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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上的塵埃

作者:陌安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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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驟雨欲來晚初夏 一

第一章 驟雨欲來晚初夏

不是不講道理,而是在這個世界上,有資本的人,才能講道理。

「你出來一下。」老陳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說完,她轉身就走。
她稍稍抬起頭,就看見桌角貼的小日曆上明晃晃地寫著幾個血紅的大字:距離高考還有38天。
「呂艾草,這就是你的志願?區區華英大學?」她的語氣里是滿滿的怒其不爭的意味。眼前的女生若不是看上去纖細柔弱,她真恨不得一記重鎚敲下去,讓她清醒清醒。明明是上最好大學的苗子,怎麼就這麼糊塗,在所有模擬志願單上都堅定不移地填了同一所普通大學?多少人恨不得狠狠握緊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而這個一直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女生卻沉默地後退了,這讓她怎能不生氣?
呂艾草發誓,這絕對是她有生以來經歷過的最難熬的夏天。
只是,還是晚了一步。
志願單被呂艾草一把搶了回來,整齊地疊好,塞進口袋裡,她雲淡風輕地說道:「嗯,我要讀華英。」
許願在看到內容時,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
呂艾草像是放棄了最後的掙扎般,長舒一口氣,輕輕地把志願單放了回去:「老師,謝謝您的關心,但是,志願,我是不會改的。」
似乎被她的話震驚到,老陳有一瞬間的呆愣。
有什麼辦法呢?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想到這裏,許願的眼神忍不住一黯,隨即,她又揚起了微笑,搖搖頭把這些情緒清除出了心底。
冷淡卻堅定的語氣,讓老陳期望的眼神一下冷了下來。
沒人知道,從小到大,廣寧大學一直是她的夢。也正是這個夢,一直支撐著她一邊打工,一邊讀書。
「你今天怎麼來找我了?」呂艾草有些驚慌,打算偷偷地把手中的志願單塞進口袋。許願眼尖心細,可不能被她發現。
走在人群中的呂艾草被這樣的畫面襯托得有些形單影隻,不過她似乎並不在乎,只是心事重重地專心走著自己的路。
呂艾草不想直視她的眼睛,淡淡地側過頭,不作聲。
一個熟悉軟糯的聲音把她從思緒中驚醒,抬起頭來,一個穿著鵝黃色外套的女生正站在校門邊,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呂艾草有些煩,卻又不得不駐足抬頭看他。一雙大且誠摯的眼睛、高挺的鼻樑、恰到好處的五官比例——乍看上去,男生很是好看。他既有著高中男生的那種健康陽光,又有著成熟男人的優雅溫厚。
過了好一陣,老陳像是掙扎著做最後一次努力一樣,嘆了一口氣和圖書勸道:「這樣吧,這張志願單你拿回去,今天晚上你好好考慮,明天再給我答覆。」
她不是不依不饒的人,而且她的鼻子本來就容易流血,所以她擦完以後,就把手帕還了回去。
「你瞎說什麼啊!」呂艾草打斷她的話。
呂艾草心一沉,頓時有些頭痛。
呂艾草拿著那張此刻有如千斤重的志願單,步伐沉重地往教學樓走。她努力瞪大通紅的眼睛,生怕下一秒就會有淚珠滾落。
她怎麼來了?
這已經是深陷困境的她,最好的選擇了。無論是師資力量,還是學校環境,華英大學已經算是同類學校里最好的了。更何況,華英大學會為優等生提供一筆不菲的獎學金,支付每年的學費和日常開銷綽綽有餘。而且,華英大學本校區離附屬醫院也很近,這樣她下了課就可以給母親送飯。
呂艾草長舒一口氣,扔掉手中外殼有些斑駁的鋼筆,扭頭看著窗外,夕陽正一點點往下沉。
「真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突然轉過身!」男生慌張極了,從精緻的西裝褲口袋裡掏出手帕,遞到呂艾草面前。
誰想要葬送掉自己的人生呢?明明只有十八歲,明明自己的人生還沒有開始,現在卻不得不走上一條看似輕鬆卻會讓她的人生大轉彎的路。
她捏緊了手上的模擬志願單,餘光從老陳桌上的志願填報指導書上掠過,封面上是氣勢雄偉的廣寧大學的圖片,那是多少高考生嚮往的地方。
呂艾草下意識地翻了個白眼——看來肯定流鼻血了,她有些不爽地接過帶著淡淡古龍水味道的手帕捂住鼻子。
「不要!」呂艾草幾乎是喊了出來,原本冷淡的神情立馬變得慌張起來。
沒關係,即使現在一點兒書都不看也是考得上大學的。本市的華英大學就很好,離家近,學費也不高。
「對了,你可要答應我,這件事先不要和她說!起碼要等我交完住院費后再說!」
媽媽的病已經不能再拖了,醫生下了最後通牒必須趕快住院。在這種時候,她怎麼能離開母親去異地求學?更何況,×市的消費那麼高,廣寧大學的學費那麼貴,她根本負擔不起。
「好,謝謝你。」男生像是預料到了一般,爽朗一笑,畢竟不是第一個人帶著這樣的表情如此回答了。
「十年寒窗」這四個字像是鋒利的針一樣,猛然刺進了她的心臟。她下意識地握拳,模擬志願單也被她捏得https://m•hetubook.com.com起了皺。
不知為何,呂艾草竟有些好笑,對方明明無論從穿著打扮還是長相上都是個十足的貴公子,卻一點兒架子都沒有,著急又笨拙地對自己道歉。
樂悠?
