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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我不求你立即打敗城主，但至少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打敗城主的希望……你與城主，最終肯定只有一邊能活下去，我實在不想看見你死去了、但是城主卻還逍遙地活著的結局……」

我一時間又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了。

「我會活下去的。」我對屍體說，「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

說到後面，他鬆開了我的胳膊。

他的胸口上有一道抓痕，像是有人用尖銳的指甲狠狠地抓了他一下，儘管傷得不深，可傷痕卻是怪異的紫黑色，並且皮肉都呈現出了腐爛的樣子。當他扯開自己的衣襟之後，一股難言的惡臭飄了出來，與腐肉的氣味相仿。

「所以……活下去吧！由你來做活下去的那一邊……」

可是，這不應該是噩夢中的事情嗎？

「原來如此，那個噩夢雖然是另外一邊的現實，但是比起我們這邊的現實，在時間進程上要快上些許。」他恍然大悟，「倒是有些預知夢的味道了。」

「之後……城主出現了，他率領靈能力者們驅逐靈異、收集物資，建立了沒有靈異出沒的青城，然後在青城中一步步地還原過去才有的生活條件。只要是在青城中，哪怕是沒有獨立生存能力的人，也能很好地生存下來，許多倖存者慕名而來。我們以為，城主就是救世主，青城就是天堂，我們能夠復興過去的世界……」

「你還在嗎？」他重複地問了一遍，「我聽不見你的話，周圍這麼安靜……是我的聽覺也失效了吧。身體好痛，好冷……」

雖然我剛才已經說了一遍噩夢的內容，但是約翰並未意識到我的噩夢與眼下的現實發展十分接近，因此他在聽完我的話語之後就詫異地看向了我。隨後，車子即將抵達前方的路口，我已經做好了解釋的準備，可約翰卻先一步收回了目光，既沒有質疑我為什麼要作出這種指示，也沒有說出來其他多餘的廢話，只是用這麼一句簡單的話作為回應：「我明白了。」

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沉默注視我們離去的箱頭怪物，以及在噩夢中安詳死去、卻在現實中死不瞑目的屍體堆。

「什麼意思？」我問出這句話之後，再次從他的身上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又問，「你的身上有什麼？」

「我求求你，寧海……我快要死掉了，也拿不出來什麼好的東西，我只能像這樣哀heｔuｂｏｏk.cｏm•coｍ求你……」

這一路上沒有再次遭遇怪異，只是我胸口的心悸感仍然徘徊不去，所以沒有放鬆過警惕。

「我……我看不見了。寧海，你還在那裡嗎？」他伸出右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當然想知道為什麼，但是這個可以等下再說。」他一邊說話一邊把控方向盤，雙眼正視前方。

「寧海……你還在的話，就再聽我說一些遺言吧……」他吃力地說著，血液似乎從他的全身流了出來，染紅了他的治安官制服。

「怎麼了？」我問。

「我也想知道，但大約不是什麼好玩意。」他苦澀地笑了笑，一邊說話一邊解開衣襟的紐扣，隨即拉扯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口部位。

墨鏡和白色口罩都是遮擋外表的工具，現在四下無人，自然不用再佩戴。不過，雖然之前我也脫過一次墨鏡，但那是在噩夢中發生的事情，而現在面部卻也沒有佩戴墨鏡，估計是在約翰試圖喚醒我的過程中幫忙摘掉了。

「城主沒有青城宣傳得那麼值得信賴，他就是一個窮奢極欲的暴徒，為了滿足自己的慾望，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甚至為了進行他的研究，他還從居民們裏面挑選實驗材料。那都是一個個的活人啊，大家好不容易從種種災難中生存下來，卻被同類抓到了實驗室中，經歷了數不盡的痛苦之後才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如果不是你的舊印，那我估計就會一直沉淪在那個噩夢現實之中。」我真心實意地說，「我必須要對你道謝，謝謝你。」

就算噩夢中發生的其實都是另外一邊的現實，都是真的發生過的事實，但那應該也與我們這邊的現實沒有關聯，就如同過去某個資深調查員提過的那樣，兩個沒有關聯的現實，哪怕都是真實的，對於生活在其中一邊的人們來說，另外一邊的一切都與虛幻的夢境無異。

「我的妹妹也被他抓進了實驗室，我的妹妹……她才十三歲，她喜歡聽我彈鋼琴，她說過要在我的生日給我做一個眼罩……等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只剩下了半個顱骨，其他的部分都和其他人的肉泥混在了一起，根本分辨不出來……」

「你只要在這個路口往右轉，再往前走二百米左右……就能到臨時據點了。」他的聲音居然有些虛弱，「至於我ｈｔｔｐs://www.hｅtuｂｏoｋ.ｃｏｍ.coｍ……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所以……就到此為止了。」

