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風吹過的夏天
一
那時，她寵溺地叫我「寶貝」、「小天使」；我叫她「媽媽」。
於是，我和她的關係變成了現在這樣。
推開門出來，繞過藏青色大理石堆砌的旋轉樓梯，便是寬敞明亮的大廳，在那裡，我見到了母親。
當然，那個時候的我也不是現在這副讓人討厭的樣子。
好像，我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開心了。
據說，那時的我，聰明、伶俐、愛笑，喜歡獻寶似的將塗得亂七八糟的畫本舉到大人面前以求誇獎。
母親笑容滿面地迎上來，要幫艾西將書包拿到外面，卻被艾西不耐煩地擋開了。
那晚，母親和父親很晚才回到家。我一直沒有睡熟，聽到響動，像往常一樣拎著小人書去母親的房間央求她念故事給我聽。
母親向來早起，她覺得早晨的空氣比較新鮮，多呼吸一下，有助於身體健康。
隔著虛掩的門，小小的我聽見母親說：「把半夏送回孤兒院吧？明天就送走。」
原本想像以前一
和_圖_書樣裝成一隻小白兔蹦進房間的我，卻在聽到母親說出我的名字時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腳步。小心翼翼，只是因為太貪戀曾經得到過的溫暖。
母親的辦事效率一向很高，我沒想到，我昨天剛跟艾西請求他幫我轉學，今天就能去白沙學院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寒氣自開合的門中跑進來的緣故，我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低頭小心翼翼地叫她：「母親。」
那個時候，我還在喊母親為「媽媽」。
「已經簽了領養協議，現在這種情況下反悔恐怕更會被人說三道四，畢竟我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
艾西出色的容貌遺傳自母親，他們都有一雙雙眼皮很深的杏眼，我卻是薄薄的單眼皮。
那個時候的我竟然沒有掉一滴眼淚，大概是潛意識裡明白，離開孤兒院后所得到的一切不過是一場美夢。既然是美夢，就總會有醒的時候。
因為簡塵，我迫切地想轉校去白沙學院，www.hetubook.com.com但我知道這件事如果從我嘴裏說出來，母親必然不會答應，所以我只能求助於艾西。
母親曾經給予的溫暖逐漸變為默然和冷落。大概也是從那個時候起，童年模糊的記憶里關於小石頭的片斷越來越清晰。
母親白皙圓潤的手指移向了茶几上的信封，拿起，扔給我。
母親淡淡地說完，我懸著的心瞬間落了下來，努力抑制住內心的喜悅，朝坐在一旁的弟弟感激地望了一眼。
大概就是那個樣子。
「艾西說想讓你轉去白沙學院，離他就讀的白沙小學近點，司機好一起接送你們上學放學，學校靠得近，艾西等你也不用等太久，而且，白沙學院的高中部、初中部，與小學上下課時間都是一致的。」
母親並不生氣，只是用憐愛的目光看著他，那目光無意間掃過我時陡然變得清冷。
我後來才明白，那種眼神叫憐憫。
第二天，我就變成了艾西口中的那個樣子。
我m•hetｕbｏｏｋ.ｃｏｍ•ｃom緊張地接住，一顆心懸起，等待母親發話。
因為，只有他才是那個一如既往給予我溫暖的人。
顯然又是強逼著早起的，艾西深陷的眼眶下矇著濃重的黑眼圈，手指不情願地攪弄著手邊的茶杯，側頭斜視了我一眼，別過頭去，趁母親不注意，打了幾個哈欠。
目光瞥到了我，母親抬起頭來，看我的眼神一如往昔的清冷。
沒有眼淚，沒有怨恨，只有害怕。
什麼樣子？有沒有見過不太得寵的小動物小心討好主人的模樣？
那時候，我們都還不知道將會有一個叫艾西的小生命誕生。
如果，時光就停在那個時候，多好。
恐懼像一隻利爪扼住我的脖子，令我喘不上氣來。我哆哆嗦嗦地站在門外，屏息等著屋裡兩個人對我的宣判。
然後是父親猶豫的聲音：「這個……」
可惜，後來的那一切還是發生了。
後來，關於那晚的種種細節我已經不能全部記起，只記得那晚的雪下得很https://m.hetubook.com.com大很大，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盯著窗外白茫茫的世界，最後竟然是微笑著入睡的。
以前那個整天膩在母親懷裡撒嬌的小男孩已經到了學著自立的年紀。
母親房間的門虛掩著，我聽見她用我所熟悉的甜膩音調跟父親說話。
「老劉在外面鳴笛了，不早了，我該走了。」艾西假裝沒看見我給他使的眼色，表情倨傲地從沙發上跳了下來，老氣橫秋地說道。
是的，我曾經是個孤兒，六歲以前生活在另一個城市的孤兒院，六歲之後來到這裏，成為艾家的養女。
直到有一天，家裡的氣氛一反常態的喜慶，全家一派喜氣洋洋，只是人人看著我的眼神怪異又躲閃。
一直以來，我都習慣叫她「母親」，而不是像艾西一樣叫「媽媽」，因為我固執地認為，「母親」只是一個稱呼，而「媽媽」才是那個生我、愛我的人。
我下來的時候，母親正如往常一樣，穿著黑色的小禮服，戴著珍珠首飾坐在客廳里喝茶。她的
和_圖_書身旁坐著面色陰沉的艾西。
是哪裡來的力量呢？
「你也走吧！手續我已經辦好了，今天就去報到吧！」
我安慰自己，就算是虛假的美夢也總好過現實。
那個時候，母親也是真心喜歡我的，變著花樣將我打扮成漂亮的小公主；每天晚上堅持為我講故事，直到我睡熟；和朋友們去喝茶也不忘帶上我，一臉幸福地向身旁的人炫耀：「這是我家的小天使……」
「先養著吧。」父親壓低聲音討好母親，「你就當是養只小貓、小狗，你高興了就逗兩下，不高興了大可以扔給下人不用管。反正我們又不需要省那幾個錢。」
因為我不是母親親生的。
我點了點頭，恭敬地朝母親鞠了個躬，然後快步朝艾西追去。
果然，艾西隨便一說，母親就答應得很爽快。
「我肚子里現在已經有了我們的親骨肉，還留著她幹什麼？明天就讓人送走吧，我現在一看見她就想起自己以前被人取笑不能生養的狼狽樣子。」
「那你說，半夏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