高達38℃的悶熱天氣,坐了整整六十個人的教室,頭頂上年久失修吱呀吱呀響的風扇,以及前座不愛乾淨的男生身上散發出的臭味,共同組成了她對這個夏天的臨時記憶。
男生粲然一笑,轉身大步離開,呂艾草輕輕把紙條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上小學的時候,她的老師就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中學的時候,媽媽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到了高中,以她的成績完全是可以考上的。只要她在志願單上輕輕一填,哪怕只填了一欄,她的夢,就實現了。
「謝謝老師……可我,我……」呂艾草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哭出來,「我不能離開媽媽,我是她最親的人,我不能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離開。」
男生像是被說中了心事,尷尬地笑了笑:「請問你認識高二(三)班的樂悠嗎?」
原來說的是這個?
肩膀上突然傳來一股力道,呂艾草停住腳步,這才意識到對方叫的是自己。幾乎是同一時間,她轉過頭,而身後的男生又往前走了一大步。就這樣,呂艾草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那個男生的胸口上。
「所以您就更不能告訴我媽媽了。」呂艾草的神情變得急切,就連眼眶也開始發紅,「她肝硬化惡化,醫生下了最後通牒必須去住院。我好不容易才勸說她同意住院,如果您告訴她了,她死都不會去的。」
「嗯!她今天說會做你愛吃的菜呢。」
呂艾草站在老陳身邊,微微垂著眼瞼,細碎的睫毛擋住了她的眸子,臉上的表情在逆光下看不清楚。
呂艾草揣測不出她的用意,只能強作鎮定地跟著她來到辦公室。
「嗯……好吧,我答應你!」
這個名字好熟悉。呂艾草輕輕皺眉,在腦海里搜尋著這個名字。終於,腦海中關於它的零星記憶被喚醒。
明明是青春正好的年紀,呂艾草卻活得像個踽踽獨行的遲暮老人。
「啊,終於等到你啦。」一等她走過去,許願就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像小時候一樣,手指留戀地抓住了她的袖口。
其實說起來,她是班上真正的優等生,也是老師的重點培育對象,可在這種人生的關鍵時刻,她卻顯得惰性十足,現在更是連裝和_圖_書裝樣子也不肯了。
「我……不認識……」呂艾草說話有些吞吞吐吐,她實在不想和那個女生扯上什麼關係。
許願是她妹妹,雖然不是親妹妹,可這些年她們一直都生活在一起,比親姐妹感情還好。許願比她小一歲,在隔壁高中念高二。雖然學校離得很近,但是許願放學晚,很少跟她一起回去。
艾草稍稍鬆了一口氣,她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刻。她抬起眼帘,烏黑清澈的眸子里沒有一絲波動。她伸出手,把桌上那張薄薄的模擬志願單拿了起來,冷淡的目光久久地停在那張紙上,明明只有那麼幾個字,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張多麼重要的紙呢。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就算沒有你,我也會這樣做。還有,你沒有拖累我們,我還要謝謝你一直代替我陪在媽媽身邊呢。而且,你不記得小時候我剛搬過來被欺負,還是你衝出來救了我嗎?我怎麼可能覺得你拖累我。」呂艾草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柔聲說道,「我的實力你還不信嗎?」
「你放心吧,以我的實力,就算是華英大學,我以後的前程也會很好的。」呂艾草不知是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強顏歡笑地說道。
見呂艾草一副誓死不改的架勢,老陳氣不打一處來:「行啊,你不改可以,但我有義務讓你媽媽知道,你……」
這麼好看的男生,如果是本校的,她應該早就知道了。所以不用想,他應該只是偶然出現在這兒。
「呂艾草!」
「你去念大學后還有我啊!」許願拍了拍胸脯。
這樣想著,呂艾草居然對著窗外自嘲地輕笑了起來。
許願是個敏感脆弱的女孩,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她從小身體就不好,相依為命的奶奶去世后,就跟她們住在一起。她非常懂事聽話,努力把最陽光的一面呈現在她們面前。
「哦,對了。」男生突然拿出一張紙留下一串電話號碼,遞給呂艾草,「今天實在對不起,你如果待會兒鼻子還是不舒服,就給我打電話,我送你去看醫生。」
你所想過的,我都想過;你所說的,我也都對自己說過。現實打敗不了我,是我自己,打敗了我自己。
老陳嘆了一口氣,把一張紙甩在桌上。
臨近放學時,呂艾草無意間又看到了那張被老陳退回來的志願單,它皺巴巴的,委屈地躺在書桌里。她嘆了口氣,鬼使神差般把它卷了卷,拿在手裡。
他的眼神無比真誠,讓呂艾m.hetubook.com.com草有些不知所措,出於禮貌,她點了點頭。
許願?
