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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梨不是沒想過向他們傾訴，工作、生活、體弱多病的小兒子和身體漸弱的老人，諸多問題將沈爸和沈媽的時間分割得一乾二淨，這個多一點，那個便會少一點。沈梨只是不那麼恰巧地被他們劃分在少一點的區域里。

媽媽對不起你……

沈梨掛在臉上那解氣的笑，忽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愣怔。

但幸好不算太晚。

到底栗子媽媽和沈爸沈媽說了些什麼？

一個禮拜之後，「沈梨離家出走事件」已經平息，她當時脫口而出的那些怨恨的話語，她對沈天佑做的那些事，如同大雨驅散了薄霧，被春日的陽光一照，便什麼蹤影也沒有了。然而沈梨清楚地知道，這一切遠沒有消失，只是被掩埋在這偽裝的和平之下罷了。

沈天佑馬上走到門口迎接，沈梨也從電腦桌前離開，站在自己的房門口向外看。一臉憔悴的沈媽抬頭看見自己的一雙兒女，下一個動作便是衝上前將沈梨緊緊地抱住，號啕大哭。

這太不尋常了，或者說太詭異了！沈媽和沈爸，怎麼會有優先女兒的這一天？更奇怪的是沈天佑竟然同意了！

「嚯，多大的臉！孩子們的父母？我叫你們天佑爸媽是因為我管你們叫沈梨爸爸、沈梨媽媽的時候，你們沒明白我在叫誰！你們，對沈梨爸媽這個稱呼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鏈接打開是一個音頻，點擊播放後傳出來是栗子哥哥鬼哭狼嚎的歌聲。剛一打開就發出極大的聲音，嚇得沈梨趕緊捂住揚聲器、按下暫停，等她插上耳機才繼續播放。

栗子哥哥管栗子叫「板栗」，將自己的微信名也改成了「板栗哥哥」。有他的微信只是為了投票、集贊、搶紅包，沈梨還從沒跟他聊過什麼。這次忽然沒頭沒尾說這麼一句，沈梨雖然摸不著頭腦，但還是點開他發來的網頁鏈接。

沈梨一臉錯愕，她和_圖_書的視線里還有同樣錯愕的沈天佑，等到沈爸進入她的視線時，她驚覺沈爸臉上也寫滿了愧疚。

沈媽的聲淚俱下沒有持續多久，在沈爸的安撫下沈媽終於停止了哭泣。沈爸緊緊地擁住沈媽和沈梨，他在沈梨的頭髮上親吻了一下，似乎承諾了什麼。但再多的話語，他便不肯說了，而沈梨離家出走和搬出家住的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然而栗子媽媽說著說著語氣就不那麼咄咄逼人了：「我為什麼管你們叫天佑爸媽，不叫你們沈檢察官、楊處長？」

某某爸爸，某某媽媽，幼兒園和小學老師最喜歡用這種稱呼來稱呼學生的家長，到了初中就變成了某某某的家長。沈爸和沈媽在沈梨上小學以後就沒怎麼進過沈梨的學校，他們怎麼可能會熟悉這個稱呼？

一切都明晰了，沈梨覺得這段錄音能讓她弄明白那天晚上父母抱著她痛哭的原因。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父母態度大轉變的模樣，沈梨更好奇他們那天談話的內容了。

沈梨終於明白了栗子哥哥的意思，他聽到的是沈爸沈媽與栗子媽媽的談話。因為他覺得自己聽到的是沈梨的隱私，所以才向她道歉。

她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看到那個不被父母重視的小孩，一步一步，彷徨又怯弱地走到今天。她覬覦過溫暖，最終退卻在父母劃定的懂事的界限里。

錄音里質問聲不停，總是以「你們知道嗎」作為結尾，被質問的沈爸沈媽沒有一人回答，只有捂著嘴無聲哭泣的沈梨用眼淚作答，他們都不知道，這些事他們都不知道！

「她說壓歲錢都會上交給你們，初中三年級，她省了一個學期的零用錢，買了一個數位板，這件事你們知道嗎？她們倆讀初中的時候，被高年級的學生攔著要錢，這件事你們知道嗎？」

就像現在這樣，他們原本以為hｔtps://m.heｔｕbooｋ•com•ｃoｍ沈梨今天約了栗子去玩便不會回家吃飯，打包帶吃的回來時就只帶了沈天佑的那一份，沒有沈梨的。