而幾乎就是在車頭轉動的同時，我的頭頂上方陡然浮現出來一股熟悉的危險感，猶如有什麼重物墜落下來，即將要把我們砸成肉泥一般。但是下一刻，右轉的車子立即脫離了這片死亡的陰影，危險感像是被陡然抽走一樣從我的心中消失了大半。

這種順從的反應，應該也有一部分是出於對這個世界的寧海的信賴。

他突然開始咳嗽，身體痛苦地弓了起來，然後混著碎肉的鮮血像是嘔吐物一樣大量地噴吐到了駕駛席下面，空氣中瀰漫起來一股腥臭味。

「我沒有勇氣，也不敢面對城主，就算面對了也無計可施……但是，寧海……」

「不客氣。」他笑了一下，因為他的右半邊臉都是燒傷疤痕，所以笑容看上去有些難看，「只要你沒事就好。」

「我……是一個沒用的人。以前我在外地工作，一個沒什麼前途的爛工作……後來災難降臨的時候，我沒在父母和妹妹的身邊，我們失散了很長時間……」他強忍著痛苦說話，「後來……雖然十分艱難，但我還是回到了家鄉。本來我以為他們死掉了，也沒抱多少希望，好在他們都活著，儘管也活得十分艱難，失去了很多很多，肢體、尊嚴、希望……可他們好歹都活著……」

「剛才發生的事情，在我的噩夢中也有出現過。」我解釋了一遍，「你還記得剛才看見的被黑線縫紉在一塊的屍體堆嗎？那其實也在噩夢中出現過一次，我本來以為噩夢是從怪物出現之前才開始的，但是現在看來，其實是從屍體堆出現之前就開始的，所以……」

左轉之後，車子到了噩夢中怪物出沒的街道。

或許對於曾經長時間在靈異地帶掙扎求存的他來說，身陷莫名其妙的險境已經成為了習以為常的事情，因此他不會像是一般人那樣對任何問題都要問為什麼，而是會優先選擇接受並且面對，就好像在剛才的噩夢中，當我在說出跳車一詞的時候，他也沒有任何遲疑，直接就跳下了車子。

這個臨時據點我們一定要去，而且最好快速抵達。從剛才的怪異經歷中，我已經體驗到了城外靈異的恐怖之處，而一想到自己如今也正暴露在這種危險之下，就不免深感如芒在背。那些選擇在城外聚集的希望組織的殘黨和*圖*書或許會有對抗這種危險的辦法，能提前一秒鐘與他們匯合都是好事。

約翰反應神速地操縱方向盤，讓弧線前進的車子重新回到了直線前進的軌道上。

在他的屍體裸|露在外的血肉中，出現了一片片密集的黑色小點。

然而，事實卻與我的想法背道而馳，因噩夢而受傷的人是約翰。

在我的印象中，他總是一副陰沉消極的樣子，最初見面的時候，我也懷疑過他，認為他有可能只是自稱卧底，實際上還是治安官陣營的人，或者本來是卧底，但是可能反叛到了對面。但是現在，我已經不再懷疑他，甚至還會自己曾經的懷疑感到了慚愧。

他也聽見了後方的動靜，在車子的行駛回歸穩定之後，他就抬頭看向了車內的後視鏡。而我則立即轉頭看向了裝在車外的後視鏡，確認後方的狀況。

幾分鐘之後，我給自己的解釋收尾：「……就是這麼回事。」

「……」

少數幾隻蟲子爬出了敞開的車門，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接著窸窸窣窣地向我移動了過來。

約翰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旋轉方向盤，車頭向右轉動起來。我緊緊地抓住了身邊的握把，不讓自己因為突如其來的離心力而往左邊靠去。

只見在後方十多米外，也就是車子剛才轉彎的轉折點，曾經在我的噩夢中出現過一次的箱頭怪物已經轟然落地，一對小腿都深深地陷入了水泥地裏面。我回想起當初，自己對它施展踢擊的時候，它也只是後退兩步，可見它的真實體重與這副人形外表並不匹配，一般人落地也絕對不會有這種誇張的聲勢。

天空上白雲密布，看不見西沉的夕陽，只是天色逐漸暗淡下去。雖然依舊能夠正常視物，但約翰還是打開了車燈，在遍布廢墟瓦礫的街道上前進著。

片刻后，在我的感應中，直線距離大約二百米外的地方出現了數十個活人反應。我想那裡應該就是臨時據點了，只要車子再經過前方的路口往右轉就能抵達。但是約翰卻忽然踩了剎車，車子在路口前停了下來，像是前方有紅燈在提示他停車。

在他說話的時候，他的鮮血一直在從全身上下流出，他的皮膚掉完之後就開始掉裏面的肉，血液流了一地，甚至沒過了足底。我沒有離開，沒有打斷，只是安靜地聽他的遺言。

「為什麼不繼續前進？」我問。

接著，他重新抬起了臉，只是這一次，他的和_圖_書雙眼失去了焦距，面部皮膚像是劣質油漆一般自行剝落下來，露出了裏面的肌肉，鮮血沿著臉頰流淌下來，令他看上去像是一頭凄厲的惡鬼一般。

