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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新媽媽卻對著行李箱皺了皺眉頭：「子夜，這些衣服都太舊了，不然我給你買新的好了。」

李子夜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從始至終都低著頭聽她說話，一句嘴都不插，只在她這樣問的時候搖了搖頭。

可是，究竟是誰給父母的權利，怕她拖累的時候就把她丟給別人，需要她的時候就又把她召喚回身邊？

甚至就連前兩年養的小黑狗旺財都可以算是她的家人。

新媽媽打開了李子夜的行李箱——那是為了去接李子夜而準備的，李子夜自己只有一個破書包而已。

手機……這種東西距離她挺遙遠的。雖然姐姐和爸爸都有，但都是當成寶貝一樣，她不敢碰。

她不想學，她只是覺得命運很好笑。

也只有在說到這件事的時候，新媽媽的神情才從久別重逢的喜悅變成一種化不開的憂愁。

明明身體里流著一樣的血，明明是一樣的父母，她的哥哥從小住在這樣別緻的房子里彈鋼琴接受著最好的教育，她卻在窮鄉僻壤每天想著怎麼翻越山坡才能用最快的時間趕回家幫養母做家務。

李子夜只是站在原地沒有吭聲。

她怎麼可能習慣呢？她的家人應該是那個每天系著圍裙在爐灶邊忙碌給她做好菜好飯的媽媽，應該是那個每次出門都會給她帶回各種各樣好看的小飾品的姐姐，是那個不苟言笑喜歡用老煙桿抽土煙的爸爸……

新媽媽推了李子夜一下：「子夜，過去叫爸爸。」

新媽媽接著說：「今天www.hetubook.com.com爸爸應該會從醫院回來，等會兒東西收拾好之後先在樓下等一會兒。」

而她身邊的新媽媽穿著洋氣的墨綠色連衣裙，層層疊疊的裙擺好像是路邊微風吹拂下荷田表面那層層疊疊的綠色浪潮，身上還披了一件白色的小西裝外套，看起來幹練又漂亮。

反正，她是不會的。她會割稻子、採蓮子、洗菜、做飯、餵豬、養鵝……但是她不會彈鋼琴，更確切一點說，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見鋼琴。平時只能從家裡那台老舊的彩屏電視機上看到別人彈鋼琴的樣子……

誰說命運是屬於自己的，總有那麼多人，那麼多事，好像一雙雙手，爭先恐後地把人往不想走的路上逼。

新媽媽只能嘆了口氣。

李子夜還是沒有回答，站在原地，好像一尊雕塑。

李子夜只是默然地站在原地，不聲不響。

李子夜也就沒有再掙扎，離開了那個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家。

李子夜真恨不得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不想聽。

後來的細枝末節，李子夜都不記得了，或許很久以後她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和宋時安第一次見面時他通紅的眼眶和滿眼的淚水，一個中年男人那樣柔軟脆弱的模樣深深刺痛了她。

不算是那種大富大貴的精緻別墅，只是普通的自建房，當然比起在鄉下的家來說，這簡直就是宮殿了。

李子夜一直縮在車門的位置，根本不敢吭ｈｔｔｐs://m•hｅtubooｋ•ｃom•ｃom一聲。

她並不怨懟過去的生活，也不討厭。她只是越發覺得她的親生父母有多麼殘忍和自私。但是同時她也記得很清楚，養母把她的手攥在手心裏，熱淚盈眶地對她說：「阿夜，我也不想讓你回去，但是你阿爹的舊傷需要錢做手術，醫生說這手術再不做他的腿也算是廢了……阿夜，你回你親生父母家也算是應當，畢竟他們生了你……」

行李箱里都是花花綠綠的衣服，養母收好了，疊得整整齊齊，春夏秋冬沒有一套落下的。

旁邊的奶奶也一把拉住了李子夜的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回了宋家以後就要好好孝順爸爸媽媽知不知道？這裏才是真正和你血脈相連的地方……」

新媽媽連忙答應了一聲：「嗯，接回來了。」然後就回過頭來招呼李子夜，「跟媽媽下樓。」

兩個人收拾好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門外剛好響起了汽車的鳴笛聲，然後有人開了門，接著傳來一個洪亮的老者的聲音：「阿慧，孩子接回來了沒？」

這種感覺，就好像有誰跟她開了一場摸不著頭腦的玩笑，也像是一場夢。即使後來這個女人給了養父母一筆錢把她從家裡帶走坐上車的時候，她也還是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從夢裡醒過來。

是了，這就是他們興師動眾來她的養父母家，軟磨硬泡手段用盡也要帶她回去的原因——她的親生父親得了絕症，也許就要不久於人世了。

她穿著姐姐剛從hｔtｐs://m•hｅｔｕbook•ｃoｍ•com縣城給她買的一件艷紅色的格子襯衫，下身穿的是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一雙半新不舊的球鞋套在腳上，鞋帶上還沾了泥巴。

