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和咕咚守在我媽的病床前，我替我媽擦手、擦臉，祈禱她能多活一段時間。二十幾年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以至於我顯得有點笨拙，但我心裏卻是極複雜的。

嵐嵐，我會學著忘記你，學會不再愛你。

我說：「我想先問問情況再去，你知道我媽那脾氣，我怕她被我氣得更嚴重。」

我在夢中淚流滿面。

男人動了一下，感受到熟悉的氣息，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裡，下巴抵在她肩頭，迷迷糊糊地說：「什麼都沒有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醫生嘆著氣，走了。

睜開眼時，鳥兒在外面的枝頭上叫得正歡，我打了個哈欠，看著空空的屋子，啞然失笑。

浪子和小帥趕回來看我，我抱著他們哭得一塌糊塗，我只是覺得快扛不住了。整天嬉皮笑臉的人，有誰知道他的悲傷也那麼深呢？

我不知道，有一個女人在等我，她叫咕咚，等我和她結婚。

我就那樣獃獃地想著一些事，待回過神來，滿臉都是晶瑩的淚水。

「好啊，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她轉過頭來，舉著那把還粘著香蔥的菜刀，冷冷地看著我。

風吹起窗帘，房間里還有花香，柴可芙慘白的臉上，先是浮現一絲疑惑的表情，然後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好像在確定是不是夢。

我在家裡睡了幾天，一天，有人敲門，我打開門，看到咕咚站在門外，她提著一袋菜，沉默地走進來，開始給我做飯。

「喀喀……你不要管我，你這個死傢伙……我知道我造孽，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不知道這麼快……」

「三隻小兔過家家！一隻笨，一隻呆，還有一隻沒回wｗw•hetubooｋ•ｃoｍ.ｃｏｍ來！」

「我知道我要死了！你別給我假惺惺！我早為你安排好了出路……鞋柜子底下有張銀行卡，裏面是我的存款……都是乾淨錢，你拿了錢給我滾，不要讓我見到你。」柴可芙邊哭邊喊。

原來只是一個夢……

我蜷縮成一團，睡在地板上，似乎做了一個夢。

我將頭埋在臂彎里，背微微弓著，焦急地等待著手術室門開。咕咚用看仇人一樣的目光看著我，我知道她恨我。

…………

要是我早知柴可芙的病，我怎麼會一個人跑到外地沒個音訊，要不是陳麗拖信給浪子他們，浪子他們再和我打電話，恐怕我現在都沒回來。

「阿姨患癌已久，能夠堅持這麼多年，已經是個奇迹。」咕咚感慨道，「狗，你是她的親人，難道沒見過她發病嗎？」

說著，柴可芙猛烈地咳嗽起來，我連忙起身安撫她。

柴可芙說的沒錯，我是個討債鬼，討了債，討了她的命。

濃重的消毒水味道，刺眼的白色床單，空寂的走廊里，慘白的燈光照在我的臉上。

咕咚，謝謝你陪著我這個爛人。

十分鐘后，柴可芙因為憂憤過度，暈過去了，醫生們衝進來又是一輪檢查，不住地搖頭，叫我做好心理準備。

「別啊，要是你病好了，錢被我花了，你不得慪死啊。」

「好了好了，別生氣，別生氣啊，藥費貴著呢，別浪費了。」我扶起被她扯掉的點滴瓶，重新掛上。

一想起她，疼痛就爬滿全身，曾經我們吵架，又都不服輸，以後再也沒有一個人和我吵架了。

我鬼使神差地說：「咕咚，我們重新開始吧？」

這也ｈttps://ｍ.hｅtubook•ｃoｍ•coｍ是我為什麼躲著她的原因，畢竟一個大男人被人喊「二狗子」不是多麼光彩的事。

女人雙手抱住他的脖頸，在他臉上蹭了蹭，她嘆息著：「你還有我。」他安心下來，似孩子一樣躺在她懷裡，聲音像夢一樣遙遠：「還有你，真好……」

盛夏的蟬鳴響徹在窗外，擾亂著人的神經，猶記得當初還是下雪天，柴可芙穿紅戴綠，扭著屁股出去了，然後她醉醺醺地帶回來一個男人。

「不……不會是要我命吧？」

「胖子姨，不要亂說話。」我笑眯眯地端詳著她，這麼多年不見，她還是這麼尖酸刻薄。

「您過得怎麼樣？」我並不自然地問候她，有幾分生疏。

「好啊，成交！」

醫生說，我媽已經是第三次搶救了。

「我們來玩捉迷藏呀。」

「你說你媽啊？哎喲！命苦喲，住院好一陣子了，你個不孝子，不去看看她，來找我做什麼？我也是被你媽趕回來的，她說死了算了，誰都不見，也就是咕咚那孩子，天天去照顧你媽。」陳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開始訓斥我。

噢，柴可芙也年輕過！

回到幸福街時是夏天，滿城都是金銀花的香味，濃郁而多情的花瓣，雙生雙謝，花期短暫，花開盛夏，孤單而唯美。

柴可芙死了，我再也沒有媽了。

這個小妮子，比我想象得更愚蠢，我有什麼好？爛人一個！

「醫生，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是人。」我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我從未把柴可芙放在心上，卻不知……

夢中也有一個男人，他無助地躺在地板上，有一個女人，她輕輕地走過來，蹲下，喚著他，她說，我回來了。

陳麗又hetubook.com.com嘮嘮叨叨地說了我幾句，給了我醫院的地址。

待他們轉過頭來，我看到了我自己，還有嵐嵐，下一秒，嵐嵐的臉變成了咕咚的。

感謝上天，給了我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抓不住的我會放手，抓得住的，我再也不會鬆開。

