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年夏天
二
一個蝴蝶結,我剛繫到一半,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出一個藍色的小小身影,衝到我身邊,一把將我推開說:「你離顧汐哥哥遠一點。」
目光長久地落在那張照片上。
「半夏!」他忽然低聲叫我,目光帶著疼惜,「你早就知道她是你的媽媽?」
我開玩笑說:「不急,你慢慢想,也許有一天就真的想起來了。然後,我和她母女團圓,多好。」
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看見他屈起右腿很慢很慢地企圖俯下身去,這才注意到他的右腳鞋帶散了。經過上次那件事後,我知道「屈腿下蹲」這個對於常人來說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對他來說有多難。然而,他並沒有放棄,儘管嘴唇抿得筆直,臉上卻始終保持著清淺的笑意。
「其實,也不是特別像啦。」我側著頭,睨著簡塵,故意氣他,「人家長得比你帥多啦,而且人又很溫柔。」
我低頭快速地幫他系好鞋帶,然後拍拍手說:「好了。」
我站起來,看一看已經跑遠的小漁說:「你不追過去嗎?」
他聽我這樣一說,又有些遲疑起來,說:「只是有種很熟悉的感覺,但是又想不起來具體在哪裡見過。」
他輕聲說:「很好看。」
這是個氣質和簡塵截然不同的人啊,上一次,我怎麼會認錯呢?
他雖然這樣說,停在半空和*圖*書中的手卻始終沒有落在我的額頭上。
我笑著跳開,舉起手投降:「冰山殿下,我錯了。」
謝謝你,懂得我的口是心非。
他一直安靜地看著我,微笑著耐心地聽我說完,才說:「嗯。我明白的。」
雨聲簌簌地打著芭蕉葉,淅淅瀝瀝如訴如泣。大概這世上,只有他一個人懂得我故作無所謂的背後是萬分的在意。
收好傘,我沖他吐了吐舌頭,簡明扼要地解釋說:「路上錯把一個人當成了你,所以耽擱了。」
我指了指他眉角貼著的創可貼說:「我會系很漂亮的蝴蝶結,就當是對上次弄傷了你的補償。」
「有人擔心是件幸福的事情。」我大方地伸手借他的力氣起身。
我看都不看一眼說:「我早就知道了,但我不知道她是誰。」
沒想到一向對無關緊要的事漠不關心的簡塵聽了我的話,饒有興緻地追問:「那個人跟我真有傳說中的那麼像?連你都會認錯?」他大概已經聽說了那個轉校生。
「不可能。」他脫口而出,「我沒有兄弟。」
良久,他突然怔怔地說:「照片里的女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不然呢?」我攤手,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把照片鑲在項鏈墜子里,戴在我脖子上的人,還能有誰?只能是我的親生母親。也許和_圖_書,就在她決定不要我的時候,親手將這項鏈戴在我脖子上的。」
我以為他還是會堅持,卻沒想到他爽快地說:「那麼,麻煩你了。」
簡塵故意板起臉說:「你自己說,要怎麼罰你?」
他的嘴角始終保持著一絲笑意,仔細地看了看照片,說:「如果我不笑,真的可以『以假亂真』呢,難怪你上次會認錯。」
然後,他站直了身子,將右腳向我面前伸了伸。
「我會幫你找到她的。我保證。」簡塵拿出手機對準墜子里的照片認真地拍攝。
「是吧!」我將旁邊的標題指給他看,頗有些得意地將頭一揚說,「得了最佳上鏡獎呢。」
我收到上次那個街拍記者寄來的雜誌樣刊,準備去向簡塵獻寶。路過操場看見他著一件寬大的棉質白襯衫孤單地立在林蔭小道的盡頭,身後瑰麗的晚霞將他白色的身影襯得淺淡如霧,彷彿風一吹就會消散。
他看見是我,先是一愣,然後笑起來,笑容乾淨得像清晨第一縷陽光:「我自己可以的,只是會慢一些。」
「可是,你一緊張就會攥著它。」簡塵指出關鍵所在。
他笑的時候微微側著頭,垂下來的劉海隨著他的動作滑向一邊,金橘色的夕陽正好落在他露出的眉梢上。我看見那裡貼著一片白色的創可貼,心裏不由得一www.hetubook.com.com驚,上次真的砸到他了。
「呃?」
「這都被你發現了?」我解下脖子上的項鏈遞到他面前,「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它是從哪裡來的。好像從我有記憶開始,它就一直戴在我的脖子上。」
