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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憤怒，好像還是破曉人當著我的面殺害亞當的時候。事後我有做過反思：這大約是由於亞當真誠地視我為朋友，而我也因此生出了將他視為朋友的傾向。

「聽上去確實有點兒蠢。」我評價了一句，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嗯……其他死者我都不熟，所以我就只埋葬這些。」約翰神色莫名地說，「而且……我的時間也不多了，來不及做更多的墳墓了。」

我也快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問：「你在什麼地方？」

「我當然也仇恨姦細和安潔拉，但且不說前者還沒有證實，後者我也只是在傳聞中聽說過。比起這兩者，生前的我對於近在咫尺的牧場主的仇恨要更加強烈、真切。」約翰自嘲地說，「這股仇恨完完全全地蒙蔽了我的心靈，甚至讓我忘記了心中的美好，讓我淪為了一個……被仇恨填滿了內心的死體。」

而當我重新反思之後，卻又發現，自己完全挑不出她的錯處。

「這支隊伍沒有隨著避難所的覆沒而全滅嗎？」

要是解決不了這一環，那麼精銳隊伍的暗殺就相當於還沒開始就已經失敗了。

「一處距離避難所不是特別遠的地道。」赤瞳說，「這個世界的我，就是你先前提到的來自於中央火種城的精銳隊伍的一員。」

「假設你身陷生死絕境，有惡人向你拋出橄欖枝，你也一定會義正詞嚴地拒絕……」赤瞳十分認真地說，「而一有機會，你則會毫不猶豫地斬惡人首級于刀下。我說得有錯嗎？」

「生前的你對姦細和安潔拉的執念還不夠強烈嗎？」我反問。

他自稱自己只是約翰的殘渣，我覺得，雖然不禮貌，但是這種說法真是太貼切不過了。

黃昏過後，就是一片漆黑的夜晚。

先是怒火，又是嫉惡如仇，她好像把我講成了一個偏激的人。我不否認自己在與她分別之後有所變化，與鈴奈的重逢和與另一個我的死斗，都讓我的內心世界出現了不容忽視的改變，但是從本心上，我依舊願意相信自己是一個比較保守的人。我不禁說：「我還沒到這個地步。」

