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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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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第六章

第六部

第六章

當女人提出這個問題時,卞夢龍感到自己的心尖顫了一下。女人的嘴無遮攔,可一張嘴就捅到了地方。看到那兩口子就這個問題當不當提出來打開了嘴仗,他便索性不吱聲了,而是看那女人肉滋滋、白|嫩嫩的手,手背上不時地閃現著五隻小渦。這雙手倒像是對問題做出了間接的答案。
對這番洋洋洒洒的話,王在禮嘆服。他焦急地說:「夢龍,既然入園有這般好處,儂估計一下,請了那些錢業巨頭的筵席后,他們會接收儂的大興錢莊入園嗎?儂勿瞞阿拉,照實說。」
「我說能成就能成。」他又補充了一句,「不信就走著瞧。」
「儂問這作啥?」她的男人火了,「夢龍自有自己的安排,這是儂能隨便問的嗎?」
對錢莊開張不景氣,卞夢龍早有精神準備。他顯得滿不在乎,幾天後便到處發請柬,既遍邀錢業公會的巨擘,又請上海大錢莊的名流。這一番英國雞尾酒會風格的大筵,使他那個即將告罄的腰包又癟了一大塊。
卞夢龍真正的心思仍在錢莊上。
小時候,他聽老人講述清初飛鏢黃三泰的故事。三泰後任天津鎮總兵,在古典小說《施公案》《彭公案》中寫其子黃天霸中皆富傳奇性。後來又叫人述及清末大俠大刀王五之事。其實這些人的根底皆是鏢行中的鏢頭。官家解款或大批資金籌運者皆須專人護送。他少時心目中的這幾位英雄俱是以護送押運款項為營生的。
他擦了擦腦門,疲乏地說:「為搞清楚這事,我還頗下了番工夫。那個約翰給我建這房時,我一是籌辦大興錢莊,二是跟錢業的老油子套話,我總算搞明白了。」
王在禮的妻子也來情緒了,「快快說與阿www.hetubook.com.com拉聽聽。」
在錢莊,銀號不發達時,就得有人干押運銀兩這行。卞夢龍跟溫秉項跑過錢莊,在京口辦過錢莊。雖然最後淪于老奸巨猾的梁老闆之手,但他也在開辦過程中親睹了這一行的油水之大。在京口時,他自認為他的錢莊辦得不錯,只是來到上海后才意識到原先那麼個辦法全是扯淡,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他在這裏才領教到了真正的錢莊。
「為了入園。我現在還是個『員外郎』,而『員外郎』在上海錢業中是難以支撐下去的。」卞夢龍坦率地做了回答。
王在禮的妻子仍想在這事上較較真,王在禮卻拉了她。「夢龍說行就行。儂這個女人家就別多嘴啦。」
上海的錢莊有兩類。參加錢業公會的錢莊為匯划錢莊,俗稱「入園錢莊」或「大同行」;不能加入錢業公會參加匯划票據清算的,又分元、亨、利、貞四種庄號,業務範圍較小,卞夢龍深知,自己在京口辦的大旺錢莊,充其量只能算是后一種,無法望匯划錢莊之項背。
「能。」他只簡單地吐出一個字。
王在禮及其女人喜出望外,當即應下。
幾天後,錢業公會派人來此送上一紙文書,卞夢龍獨資的大興錢莊獲准加入錢業公會。
他看看二位,說:「自從上海開埠后,洋行先是對中國進口商號用庄票代替現銀進貨不習慣,後來他們發現,這庄票很好使。洋行交貨后憑庄票到錢莊收銀每每不落空,也就放心了,並相率使用庄票。反過來說中國進口商見洋行認這東西,更加頻繁地用它與洋行打交道,這就促進了洋貨的進口和銷售,逐漸使庄票成了進口貿和*圖*書易的信用憑證。同時,由於遠期庄票,也就是期票的付款可有五天到十天的期限,這就更便於進口商號資金的調度和周轉,所以也為進口商號所歡迎。出口的喜歡它,進口的也喜歡它,而外商銀行專干支持洋行出口而中國人進口的事,所以跟著喜歡上了庄票。當然,肥了的還是洋人,但錢莊能用小本吸收進來大錢滾大利,也跟著肥了。」
女人只沉默了幾秒鐘,便又冒出了個新問題。她丟過一個眼風,賠著小心問道:
「你們一家子還得在這裏住上一段,在這大上海的花園洋房裡享享清福吧。」他這話像是在打哈哈,內里卻藏著不算遠也不算近的一步。
女人被搶白得訕訕的,嘴上卻一味強硬,「赤佬!阿拉閑著無事,就不作興與夢龍隨便理論理論。夢龍,儂說是的伐?」
王在禮又不解了,「洋人為什麼會融通入園錢莊。儂說得清伐?」
下了這般決心后,他通過社會上的種種傳聞和當地報紙,了解了滙豐銀行及銀行中的約翰·宋其人其事,並採用他慣用的手法結識了這位英國人,忍痛拋出一萬多元,讓英國人為他在英租界內建房。與此同時,他在大馬路附近盤下了一家瀕臨破產的小錢莊,經過修繕后以兩萬多元的獨資開業,並將錢莊定名為「大興」。實際上,他到這時腰包已差不多掏完了。如果大興錢莊在短期內轉不出錢來,他手邊的錢只能混到年底。
「入園?」那兩口子相視一眼。他們多少明白,所謂入園即是參加上海錢業公會,成為匯划錢莊。他們不大明白的是,卞夢龍為什麼非要躋身錢業公會。
