掌柜的不滿了,「你媚不媚外與我何干?不過是你進門便又鉞又簋的,我看出你想收點古董。而簋是銅器,你能把陶制的這種樣子的碗誤認為簋,說明你對古董光想搞又不上路。你掏點實話,興許老哥還能指指路呢。一句實的不吐給你又有何益?」
「寫生寫生,不信你看我的畫具。」他說著把包打開,顏料盒、調色板、畫筆一樣樣往外掏。
太陽在西邊地平線上留下大半邊血紅的臉,給荒僻凄黯的曠野稠糊糊地塗上了一層金黃。遠處參差的老樹黏黏糊糊地與金輝融在一起,使得枝杈失去了應有的稜角。幾隻歸鴉叫喚著,悠然地扇動著翅膀,從那血紅的太陽里飛過去,就像從金紅里濃濃地流淌出來一樣,一陣冷峭的北風迎面過來,隨之將捲起的黃沙不留hetubook.com.com情地打在臉上。
卞夢龍為之一振,沒待掌柜的把碗筷在桌上擺好,端起碗就要吃,待筷子把麵條挑起要往嘴裏送時,又歪著脖子打量起這隻碗來。
這大概是鎮中唯一的客棧了。房有十來間,多數空著。專門給他找了個單間,還算乾淨。
視野很開闊,無怪乎叫中原。
「真的?」卞夢龍兩跟瞪得溜圓。
「簋?」他自語了一聲,脫口而出,「把這隻東西賣我如何?」
夥計一把從他手中拿過來,沒好氣地說:「這不是古董,是鎮里鐵匠給打的。」聽口氣,他對找古董的人見怪不怪。
他一走,卞夢龍立時感到一絲凄涼掠過心頭。這地方離開封才幾里地,在開封東邊。可這時,在偌大的曠野中,他只孤身一人,彷彿來到了一個混沌初開的世界,可做伴的只有在風中瑟抖的茸茸松峰。
門吱呀一聲推開,掌柜的用木托盤托著一碟小菜和一碗熱湯麵走入,說道:「先吃點東西暖暖肚子吧。」
「哪裡哪裡,本人是江南美術學校的學生,學西洋畫的,這次是來開封寫生的。」
「給你說個地方吧。」掌柜的起身準備走,「東邊那條街有個靜齋,母女倆經營。她們手上有點真東西,你明天不妨試試去。」
這隻碗是只陶器,圓腹,侈口,圈足。開封古玩店裡學到的知識和-圖-書又用上了。商代用來盛黍、稷、稻、粱的大碗就是這個樣子的。商簋多無蓋、無耳,有蓋有耳的是西周和春秋後才出現的。
掌柜的一笑,「何苦瞞我呢。」
「客官要看得上,拿走便是了。」掌柜的一臉敦厚的笑容,「不過,待我說出它的來歷,你恐怕就不願要了。」
煤油燈的光把卞夢龍的身影投到牆壁上。小地方沒準有貨。他背著手,感奮地在室內來回踱著。
掌柜的伏在桌上,含笑說道:「冒問一句,小兄弟是來搜集古董的吧?」
他拍打著周身黃沙,說道:「老鄉,住店。」
他掀開棉門帘進入后,只見一頭剛宰了的豬放在案板上,吹得鼓脹脹的。客棧掌柜高挽著袖子,帶著一個夥計正給豬刮毛。
那老漢眨著乾枯的眼窩,眼角上還掛著幾粒眼屎。卞夢龍掀了一下他的衣襟,遞過去幾個銅元。老漢不動聲色地把銅元揣入懷中,上下打量了一下對面的人,轉過身佝僂著背走了。
他又重複了一遍:「靜齋。」
那是一件鐵器,形狀像大斧,卻是平刃的。幾天開封沒白逛,他知道古代有一種兵器是這個樣的。在《史記·孫武傳》中有雲:「約束既布,乃設鐵鉞。」在那個時候,所說的鐵和鉞都是銅的。到底是僻靜處有貨,進門就有東西閃人的眼。
他自覺失言,羞赧地說:「也想捎帶著搞https://www.hetubook.com.com點古董。開封七朝古都,民間里散失了一些東西,但城裡識貨者頗多,有好東西也討不出好價錢來,所以,我便到了開封邊上的這個鎮子上來。正愁沒人指點,可巧碰上您這位熱心的老哥了。」
「是啊,我又何苦瞞你呢?」卞夢龍接過了他的話。在琉璃廠和開封諸多古董鋪里,他得出了一條重要教訓,這就是求購古董之心不能露,藏得越深越好。總結前幾次,他共同的毛病就是剛進門就說出了自己的所想所念,讓賣主把底全摸去了。人家掌握了你,就可以收拾你了,你越喜歡什麼,他就越把你喜歡的那樣往好里說,價往高里拉。結果,十有八九談不攏,即便談攏了,那就得多掏錢。這回得學乖點。剛進門,一個鉞,一個簋,人家就看出你的來路,那還行?無論如何得推乾淨。他擺弄著畫板說:「有的人瞧著我們畫洋畫的不順眼,認為我們是媚外。這是誤解。實則中國民族本為混合體,亦如無純粹之滿人,亦無純粹之漢族。中國文化常能開闢東西,武力亦能震撼歐羅巴,那為何不能將歐羅巴文化也拿來為我所用呢?又何必把學洋畫者稱為媚外呢?儘管無媚外可言,但我們學洋畫的,對中土文化已興趣不大。實則是學上洋的了,對中土的便顧不上,也不願多想了。」
「既到開封,那到我們周穆鎮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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