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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車在夕陽下閃著銀光，引擎在不耐煩地嘶吼，濃煙中帶著輪胎的淡淡焦味。

天空似乎離我很近，近得伸手就可以觸摸，彷彿我可以就這樣飛起來。離開地面，把所有的煩惱都留在那裡。

下一秒，瞬間的失重襲來，還沒做好準備的我忍不住尖叫起來。

「嗯！」我用力地點點頭，卻沒有告訴他，如果少了他的陪伴，這裏也不過是一個荒蕪的廢地，一點也沒有趣，反而充滿了冷寂和危險。

夕陽落下之後，四周變得寂靜下來。

眼淚不斷地從臉頰上流下來。

至於瘋狂，和他在一起這件事本身就是瘋狂的。

我的天！我居然忘記了我還穿著裙子！

我正覺得涼爽快意，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制服裙子柔軟的布料拂過下巴，這才發現——我的裙子翻起來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下次直接去你家找你？」

葉慕北一個箭步上來，堵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我？」我愣了愣，從來沒為別人推過鞦韆，心裏一點把握也沒有。試著從他背後推了幾下，下手有些猶豫，鞦韆小幅度地盪了起來。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裏？」他的聲音很輕快，可是我的心裏卻開始泛起不安。

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額頭和鼻尖上都是一層細密的汗珠。

「不行嗎？」我故意用天真又疑惑的眼神望著他。

葉慕北不再嘲笑我，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推著我慢慢向前走。

坐在車上，我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微妙的不安和茫然中，身體難以抑制地顫抖著。

和他在一起，連天空上的星光也變得清晰而明亮起來，連微風拂過草叢的聲音也像是海浪在來回地沖刷，一切都變得那麼美好而溫暖，讓人無法抗拒。

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能一直這麼開心下去——這簡直是一劑誘惑的毒劑，讓我一下子無所適從，想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我的耳邊響起葉慕北沒心沒肺的笑聲，卻沒有閑暇去反駁。

青春和瘋狂本來就是靠得很近的詞彙。

「可以嗎？」我茫然地看著他。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小石子，丟在湖面上，迅速地泛起一大片漣漪。

我大聲尖叫著，卻忘了最重要的事——我正在跳牆！

這一切很快樂，也很瘋狂。

陸維愣愣地看著我，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一直以來，我所見的陸維總是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像是畫報上在剛剛盛開的桃花下走過的少年，臉上帶著溫柔。

「我介意！」我紅著臉提高音量，「而且我晚上還要寫作業！」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繩子。

5點40分，放學的大鍾準時敲響。

「我才不信！」

「為什麼不可能？」我從石階上站了起來，直視著陸維。突然，我覺得我和他之間隔著的那層薄膜，終於被撕破了。

每一次短暫的約會，都像是經歷一次未知卻又充滿驚喜的即興之旅。他的腦迴路似乎永遠異於常人，我總是不得不折服在他天才般的奇思妙想之下。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陸維，你不知道。」我搖搖頭說，「我早就該這樣幹了，和葉慕北也好，和別人也罷，好好地談一場戀愛什麼的，我周圍的人不是也這麼做嗎？昨天那個找你借書的女生，不是上個禮拜才接到告白？連韓揚也剛剛換了男朋友！為什麼只有我不能做？我是什麼？我只是讀書的機器嗎？」

「可是……可是我昨天並沒有答應你！」我有些不自然地提高了音調，但是聲音依舊沒有多少底氣，迅速消散在周圍長長的草里。

「當然可以，你只需要習慣和我在一起，習慣我對你的好。然後，我要你在想到我的時候，永遠都只會想起開心的事情。」

每個星期三的最後一節是體育課。

我捂住嘴巴，費了好大勁才抑制住差點衝口而出的尖叫，那種抓緊書包轉身就跑的衝動又回到了我的身體里。

「你瘋了！」他從石階上站起來，瞪著我，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極力壓低的聲音，「你……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在他的手上？還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世界這麼大，這個世界上的人這麼多，可是，真的會有人看得見我真正的模樣嗎？真的會有人在乎我的喜怒哀樂？

