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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安靜地坐在地上，彷彿正在等待什麼，身體緊張地繃著，偶爾會向我投來危險的一瞥。他正在警惕我嗎？警惕我的什麼？其實我並不是不明白：從最初與他相遇開始，我就對他展示了過於寬鬆的態度，這個部分或許招來了他的誤會。但是我沒料到，他對陌生人的戒備心居然會強烈到這種地步，明明我們先前還是互相合作的夥伴，現在他卻好像把我當成了潛在的敵人，難道是河狸市的經歷對他造成了某種心理陰影嗎？

「交給……我吧。」

我沉默了。

我沉默地看著寧海。

「去年，在『心魔』失敗之後，我去了一趟河狸市。」主教對我說，「我找到了他布置儀式的核心地點，並且在那裡使用通靈能力，查看了一遍過去的畫面。」

光球被我扔到了不遠處的樹林中，轟然炸裂，好像有人扔了一顆手雷進去。為了維持理查德的懸浮狀態，我沒有轉頭去看另一邊的爆炸景象，只能看見視野的一角有光芒驟然亮起，隨即有狂風吹過我們這裏。很快地，聲音與風都消泯了，彷彿從未出現過。

聞言，我想起了寧海臨走前對我投來的目光。據說精通詛咒一道的法師只需一瞥就能殺人，該不會……

「我會考慮的。」我沒有擅自為這個世界的寧海下決定。

「結果論嗎？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他說。

「那就拜託你了。」我說。

「見鬼！」它失態地痛罵著，「油漆裏面被注入了靈力？這不奇怪，但你怎麼還能使用念力！」

黑暗佔據了我的視野。

「它死了嗎？」他問。

「休息好了嗎？」我拿出了偽裝的溫和嗓音。

「這就是我的能力。」我說。

「什麼？」我忍不住驚訝，「他……殺死了心魔？但是，以心魔的水平，怎麼可能會輸給……」

從偽裝的身份上來說，他是我的學生；而從真正的身份上來說，他則是我的上級。

「沒有人生來就是信教的。」他的嘴角扯出了一絲微笑，「有時間你可以了解一下我們，或許你會回心轉意。」

我連忙背起了倒在不遠處的白井。

很快，最後一分鐘也結束了。

我安靜地傾聽著他的話。

幾句話之後，我掛斷了電話。老神父一直都在看著我這邊，他坐在地上，暫時還沒有起來的意思。雖然理查德設置的魔法陣已經失去了效力，但是先前被抽走的體力卻沒有跟著回來，我們都很疲憊。

這就是老神父提過的「凈化」嗎？我打起精神觀察這一幕：這些火苗猶如牛奶一般潔白，亮得刺眼，但是除了顏色特別之外，看上去與一般的火焰沒什麼不同之處。經過幾秒鐘，火苗們迎風漲大，理ｈetｕｂoｏk•ｃｏｍ•com查德拚命地掙扎著，然而火苗很快就連成了一片，開始吞噬它的全身。

如今我的外表與身份都是偽裝的，就連曾經見過我一面的他都認不出來。

太遺憾了，他沒能通過我的測試。

是的，我根本不是什麼天主教的神父，我的真實身份，是被天主教斥責為異端的宗教的祭司之一。

「給我去……」它好像是想說「給我去死」。

我因為震驚而陷入了無言：再怎麼說，理查德也是浸淫法術知識多年的有著才能的人，他居然會被一個只學習了很短時間詛咒的新手所咒殺……那麼，寧海在詛咒方面的才能究竟有多強？

「不用謝。」我緩慢地說。

裝滿油漆的桶被我扔了出去，在半空中旋轉著。下一刻，我連續發動了幾次念力切割。油漆桶遭到重擊，頃刻間四分五裂，裏面的紅色油漆統統向下傾瀉了出來。

「然後……我看見了，他被殺死的畫面。」他說，「殺死他的人，正是寧海。」

他走到了小徑上，周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微風吹動兩邊的樹木枝葉，沙沙作響。與此同時，他的聲音傳了過來：