「那麼，這個墳墓……」我看向了他之前挖掘的新的深坑。

之後，我坐在https://m.hetubook.com.com了無數石頭墓碑的中間，靜靜地等待赤瞳的到來。

考慮到這個世界的寧海好像是一個極度仇恨死體的倖存者，我不禁懷疑，如果自己真的打敗了安潔拉，那麼下一個指令是不是就會變成打敗那個毀滅了巨國的魔頭？

掛斷電話前，我對她說：「精銳隊伍里也許有姦細，你要當心。」

「你真的已經想好了嗎？」我問，「那麼做的話，你就要被深深地埋在地下，今後很可能再也出不來了。」

「什麼好處？」

「不客氣。」我說完之後，想了想，還是丟掉了手裡的鐵鍬。

片刻后，約翰拿著書信走了出來。

「你沒有想過放棄這一行嗎？」

「這是遺書？」我問。

又過去了半小時，我忽然看到，數十米外的林間，一道身穿黑袍的身影，正在往我這邊不緊不慢地接近過來。

「你當時以為避難所說不定沒事，所以埋葬自己的事情，可以交給熟人來干。」我明白了他當時的想法，「但現在避難所已經覆滅，那麼這件事情，就只有由我來干。」

「然後……要是陷害你的姦細真的存在，那我也會試著幫你揪出來。」我說，「當然，我不能保證自己一定會做到，但是我會努力去做。」

我收起書信，問了他幾個關於書信的問題，以防今後穿幫。問完后，我又從地上拾起了一把遺落的柴刀，最後確認了一遍：「你真的已經下定決心了嗎？這種自掘墳墓的事情……」

「嗯……」我一時間無言以對。

事實上，這倒是我多此一問了。因為即使他沒有下定決心，我也會在他變成死體之後將其埋葬。

此時是黃昏，天上布滿了火燒雲，橘紅色的陽光斜射下來。他一走近，落在周圍撕咬屍體的烏鴉們就振翅而起，掀起了一陣狂風。

說完，我們就結束了通話。

「不僅如此，我還希望你在埋葬我之前，先將我肢解，這樣一來就能夠讓我再也無法爬出墳墓。」約翰說，「而這些事情，我是無法一個人完成的。」

「時間不多？」我在意地問，「怎麼回事？」

「不繼續做墳墓了嗎？」我走過去問。

數秒鐘后，ｗｗw•hｅtuｂｏok.com•ｃｏm他又開始挖坑，挖完后卻不再埋人，而是站在新的深坑旁邊發起了呆。

說完，他轉身走進了山洞，我也跟著他走了進去。

……

之後，我們互相交流了各自的信息。

這山洞作為避難所有著不少生活工具，此刻都東倒西歪地掉在地上。約翰從地上扶起一副桌椅，隨即又從抽屜里找出了書信和羽毛筆，開始書寫了起來。

聽完之後，赤瞳說：「憤怒有時候會與厭惡混淆。仔細想想，當你厭惡他們的時候，心裏是否十分煩躁，就像是火焰燃燒一樣？」她用得出結論一般的口吻說了下去，「那就是你的怒火。」

然後揮揮手，堆積在旁的泥土紛紛自動地填進了深坑，將這個男人深深地埋進了地下。

「你的意思是……」我花了五秒鐘時間想出了一個不怎麼恰當的詞兒，「你要『升天』了？」

「是我留給自己的。」約翰說，「你還記得在到達避難所之前，我想要拜託給你一件事嗎？」

然而對我來說，一個沒有心靈、只有執念的人的心理狀態，本來就是一種無法捉摸的事物。縱然現在的他可以與我正常地交流，甚至還在我的面前出現過大哭大笑的情緒表達，但是他真的擁有一個如外表那麼人性化的內心世界嗎？

這時，約翰終於一臉疲憊地走出了山洞，然後拿出了鐵鍬，開始在地面上挖土。

他獃獃地看了我一會兒，我覺得他很可能是把我的承諾當成了安慰，但他還是露出了微笑：「謝謝你……」他閉上了自己的雙眼，「這樣一來，我也能夠安心地埋葬於此了……」

我俯身拾起了旁邊的鐵鍬，先是頓了一下，接著對他說：「不出意外的話，我會幫你打敗安潔拉。」

我甚至無法分辨他是否真的擁有所謂的內心世界，還是說他僅僅在模仿人類的行為，並且表現得「就像是會思考一樣」？

「哼……要麼是被囚禁在這身死去的身體里，要麼是被囚禁在泥土之下……」約翰反問，「這有什麼差別嗎？」

在信中，他暗示了閱讀者「自己很可能還活著」的事實，並且將我包裝成了一個從事機密工作的角色，既能有效降低我在今後和*圖*書說漏嘴的幾率，又能讓自己的妻子不與我這個來路不明的傢伙發生更多接觸，可謂是一石二鳥。

「不，這是拿來騙她的，裏面會說我還活著。」約翰說，「如果是遺書，那我根本不需要寫。」他說了下去，「我們掘墓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所以都會隨身常備一封。要是死掉的時候身邊有夥伴在，那就可以讓他想辦法帶回去。」

「以前的你彷彿總是在思索自己，讓人感覺你搖擺不定，而現在的你則變得明確了很多。」她繼續說，「拜此所賜，我也更加確信了，你果真也是一個嫉惡如仇的人。」

雖然結果相同，但是我依舊尊重、甚至尊敬他的決定。

我將黑色手機收進了口袋裡，腦子裡還在想著剛才的對話。

「什麼？」他一怔。

「親愛的瑞秋：

可約翰不是我的朋友，我沒有為他而憤怒的理由。

「我的妻子在中央火種城裡生活。如果有機會，我希望你將這封書信交給她。」他一邊寫一邊說。

結果他居然聽懂了，隨即說：「不，我要失去理智了。」他開始解釋了起來，「在失去執念之後，身為死體的我就會只剩下追求血肉的本能，並且開始襲擊活人。」

他打斷了我：「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我回憶起了之前與赤瞳的交流，認真地說：「我會安心。」

約翰的腦袋面朝上地躺在深坑中，轉動眼球，沉默地望著我。

「怎麼了？」我問。

約翰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說：「先給我一點點時間，我要……做一下準備。」

我不由得欽佩起了他的想法，隨即準備動手：「那麼，這就開始吧。」

「你不必這麼做，幫我也沒有好處的。」他說。

我回顧了自己之前的陳述，結論依舊沒有改變，只是在言辭中對安潔拉和牧場主們的所作所為不可避免地抱有了強烈的厭惡之情。想到這裏，我就對赤瞳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他將書信遞給了我，示意我看，我就低頭看了一遍。信中寫道：

說實話，我看不出他被「仇恨填滿了內心」。現在的他，在我看來只是一個失去了激|情的男人。

「是的，他們都是超一流的掘墓人，再加上有黑袍在身，因此基本上都hetubook.com.com成功突圍了。」赤瞳說，「但是避難所的人們卻沒有這等本事，所以……」說到這裏，她的口氣中不免出現了幾分鬱郁，「雖說是以暗殺安潔拉的計劃為重，可終究是犧牲了避難所的人們。」