曾經有一兩次路過那兒，我一直好奇那是個什麼地方，沒想到是一個廢棄的遊樂場。

天氣依舊炎熱，到處都是熱烘烘的氣流，像是剛剛從吹風機里吹出來似的。即使是在樹蔭底下，也沒法感受到太多涼意。

明明就在24小時前，我毫不客氣地把他一個人撇在了海邊的餐廳里，也沒有對他的表白做出任何回應。可是今天他不但沒有追究，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快。

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這麼輕鬆了，我想，那大概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淡薄的兒時記憶吧。

「每天放學，你都跟他在一起？」

葉慕北拍拍我的肩膀，指著不遠處的鞦韆架說：「走吧，我們去盪鞦韆！」

「你……」我捂住耳朵，差點跳了起來，心裏在尖叫！

「有人在海邊看到你坐在葉慕北的車上……」他的聲音很悶，似乎儘力壓抑著什麼。

遊樂園就像是一個遊離在夢想與記憶間的地帶。

「你這個人怎麼可以這樣！」我猛地把他推開。

在夢境里，他是惡魔，戴著黑色的禮帽，甜言蜜語，比誰都會蠱惑人心；他是騎士，手持斬棘的利劍；他是葉慕北，他說，他要追我。

而那隻貓和圖書絲毫不為他的嚇唬所動，只是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打個呵欠就優雅地轉身，從容地消失在蹦床那裡。

「嗯，我是說，我昨天那樣對你，你不覺得過分嗎？今天還帶我來這裏玩……」我想了一想，說著說著，聲音卻越來越小，幾乎被周圍蟋蟀的大型奏鳴曲淹沒。

他一時興起，朝它「汪汪」地大叫了兩聲。

「啊！不要！我要回去了！」我被他這麼一嚇，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再看著這片即將被夜色籠罩的遊樂場，頓時覺得那些黑洞洞的地方，隨時會躥出什麼似的。

「你不跳？那我走了！」葉慕北說著，作勢就要轉身。

我瞪著橫在面前的綁架犯，一種複雜的情緒衝上了心頭。身邊不斷有學生走過，我幾乎可以感到那些詫異的眼光和竊竊私語落在了我的身上。不過，對於這一切，葉慕北似乎毫不在乎，只是用含笑的目光定定地看著我。

最後，只剩下一個不斷搖晃的鞦韆，還有兩個幼稚的人。

「哈哈哈！我開玩笑的！別走啊！」葉慕北攬住我發抖的肩膀，「這裏，以前很熱鬧的，滑滑梯都要排隊，後來新的遊樂場開了，這裏就逐漸被人遺忘了，再加上旁邊在開發新地盤，挖了幾個深坑，工地吵鬧得要命，就更沒有人願意來了。」

「答不答應我，那是你的事，和我沒有關係！反正我就是要追你，你想那麼多幹嗎？」他向後一靠，也不顧及身後有多臟，語氣是不由分說地霸道。

「下車吧！」

「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一直以來是什麼樣的人！」我接著說。

莫名地，原本消失在記憶里的一種情愫從心底浮了上來。

「小朋友，叔叔幫你盪鞦韆！」葉慕北頑皮地挑了挑眉，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對了，遊樂園怎麼會沒有鞦韆呢？

低下頭，腳下的影子和斑駁的樹影連成一片，被悶熱的風吹得來回微微擺動著。

或許，我不應該那麼冷淡地對待他？

和葉慕北出去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陸維說謊的次數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直到我麻木。

從這天開始，我已經沒有辦法拒絕他的任何邀約。

看著他伸出的手，我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把手遞給了他。

不安在我心裏慢慢放大，總覺得不應該這麼輕易答應他。冒險？這一點也不適合我；翻牆？這更不像是我會做出來的事。

「別這麼不近人情！我說了要追你，就是要追你！」葉慕北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書包帶，硬是把我拖了過去。

「你什麼都不需要去想，只要享受開心的事情，拒絕那些不開心就好了。」他說著，語氣輕得像是在哄小孩，順手撥開我被風吹亂貼在臉頰邊的幾縷頭髮，指尖的觸感綿長而溫柔。

我想，他一定懊惱透頂，說不定這個時候他正在後悔自己選擇了一個不解風情的木頭人，把他的心意拋在地上。他會生氣？

天啊，我居然真的跳下來了！

「並沒有每天，只是有時候……兩三天一次。」我盡量讓語氣平靜，音量適中。

「那你……」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咀嚼著他的話，他字裡行間的一本正經，卻讓我越發迷惑。