車子到了路口，開始左轉。

大約是我的提醒起了作用，約翰的身體明顯緊繃了起來，雙臂也有些僵硬，嘴唇緊緊地抿成一線，目光十分凝聚。

「活下去……」

那是一隻只像是蟑螂的黑色蟲子，在宿主死亡之後，它們就紛紛迫不及待地鑽出了血肉，從面部、從手部、從衣服內側、從褲管下面陸續地爬行出來，數量超過百隻，在駕駛席下面的血泊上形成了一片不斷蠕動的黑色地毯，看上去十分噁心。

「看來是擺脫掉了。」我察覺到了直覺中的危險感已經回到了身處於城外時的正常水平。

「三個月前的萬人大遊行，城主對他們施加了詛咒，讓他們都變成了神志不清的瘋子……他們抱在一起互相啃噬，互相撕咬對方的肉，我的父母也在這萬人之中……整條街都變成了人間地獄，我……不敢出去，我只敢躲在屋子裡面，外面都是人類的嘶吼聲和啃噬聲，我太害怕了，我怕自己也被吃掉……」

隱隱約約地，我在他的身上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沒過多久，我們就到了街尾，然而箱頭怪物卻只是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面向我們，顯得十分沉默，沒有使用它那離譜的移動能力逼近過來。

緊接著，後方不遠處傳來了一道彷彿重鎚轟擊地面一樣的巨大噪音，這邊的車子都被少許地震動了一下。

隨即，我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向著希望殘黨的臨時據點走去。

一段時間之後，時間到了傍晚。

隨著車子的前進，我們與它的距離也在拉遠：十多米、二十多米、三十多米……

縱使噩夢中的事件反饋到了現實，也應該是反饋到我的身上，而不應該反饋到沒有做夢的約翰的身上。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要死掉了，可我卻無能為力。我不知道該怎麼拯救他，只能無計可施地看著他。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來的傷痕，但是……在這個時代，這種莫名其妙的死法反而才是正常的。」約翰並不慌張，他像是終於等來了想要等待的對象一樣，臉色反而有一股寧靜的味道，「反正都是要死掉的，也不用再特地跟其他人見一面，不如……咳咳！」

此刻，他陷入了一陣沉默，氣息逐漸地消失掉了。hｔtｐs://m.ｈｅｔｕｂooｋ•ｃom•cｏm我意識到，他已經死去了，就打開身邊的車門，走下車子，然後回頭看了一眼。

「約翰，接下來左轉之後，很可能會有一頭怪物從上空降落下來。」我組織了一遍話語，「如果等下我說『轉彎』，那麼你就轉彎迴避，左轉右轉都隨你。」

但是我隨即就注意到，他並不是主動鬆開的，而是手心的皮膚也自動剝落，流出的鮮血和肌肉層讓他的手一滑，抓不牢了。他好像還有些茫然，右手握了握，接著自嘲一笑，坐了回去。

我看了過去，隨即不由得怔住了。

我有一股避讓的衝動，但是我忍住了，對他說：「我還在。」

我直接用念力碾碎了這幾隻蟲子，隨即凝聚出來噩夢中使用過的閃電長刀，握入手中，緊接著甩動右臂，快速地將其投擲出去，插|進了屍體的胸口處，青藍色的細小電流往四處延伸，整個車子內部都成為了充滿靈力電流的空間，所有因未知靈異而生的蟲子紛紛在強烈的電光中變成了焦炭。

「那就好……」約翰放鬆下來，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臟部位，隨即忽然愣了一下。

我隨手摘掉了面部的白色口罩，丟到一邊。

在下一次轉彎之後，我們徹底看不見它的身影了。

我轉頭看向他，而他則放鬆全身肌肉，用癱軟的姿態躺在了駕駛席上。

車子依然在前進。

「寧海，你可以打敗他！咳咳……其他人都做不到，只有你，只有你可以……」

既然其他路線都被堵住，那我們就只能再走那一條有怪物出沒的路線了。

「我在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認得這道傷痕，噩夢中的他就是被箱頭怪物傷在了這個位置，並且也是抓傷。

到了街道中央，雖然感應中沒有浮現危險，但我還是立即下達了指示：「轉彎！」

「差不多就到這裏吧。」他沒頭沒腦地說出了這句話。

「但是……我們錯了，城主不是救世主，青城也不是天堂，這裏只是另一個被魔鬼主宰的地獄而已……」

「不，沒什麼。」他搖頭，「說說你為什麼知道那頭怪物會襲來的事情吧。」

五秒鐘之後，電光消失，周圍的路口一帶重新回到了屬於傍晚的昏暗。

「你不問為什麼嗎？」

事到如今，我們的回頭路也早已斷絕：我是城主的必殺大敵，約翰是治安官陣營的叛徒，再回青城只是死路一條。縱使能在城內的角落中苟延殘喘，也對完成指令於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