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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騙我？那人家怎麼說是演戲呢？護士台的那個護士該不會也是串通好了的吧？」喬祿反應過來，指著沈梨問，「你呢？你跟他們一夥的？你把我騙過來，他們答應給你多少錢？」

不知道是誰接了一句茬，問：「演戲？」

「爸爸承諾，你想幹什麼我絕不會阻攔，你想養猴子也可以養，你想當獸醫，爸爸雖然不認同，但這是你的選擇，爸爸也支持你。」

「你就是要讓所有人都不舒坦，你才舒坦對嗎？」

付完車錢，沈梨駕輕就熟地帶著喬祿走進住院部的大門，走出電梯時喬祿忽然欲言又止：「你說……」

他們上了車，沈梨把地址報給司機，轉頭就看見喬祿迷茫的臉，她沉默了好久，小心翼翼地觸碰對方，問：「是不是覺得太突然了？」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天台待到十一點，你們在樓下慶祝，有誰發現我不見了嗎？」

喬祿的視線一直在喬建良的身上，他問：「你要我怎麼做才滿意？老老實實地回家，對你們答應我養小猴子的事感恩戴德？然後呢？高考我考，填志願你們來，做不到出色也要讀一個不給你們丟臉的專業，沒什麼志氣但在你的安排之下過完這一生。這樣你們就滿意了，這就是你們的補償，對嗎？」

喬子舜回頭看一眼，撤下毛巾，端著水盆說：「我去倒水。」說完，他便離開了病房。

喬建良雖然臉上通紅，被揭穿卻不窘迫，反而說：「你誤會了，我們沒想騙你。」

誰還能不老呢？誰不是一出生就向著老去、死亡的終點前進呢？可那個像一座大山一樣的男人——父親，他怎麼可以老？

「那是因為高燒39℃向哥哥求救卻被拋下的人不是你！」

喬祿立在門口，頭也不回：「我知道你想說什麼，htｔｐs://ｍ•ｈｅtｕbooｋ•cｏm.ｃｏm但是他們不值。」

「要是我不呢？」喬祿打斷他，「我不會回去，也不會過那種人生，你們愛彌補誰就彌補誰，我絕對不會妥協。」

「閉嘴！」

喬祿被喬子舜一吼，安靜了不少，他的視線看著一個方向，輕聲詰問：「這就是你們所謂的補償？」

「搬回家住吧，兒子，給爸爸一個彌補的機會。」

「好什麼好？社會地位低，又沒前途。」喬建良沒好氣地說，「還整天圍著貓貓狗狗打轉，又臟又臭的，沒出息！」

沈梨拍了拍喬祿的肩：「寬容些吧，雖然他有你們三個孩子，但是也沒有專門學過怎麼做人家父親。我媽說她也不是生來就會當媽媽的，有些不懂的，她希望我能教教她。其實想一想，大家都是這樣。」

喬建良訕訕地笑，像是做錯了事：「就是一個小意外。」

喬祿的父親喬建良半靠在床，喬子舜擰乾毛巾，繞過輸液管給他擦臉，喬建良從喬子舜的動作間隙里看到了喬祿，激動地向前傾：「兒子！你來了！」

沈梨慌了起來，她給喬祿的回答是「撿來的」，這大叔要是把實情說出來，那她就變成「同謀」和「幫凶」了，她忙著向喬祿解釋，喬祿卻沒時間聽她解釋。

二十分鐘之前護士告訴他，喬建良是被「小電驢」撞了。喬祿的怒火一瞬間就被點燃了，被「小電驢」撞了，怎麼不說被自行車撞了呢？

沈梨突然插嘴問：「當獸醫有什麼不好？」

門忽然被人推開，端著托盤的護士邊說話邊往裡走：「405，戲演完了沒有？演完了趕緊走啊，床位很緊張的，後面還有人排隊等著住院呢！」後面跟著來不及阻止護士的喬子舜，門口站著呆若木雞的沈梨。

https://m.hetubook.com.com喬建良心疼妻子，也感激妻子為家庭做出的犧牲，兩人商量著決定把第三個孩子流產了。結果老太太死活不同意，說都懷孕三個月了，孩子都成形了，所以極力要求兒媳把喬祿生下來，一把年紀的老太太拍著胸脯說生下來她照顧。