李子夜躊躇了很久才走過去，用很輕的聲音喊了一聲：「爸。」

她到樓下的時候，客廳里已經坐了一群人。坐在中間的中年男人兩鬢已經現出斑白，身材高大，不怒而威，裏面穿著襯衫，外套是只搭在肩上沒有穿好……他的目光越過了其他人，落在李子夜身上，身體輕微顫抖了一下，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子夜還是亦步亦趨地跟著，有點害怕。

她是在田野里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孩子，她伴著田野、鳥雀長大，看的是大山，走的是泥濘的小路，住的是片瓦遮頭的平房，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去上學。

之後的話她都沒有聽進去，因為她在窗外涼風的吹拂下睡著了。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有點低，帶著淡淡的歉疚和傷感，說不出來的複雜。

新媽媽怕傷了她的心，所以還是把衣服一套套拿出來放進衣櫥里：「子夜，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就是希望……希望能對你好一點……」

她的哥哥……會彈嗎？

李子夜卻只是淡淡地收回視線，沒有接話。

隨意地回頭一瞥，就看見了大廳角落裡放著的一架鋼琴，恰好陽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流淌在鋼琴優雅的琴身上。

看到李子夜搖頭，新媽媽皺了皺眉：「我還有舊手機，也是能用的，等會兒我去找找，你先暫時https://m.hetubook.com.com用著，有空帶你到街上逛逛，缺什麼都買齊。」

他的聲音都在發抖，氣息也不穩定，眼睛里的淚水好像馬上就要奪眶而出，但是他生生忍住了。

但是沒有……一直都沒有……她就好像坐過山車一樣，一路衝到了最高點，這種感覺讓她惶恐。

但是這些突然闖進她的生活里強行把她帶走的人，她根本不想把他們稱為家人。他們只不過是土匪，只是普通土匪劫財綁票，而他們綁架的卻是她的人生。

七年之後的李子夜依然可以清晰地記得她被從鄉下接回家的那一天，路邊都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空氣里有熟悉的荷葉香，不經意的一個轉彎就能遇上一整片荷田，剛下了一場雨，空氣新鮮而濕潤，夾著泥土的清香。

新媽媽一回頭，剛好注意到了李子夜的目光，於是淡淡一笑，道：「前幾年買的，我學不會，不過你爸爸和哥哥都彈得挺好的，爸爸在家的時候，你可以讓他教你。」

她是被帶回去填補他的人生缺憾的，卻沒有人在乎她的缺憾如何彌補。

李子夜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還是沒有說話。她跟在新媽媽身後上了樓，木質的樓梯踩上去聲音清脆，欄杆上的雕花也是那麼漂亮雅緻，這些東西都在提醒她，她不屬於這個地方。

夢裡她還住在平房裡，坐在破舊的書桌前一筆一畫地寫著作業……等她醒來的時候，車子已經停在了市區一座獨立的二層小樓前。

新媽媽見她不搭理，於是沉沉地嘆了口氣，手指輕輕按壓著https://m.hetubook.com.com她掌心的肉，好像試圖藉此讓她軟化一些似的：「子夜，其實爸爸媽媽也不想這樣打擾你……但是爸爸得了很嚴重的病，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陪伴你長大……」

不管什麼理由，總之，是他們在她出生之後就把她寄養在別人家裡，整整十五年！十五年之後，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根本不屬於這個養育了她的地方，原來自己是個被人拋棄的孩子……她是那個多餘的、可能害自己親生父親丟掉體面工作的孩子，所以她被拋棄了。

新媽媽不顧她驚慌和倦怠的神情，只是努力抓著她的手，不斷重複那些她已經聽了無數遍的話：「子夜，爸爸媽媽當初真的不是有意要把你寄養在鄉下……真的是因為爸爸當時的工作不允許我們有第二個孩子，我們只是想把你寄養在他們家，我們從來都沒有放棄過你，真的……」

一瞬間，男人的眼眶紅了，眼角濕潤，顫抖著抬起右手，寬厚的手掌一下落在了李子夜頭頂：「都，都長這麼高了啊……好，好……就是瘦了點……」

但是，突然有一天，這個自稱是她親生媽媽的女人，闖進了她的生活，聲淚俱下地說，她是她的女兒，她要來接她回家了。

新媽媽一邊幫她拎行李，一邊做著介紹：「這房子是十年前建的，不過現在看起來還挺新的吧，瓷磚是我選的，我一直覺得這種棗紅色好看。喏，二樓窗台上的花是你哥哥種的，他現在在外地念書，到了暑假你們就能見面了。他一直想給你打電話……你有手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