這種迷惑而無奈的感覺就像是朝一朵軟綿綿的雲打了一拳，卻揮在了空氣里，而那朵雲依舊淡淡地圍繞在我的身邊，不離不棄。

「我什麼也沒看到。」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突然一臉曖昧地笑了起來。

習慣了大幅度的搖擺之後，緊張的心情漸漸地平緩下來。

葉慕北愣住了，思索了幾秒，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哈！你還真是可愛！」

「才不是！你根本不了解我！」我突然大聲起來，「我是不是一輩子都要被束縛在乖乖女的套子里？永遠聽你們的話？叫我讀書就讀書，叫我吃飯就吃飯？」

被他拍得一縮脖子，我想起昨天從酒店裡狂奔而出的窘迫模樣，突然心裏一慌。

什麼，這裏還有鞦韆？

兩旁隨處盛開著不知名的野花，星星一樣密集又細小，白晃晃地撒落在暗色的草地上。

我搖搖頭：「從小到大，我都沒來過這種地方。」

抬頭就可以看見稀疏的星星和微笑的上弦月，遠處是城市的燈火發出的微光，映得大半片天空呈現出淡淡的灰紫色。

鞦韆越盪越高，視線越來越開闊，頭頂的天空是一片明澈的藍紫色，沒有一絲雜色，一架飛機在遠處掠過，只留下一個白色的亮點。

能看得見海魚的西餐廳，豐盛的晚餐，足以打動每個女孩的告白儀式，所有浪漫的元素都備齊了，可是我卻……

男生們在一千米長跑，跑道上到處是他們奔跑著的身影。

結果，我差點從牆上掉下來。

我站在牆根下仰望著，他帥氣的姿態就像是盤踞在大廈頂樓的蝙蝠俠，天空僅存的最後一抹紅光從背後打來，他的微笑隱藏在一大片暮色里，顯得那麼狡黠而霸道。

「不要再跟我說什麼學習的事情了！我早就煩透了！受夠了！」我再一次打斷他的話，抱著頭大叫起來，「是的，我很聽話，我會讀書，我是個乖乖女……可是那又怎麼樣？根本沒有人在乎我是不是真的快樂！從來沒有！」

「那麼，如果你覺得不高興，可以隨時揍我一頓，然後轉身走掉。然後，你不需要給我打電話，也不需要給我發簡訊，什麼都不需要做……」他和*圖*書漸漸地收攏了笑容，緩緩地說。

不過，這杯蜂蜜檸檬水還是被我放回了桌上。

我翻了個白眼：「你又不是《泰坦尼克號》女主角！」

我一路飛快地走著，一想到陸維可能會追上來，我就渾身顫抖。

我剛剛經歷了告白。

那是許許多多個日日夜夜積蓄起來的情緒。

被耍得團團轉的我終於醒悟過來，而他居然還無情地對我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差三秒。」

陳舊的鞦韆在前後搖擺中發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就像是隨時會散架似的。

像是有很多很多東西從身體的深處湧出來，堵在了我的胸口，讓我的胸口悶得發痛起來。

和他待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從一個小時到兩個小時，再到八九點回家。

「不，星安，我和你從小一起長大，我太了解你了，你什麼都不知道……」陸維蒼白著臉，搖頭，「葉慕北不可能適合你的，他早晚會傷害你的！」

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向後退了一步，悻悻地說道：「我……我要回去了！」

葉慕北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對我的懊惱和不快，而他的說話方式，就像是默認了我答應了他的告白。

我聽見葉慕北輕聲哼起一首曲子。我從來沒有聽過他唱歌，但是他低低的聲音、柔柔的曲調，和眼前的景色很配。

眼看我們倆就要撞在一起，雙雙摔倒在草地上時，他眼疾手快地伸出雙臂，穩穩地接住了我。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震驚的臉，我的身體里居然萌生出一種快意，那是不曾有過的、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微妙感覺。

