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愛夏
一
我幾乎是翹起嘴角，準備迎接那一拳。
簡塵一言不發，將車開得飛快。
廝打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我看見他踉蹌著用手擦嘴角的血，再抬頭時，他側著頭向我輕揚嘴角，做著口形說：笨死了。
我咬著牙笑：「解決你們，我一個人就夠了，根本用不著簡塵。」
為了打破車內難言的靜默，我用手肘捅一捅龍晹，半開玩笑地說：「不好意思啊，今天搶了你的風頭。」
黑暗如墨的天際劈下一道明晃晃的閃電，緊接著便是一聲驚雷，雨點跟著就兜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他陰沉著臉一把將我拽下車，一雙細長的眼睛盯住我，彷彿隨時都會冒出火來：「誰要你替我出頭？多管閑事。你以為你是誰？英雄超人？以後離我遠一點，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做這麼愚蠢又連累人的事。現在，自己坐車回家，記住，離我遠一點。」
不敢再想下去，只希望龍晹有足夠的時間帶簡塵離開。
我踉蹌著站穩，毫不畏懼地與他們對視。
「嗨！」我打斷她，眨眨眼睛說，「爭做別人女朋友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不怪我和你爭，我已是幸運，怎麼反倒要謝我？」
趁著那些人慌亂之際，我衝到龍晹身邊，用力將她往外推：「快跑！」
我咬著牙緊握方向盤，車子在我的操控下像發了瘋的豹子一樣沖向小巷，萬幸的是，那巷子雖然窄小，卻仍可容一輛車通行。
簡塵是不想直接和他們起衝突，才故意躲著他們的吧！ｗｗw.ｈeｔｕｂook•cｏｍ.coｍ
「我才是簡塵的女朋友。」我挺一挺胸，視死如歸，「有什麼事就衝著我來吧。」
我一邊手腳並用地從後排座位爬向駕駛座，一邊對龍晹說：「快給我車鑰匙。」
龍晹急得緊緊環住我的胳膊，有些聲色俱厲地沖我說：「艾半夏，你想連累他嗎？不想就跟我走，立刻，馬上！」
我搖頭。
我呆立在深夜昏暗的小巷裡，隔著雨簾眼睜睜看著他被一群人圍毆，卻張著嘴，無論怎麼用力，也發不出任何一個音節。
天知道，我當然不想。我怔住了，任由龍晹將我拖走，再回過神時，已經被龍晹塞進停在路邊黑暗角落裡的車中。
「快跟我走，留在這裏只會拖累簡塵。」龍晹全身濕透，長發緊緊貼在她的臉上，狼狽不堪，一雙眸子卻亮如星辰。
後來，我記不清那時混亂不堪的場面，只記得大雨如注，我的視線被雨水模糊，空氣中拳頭帶起的風聲彷彿就在耳邊。
不到三分鐘，車已駛入車水馬龍的街道，這裏應該安全了。我長長呼出了一口氣，一直緊繃著的神經鬆懈下來，想起剛才的那一幕後怕不已。
車是在這個時候強行左轉掉頭后急剎車的，因為太突然車速又太快，巨大的慣性將我的身體狠狠推向右側的車門。我來不及驚呼，簡塵已走下車來打開我這一側的車門。
「是我要謝你才對。」龍晹的臉上有我從未見過的嚴肅，「半夏，謝
www.hetubook.com.com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大駭，原來，硬幣口中「彼岸街那幫人」就是眼前這般模樣。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我卻忽然覺得沒那麼冷了，也許是因為已經冷到麻木，也許只是因為他依然沒有帶任何溫度的、不緊不慢的那句「我出來了」。
我堵在巷口，等龍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處才鬆了一口氣，轉過頭來面對那些人。那些人發現上當了，氣得又要追過來。
我的頭剛側過一個微小的角度便被簡塵從後面伸來的手強行擺正：「艾半夏，停車。」
看得出來，簡塵平時還是很在乎龍晹的，我又怎麼能讓他在意的人受到傷害？
到底是什麼呢？我不想細究，立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望著絕塵而去的汽車，我寧願自欺欺人地將它當成簡塵對我的關心。
耳邊是龍晹的尖叫聲，我的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然後想起之前手機里下載了模擬警笛聲。我將手機聲音開到最大，舉著手機，在模擬警笛聲里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大喊：「警察來了。」
初春傾盆的冷雨里，他孤身一人立在巷子的那一頭說：「我出來了。」
「現在怎麼辦？」我抓住龍晹，「不能把簡塵一個人留在那裡。」
雨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突然意識到一點，如果簡塵就在附近，那麼剛才龍晹身處險境，他卻不曾現身，這說明了什麼？
該怎麼辦？無論如何，都該做點什麼，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和*圖*書是嗎？看你還挺神氣啊！語氣這麼硬！」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扇在我的左臉上，火辣辣地疼，有黏膩的液體和著雨水一起滴下來，空氣中多了一絲腥甜的氣息。