「艾草啊,這是你的前程,你可要考慮好。華英和廣寧差得不是一點半點,你難道想這樣隨便葬送掉你的人生嗎?你難道想十年寒窗就這樣白白浪費?」
沒有「哎喲」一聲,也沒有「哇」一聲哭出來,呂艾草默默忍受著疼痛,緊緊地捂住發紅的鼻子。與其說是他的胸膛撞得她鼻子生疼,不如說是他胸前的那個玉佛掛墜搞得鬼。
整個學校誰不知道高二(三)班的樂悠,仗著家裡有錢,逃課打架怎麼高興怎麼來,是這所學校里的頑劣學生。很多人就算從未見過她,也早就久仰大名了。而呂艾草,就是其中之一。
直到發現自己正和窗外那個穿著白襯衫、向教室里張望的男生四目相對時,她才猛然驚醒,面色羞赧地轉過頭。偏偏這個時候,班主任老陳出現在門口,大聲叫著她的名字。
男生接過帕子,還想說什麼,她卻看也不看他轉身就走。
「好啦,我們快點兒回家吧,媽媽該等著急了。」
安靜的小路上,響起一個磁性溫厚的男聲,接著,是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上了廣寧大學,前途就一片光明了。
至於廣寧大學——別鬧了,那麼遠,學費又貴得出奇,就算是全國排名靠前的大學,不好好努力的話,出來還不是一樣沒工作?
她擦了擦眼睛,最終在所有志願欄里都填了同一所學校——華英大學。
想到這裏,呂艾草像是被噎到了似的,有些說不出話。
呂艾草有些愣神,腳下卻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她翻開厚厚的英語題冊,挑著已經打了紅叉的習題看。上面的英文字母歪七扭八地湊在一起,讓她眼花繚亂,有點兒想吐。
「我沒事。」呂艾草輕聲回道,「你有什麼事嗎?」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呂艾草騰地站了起來。臉上的紅潮還沒有消失,被老師這樣一叫,她竟忍不住心臟狂跳起來:老師不會是以為我和外面那個人有什麼關係吧?還是我剛剛走神被發現了?
「那又怎樣?媽媽現在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麼能離開她?」呂艾草無力地踢著石子,眼睛卻一直迴避著許願的注視。
「同學,你真的沒事了?」仗著身高腿長,他一個大步就擋在了她的面前。
「你的成績明明可以去廣寧!你瘋啦!」許願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拚命壓低聲音,生怕自己喊出來。
真是個討厭的數和*圖*書字。
「今天最後一節是體育課,我就先走了。咦,你手裡拿的什麼啊?」許願手一伸,一下子就把志願單搶了過來。
「同學!你等等!」
四點半后的學校,有著一天里最美的樣子。少女們的制服裙來回蕩出一個個好看的弧度,背包上的小飾品碰撞著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男生們湊成一堆,呼呼喝喝地在人群中笑鬧。緋紅色的天空點綴著一片片潔白的雲,橘色的太陽漸漸向地平線隱去。路旁的丁香花肆意地綻放,清風一吹,香味撲鼻。
「你——」老陳語塞,竟不知道如何反駁了。整個辦公室里頓時沉默了,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呂艾草仰起頭惡狠狠地瞪著對方,迎上的卻是一張熟悉的臉——是那個在窗外和她對視的男生!
「可是你明年也要考大學了,也是要離開的!」
許願情不自禁地點頭。呂艾草在她心裏,一直又聰明又能幹。而且,這樣的確是最好的選擇了。畢竟自己的身體,根本沒法照顧好阿姨。
「你媽媽知道這件事會很傷心的。」
至於廣寧大學……算了吧,那不是她的人生,縱使她一直在為它而努力。
「可這也不是你輕易放棄廣寧大學的原因啊!你媽媽住院了,護士會照顧她;如果是學費的問題,你放心,我有師兄在廣寧大學,我可以讓他介紹勤工儉學的工作給你。」
老陳教了呂艾草三年,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總是一副冷淡模樣的女生驚慌失措。
「艾草,是不是……是不是我拖累你了……」許願停住腳步,「如果沒有我,你們不會過得這麼累,阿姨也不會因為要養兩個孩子而這麼辛苦……」
和教室比起來,辦公室清涼許多,窗台上的幾株綠色多肉植物也在金色的夕陽餘暉下顯得分外好看。
「我——」許願一下子噎住,懊惱地抓了抓頭髮。
可是她退卻了。
「同學。」
下午的自習還在繼續,整個學校都靜悄悄的。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男生愈發內疚,有些手足無措地貼近呂艾草,精緻的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歉意,一時間竟沒有顧忌地直接伸手想看看她的傷勢,卻被她順勢躲過了。
她永遠忘不了那個緋色餘暉灑滿整個教室的傍晚。同學們走得乾乾淨淨,只有她留在教室里,面對著那張模擬志願單,長久地發獃,手中的鉛筆都沾上了她的汗。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眼眶裡,流出兩行比夏天的熱氣還要灼人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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