我簡直懷疑，他把我帶到這裏，是不是純粹就是為了看我驚慌失措的表情！

「越高越刺|激！」

那些疑問，那些痛苦，那些憂鬱……那些情緒在我的心裏沸騰起來了，彷彿一鍋濃得攪不開的粥。

這個渾蛋，就不能正經點嗎？

「啊啊！」

獨自擠在人群里緩緩向前走，四周的聲音像海水一樣湧來，被夕陽染成粉紅色的天空下是一張張年輕而愉悅的臉，男生緊緊地牽著女生的手，女生把包抱在胸前，討論著街角新開的甜品屋。

「別摸我的頭！」我叫起來，還來不及拍開他的手，他就繞到了我的背後。

我想，他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真正的我，真正的顧星安會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子。

忍不住扯開嘴角微笑了一下，我按下「回復」鍵，打了幾個字，又刪掉——想說「好」，又覺得過於簡單，加上昵稱，又覺得過於肉麻。

「啊啊！」

從那兩片薄薄的唇里發出每一個低沉的音節，都像是落在琴鍵上的手指，在我的思緒里撞擊出悅耳的聲音。

突然不遠處的一隻黑色大鳥叫了起來，撲棱著翅膀從濃密的灌木叢里飛了出來。

頓時，一股熱氣襲了過來，我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汗水夾雜著太陽的味道。

意料之中，我聽見陸維抽氣的聲音。

他迷離的目光在夜色里閃爍，風吹過身後的長草叢，湧起一片暗色的波濤，很快傳播到很遠的地方。

這裏銹跡斑斑，再也旋轉不起來了，不過蓮花杯的中心，那架紅色的小飛機，依舊保持著昂著頭向著天空躍躍欲試的姿態，看起來像是隨時可以起飛一樣。

我把臉緩緩地湊近他的背，有些猶豫，最後在摩托車飛一樣的加速中貼了上去。他的呼吸和心跳像是緩緩的河流，和著模糊的歌詞，就這麼不斷地流到我的耳朵里——

在重心不穩的時候，我別無選擇地揪住了他的袖子：「我們……我們還是快走吧！」

「星安，你醒醒吧！」陸維黑著臉，提高音量打斷了我的話，「他就是一個有點閑錢的痞子！玩世不恭的惡少！喜歡欺騙女孩子的小混混！成天到晚在外面玩樂的不良分子！怎麼可能願意和你這樣的乖乖女在一起！你用你的膝蓋想一想，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

「你來過這個遊樂場嗎？」葉慕北一邊走，一邊用手捏著路邊的狗尾巴草。

「星安……」

回過身，現在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盪完鞦韆，我們倆一前一後地緩緩走在被雜草掩映的小徑上。

「據說承包的合同還沒到期，所以遊樂設施沒有撤下，市政府打算把這裏開發成藝術家樂園，所以，大概再過一段時間，這裏就會模樣大變了吧！」

「嗯。」他在我旁邊的石階上坐下來。

看著他們一個個仰著頭節奏不一致地邁動腳步，對跑道外的人來說，似乎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撞在他的胸膛上，我慌忙捂住發痛的鼻子，突然嗅到他身上一股青草的味道。

「什麼？」

他說得多麼簡單，我多想去相信他的話，這樣生活就會變得單純得多，可是……

「騙你的！」

遠遠地看到小巷門口橫著一輛黑色的重型摩托車，葉慕北靠在牆角下，以一個悠閑的等待姿態，修長的身影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空氣變得清明，也變得刺|激起來。