「掃把星——我打死你！」柴可芙一把揪住我的頭髮，她手上的針管都被扯掉了，柴可芙想爬起來打我，奈何她全身沒有力氣。

那一天我想通了。

柴可芙很少回家，我也很少回家，我哪知道她得了癌症！

柴可芙只是普通人，一生名聲不好，她給了我她的一切，我卻只想著法子氣她。

悶熱的空氣，壓抑得讓人難受。

這麼多年來，我和柴可芙像兩隻鬥犬，你咬我，我咬你，可是我們缺了誰都會活不下去，我們都太孤獨了，不吵不鬧，會更加孤獨。

那些日復一日的光景，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胖子姨，是我。」我笑嘻嘻地說。

燈熄滅，我忙迎上去：「醫生，我媽……」

「你這個沒良心的啊——」陳麗拿起一根笤帚，朝著我就是一頓亂打，「你媽都快死了，你還記得回來啊？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你媽柴可芙要死了！你知道嗎？」

我看著那個人被越推越遠，心裏像剜走了一大塊，從來不知道柴可芙也會老，會那般脆弱。

盡孝，我多希望還來得及。

雖然我討厭她，但大多數時候我還是愛她的。

他看了一眼那被推走的病床，躺在上面的人臉色蒼白，藉助供氧機呼吸著，手臂上和心臟上都插著管子和儀器，我想走過去，醫生攔下了我。

咕咚見我們母子相聚，很懂事地回家了，把空間留給了我們。

陳麗鬧和圖書了一通，才細細地說起這三年的事情。

「媽，你醒了啊？」我看到她醒來，湊過去檢查各項儀器指標，還算正常，我總算放下心來，「還有哪裡不舒服，我叫醫生來看看。」

「滾，你先追我，追到手了，我才答應做你女朋友，怎麼樣？」

「二狗子？是你回來了？」陳麗看到我發出一聲驚奇的尖叫，我媽以前喜歡喊我「二狗子」，陳麗她跟著叫了多年未改口。

你媽？陳麗思忖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充滿天真的孩童聲音，嘰嘰喳喳的，像小麻雀，吵得我腦仁疼，中間被小孩子包圍的婦女，她胖胖的身軀扭動著，像是一隻笨熊，胖子姨在和他們在玩遊戲。

胖子姨認識咕咚，當然也知道我對不起那姑娘。

我面色平靜地看著他們玩鬧，並不打擾。

我從書上看到的。

醫生問我：「你是病人家屬吧？怎麼第一次見你？」

第二天，柴可芙醒了，我在椅子上打瞌睡，看到她睜眼，整個人頓時一個激靈。

我說：「我聽浪子說我媽病了，好像病得很嚴重，所以我回來了。」

我的心中壓抑著熊熊的怒火和灼痛，偏又無計可施。

見到我后，柴可芙像是完成了一個心愿，她的病情開始不斷地惡化，十天後就去世了。

「對了，我媽……怎麼樣？」

陳麗在我眼前揮動著手：「哎呀，還不就那樣嘛，還湊合，湊合，倒是你啊，你去外面發財也就算了，卻不聲不響地跑出去，這算怎麼回事？要我說咕咚那丫頭也蠢，不知道造了什麼孽……」

當然，我說不出這種文藝的句子。

「出去！給老娘出去！滾！」

我一定會忘記你。

狠狠的一巴掌，扇到了我臉上，然後，她嗚嗚地hetｕbook•coｍ•ｃom哭起來：「我日子不多了……你這個沒良心的才來看我，我心裡有數，你巴不得我死了，你巴不得……我沒你這種討債鬼，你給我滾！滾啊！」

我來到她的辦公室，辦公室簡潔乾淨，桌上還放著她和我媽的合照，照片上的柴可芙在沙灘邊，對著鏡頭笑得十分開心。

我忽然覺得，欠了這個女人很多很多。

我總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我媽。

我摸了摸臉：「媽，你一巴掌的力氣這麼小，果然是病了，遠不比從前啊。」

我跑去外地，也是想躲著咕咚，之前咕咚談了很多場戀愛，可是她還是想和我在一起。

我這個人，為愛勇敢，也被愛辜負，我有我的命運。

想不到吧，我這種人也會看書了，事實上，從認識嵐嵐起，我就一直在偷偷看書，為的是她說起一個名人時，我表現得不那麼白痴。

我們兜兜轉轉繞了這麼久，咕咚還在原地等我回來，我怕了，我怕承受不起她的愛和等待。

一個夢而已。

從下午到晚上，我就坐在地板上，看著這個毫無生氣的家，夕陽落了，月亮爬上了樹梢，房間里沒有開燈，滿屋子的酒氣，月光灑在屋內，依稀可以看到我的影子。

我的心裏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慌，沒想到我媽病得這麼嚴重，我怎麼沒發現過呢？

幸福街有一家幼兒園，一個身材胖胖的阿姨，正笑眯眯地跟孩子們玩鬧著，她是我媽的朋友陳麗，我一直叫她胖子姨。

醫生取下口罩，示意我不要吵著病人，帶我走到一旁。

我手腳麻利地躲避她的笤帚，連忙叫道：「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這不是聽到消息回來了！你這個人，怎麼一見面就打我？搞得像我欺負了你似的。」

「陳老師，她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