「好處還不只這麼點。」他的眼睛盯著空中某個不可知的點和*圖*書,「更大的好處是洋人喜歡匯划錢莊,願意對它提供信用支持。洋人錢袋裡隨便掏出倆錢扔過來,就夠入園錢莊攬一筆大買賣的。」
卞夢龍是學西洋畫的底子,對沾了洋字的事情,有一種自發的、專註的興趣。上海的航運業、市內交通,辦實業均不符合心意后,他又轉回了錢莊這條路上來。當然,這次要辦錢莊就一定要辦成一個參加錢業公會的匯划錢莊。既為沾上洋人,又為實現一個大胆的計劃。
「看給儂美的。」王在禮的妻子不相信地撇撇嘴,「請那些人到這房子里熱鬧了一通,就能讓儂的大興錢莊不當『員外郎』啦?哪有這麼好的事。」
當時的匯划錢莊採用獨資或合夥的無限責任制,業務與近代銀行相似。匯划錢莊的資本比銀行少得多,又不像銀行那樣到處設分支機構,營業僅限於上海及附近幾個縣城。但由於它同當地工商業聯繫密切,有同業間的相互支援,所以勢頭並不比華商銀行差。厲害的是,匯划錢莊得到了上海的外商銀行的信用支持,這就更使他處於華商銀行的上風頭。它依靠發行遠期庄票擴大信用,並掌握匯划制度以保持資金的主動調撥,往往能以少許資本進行大量營業。
「匯划錢莊是抱了團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由它所簽發的庄票在市面流通中視同現金。這庄票有遠期和即期兩種,即期庄票見票就付,遠期庄票到規定日期付款。一般為期五至十日,期內可在錢莊之間流通。所謂『匯划錢莊』是每日對收進和付出的庄票進行匯划,以其所收,易其所付,日日清算,清算結果,某庄如解多於收,則應解付現銀,或先向同業拆借它所應解的數額;收多www.hetubook•com.com於解,則收入現銀,或先向同行拆放它所應收的款額,這麼一來,大家都清清爽爽,又都捆到了一條船上,只要船不沉,就一齊操縱上海錢業樞紐,不是都好過了嘛。」
這番熱鬧算混過來了,但王在禮夫婦卻實在搞不明白,他們的摯友卞老闆為什麼要這麼破費,演這麼一出鬧劇。
英租界內的哥特式小樓翻建竣工與大興錢莊開業差不多同步,前後只差個三兩天。租界內的小樓堂堂皇皇,大興錢莊也裝飾一新。但儘管它開業時很是熱鬧了一番,以至店前的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鞭炮紙屑,但開張后仍是門可羅雀。其中原因不是別的,而是它的底子太爛,太糟,儘管改名修門臉也挽救不了頹勢。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此錢莊沒參加錢業公會。既不可統一匯划,又得不到同業間的提攜。
他說這話是有把握的。能否入園,關鍵不在於一頓飯,而在於洋房和洋人。為建這幢房子,他虧了一萬六。約翰曾說他等於用一萬六買了份在英租界的花園洋房區的住房許可證。他聽罷表面點頭,內里則嗤之以鼻。他絕不以住在英租界為榮,更不在乎四周那些叮叮咚咚的琴聲。對於他來說,如果說是花一萬六買了張入園的許可證,還更準確些。在江湖上混了這麼些年,他早就吃透了一點,中國這些土老財們,不管如何有錢,外觀如何體面,如何附庸風雅,而內里仍是個土老財的坯子。他們住慣了涼風可可的大瓦房,絕對不知哥特式或巴洛克式之屬,卻又極善於欽羡沾了洋味的東西。當他們來到這裏赴筵,看到他住在再地道不過的洋樓洋花園裡,品嘗到一頓能在桌旁隨便走動的洋筵席,看到真正的洋人也來赴宴了m•hetubook•com.com。看到他滿不在乎地駁難一個洋人並把該洋人指摘得無言以對,那就會對他折服。他們不摸他的虛實,也不敢窺測他的家底,只會認為他闊得非同一般,且有洋人、洋文化、洋銀行的背景。而有了這個就夠了。他們自然會把他的大興錢莊接納入錢業公會。當然,他們這麼做並不完全是出於折服,同時也是要用他,用他的洋背景。
「儂在這裏請客,把阿拉全家從蘇州弄來幹嗎?還叫在禮這阿木補充做儂的銀包,阿拉充作儂的老婆……」
這一家子無意間被他有意地當了回人質。在金融場上,沒有人會信任一個單身漢,因為這種人來去自由,無後顧之慮。而所有人都會去懷疑一個單身漢為什麼要建一幢高規格的花園洋樓,這種人獨身住一幢樓顯然是長不了的,肯定另有了打算。於是,他需要以一個家庭的班底在錢業名流們面前出現,就同約翰跟他談建房的事一樣,這也是一種抵押,有了家眷的擔保,才能取得點信任。
「喬遷喜筵」上,卞夢龍的「家眷」和「男佣」也都露了面。他們不是別人,而是蘇州的王在禮一家。卞夢龍專程把他們從蘇州接來,交代了一番,便在喜筵上按各自的角色上場了。王在禮充任那個扎黑領結的男佣,王的妻子臨時充當卞夢龍的妻子,一個妖妖嬈嬈的主婦;王的女兒充當卞夢龍的女兒,小丫頭始終搞不明白,為什麼她的父母在事前百般關照她,在宴會上要管那個白面孔的叔叔叫「爸爸」,而且萬萬不可叫錯了。
「阿拉勿曉的,入園還果真比不入園要好。」王在禮說。
這個問題讓他好難回答。說深了對方聽不懂,說淺了又說不透。但對莫逆之交又須多少交些底。他想了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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