「就如你所想。」他證實了我的想法，「寧海的第一個試手對象，就是摯友的父親，曾經虐待威廉姆斯醫生多年的理查德·威廉姆斯。」

他喘著粗氣，拿出了一本白色封皮的書——或許是聖經，又或許是其他什麼。天色太暗，我看不清封面上寫著什麼。理查德看見他的動作，立刻在半空中掙扎了起來，然而這種行為註定是徒勞的，沒有借力對象的話，任它力氣再大也都是白費力氣。它也沒能再次隱去身形，儘管它的隱身能力依舊在發動中，可油漆染紅了它的大半邊身子，看上去就好像一個被拆走下半身之後又被拆走小半邊軀幹的紅色人偶。

……

「我僅僅是做了以這個身份來說應當做的事而已。」我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如果他連這種程度的測試都無法通過，那就無法擔當大任。」

「我這就到你們那裡去。」他說，「你們受傷了嗎？」

十秒鐘之後，火人的體積逐漸地縮水，裏面有黑色的灰往外飄出。它的聲音與掙扎都微弱了下來，地面上爬滿的紅色光紋也都消失不見，我開始感到體力停止了流逝。

「拜託你了。」我吃力地說。

三十五秒鐘之後，火球變成了火苗。老神父結束念誦，火苗忽地消滅了。

我安靜地等待著。不止是等待結束，也在等待或許會發生的變故。醫生和理查德的嫌疑都得到了證實，籠罩在我心頭的疑雲也揮去了大半，可對於老神父的懷疑卻依舊沒和圖書有得到任何確認：他為什麼會那麼容易地接受我和白井、為什麼會從不過問我們身上的疑點……俗話說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後一段路才是最重要的，我可不想死於最後關頭的掉以輕心。

是的，是「再一次」——去年的紅眼病事件根本不是新聞報道中提到的「神秘傳染病引起的災難」，而是某個宗教組織的祭司所主導的超自然災害。

理查德還在對我說話、咒罵，但是我已經懶得聽、也懶得回答了。剛才那句話對我來說已經很吃力了，好像在排出肺里的所有空氣之後再說話一樣，十分難受。

話音剛落，我的口袋裡的黑色手機就傳來了震動。拿出一看，正是守秘人發來的通關簡訊：

接著，差不多九分鐘過去了，距離結束還有最後一分鐘。

這次的測試不過是我個人臨時起意的產物罷了，然而主教卻不知道從何處知曉了此事，並且找上了我，與我同行，而我也在這次的過程中有幸領教了他的出色演技——縱然是我從這個以「千面」為稱號的祭司來看，他的演技也是毫無破綻可言，彷彿真的變成了一個叫做夏目貴志的善良少年一般，完全無法想象他居然是那個充滿了冷血殘酷手腕的大人物。

「在知道了殺死心魔的兇手是誰之後，我很快就得到了寧海的住址，並且找到了他。」他說，「我向他發出了邀請，希望他加入我們……雖然他殺死了我教祭司，但那只是為了自保，我們沒有立場上的衝突。只要他願意成為我們的一員，之前的一切就可以一筆勾銷。坦白說，心魔不過是一個眼高手低的廢物而已，能用他換來一個潛力無限的寧海，那也是一件好事。」

心魔是當初在河狸市掀起紅眼病事件的祭司的稱號。

他轉過身，朝著寧海離開的方向走去。

去年與寧海接觸的主教，在詛咒方面有著強大才能的寧海，半年前死於詛咒的理查德……

測試的內容很簡單：我給了他死者蘇生之術的知識，讓他通過更換身體擺脫詛咒，而我則會在他復活之後偽裝成追殺他的天主教神父。只要他逃脫，就是通過了測試。

「我和神父沒有受傷，但是白井傷得很重。」我看向在不遠處昏迷的白井。

突然，它慘叫起來，身上冒出了白色的火苗。

我回頭看去，來人是夏目貴志。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他的聲音還是很虛弱，「有加入我們的意向嗎？」