因為關心，所以氣急敗壞。我寧願相信是這樣的。
恍惚的瞬間，車便靠邊熄了火，我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簡塵便像老鷹捉小雞一樣將我從駕駛座上提溜出來，又塞到了後排。
她瑩亮的眼眸里是不容反抗的堅定，我卻在這緊要關頭猶豫不決起來。簡塵為我挺身而出，而我又怎麼能棄他而去？
我還想爭辯，龍晹已悄悄拉住了我的胳膊。
時隔十年，當小石頭變成了簡塵，我又怎麼能再留下他一個人？
不管怎樣，我不能繼續坐視不管，我得去酒吧碰碰運氣。
我知道硬幣是因為曾經在「一人酒吧」打工而得罪了一些人，那些人找他麻煩，簡塵出手幫了他，所以那些人才會找上簡塵。
只是……
我將車頭燈打開，不停地按響喇叭，車速絲毫不減地沖向那幫人。終於，那些人害怕了，閃向旁邊讓出道來。我在雪亮的車頭燈光里，迅速捕捉到簡塵向前奔跑的身影，在車駛過他身側的那一瞬間，我大聲命令坐在後排的龍晹：「開門！」
然後，便聽見後排一直沉默不語的簡塵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靠邊停車。」
簡塵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的。
那人的語氣這樣肯定，而龍晹被他們抓過來堵在這裏，硬幣他們收到消息，一定會去告訴他吧！和_圖_書那簡塵是不是真的就在附近？
就是這樣神奇。我和龍晹，完成了只有電影里才能一見的高難度動作，將簡塵弄進了車裡。
在用力踩下油門的那一刻，我安慰龍晹說：「我考過美國駕照。」
「這裏……不讓停車的。」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我疑惑地側頭看他。
我愣住了，這是我第一次聽他叫我的名字。
我疑心下一秒那來勢洶洶的拳頭就要砸在我的太陽穴上，但奇怪的是，心中並沒有一絲恐懼，一想到可能會因此而為簡塵贏得更多的時間離開，甚至還有些高興。
雨勢太大，不到一分鐘我便被淋得透濕。我在滂沱大雨中拐過街角，跑進那條通往「一人酒吧」後門的巷子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我想衝過去，卻被人從背後一把拉住了，是去而復返的龍晹。
她正被幾個打扮怪異、長相猥瑣的少年逼到巷子的角落。
就在附近嗎？
「再硬能硬過刀子？」其中一個人掃視四周，沉聲說，「簡塵，我知道有人跟你報了信，你一定就在附近。有種你就出來，大家當面把事情了結了！不然，就讓你的女朋友代你受過。」
被雨水淋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風吹過，透心涼。我忍不住直打寒戰，握方向盤的手抖得不能自已。
第一次，簡塵對著我說這樣長的一段話，我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只是前一秒發生的事，我居然已經想不起他具體說了些什麼，只記得他一臉的怒氣，又隱約夾雜了一些莫名的情緒。hｔｔps://ｍ•heｔｕｂｏｏk.cｏm•com
有人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威脅道：「簡塵的小女朋友是吧？今天不說出簡塵的下落，就別想走出彼岸街。一個星期了，學校沒影子，家裡不見人，我就不信，他能上天入地、憑空消失不成！」
「你……你會開車嗎？」龍晹顫著聲音質疑，卻毫不遲疑地將車鑰匙遞給我。
驀地，心臟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猛然揪緊，疼得喘不過氣來。也許，簡塵已經被他們的同夥打傷，正倒在某個潮濕黑暗的角落……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害怕，龍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發顫，「簡塵不讓我告訴任何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半夏，我們怎麼辦？」
即使灰飛煙灰，也不能。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我的名字。
我的眼淚剎那間流下來，無聲又激烈。
「呃？」我不知道他的怒氣從何而來。
我悶聲將車開得飛快，眼睛卻緊緊盯著後視鏡。鏡子里簡塵尖削的下巴和抿成直線的嘴角帶著一絲淡淡的觸目驚心的血跡，我的心臟驀地像被極細的針戳中。
「你能不能別發出這麼奇怪的聲音？否則，我現在就把你扔下車。」簡塵坐上駕駛座，火氣很大地用力關車門，「就沒見過像你這麼蠢的人。」
我看到了龍晹。
曾經他還是小石頭時，無數次奮不顧身地擋在我的前面，像一個發光的小小保護罩，為我撐起一片風和日麗的天空；而現在的我，只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他給予的庇護，甚至，為了那虛幻的家的溫暖，不惜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