臉上迅速地燒紅起來，為了掩飾窘迫，我扭頭去看那堵牆，突然覺得，其實它看起來真的不高。

「原來你也有這樣的自覺啊！」睜大眼睛看著他，我有些氣急敗壞。當然，如果我不想上他的車，隨時可以甩頭離開，可是……

「真的，他對我很好，會靜靜地聽我發牢騷，放學後來接我，帶我去好玩的地方，我不喜歡做和-圖-書的事，他從來不會逼我去做……」

我都做了些什麼！

原來，我也曾經是個喜歡鞦韆的小女孩啊！

我沒有看陸維的表情，話說到一半就閉上了眼睛。

避開他灼熱的眼神，我的頭一點點、一點點地低下去。

遠離了喧囂，我的心情奇迹般地變得放鬆起來。

為什麼不可能？

「你……討厭！」我不禁懊惱地瞪了他一眼，不客氣地撥開肩膀上的那隻手。

在我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倉皇而無禮地離開之後，葉慕北是否還會在那裡等待？

我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想。

「抓緊了，我要推了！」

這裏沒有高高的摩天輪，卻有個破舊的海盜船，並不大，船上的木板已經腐朽了一半，有的船底甚至已經坐空，就像是剛剛被暴風雨襲擊過的殘骸。

我搖搖頭，對陸維露出一個微笑：「他對我很好。」

「什麼？還不夠高啊！」沒想到這個鞦韆架這麼沉，我已經用盡吃奶的力氣，卻還是沒辦法把鞦韆盪得更高。

視線變得模糊起來，那些被壓抑了好久的情緒，就在今天，在這裏，被無情地翻扯了出來，跳動在我的眼眶裡。

我正低頭琢磨著，突然地上多出了一雙球鞋。

有時是驚嚇后從他背後抽出的一朵玫瑰花，有時是夾在我課本里的一張紙條，有時是帶著酸梅湯味道的廟會露天電影，有時是某座大廈頂樓的華爾茲一對一教學……

「我們很熟嗎？而且，你……你怎麼每次都非要在學院門口找我！」我結結巴巴地說。

回到原點，暮光像往常一樣溫暖而寂寞。我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像往常一樣穿過血管一樣蜿蜒的小巷抄近路回到家裡，像往常一樣念課文，做一份歷年考卷，背幾十個單詞，完成今天的學習計劃。

「為什麼這麼荒涼？」葉慕北回頭幽幽地看著我，用詭異的語調說，「你知道嗎？據說如果在這裏的旋轉木馬上玩得太久，就會被詛咒，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四周突然變得很靜，風與草叢的沙沙聲、蟋蟀的奏鳴聲，都迅速地遠去，我只聽見他的聲音和我不斷慢慢放大的心跳聲。

每次回到家裡，都會看見母親坐在客廳里的電話旁，陰鬱地望著我：「你們學院怎麼又讓你們自習到那麼晚？」

天色漸暗，路燈還沒亮起來，微弱的霞光落在一處頗有童話色彩的建築上。馬路很空曠，葉慕北的摩托車快速馳向前方，那片建築物嶙峋的輪廓在我的視野中漸漸清晰起來。

「快上車！你想站在這裏被人看個夠嗎？」他再次催促著向我伸出了手。

「什麼？那你剛才說的故事……」

「我跳，你就跳？」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世界變得很小很小，濃縮在一個即將消失的遊樂場，連附近的小學生都不屑來玩的地方。

我抬起頭，看見幾個小學生從鐵門的柵欄外經過，跑得飛快。他們銀鈴般的聲音灑落在鐵門之外，一個孩子好奇地向這裏張望著。

「難得去玩一次就這麼草草收場嗎？那還真是倒霉！」他說著，帶著我繞到一堵紅磚砌成的矮牆前，指著一個被絲瓜藤覆蓋住的缺口，「我們從這裏翻進去看看！」

這個時候，我不想再看見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人，那種灰暗的壓抑感鋪天蓋地地湧來。

面前的景物霎時間沉沉地下落，視野里閃過一大片純凈的天空。風擦過耳邊，一片呼呼的聲音。

倉皇地轉過身，我在下課的鈴聲中大步地往樹下跑。

「這裏為什麼這麼荒涼？我們突然闖進這種地方，真的沒問題嗎？」我看著這個冷清得像另一個世界的遊樂場，真沒想到這個繁華的城市裡居然還保留著這麼一片安靜的地方。

一路狂奔回家，坐在書桌前，我依舊能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

生鏽的柵欄被一把沉重的大鎖牢牢關著。我站在大門外向里張望著，腐朽的鐵軌，憨態可掬的撞撞車裡堆滿了落葉，一隻油漆剝落成黑色的長頸鹿，高高地立在半人高的雜草里，看起來很寂寞……破敗的設施說明這裏已經很久沒人來打理了。