沈梨已經沒心思聽錄音里的話了，栗子媽媽說的那些話彷彿是帶著倒刺的鉤子，扎進她的傷疤里，扯出來時帶著模糊的血肉，她疼啊。

「兩個孩子之間的事情，我也了解，磕磕碰碰沒什麼，吵架拌嘴常有的事，吃醋爭寵那也是絕對少不了的。一個孩子的家長要顧及孩子的教育，兩個孩子的家長還要思考怎樣讓兩個孩子相處，這都是麻煩事，可你們不能為了讓自己省心，就要求大孩子給小孩子讓步，大孩子年齡再大也是個孩子啊！」

這句道歉，她等了多久？

沈梨完全沒想過會不會被人聽見，她壓抑了太久，只等這一晚讓眼淚傾瀉。

如果視線可以穿牆，哭暈了頭的沈梨會發現與她一牆之隔的房間里有張同樣大小的床，藍色的床單顯示這是個男生的房間。

錄音里，沈媽似乎想要反駁，剛開口說了一句，又被栗子媽媽擠對回去：「你別不承認，現在是因為沈梨弄出這麼大陣仗你才覺得事情要緊，沒出這件事以前，你哪記得你是她媽媽？天佑爸爸別打岔，你也一樣！」

沈梨往床上一躺，忽略沈媽的喊聲，她對著滿臉好奇的小猴子說：「他們很奇怪，對吧？」

沈梨把胳膊橫在臉上，咬著胳膊發出難以抑制的哭聲。

「你是什麼意思？」

耳機里的栗子媽媽繼續說：「這些你們都不知道吧？我不明白你們到底在要求她什麼。要求她懂事，要求她閉嘴，要求她壓抑自己的天性，直到後來連句真話也不敢跟你們說。母女離心，你們還要她多懂事？」

就像小學生回答老師提問一樣，沈爸回答：「下了班我們就不是政府機關的幹部，只是孩子們的父母。」和-圖-書

終於，栗子媽媽開口了：「我的意思是，你們不配做沈梨的父母。」

有著良好作息的沈天佑破天荒還沒進入睡眠，或者說他是從夢中驚醒。半夢半醒之間他聽到了來自沈梨房間的抽泣，一開始是被嚇一跳，後來被一直哭個不停的沈梨弄得煩躁了，差一點他就捶牆壁發火了。

錄音里是一陣嘈雜的聲音，有人進入房間，寒暄了一陣，幾人終於坐下。

沈爸和沈媽能力有限，只能做沈天佑的「全能俠」，輪到沈梨便只能一問三不知了。

「不能好好養孩子，當初為什麼要生下來？既然生下來了，為什麼不能好好地承擔父母的責任？你們不只是沈天佑的父母，也是沈梨的爸媽……」

這隻是一個很細小的地方，然而細節最彰顯人心。

他們只熟悉「天佑爸媽」這個稱呼。

「我第一次看見沈梨，她還是一個特別小的姑娘，看起來比一年級的其他學生要矮，老師問她有沒有人來接，她就站在那裡不說話，眼巴巴地看著門口。我問她住在哪裡，要是順路就一起送回去。沒想到她就傻乎乎地點頭跟我走，我當時想，送這孩子回家之後一定要跟她媽媽說說，讓她教育孩子不能輕易跟陌生人回家。結果她不僅跟著我走，最後還帶我們進了家門，沈梨媽媽，我要是你，我一定被嚇得晚上睡不著覺。」

錄音沒有停止，沈爸沈媽陷入沉默，栗子媽媽繼續說：「五年級的時候，栗子說要去學畫畫，我答應了。過了兩天，她又反悔，我好奇便問了一句，原來是你們家說沒時間接送便不讓沈梨去，她沒有玩伴便歇了心思。我一直覺得小孩子對學特長都是三分鐘熱度，但沈梨一直很喜歡畫畫，這件事你們知道嗎？」

