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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梟

作者:馮精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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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部 第十二章

第九部

第十二章

天亮了,風住了,一縷陽光灑入。奚伯蓀平躺在床上,大聲喘息著。他倆眼瞪得溜圓,兩行老淚卻止不住地從圓睜的眼睛中流淌出來。他不敢合眼,只要眼一閉,就能看到大通的廢墟上裊裊地上升著藍煙,輕淡的影子在空中劃過,也像在講述著什麼。講述什麼?講述祖宗的基業讓一把火燒了個精光。還剩下點什麼?一幢院落,一堆古玉和……他猛地一驚,那個卞夢龍不是說了嗎,萬一有個天災人禍,他要賠償三萬元,原以為是個笑話,現在卻必須認真了。
「他要跑了……」奚伯蓀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他雙手捂住臉,悲愴地搖了搖頭,「那我就自認倒霉吧。」
奚伯蓀的嗓門不減:「馬上把我那個紫檀木盒拿來!」
「他拿得出拿不出是他的事。」大火把老頭的心燒成了個硬疙瘩,「只要他不跑,就要讓他按契約辦。」
這天,卞夢龍臨出門時,心裏難免仍有點忐忑不安,但整個來說還是滿意的。他在奚伯蓀面前敢誇下那麼大的海口,原因就在於他自認為捏住了怡祥的短,這家保險行斷無道理不如數賠他。
奚伯蓀沉吟了半晌,冷冷地說:「水火無情。不如此,我這個家就算栽到底了。」
「噢?」奚伯蓀思索起來。
颱風中,院內的花圃已然是花殘葉敗,七零八落。這般景象讓他暗自神傷。颱風的勢頭弱了,他正盤算著風后催促卞夢龍儘快復工之時,入夜後卻見到城那邊的天際讓火光映紅了半邊。颱風季節失火是常有的事。他嘀咕著,不知誰家又要遭殃了。殊不知,剛睡下不久便有人來報,著火的居然是大通。
這麼痛快的話是奚伯蓀不曾想到的。他愣了片刻,掩飾地把那份契約放入木盒,咔嗒一聲蓋上,略顯尷尬地說:「莫怪奚某不仁不義,如若我到了這般田地尚不接收卞先生的賠償金,那我闔家也就只能喝西北風了。」
「不必解釋了。」他這才站起,「按契約辦。那個燒成www.hetubook•com.com一片灰燼的殼子算我的,我賠你三萬。」
「六萬。三萬是我的,三萬是你的。」他毫不迴避,答話時亦直直地盯著對方。他在這時候之所以直言相告,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他知道,這個數字不是能瞞得住的,保險行遲早會對奚伯蓀調查此事。
卞夢龍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說道:「說是賠我三萬,實則我不賠不賺。我翻建大通已掏出兩萬,付保險費又是幾千。甩出兩萬多回來三萬,又於我何益?」
直到這時候,奚伯蓀才開始醒過味來:那個卞夢龍拿張兩萬元的庄票在他眼皮底下晃了晃,說是翻建大通旅館,實則只花了幾千元做翻建之用,卻通過他至今不明內里的保險把戲,騙到了三萬元和大通旅館的殘骸。他原先認為將會使卞夢龍吃大虧的那份開玩笑似的契約,其實既非玩笑,也非使卞夢龍吃了大虧,到最後倒是使他在糊裡糊塗間以三萬元的代價把祖業盤出了。
「如若能這樣,當然好啦。」奚伯蓀由衷地說。
奚伯蓀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居家悶悶不樂地呆了兩個月。初冬時節,葉雨蘭勸他,總這麼窩著會愁出病來,不妨到外面走走,他便攜她出了趟門。