「我快要死了。」約翰說。

山洞裏面又昏暗又壓抑，我轉身走了出去，在外面等他寫好。

赤瞳如今已經通關了十三次劇本，比我多兩次，當前的指令則是「打敗安潔拉」。

「這不是你的錯，那時候你還沒有到這裏。」我一邊說，一邊卻想到：同樣是精銳隊伍的成員，那些人能夠突圍，約翰卻做不到，難道是因為後者在當時沒能拋下自己的老朋友們嗎？

他鏟掉了帶著血腥的綠色草皮，又挖走了一塊塊潮濕的深褐色泥土，沒過多久就挖出了七八個足以容納人體的深坑，隨即他又轉身走回山洞，從裏面陸陸續續地搬出了七八具屍體，其中也包括他的父母。片刻后，他將這些屍體都埋進了深坑裡。

「不，先等等。」約翰突然說。

我揮動柴刀，先是斬斷了他的四肢，再是割掉了他的腦袋，又將四肢根據關節細分成更小的肉塊，最後將這些身體部件統統丟進了不遠處的深坑裡面，順便還把柴刀放了進去，算是給他留個「紀念」。

「我會注意的。」她說。

「你不可以有新的執念嗎？」我問，「之前你殺死了牧場主，之後你還可以去殺姦細，再去殺安潔拉。后兩者就無法讓你繼續堅持下去？」

安潔拉有著分身和偽裝他人的能力，假設姦細真實存在，那麼這姦細搞不好就是安潔拉的分身，甚至就是本人。

我很少憤怒：一方面，我確實不是易怒的性格；另一方面，我也有不讓自己陷入激動的自控意識。雖然在很多文學作品中，我經常發現一些意志堅定的人物能夠憑藉自己的精神力牢牢地壓制怒火，甚至能夠做到「越是憤怒越是冷靜」，但是我不認為自己具備這種出色的素質。我只是一個不擅長頭腦工作的「一般人」，若是連頭腦的冷靜都丟掉了，那麼縱使我有著非比尋常的超能力，也無法在危機四伏的劇本中走得更遠。

「不，有好處的。」

「想過，但是……火種城人滿為患ｈｔｔps://ｗwｗ•ｈｅtｕbｏｏk•ｃoｍ•cｏm，寸土寸金。如果我放棄做掘墓人，那就會被趕出去，妻子也會住不下去。而且……」約翰說，「雖然這麼說會顯得有些愚蠢，但是我覺得……在這個世道，比起窩囊地住在火種城裡等外面的消息，還不如在外面與死體們戰鬥來得爽快。」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在掘墓人中有這麼一句話：或許我們無法決定自己如何出生，但至少可以決定自己如何死去。自己的墳墓，要自己親手來挖。」

而我在牧場主被殺死了之後，指令也變成了「打敗安潔拉」。

「你不是已經死了嗎？」我反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約翰停頓了兩秒鐘，這才說，「你應該知道，我是憑藉殺死牧場主的執念才變成死體的。」他緩慢地說了下去，「而現在牧場主已經死了，所以……我的執念也達成了，已經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雖然死體未必只能有一個執念，但是只有足夠強烈的生前的執念才能夠保留下來，而在變成死體之後，就無法再生出新的執念了。」約翰說，「因為死體只有執念，沒有真正的心靈。後者與前者的關係就好像木柴與火焰，火焰本身是無法作為燃料來燒出新的火焰的。」他的臉色變得無比落寞，「嚴格地說，現在的我也不是真正的約翰，而僅僅是約翰生前最強烈的一道執念……或者說，一些殘渣罷了。」

我將鐵鍬插在了約翰的墳墓上，充當墓碑，然後花了些時間給其他數量眾多的屍體做了墳墓，又拿了很多石塊疊成了墓碑的樣子，算是完工。

「這個話題就先到這裏吧，我也是說了不適合自己的話。」赤瞳先是檢討了自己一句，然後說，「你目前應該在避難所吧，我再過不久就會到你那邊。」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正在執行任務的途中……」

見她這麼說，我卻是接不上話了。「那就是你的怒火」，這種台詞如果放在虛構故事裏面，那我很可能會覺得比較帥氣，但說實話，這可真不像是現實中會出現的對白，我也難以生出豁然開朗的心情。不過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又是那麼的一本正經，彷彿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措辭，我這邊也難以指摘她說的話讓自己感到缺乏真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