此時，錄音里有誰在叫栗子哥哥，他應了一聲，把手機放在桌上便離開了。而錄音軟體仍在繼續錄音。

哈和圖書哈！沈梨樂得想在床上打滾，她爸爸媽媽在家裡何等權威！哪有人敢把他們當成小學生一樣訓斥？

錄音里栗子媽媽的嗓門大極了：「天佑媽媽，說實話媽媽這個稱呼你真沒資格。不是不及格，是沒資格！」

錄音里很長一段時間沒人說話，似乎是栗子媽媽在整理自己的思路。

沈梨愣住了，想起那是她剛上小學的時候，奶奶身體不好不能繼續照顧她了，父母經常要陪著沈天佑上醫院，便要她放學后自己回家。她回到家還得依照媽媽的吩咐，用電飯煲把米飯煮好，想來栗子媽媽第一次送她回家也看見了這一幕。

她拿胳膊撐著腦袋，給小猴子蓋上屬於它的小被子，接著從枕頭下翻出手機，屏幕上提示有一條栗子哥哥發來的微信消息。

栗子媽媽把事實攤開來說，她的話如同刀子，一刀一刀地扎在他們的心肺上。這是他們的過錯，一刀一條疤，全是扎進血肉里的事實。這對懵懂無知的父母終於明白，沈梨真的過得不好，這些不好不是吃不飽穿不暖，而是她活得不像一個孩子。

聽到這話，沈梨「撲哧」一聲笑了，栗子媽媽為人耿直，時常說出一些讓人接不下來的話，她完全可以想象當時的場面有多尷尬，媽媽的臉色有多難看。

沈梨沒有在意，沈爸沈媽張了幾次嘴，最後對眼巴巴看著的兒子說：「你晚上吃這個不消化吧？要不給姐姐吃吧？」

耳機里傳來和她一樣的抽泣聲，忽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梨梨，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

板栗哥哥：聽我自己錄的歌才發現也錄下了這些，我發誓我只聽了五分鐘！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這聲音和那天晚上沈媽抱著沈梨發出的哭喊聲一模一樣，真相在這一刻完全揭開。沈梨終於明白他們對她改變態度的原因。那天晚上沈媽聲嘶力竭的道歉，上氣不接www.hetubook.com.com下氣的哭號聲，此時像是重新接通了訊號，傳達到沈梨的腦海里。

他們彷彿是洗心革面了，不再對沈梨有這樣、那樣的要求，也不再以「你是姐姐」為開頭來跟她對話。從前的瓷娃娃是沈天佑，如今換成了沈梨。倒不是說易碎，而是他們用一種戰戰兢兢的目光來看沈梨，生怕她有不滿意之處，連她皺一下眉頭都要著急很久。

沈梨被突然抱住，還沒醒過神，就發現媽媽伏在她的肩頭哭得撕心裂肺，稍有掙扎，便被媽媽抱得更緊，沈媽嘴裏還哭喊著：「是媽媽的錯，寶貝，媽媽對不住你，媽媽對不住你！」

但他忍住了，還一聽就是半個小時。

他不知道沈梨為什麼哭，他只是忽然意識到沈梨也是一個會哭的女孩子，一個可以哭得這樣傷心的女孩子。

沈梨的眉毛快要皺成八字，撂下一句：「我吃過了，給他吃吧！」便回房間關上了門。

小陽台外的月光皎潔，透過防盜窗和玻璃門，灑在她的床上，讓她如同這月光一般朦朧。夜已經很深了，夏蟲還沒開始發出惱人的叫聲，於是沈梨的抽泣聲在這夜裡顯得格外明顯。

小猴子玩著自己的玩具香蕉，扯著下巴對她做鬼臉，大概是在笑她大驚小怪。

沈梨搖了搖腦袋，自言自語道：「沈梨，你真是有毛病！對你好反而還不自在了！」拋開這些不想，她拿頭頂著小猴子的胳膊玩，一人一猴子鬧著玩，最後竟然玩著玩著睡著了。再睜開眼才凌晨一點，從昨晚八點開始睡的沈梨這下是徹底睡不著了。

那天晚上，爸媽很晚都沒回家，沈梨不樂意陪沈天佑在客廳坐著，便躲回自己的房間玩電腦。兩人誰也沒有去睡覺，電視被按了靜音鍵，只剩下掛鐘不知道尷尬地走著。十二點過了好一會兒，門才被推開。

沈天佑暈倒的那天，不管怎樣都打不通沈爸沈媽的電話，是因為他們在栗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