完事了,她柔順地依偎在他的胸上,當他的手撫過她的肩頭時,她突然間在他的胸上咬了一口,並感到有一股帶著鹹味的血順著又小又尖的犬齒湧入嘴裏。他疼得差點喊出來,卻仍在撫著她的滑溜的肩膀。這女人此時的心緒有多麼凄惶,他並不打算細琢磨,反正奚伯蓀一旦不行了,她會落下一筆家產,其中有一批不得了的古玉。
「也是。」奚伯蓀勉強點了點頭,又仍然想說點什麼。有筆賬他算得過來,卞夢龍說是翻建掏兩萬,實則才開工一個多月,所付出的也就是幾千元。如果他從保險行能拿到一筆三萬元的賠償的話,不僅大賺了一把,而且還拿到了大通旅館廢墟所在的那塊地和_圖_書皮。
奚伯蓀掙起身子,從腰間掏出鑰匙,打開鎖,掀開盒蓋,見那份經過公證的契約安然放在浮頭,拿起看看,安然舒出口長氣,緩緩地倒了下去。
「不能說不受驚,」奚伯蓀愴然嘆道,「這把火到底燒的是祖上留下的基業。」
身不由己,奚伯蓀不知不覺間又來到昔日大通旅館所在的地段。剛一接近,他大吃一驚地站住了。兩個多月前剛被大火燒了的大通旅館又奇迹般地復活了。它仍是三層,結構一仍其舊,只是漆成了白色,門口是水磨石的地面,遠比當年神氣、堂皇。大門兩側除站了兩個穿著整潔的女侍者外,還有個穿黑衣服的警察游遊盪盪的。奚伯蓀對警察從不屑於多看一眼,但這回留了下意,只見此人長了個貓臉,臉上稀稀落落的幾根鬍鬚也像貓髭一般。「旅館門口為什麼雇了個警察呢?而且提了根不倫不類的大棒子,腰裡別了把砍椰子的刀,這麼個貓狗打扮是給誰看的呢?」奚伯蓀揣著一肚子疑竇走過去,一看便倒吸了一口涼氣。大門兩側各一個大木牌,一塊上書「大通旅館」,另一塊上書「大通膏館」,原來這裏進出的既有旅客又有煙客,住店的不出門便可吸大煙,真是賺錢的毒招。由於是吃鴉片處,怕官家不如意時找彆扭,才特意雇了個警狗子看大門。
一直安坐在他身邊的葉雨蘭嚇了一跳,俯下身去輕聲答道:「我在這兒呢。」
往後的事情一如卞夢龍所料,怡祥保險行的確很不願意掏出這筆巨額保險費,但又毫無辦法。所有的旁證都是對投保人有利的。兩個偵探說明卞夢龍是審慎防火的,其他人證明他斷無慫恿之嫌,甚至張乃冥在莫名其妙地收到一筐沙田柚子后,也別著他的總打不響的破手槍,扛著那把大掃帚,闖到保險行奮力聲辯卞夢龍那天晚上是如何和他一起奮勇撲火的。重要的是,這場火不是從大通旅店引燃的,而是從隔壁蔓延過來的,而到隔壁和*圖*書也沒發現縱火之嫌。相反,老舉寨的人紛紛作證,從火災發生前到大火燒起來后的這段時間,大疤拉一直在燈紅酒綠間,左手摟一個老舉,右手摟一個老舉,膝蓋上還坐著一個老舉,邊舉杯狂飲,邊大吹大擂津門混混兒的大業績呢。
「他要跑了呢?」葉雨蘭問這話時心裏掠過了一片陰影,強咬下唇才沒抽泣出聲來。
「憑著我,我是掏不起,但我事先投保了,這錢當由怡祥保險行出。」他的回答很是爽快。
葉雨蘭知道,那個盒裡放著她的先生的重要契約、文書等。她忙俯身床下,打開床屜上一個木製的暗格,抱出了一個一尺見方的紫檀木盒。
當又一個早晨來臨時,在大通旅館的一間考究的客房裡,葉雨蘭仰倒在卞夢龍的臂彎里。在她的那雙黑黑的含著淚水的眼睛里,模糊不清地浮動著他的影子。他粗暴地、居高臨下地瞧著這雙眼睛。
卞夢龍仍跪著,「晚生不慎,讓奚先生受驚了。」
「晚生求罪來了。」他竟撲通一聲跪下了。
奚伯蓀登時動了惻隱之心,「起來起來。」他趕忙喚道,「天災人禍,自有定數,非你之力所能免。」
卞夢龍進來了。他的模樣好生狼狽,鬢上讓火燎黃了幾塊,臉上有幾個血口子,衣服不成樣子,又臟又皺不說,一條褲腿從下到上全撕開了。
「卞先生掏得出這麼多錢嗎?」葉雨蘭實心實意地問。
……
卞夢龍抬頭間看到了放在床上的紫檀木盒和那紙契約,就勢說道:「奚先生蒙受了損失。那份契約本是我慫恿奚先生簽的。事已至此,我責無旁貸,不躲不閃,照著契約上所說,賠奚先生三萬就是了。」
葉雨蘭小聲說:「就怕卞先生拿不出這麼多錢來。」
「你要讓卞先生賠償三萬元?」葉雨蘭不安地探詢著。
