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帶她去新開的一家魚館吃火鍋魚，冬天的街道，沒有了綠樹如茵的點綴，顯得有點破敗，寒風凜冽，很少有人出來，也就顯得有些冷清。

茶木嶺這兒是出了名的「饞嘴街」，酒香不怕巷子深，好吃好喝的往往要費些功夫才能發現，這兒在修路，從這裏穿過去，不到一刻鐘就能到，走外面的大路，起碼要花四十幾分鐘。

我聽見血液咕嚕嚕冒出的聲音，那麼紅，那麼多，像是要從她瘦小的身體里流乾淨。我傻在原地，等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腦中「轟」的一聲炸裂。

「沈星沫，我們一定要走這嗎？」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瓦礫，跟在我身後，不確定地問我。

而且這兒屋多路窄，哪怕打計程車，時間也花得更多。

「不、不怪你。」

這短短的幾個字，似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緩緩地閉上眼睛，沒有痛苦，只是像睡著了，如嬰兒一般安詳。

大片大片的雪花砸落下來，從昏暗的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落，冬天的人們ｍ.hetuｂoｏk.ｃoｍ.cｏm特別畏冷，縮在屋內不出來，夜幕已經來臨，有大人喊孩子吃飯的聲音，有孩子的哭聲，大概會驚擾了她安詳的夢。

大概是我的哭聲太嚇人，她毫無焦距的目光，很慢很慢才落到我的臉上，聲音如遊絲，還是一樣的溫柔。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身體忽然毫無防備地被她大力推到地上，還沒等我回頭說出一句話，幾塊花盆那麼大的瓦片從屋檐滑落，狠狠砸在她頭上。

我被無知和莽撞沖昏了頭腦，絲毫不顧忌那一條條寫著「此處危房」「有墜落物」「危險請勿靠近」的標語。

永永遠遠，都不會離開。

「快到了，沒事的。」我捏捏她的手，示意她放心，我想告訴她，和我在一起不用害怕，可我剛一回頭，就聽到頭頂一片嘩啦啦的聲音。

我的拳頭砸得血肉模糊，在她身旁放聲大哭：「阿淵，阿淵，我的阿淵……」

我閉上眼睛，以雪為被，以地為床，靜靜地躺著。

滿天是wｗｗ•hｅtuboｏk•ｃｏｍ.cｏｍ厚厚的、低低的、灰黃色的濁雲，北風嗚嗚地胡亂吼叫，奔跑，彷彿握著銳利的刀尖，刺穿我的大衣，在我的臉皮和心上，劃了一刀又一刀。

我仰面，躺倒在地上，握住她逐漸變冷的手，獃獃地看著漫天的雪花，淚流不止。

我喉嚨里發出撕裂的痛吼聲，手握成拳頭，一下一下砸在她身旁的地上，我的眼中是絕望的紅色，鼻腔里胸腔里充斥著她的血腥味，那是死亡的味道。

我是個醫生，我知道頭腦被這樣砸中，受力太大，導致腦出血有多嚴重，也許，也許已經……

林靜淵，是我害死你！我的罪孽不可饒恕！

阿淵，人們常說的一眼白頭，想不到這麼快啊。

尖銳的瓦片刺破了我的膝蓋，我試著站了幾下爬不起來，我跪倒在地上，搖搖晃晃地爬過去，伸著手想抱起她的頭，又怕加重她的傷勢。

只有五六分鐘的路程了，出路就在前面了，我聽見喧囂的聲音，有什麼關係。

在悲戚。

她好似和圖書恢復了很久，才勉強睜開虛弱的眼睛，血從她的黑髮間流出來，流過她的額頭和臉頰，她眨了眨睫毛，那上面同樣黏稠一片。

這家魚館我和同事無意間吃過一次，味道好到令人顫抖，我想讓她吃到，她喜歡吃魚，一定會喜歡這家的口味。

對不起，對不起，我為什麼要走這裏，我是個蠢貨！

我一向很少這麼哭，父親去世，我也是眼淚掉不下來那種，可是現在看到這樣的林靜淵，我哭得這麼凄慘。

老城區在改造中，有些被拆遷了，有些抱著一絲希望守著最後的家，到處掛著黃色的警戒線和橫幅標語。

風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大，漸漸遮滿了天空，暗黑的天空與雪海融成了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了。

如果生命來不及了，那我陪你經歷餘下的年年月月，如果你的黑夜已經來臨，那我化作滿天星星，陪你至宇宙洪荒，星辰湮滅。

意外只發生在一瞬間，被砸中腦袋的林靜淵，瞳孔急速地收縮，表情僵硬了一秒鐘，突然就一頭栽倒在地和*圖*書，殷紅刺目的鮮血迅速地流了出來，流滿了她整張臉，一片猙獰。

林靜淵就在這時驚恐地喊了句：「沈星沫！」

路不好走，天氣潮濕，幾天前下過雨，還有一些積水的坑坑窪窪，我拉著她的手，在前方開山辟路，急切想帶她走出去。

巷子像獨木橋一樣窄，冷冷的風，不急不緩地吹著，高高的圍牆，雕花的屋檐，歲月和風雨磨損了當年的風光，如今只剩下一片廢墟。

「到了就覺得值了。」我拍著胸脯保證。

她緊緊地跟著我，緊繃著小臉，一路上嘮嘮叨叨：「我們從別的地方過去吧，這裏看著好可怕。」

雪花落在我的臉上，肩頭，落在她的眉心，她的唇角。

我膽戰心驚地看著那隻手輕輕地落下，眼眶一紅，淚水瘋了似的湧現出來。

「我也是，它的意思是……」她輕輕地張合著嘴巴，說出一個字都異常困難，我湊過去，把耳朵貼在她嘴邊，那隻冰涼的手，輕柔地撫摸上我的臉，她癟著嘴巴，扯出一個凄涼的笑容，低聲道，「就算我www.hetubook.com.com死了，我也愛你。」

在嚎叫。

不管你世界的盡頭多寂寞，放心，我在。

「沈星沫。」她的手在地上動彈了下，我抓住她手，縮著脖子，有些害怕地看著她，她的呼吸那麼困難，那麼輕，好像下一秒就沒了。

你睡吧，我陪著你。

我的愛人，因為我的過錯，死在這個冬天大雪紛飛的傍晚，我的愛情，因為我的無知，死在這個冬天大雪紛飛的傍晚。

痛到死的後悔，無法掌控的結局，我嘲笑命運這幽默的安排。

如果我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就算一刀捅了我，我也不會來這兒。

我一個人，就這樣陪著你，陪你從日暮到清晨，陪你從天光乍破到暮雪白頭。

路口有人見到了這一幕，有人發出刺耳的尖叫聲，有人喊著快叫救護車。

天地間只有一個感覺——冷。身體是冷的，心臟是冷的，愛是冷的。它們被凍結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永遠不會醒來。

活著的時候，我想牽著你的手去海角天涯，如今你累了，便長住在我心口，我代替你看盡這世上的風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