兩人忽然沉默了下來，病房裡的氣氛有點傷感。

喬祿含糊地應了一聲，仔細地把喬建良看了一遍，只見父親的髮鬢冒出白絲，抬頭紋也深了，看起來很憔悴。

喬建良知道他這個兒子心很軟，他憨笑著答：「不清楚，當時暈過去了，一覺醒來就這樣了。」

沈梨百口莫辯，喬子舜站到她的前面擋住了喬祿的指責：「全世界都欠了你嗎？你那副全世界你最委屈的模樣到底給誰看？你就一定要把我們都想得這麼壞嗎？」

「你不要把爸爸想得那樣不堪！你現在還太小，有些想法就是一時衝動。等你到了爸爸這個年紀，你就知道有時候理想是不值一提的……」

護士抬頭，不假思索就答：「姓喬的？你是說被『小電驢』撞了的那個喬建良吧？405號病房。」

他們的確為和解做出了努力，但方法錯了，信任早沒了，所以無論做什麼，做不做，結果都是錯。

四十七歲，說老不老，可是說年輕也不年輕了。三個孩子的父親，一家之主，事業上是大好的年紀，但「三高」和各種疾病也跟著來了，尤其還有種種其他的意外。種種的種種，都在告訴喬祿，那個專橫霸道的人開始變老了。

「砸」這個字悶聲敲在喬祿的心臟上，不用沈梨勸，他緩了十來分鐘，自己推開了病房的門。

喬建良看著兒子倔強冷硬的殼子在他的面前漸漸軟化，這才說出他最想說的話：「搬回家住，好嗎？」www.hetubook.com.com

後來護士告訴他，是一輛「小電驢」被車撞了，「小電驢」失衡甩出去，砸到了人行道上的喬建良。

「疼不疼啊？」喬祿看著他亂糟糟的頭髮，心有點軟了。

喬子舜噎住了，下一秒又說：「我不是道歉了嗎？你也沒出事，我後來也挨了罵啊。」

這話聽得喬祿鼻子一酸，他坐在病床邊上，抬手就想再看看他爸的腿。可是卻被喬建良壓住，他說：「沒什麼好看的，都包起來了。」

他逼視著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原來還是苦肉計啊，說說吧，誰出的主意？」

沈梨看到他臉上的擔心，寬慰他：「沒事的，要不，我們先去護士台問問？」

沈梨叫住他，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她原意是想讓喬祿和他的父親好好談談，卻沒想到對方的示弱只是苦肉計。

「『小電驢』？」

「喬祿！」

但也沒什麼意義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喬祿是喬家的第三個孩子。那時喬媽媽的事業因為大兒子和二兒子的出生一再被耽誤，生完喬子舜，喬建良就拍板決定不生了，卻沒想到沒過多久又發現了喬祿的存在。

門「砰」地被關上，房間里的這兩個人也無法得知，喬祿在進來之前的十分鐘里，究竟想過些什麼。

所以當喬建良拍著胸口說他這些年忽略了小兒子很多時，喬祿心裏真的軟乎成一片。道歉就算遲到，也好過不道歉。

終於說出實話了，喬祿梗著脖子看了他父親一眼，彷彿在笑喬建良的天真，他留下一聲冷笑，推門往外走。

喬建良沒心沒肺地笑了笑，說：「兒子，爸爸跟你商量個事唄，你搬回來住吧。你看，像現在這樣，指不定哪天爸爸就突然不在了……」

三個人一個比一個臉紅脖子粗，喬祿是奓了毛的貓，齜牙咧嘴地為自己抱不https://m.hetubook.com.com平；喬子舜像個國王，詫異怎麼有人不接受他給的恩賜；只有喬建良紅著臉，臉上有著父權被挑戰的憤怒，也有一絲懊喪。