「啊？不會吧？看來你果然是個沒有童年的人啊！」

「嗯。」我點點頭，卻依舊覺得世界在搖晃著。

他猛地湊近我的耳朵，吹氣似的說：「你要是不上車，那我就在這裏吻你了！」

「我要讓你下不來！有本事你自己跳下來！」我來勁了，咬著牙奮力地推起鞦韆。

原來被人告白是這樣的感覺，有點酸酸的，又有點甜甜的，就像是檸檬汁里被放進了一勺蜂蜜。

我又皺了一下眉，第一次晚歸的時候，母親就問過我同樣的話。

「星安，我有話要問你。」頭頂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

他要帶我去哪裡？他究竟對我懷著怎樣的心情……問題太多了，我的腦子裡亂鬨哄的，我甚至不能捋直了舌頭來說話。

「真可惜。」他眯著眼睛站在那裡，遠遠地看了一會兒，就拉著我的手走了。

「你……你嚇死我了！」我抬起頭，是陸維。

「你瘋了嗎！」他第一時間打斷了我的話。

「別把我摔下來啊！」我不禁擔心地叫了起來。

盪得很高的鞦韆上，傳來他明顯很興奮的聲音。

眼前掠過的破舊招牌上寫著「華星遊樂場」，雖然生滿鐵鏽，依舊辨認得出來。

而現在，他曾經固定在臉上的溫柔，變成不可置信。

像是被什麼迷惑了心智，此刻，我愣愣地看著他的臉，就這麼鬼使神差地把手遞給了他。

ｈttps://m.hetuboｏk•cｏｍ.ｃoｍ每個人都需要愛，需要被認可，需要安全感，不是嗎？

「慢點來，對，再高點……再高點！不夠高啊！」葉慕北坐在鞦韆上悠悠地盪著，快活得像一個孩子。

葉慕北眼尖地發現矮胖的彩色小滑梯上有一團黑色的小影子，是一隻正在休憩的黑貓。

「已經站到這裏來了，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把手給我！」葉慕北把手伸到我面前說，「我會牢牢抓住你的手，說什麼也不會讓你掉下去的。拜託，我只是想找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和你一起看星星。看星星又不是看電影，不會需要你這個大小姐太多時間的！」

「傻瓜，我說了要追你啊！」他理所當然地說著，抬起手來拍我的頭頂。

翻開手機蓋，發件人寫的是「小混混」，我心裏一動，果然是葉慕北發來的簡訊。

我抬起手企圖抹去淚水，但是每當回憶起剛才和陸維爭執的話，就會有更多沉甸甸的淚水冒出來。

一隻有力的大手伸過來，輕輕地抓住了我的手，他的大拇指摩挲著我汗津津的手心。

「為什麼對我那麼好？」低著頭，我小聲問。

葉慕北一踩油門，有節奏的轟鳴頓時隔絕了整個世界的嘈雜，那些好奇的目光頓時被遠遠地甩在了後面。映著晚霞和清風，摩托車向著下一站馳去。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操場對面一群做仰卧起坐的女孩子，突然有些無所適從。

收起手機，接過他遞來的礦泉水，我有些心虛，連忙把目光從他臉上收了回來：「一千米，及格了嗎？」

操場上吹來的風攜帶著滾燙的溫度，看著操場上那麼多人，我就像是站在一個煮滿餃子的大鍋旁邊，臉頰也被這股熱風熏得滾燙。

「嗯……我去過一次吧，大概是上幼兒園的時候，但是不是這裏。」我拚命地回憶著那些就要被淹沒的記憶，「那時候我盪過鞦韆，玩過滑梯，還被一個不知道哪裡跑來的髒兮兮的小男孩推倒在沙坑裡，我大哭起來，然後就被我媽媽帶回家了。」

兩邊不斷飛速掠過熟悉的街道，學院、書店和圖書館漸漸地遠去，眼前的建築物慢慢地變得陌生起來。

我看看那個銹跡斑斑的藍色鞦韆架，掩映在長過膝蓋的綠草里，看起來就像一幅寧靜又傷感的風景畫。

夜色漸漸籠罩了大地。

我知道，我和陸維再也回不去了。

「星安，我喜歡你。」

和他在一起的許多日子，似乎就是由這樣溫情又奇妙的片段連在一起的。

分神之後，一個重心不穩，我慘叫著直直地向他撲去。

我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臉頰熱得像是被誰抽過一個耳光。

「哈哈哈，為什麼要走？你不覺得這裡是幹壞事的好地方嗎？比如搶劫？比如……」他抓住我的手，盯著我陰惻惻地笑了起來。

我坐在樹蔭下，看見陸維落在了後面，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白皙的手臂在陽光下奮力地擺動著，好像下一秒就會跌倒似的。