保險行的人腦瓜子不夠靈光。他們防止有人縱火圖賠,便總盯著投保的那所房子的防火措施,沒想到狡徒會從旁邊的房子上入手。卞夢龍正是和-圖-書鑽了這個空子。他讓佔德魁租下了大通旅館旁邊的房子,並堆上了易燃物。而這個巨大的火災隱患正在大通旅館之南。在颱風來臨時,風雨交加,縱火不易;往後的一天有風而無雨時,佔德魁點燃長長的引火繩后便到市內最大的一家老舉寨打茶圍去了。一個小時后,引火繩引燃了濃度很高的酒精,當木屋衝天火起時,佔德魁正和老舉們廝混。火勢藉著南風必然往大通旅館里灌。保險行的幹員把大通旅館內的防火措施搞得再完善,並不曾防到從旁邊捲入的邪火。這樣,他們一個多月來的努力全白搭了。
葉雨蘭攙扶著奚伯蓀走了。沒走多遠,奚伯蓀忍不住又扭頭看了看,不由好生感慨。這個大通是祖父靠販豬仔積聚的財富建起來的。一晃幾十年過去,此時這裏的當家的遠不像大清時的人販子那麼張揚跋扈,而是文質彬彬,但手段更毒,更辣,也更黑!奚伯蓀躑躅遠去。他不可能知道,此時,大通膏館三層的窗戶里,正有一個人默默地注視著他以及攙扶著他的妻子。不管怎麼說,從背後看過去,葉雨蘭仍然像個少女。
「雨蘭!」他高喝了一聲。
消息很快傳到奚伯蓀耳朵里了。
這時,阿香探頭探腦地進來了,看看奚伯蓀,小心翼翼地說:「卞先生來了。」
奚伯蓀這才聞出點味道,伐了伐眼,「你保了多少錢?」
甚至一句話也沒有,自她進了屋,自他關上門,他們便上了床。行事間,他反覆呢喃著一句話:「叫你不要急,叫你耐心等些日子,現在怎麼樣,你最後還是我的人。」她則什麼也聽不進去,只是好奇地瞧著那張在上面晃動著的汗涔涔的臉。此時這張臉並不殘忍,只有那麼專註的沉醉。天啊,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初冬的雲在天空中沉重地緩緩移動,一小塊一小塊的冷清清的晴空從雲縫間沉思地向下窺視。大地泥濘而潮濕。南國是常綠的,但沿街的菩提樹的葉子仍在紛紛凋落,每吹過一m.hetubook.com.com陣雜著海的氣息的寒風,樹葉便猝然離枝,像一群飛鳥一般在空中飛舞。
「奚老闆是不是認為我在這裏大賺了?」他迎著奚伯蓀的疑竇開了腔,「大面上一算,我是賺了。實則不然。為什麼這麼說?保險行收保險費時從不含糊,但客戶一旦受損讓他吐保險費時則難上加難。這場大火的起因尚不明,說保險行賠六萬隻是你我的一廂情願。如果它一旦找個茬子不賠或少賠呢?這些都是我們關在屋裡所不能預料的,自我投保后,保險行就派偵探天天盯我的梢,甚至還雇了警員巡查。事到如今,讓他們輕易吐出六萬,難於上青天。這麼說吧,如果他們分文不賠,我賠您三萬元;如果他們的賠償少於三萬,剩下的那部分由我墊付給您,如果他們只賠三萬,全部是您的,我分文不取,當然,如果他們的賠償多於三萬,那多出來的那部分應算是我的。這麼說奚先生總該放心了吧?」
奚伯蓀匆匆趕去,但見火舌在大通祖業上快樂地嬉戲,街道上人影幢幢,亂成一團。急火攻心,他當時竟昏死過去,被人抬回家中搶救了一陣才活轉過來。
六萬元賠償費照數付出。卞夢龍拿到錢后便給奚伯蓀送去三萬。他自落下三萬不說,按照一度被奚伯蓀視如珍寶的那一紙契約,他還獲得了奚伯蓀祖上購下的那塊地皮。地皮上的那個大通旅館的殘骸,拾掇出來后仍可使用,只是在卞夢龍的心目中,日後的新大通再也不會是單純的旅館了,它的一部分將派上更大的用場。
奚泊蓀一激靈,「馬上叫他進來。」說完一把拉住葉雨蘭的手,氣喘咻咻地說:「好漢做事好漢當,奚某最敬重的就是這種遇到麻煩不縮頭的真君子。」這時他當然不曾注意到,一片輕俏的紅雲襲上了年輕妻子的面頰。
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她知道他很壞,把自己的先生耍了個夠,但還是想他。他決不愛她,但思慕著那個胴體,差人悄悄潛入奚家傳了句話,她便背著先生溜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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