趕在它退出我的念力射程之前，我成功地讓它離地懸浮了起來。

「你並非毫無頭緒，不是嗎？」他微笑著說，「寧海的念力非比尋常，其中潛藏著巨大的秘密。」

沒過多久，m.ｈetubｏｏk•cｏm.ｃｏm它就成了一個白色的火人，瘋狂地叫喚著、掙扎著，聲音中充滿了痛苦與仇恨。

但是我沒有讓它說完。趕在發射之前，我注視著光球，在控制理查德懸浮之餘分出了一部分的念力，將光球——扔了出去。

「寧海？」我問，「他確實比較特殊，超能力是放眼全球都罕見的才能，但是，僅僅是為了這個嗎？」

此刻我已經沒空回答它的問題了。它正在後退，快要退出我的念力射程了，我必須儘快抓住它。但是見它這麼說，我的心中仍然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了一個雜念：在殺死醫生之前，它面對醫生識破自己身份時的恍然大悟，曾經用不屑一顧的口吻給了一句「總算沒有說出『怎麼可能』這種蠢話」的評價。可它這時候卻在驚慌失措之下說出了這一句自以為的蠢話，要是醫生看見了這一幕，會有什麼樣的感想呢？我一邊想著，一邊抓住機會，快速地放出了念力。

「詛咒？」我猛地聯想到了什麼。

就在這時，我的後面傳來了腳步聲。

三十秒鐘之後，半空中懸浮的已經只剩下了一小團白色的火球。

我沒有回答它，因為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只能歸功於我的精神具備某種特殊性。接著，我看向了身邊的老神父。他還沒有昏迷，但是狀態特別差，像是快要斷氣了。

主教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把那個修女帶上，我們該離開了。」

既然連守秘人都發來了簡訊，那就說明理查德是真的死了。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隨即看向老神父。他也在看我，見我看他，他就說：「辛苦你了，寧海。」

「是的，成功了。」我說。

隱隱約約地，我總感覺哪裡不對……沒錯，他好像與剛才有什麼區別，但具體是哪裡有區別，我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

我們的教派奉行弱肉強食的實力主義，強大的下位者殺死弱小的上位者，以下克上，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死者不會受到任何同情與憐憫。儘管此刻主教說出了這種對自己人冷酷無情的話語，可是我也早已習慣了。

「因為寧海。」他平靜地說出了答案。

就在這時，它突然抬起右手，凝聚出一枚拳頭大的黑紫色光球，對準了老神父。

出於好奇，我向主教問出了這個問題。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好像蘊含著什麼，隨即他轉身離開了。

我回憶起了自己收集到的有關於寧海這個男孩的情報：他是震驚全球的紅眼病事件的生還者，並且是極少數從中全身而退的幸運兒。去年的紅眼病事件讓河狸市成為了廢墟，其中的居民們超過九成都在事件之後變成了植物人，m.hetubook.com.com其中就包括他的母親，而他的父親則因為在海外工作而免於一難。為了遠離那個充滿了傷痛回憶的地方，他的父親將他從日本帶走，來到了這個歐美國家的小鎮，然而事與願違，他終究還是再一次與超自然事件牽扯上了關係。

很快，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我的視野之中。我也不需要再偽裝成疲憊不堪的樣子了，直接站了起來，看向理查德死亡的地方。

我立刻對他低下頭，恭敬地說：「主教。」

沒想到真的成功了。雖然只要是我能看見的，我都能嘗試用念力控制，但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我也不會在分秒必爭的戰鬥中冒險嘗試這種沒有絕對把握的事。

「深不見底。」他回答我，「他對理查德下咒已經是半年多前的事了。以他的進步速度，現在要殺你也是易如反掌的，就連我都要在與他接觸之後小心檢查自己，以防被他下絆子。」

回想之前的經歷，主教也確實對寧海有著不同尋常的關注：在抵達小鎮后不久，他立刻就把寧海引薦給了我，使其成為了我的神父身份的合作者。我不知道他的計劃是什麼，但是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答應了與寧海的合作——本來以這個神父身份來說，是不會如此輕易地答應的，而這似乎也在之後引起了寧海對我的猜忌。從這一點來看，寧海應該不知道主教的真實身份才對。