「那就使勁想啊。」簡塵迎著光仔細看照片上的女人。
梅園外的雨幕灰濛濛一片,遠處的天空更是灰暗得讓人絕望,我在凄清的雨聲里說:「可惜,我一點都想不起來,她最終也沒有出現,所以,我並不知道她是誰。其實,她是誰,跟我有什麼關係,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我一直戴著它,只是因為習慣了那個墜子落在心臟旁邊的感覺。僅此而已。」
那是一條由細細的銀色鏈子和松綠色拇指蓋大小墜子組成的古舊項鏈。唯一特別的地方是,墜子可以打開,裏面嵌著一張小小的年輕女人的黑白照片。至於那個女人是誰,我卻絲毫沒有印象。
話音剛落,便驚覺這話很有歧義,又連忙著急地解釋:「我是想說,你們倆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他很好,但是,你這樣也很好。」為了表示肯定,我重重地點了一下頭,又說,「嗯。你也很好。」
「或許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呢?」我笑,「又或者是誰偷偷克隆了你也不一定。」
「就罰你說一件我不知道的你的事。」簡塵和_圖_書的目光落在我放在胸前的右手上說,「比如,這條被你當成寶貝的項鏈。」
「一點都想不起來嗎?」簡塵說,「應該是很重要的人。」
「對不起,我替小漁向你道歉。」顧汐對著仍然坐在地上有些回不過神來的我伸出手,無奈地笑著說,「她有點過於擔心我了。」
我再次見到顧汐是在隔天的傍晚。
「艾半夏!」簡塵瞪著我,屈起兩指威脅我說,「你是不是又找打?」
我跌坐在地上,半天起不來,只聽見顧汐對著來人嚴厲地說:「小漁,不許這麼沒禮貌。」
「我幹嗎要見他?」簡塵反問,語氣淡然。
我轉身的時候,忍不住撓頭,連我都沒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他到底明白了什麼呢?
「怎麼可能?」我覺得他這話簡直無異於天方夜譚,「連我都沒有一點印象的人,你怎麼可能認識?更何況七歲之前我生活在另一個城市。」
「你還沒有見過他嗎?」我以為他至少會好奇一下跟他長得很像的人是什麼樣子。
那個被叫做「小漁」的女孩委屈地紅著一張小臉,看看我,又看看顧汐,然後賭氣地一跺腳,跑開了。
「呃?」我鬆開捏著項鏈墜的右手,狡辯道,「我才沒有把它當寶貝。」
他看著我,剛想說些什麼,突然,平地起了一陣風,「呼啦啦」將我剛重新拿在手裡的雜和*圖*書誌吹開,正好停在印著我和簡塵照片的那一頁。
「使勁想也沒有用。」我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說,「剛去孤兒院的時候,每個晚上,睡不著害怕的時候,我都會很使勁、很使勁地想,照片上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呢?會不會是我的媽媽?我有沒有在哪裡見過她?會不會有一天她會突然出現然後帶我回家?」
我不知道簡塵是不是在聽我講話,他一直沉默著,長久地端詳著那張照片,眉宇間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他在我的頭頂輕輕說了聲 「謝謝」,卻站著不動。
「可是你怎麼可能不笑嘛。」我就沒見他什麼時候不笑過,不禁脫口而出,「他和你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啦,不能比的。」
「一個男生總讓人覺得需要保護,可不是什麼好事。」他的眼睛里笑意盈盈,「我這個表妹總是認為我隨時都會被人欺負。」
「想不起來。」我淡淡地回答。很重要的人嗎?能有多重要呢?重要的人不會不在我身邊。
我想都沒想就快步走了過去,在他面前蹲下來,將雜誌放在地上說:「我幫你啊。」
「這裡有一張照片。」簡塵發現了墜子的秘密。
原來是這樣啊。我差一點沒忍不住,說出「誰讓你笑起來像天使一樣善良呢」這樣的話。
我到達梅園的時候,簡塵似乎已經等了很久,連眉頭都不耐煩地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