這裏顯然有人來玩過，椅子上是乾淨的，於是我迫不及待地坐了上去：「我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我抬頭看著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一絲內疚突然涌了上來。

同時，也需要對方能夠接受自己最糟糕的一面。

他的手猛地覆在我的手上，溫暖而有力。

這麼想著，我的心情也開始慢慢地變得明亮起來。

我低著頭，不想碰觸任何八卦或好奇的異樣眼神。

誰知一陣夜風不知從哪兒吹來，大腿一陣涼颼颼的。

「要考試了！同學在一起討論，學習起來比較有氣氛。」我鬆了一口氣，拖著沉重的書包從她面前走過，她還想再說什麼，我只是撇下一句「我累了，先去洗澡」就匆匆上樓。

「你還好吧？」

難道不良少年就不能有喜歡的人？

陽光沒有任何遮擋，天氣晴朗，似乎操場上的景物都變得比往常清晰了許多。

「討厭是嗎？那麼我就不管你啦！」他說完，突然從牆上跳了下去，然後在我的驚叫聲中以瀟洒的姿態穩穩落在一片矮草地上。

顯然他被我嚇著了。

你這樣的乖乖女……

又不是你和葉慕北在約會，你知道真正的他是怎樣的嗎？

「愣著幹什麼？快上車！」他說著，露出一排雪亮的牙齒，英氣逼人的臉被夕陽照得輪廓分明。

「沒事，沒事！」他拍拍我的背，而我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我看著他嘴角上揚的唇，腦海里就不可抑制地浮現出那天額頭被親吻的畫面，我的臉迅速地發起燙來。

「太高了！太高了！」忽然間，有種停不下來的錯覺，我慌得大叫起來。

一隻有力的大手拉了我一把。從鞦韆上下來，才發現我的雙腿已經癱軟了。

葉慕北的故事本就恐怖，再加上這隻鳥製造的音效，我頓時忍不住尖叫起來。

玩累了，和他坐在旋轉蓮花杯的一個杯子里。

真的可以嗎？只要享受開心的事情，這麼多年來，我可是從來沒有這樣隨心所欲過。

看看他那一臉壞笑——什麼都沒看到？我才不信！

「你在笑什麼？」被他突如其來的笑聲搞得莫名其妙，我的臉又開始發燙起來，「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如果不是葉慕北，我絕不會想到這個城市的角落裡還存在一個這麼有趣的地方。

他的手好大，好有力，我一下子被拉了上去，雖然腳下差一點踩空，滑了下去，但是他托住我的腰，硬是把我穩在了牆頭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

摩托車在一扇鐵門前停了下來。

似乎是因為過於震驚，陸維看著我，整整一分鐘沒有說話。過了很久，他沙啞著嗓子問我：「他究竟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把你變成這個樣子！」

真正的顧星安才不是什麼好孩子，她壞透了，她從試卷砌成的牢籠里爬了上來，她牽住了惡魔的手，她轉身沒入裝飾著七彩霓虹燈的旋轉木馬里，只想有人喜歡，有人愛，有人聽她說她的煩心事，有人在她放學的路上等著她，然後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帶她去看星星……

「別走！我跳！」我說著，把心一橫，縱身跳了下來。

或許，我是真的瘋了吧。

「現在輪到我了！」他說著，坐到了鞦韆上，「試試看，你能推到我剛才推的一半高嗎？」

「別怕！這裏面沒人管，不會有人來抓你，也不會被狗追的！」葉慕北對我說，他一手攀著絲瓜藤，一腳踩在磚縫，用力一撐就上了牆頭。他蹲在上面向我揮手，「上來呀！這裏面很好玩的！」

摩托車飛馳在公路上，清爽的風拂過臉頰，撩亂了頭髮，我的情緒慢慢地平緩下來。

「拜託，只有半人高而已，不會死的！你跳下來，我接住你！」他站在下面伸開雙臂，一臉輕鬆的笑容，或者說，一臉看好戲的笑容。

黃昏的沙灘，幼稚的水槍戰，累翻了的時候兩個人氣喘吁吁地坐下來，在沙灘上畫一個超大的心形，在他的手機里留下兩張笑臉貼在一起的照片，包裹著濕透的衣裳一人喝一杯熱咖啡。

