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如夏花
二
我不由自主地裹緊衣服,卻仍然覺得冷。
恍惚記起,在C城第一次遇見他,也是在這樣一個杏花煙雨的時節,奈良八重櫻鋪了滿滿一地,微風一過,撩起漫天的嫣紅粉白。他自那煙霧般的花海里慢慢走來,我站在路的另一端,想象著他認出我時的驚喜神情。然而,最終,不過是他心無旁騖地走遠。
他不是不喜歡我了,他只是在生我的氣。
「因為什麼還重要嗎?不管因為什麼,結果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他已經開始厭惡我了。顧汐,你知道嗎,沒有用了,他那樣看著我的時候,我就知道沒有用了。」
我愣了愣,突然感慨地說:「你要是他該多好啊。」
我看得發獃。
禮堂雪亮的燈光下,有人斜靠在後排的座椅上,微微側著頭,光潔的額頭逐漸暴露在有點刺眼的光線中,黝黑的眸子靜靜地看著舞台上的我,沉靜而優雅。
「不!」我掙脫他,驚恐地後退一步說,「不,我不要去見他。他不喜歡我了,他甚至討厭我,他看著我的眼神充滿憎惡……」
我不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這張臉,除了那抹彷彿永遠不會消失的溫和的笑容,我竟然再也找不出一處和簡塵不一樣的地方。
有那麼幾個瞬間,他低頭,將那雙彷彿永遠只會笑的眼睛藏hetubook.com.com在劉海的陰影里時,我差點以為他就是簡塵。
我眨眨眼睛,朝他笑道:「別擔心。抱著前男友的大腿痛哭流涕那麼轟動的事,姐就是死也不會做的。放心,姐不會讓你丟臉的。」
「去找他問清楚。」顧汐雙手扳著我的雙肩,彷彿想將我從噩夢裡搖醒一般,「你不可以再這樣折磨自己。」
他甚至一直對著她笑,而他從來沒有那樣對我笑過。
我茫然地抬頭,看著他苦笑:「瞧,我就是這樣沒用。」
我獨自對著遠處墨色的天空發獃,顧汐找上來。他一改往日的著裝風格,穿一身很正式的黑色燕尾禮服,系銀色領結,帥氣又優雅,不笑的時候像極了某個人。
「半夏!」顧汐輕輕拍著我的背,「不要只用你的眼睛看,要用你的心去感受。眼睛有時候是會騙人的,但心永遠不會。如果他的心是喜歡著你的,不管他做了什麼,他的心都騙不了人。所以,只有用心去感受,才能感覺得到一個人的真正心意。」
我明知道顧汐多半是為了安慰我才這樣說的,但心底仍然希望這是真的。也許,簡塵真的是因為要故意氣我,才和許惜夜在一起的。
「白沙之夜」分為兩個部分,晚上八點到十點是節目表演的時間,十點m.hetubook.com•com到十二點則是舞會時間。我和簡塵的節目排在倒數第三個,上場時間大概是在九點四十五分。因此,我並沒有早早進到後台,而是躲到禮堂樓頂吹風。
我一怔,然後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
他走過來,在離我一步遠的地方站定,偏頭看著我,說:「是不是足以以假亂真?」
我知道他是想以這樣的方式逗我開心,便眨眨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難道是我記錯了?今天好像不是『化裝之夜』啊。要玩一秒鐘變某人嗎?」
可是,他因為什麼生我的氣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也許,正如顧汐所說,現在已經到了該解開所有癥結的時候了。
他一臉的憂心忡忡。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他是怕我一會兒見了簡塵會失控吧。
快到禮堂門口的時候,艾西突然停下來握住我的手:「姐。」
他不說話,只是低著頭微笑。恍惚間,我好像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但再看他時,他的臉上已滿是笑容。
我知道,他是想以這樣的方式給我勇氣和力量。我沒有回頭,只是伸手朝後面比畫了個「一切都很好」的手勢。
隔了好一會兒,我聽見他在我身後極鄭重、極鄭重地說:「半夏,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我將顧汐的禮服還給他,然後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著漫天的繁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顧汐,你說得沒錯。人總是要學著面對現實。來,讓我們下樓去輕鬆輕鬆。吹冷風?讓它見鬼去吧。」