「生存劇本即將結束，倒計時十分鐘。」

我看了不遠處的白井一眼，她還沒醒來，不會聽見我們的對話。接著，我說：「是的，已經被我凈化了。」

「你……」它被油漆染紅的臉扭曲了起來，「你居然把我的法術……扔出去了？」

「結束了。」他疲憊不堪地說。

「我不信教。」我說。

在我們說話的時候，老神父開始念誦起了經文。他的聲音十分虛弱，並且斷斷續續地，就好比一個體質虛弱的男生好不容易地參加完運動會長跑之後立刻就被要求朗誦課文一般，他每念出幾個單詞，就要停頓一小下，狠狠地喘一口氣，然後再念下去，音量低得好似夢囈一般。

「只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我疑惑地問，「為什麼您會特地以『夏目貴志』的身份加入到這次的測試之中呢？」

「準備好迎接新人吧。雖然你的測試失敗了，但我的測試卻是成功了。寧海……不，沙德（Shad），他將成為你的新同僚，我等的又一名同胞，在這顆星球上侍奉莎布·尼古拉絲的第十七位祭司。」

他好像還有話要說。我沒有打斷他，而他看向白井，繼續說了下去：「還有白井也是……如果不是你們，肯定還會再出現更多的受害者……謝謝你們。和-圖-書」

忽然，寧海站了起來。

忽然，黑色手機又震動了起來，是夏目打來了電話。我接通了這個來電。

最初與理查德相遇，是七到八個月前的事。當時的他被某種強烈的詛咒纏身，正在積極地尋找解除詛咒的辦法，或者知道這個辦法的人，然後，他找到了我。坦白說，我也無法解除他的詛咒，這不是我擅長的方向，但是我所屬的教派群英薈萃，即使我做不到，也總能找到能做到的人。倘若是其他時候的其他人來找我求救，我根本懶得搭理，但是主導紅眼病事件的祭司恰巧是我的同僚，他的死亡讓祭司的席位空出了一個，而理查德在法術上的才能又觸動了我，因此我決定給予他一項測試，假如他通過了，我就引薦他，讓他加入我們，成為有資格競爭這個席位的候補者。

等待著、等待著、等待著……

理查德的力氣很大，一般人被它打一拳，與被超速駕駛的車子正面撞擊沒什麼區別，甚至下場還要更加慘烈。白井連續被它攻擊過兩次，本來死掉也不稀奇，可她好像有某種強化防禦的特權，所以即使現在也還活著，堅持到劇本結束不成問題。

「寧海拒絕了我的邀請，不過那也在我的意料之中……當我以他的父親為把柄要挾他之後，他也就只好答應了。」他說，「為了試探他在法術方面的天賦，我贈送了他很多有關於法術的知識，結果很意外：他對其他方面的法術毫無天賦可言，卻唯獨對詛咒有著得天獨厚的契合度。」

距離理查德的死亡，已經差不多過去了十分鐘。

「你的能力到底是什麼？」它暴躁地低吼著，「這不是念力，這絕對不可能是念力！」

這還不夠。我勉強地抬著頭，注視著揮灑的油漆液體，用念力修改了它們的濺射速度與範圍，使它們波及到了更遠的地方。緊接著，在我面前的七八米開外，一個只有上半身的女孩人體在油漆濺射下原形畢露——那正是理查德。它看上去正在試圖遠離我，並且發出了嗓音：「怎麼可能，你應該已經沒有使用念力的餘力了才對——」

「寧海，你們成功了？」他高興地說，「我接到了通關的簡訊。」

「居然將測試者燒成灰燼，你還真是下得了手。」他好像在嘲笑著。

事實上……對我來說，僅僅為了測試一個新人的能耐就親自出馬，是未免過於屈尊的行為，但是這反過來也說明了理查德確實有著出色的才能。如果我能成功地栽培他成為下一個祭司，那麼對我在教派中的地位也很有助益。要說屈尊，在這次的事件中，真正屈尊的人也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人。

「我立刻就叫救護車過來。」夏目緊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