前方傳來小孩的打鬧聲。

你瘋了嗎？

從此之後，他會怎樣看我？

讀書、考試，這樣的生活太平淡，像一杯白開水，如果葉慕北往裡面丟了一劑毒藥，那麼這一定是世界上最甜的毒藥，我願意溺死在它的甜蜜里，哪怕它有副作用。

眼淚好燙，燙得簡直超出了我的想象。可是，明明是那麼燙的眼淚，為什麼被風一吹，又會變得那麼冰涼？

對於我來說，葉慕北就像是個魔術師。我不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出現，也不知道他會帶給我什麼樣的驚喜。

我怎麼會這麼輕率地答應了他的要求，上了他的車？

我心裏猜測著，所謂「超級好玩的地方」，是新開的遊戲廳，還是溜旱冰？不對，這些簡直太小兒科了。那一定是我絞盡腦汁也猜想不到的地方，不然，他怎麼會是葉慕北呢？

「不……星安，你一定是學習壓力太大了，讓我和你媽媽好好談談，他們不能總這麼逼你……」陸維聲音里的怒氣突然收斂了，「答應我，不要再和那個混混見面了！」

「讓你多吃點飯，你就是不聽！」

我沉默了一會兒，盡量不去看他鬱悶的表情：「那你準備下禮拜重考嗎？」

快樂有許多種類，可它就像別人手裡的冰激凌，如果不親自嘗試，永遠不知道它的味道。

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我回過頭，迎上他詫異的目光。

屏幕上簡短的一行字：「放學在冰激凌店等我，帶你去一個超級好玩的地方！」

陸維嚴厲的目光像是一道灼熱的光芒，我甚至能感受到那種令人心煩意亂的熱度。

陸維的震驚甚至讓我覺得有一絲可笑。

不過，會哼歌的他，應該心情不錯吧！

這是誰的歌？又是什麼時候的歌？我不知道。

「等我跳下來，壓扁你！」

再過十幾分鐘就要放學了，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我摸到那堅硬的外殼時才發現手心都是汗，於是在褲子上胡亂擦了一下，才把它掏了出來。

「那個謠言是真的嗎？」他突然問起來，目光平靜地望著操場的中間，像是在談論明天的功課。

我皺了一下眉，這件事果然是瞞不住的。

「什麼……什麼謠言？」我愣了一下，沒什麼底氣地問。

可是，如果瘋了就能交換這樣一段縱情的時光，那麼我覺得也是完全值得的。

「是的，我和他在一起。」

「什麼？要翻牆？」我看了看那排足有2米高的矮牆，有些膽怯。即使塌了一角，這個缺口也足有一米高，要爬上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翻牆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情……

「放心，我會接住你的！」

他只是向海邊一指，說：「那艘遊艇空著，我們偷偷跑上去看夕陽吧！」我毫不猶豫地點頭，和他牽著手去買船上吃的漢堡包。

或許這些老舊的設備已經提不起他們的興趣，只是偶爾感到好奇。

「喜歡這裏嗎？」安靜地休息了一會兒，葉慕北突然問。

「不過是出來玩玩而已，原來你還帶著這麼沉重的心理負擔？」他扶著額頭，笑得一抽一抽的，「難道每次不是我強拉你上車的嗎？」

「不要！那我怎麼辦！我要怎麼下去！」我坐在高高的牆頭上，急得直踢腳。

終於，鞦韆漸漸地停了下來。

當她這麼說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已經給陸維打過電話，而陸維又一次幫我撒了謊。

「你再說一遍，你和他在一起？」

小心翼翼地半趴在上面，我向遊樂園裡張望著。牆角下堆著一些雜物——唐老鴨的碰碰車和幾張綠色的躺椅。不遠處有一個矮矮的滑梯，沙坑裡已經幾乎沒有沙子了，取而代之的是青色的草叢，而在遠一點的地方，居然有一個小小的旋轉木馬，上面的漆已經變得斑駁起來。我看著眼前的一切，幾乎可以想象出這裏以前的場景，這裏一定有過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也承載過許多人美好的回憶。

我皺起眉，他的邏輯讓我徹底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