聽見現場導演在喊我和簡塵的名字,我站起來,慢慢走上舞台,在旁人微微訝異的目光里一個人專心致志地敲起那首《女朋友》,低著頭在心裏默默地唱起來。
肩頭一重,然後便有暖意覆上來,恍惚間,我聽見顧汐急切地叫我:「半夏。」
儘管心裏早就有了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在人群里搜尋。來來回回找了兩遍,最後終於徹底死心接受事實,他連見我一面都不肯。
綵排是在「白沙之夜」的前一天晚上,艾西陪著我去禮堂。夜晚濕潤的空氣里飄浮著似有若無的竹香。風從兩旁的蕭瑟竹林里鑽出來,簌簌地一陣輕響,像是在低低地嗚咽。
可是,我只要一想起簡塵看我時,那種深惡痛絕的眼神,我的心就彷彿突然之間被人掏空了,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心灰意冷。
「半夏,」顧汐抓住我的肩膀,低下頭,就那樣長久地、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的眼睛,彷彿要藉此給我勇氣,「你問一問你自己的心,它不想知道嗎?它不想知道簡塵為什麼要提出分手,又為什麼突然和許惜夜在一起嗎?它真的不想知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嗎?你真的就甘心這樣放手嗎?」
顧汐又說:「有一件事,你不覺得很奇怪嗎?簡塵為什麼偏偏要選擇曾經針對過你的許惜夜?」
雖然早在簡塵那裡得到了證實,我卻還是忍不住又問他:「你確定你沒有兄弟嗎?」
「那我要怎麼辦?要怎麼辦才好呢?」我看著他,一臉的無措,像個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孩子。
他的語氣極輕,我漸漸在他耳語般的詢問里平靜了下來。
他一怔,然後會意過來,伸手在我的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說:「傻瓜。」而後又自顧自地笑起來。他笑的時候,我只覺得他身後半空的璀璨星光瞬間都暗淡了。
顧汐聽我這樣說,彷彿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終於露出笑容來。
他愣了一下,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說:「怎麼這樣問?」
能說得這麼肯定,不過是因為我知道簡塵今晚不會出現在綵排現場。
我猜他一定又在心裏說我是個傻瓜,於是說:「可惜,我知道,你不是他。」
顧汐用他的禮服將我牢牢地裹住:「半夏,你不該讓自己這樣辛苦。」
「可是……」我仍然猶豫不決。
我抱緊手臂,卻仍然不能抑制住身體的輕輕顫抖。
我以為我不會哭,抬頭的時候才驚覺臉上濕漉漉的,冰涼一片。
他笑了,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也www.hetubook•com•com許這個奇迹就是上帝送給你的禮物呢。」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地回答道:「不要。」
我知道他是顧汐,不是簡塵。
樂音悠遠綿長。
原來,「擦肩而過」這樣的結局,是早已註定的。
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大腦卻一點都不受控制。他的笑臉像一把利劍,直直插入我的心臟,徹骨的寒意從左胸腔里一點一點慢慢侵蝕四肢百骸。
舞台上有人在唱《青花瓷》:「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我想我一定笑得比哭還難看,所以艾西才會不停地在我身後叫我:「姐……」
然後被自己尖厲又怪異的嗓音嚇了一跳。是的,我在害怕,我在逃避,我以為不直面簡塵與許惜夜的笑臉就能假裝剛才什麼也沒有看見。但事實上,剛剛,我就站在這裏,親眼看著他側身為許惜夜打開車門,然後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走進禮堂。
樓頂的風很大,將我的頭髮吹得散亂,遮住了我的眼睛,我聽見顧汐說:「他就在樓下,你不下去嗎?」
「因為太像了啊。」我喃喃地說道,「世界上怎麼會有沒有血緣關係卻長得這麼相像的兩個人?簡直就是奇迹呢。」
是啊,我又怎麼會心甘情願地放棄?如果能,我此刻又怎麼會如此狼狽?逃避,只能帶來無窮無盡的折磨。向前一步,柳暗花明或是徹底心如死灰,都要好過現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