喬祿追問：「你就是嫌小猴子又臟又臭，才把它丟掉的？」

喬祿猙獰地笑：「對，你挨罵挨了五分鐘，但慶祝你得獎，慶祝了一整個晚上！」

喬祿走過去，掀開被子，露出喬建良打了石膏的腿，他又把被子蓋上，細心地掖了被角，低著頭問：「怎麼弄的？」

護士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嘴上說了一句「打擾了」就匆匆退出了戰局。

喬祿嗓門大，喬子舜比他更大：「我們現在不是在補償你嗎？你還想怎樣？」

喬祿迅速地眨眼，眨掉莫名而來的水汽：「有點，有點難以置信。」

喬祿看著車窗外，半晌才回答她一聲：「嗯。」

兩人相互把對方往絕路上逼，話越說越狠。這裏沒有人站出來當和事佬，火藥味在抵達一個峰值后爆破。沈梨慌忙將在場的人掃了一遍，找不到一個可以求助的對象。

二十分鐘之後，喬祿推開了405號病房的門。

他就知道他們是想把他騙過來，用苦肉計把他忽悠回去。

此時的喬祿杵在病床上，如同一棵仙人掌，但他的刺早已經被軟化，再也傷不了任何人。他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點頭，準備說好。

「你說他被什麼撞了？」

談判破裂，假象被戳破，喬建良也懶得維持慈父的人物設定，譏誚道：「絕不妥協？把你零花錢一斷，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硬氣！」

沈梨帶著一種使命感，想了個招，她先找到喬祿的班主任，跟班主任把事情一說，把假一請，再帶著班主任直奔操場找人。

喬建良看見喬子舜給他使眼色，明白自己說漏嘴了，索性攤開來說：「我沒丟，我還給它找了個好下家，就這個小姑和-圖-書娘，給她養去了。」

他苦口婆心建立的慈父模樣突然就垮了一半，沈梨想，也許這才是這個大叔的真實模樣。

喬建良喝止住發怒的二兒子，親自解釋道：「我們這是為你好。高考涉及你的一生，我作為你的父親，不能看你做事不計後果、想當然地去做。」

沈梨覺得他們都是有資格生氣的，這麼多年來被忽略的喬祿和嘗試著做出和解舉動的喬爸爸、喬二他們都有資格生氣。

有時候就是這樣，答案就在眼前卻錯失了得知的機會，後來每一次想起都在懷疑，當時的答案是不是跟自己揣測的一樣。

有幾個孩子的家庭，一般被忽略的總是中間那個孩子，但喬祿家是個例外。他回家住的那年喬子堯十歲，喬子舜八歲，都是非常重要的學齡期，兩個大人一人管一個，對上喬祿就有些力不從心和並非故意的遺忘。

護士平靜地回答：「『小電驢』。」

或許是班主任的可信度更高，或許是沈梨給喬祿看的視頻截圖太戳心，喬祿這次像個悶葫蘆一樣，被沈梨一拽，就老老實實地跟著走了。

喬祿沒因為護士的離開而作罷，他站起來，發出可怕的笑聲：「我還以為……我還以為這次不是騙我的。」

他當時就想衝進來拆穿他們的把戲，但被沈梨攔住了，沈梨讓他好歹聽護士把話說完。

喬祿是感謝奶奶的，如果不是她，自己甚至不能出生。可是老太太八十多了，畢竟精力有限，養了喬祿幾年，包袱一卷，又把他送回了兒子家。

「好好，我不說這個。」喬建良拍著喬祿壯實的胳膊，伸手想揉揉對方的頭，卻發現喬祿已經比他高出許多了，他感嘆道，「什麼時候你就長這麼高了呢？」

此時的護士台只有一個正在錄入文件的護士，沈梨敲敲櫃檯問：「請問，這裡有沒有一位姓喬的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