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等待黎明升起（三）
空氣中那種厚重的威嚴慢慢消散了。
她不敢抬頭，不敢在此刻與夏彌對視。
她忽然輕聲哼起了歌，平淡的旋律中帶著淡淡的傷感和悵惘。
這是在那個圖書館，夏彌問過她的問題，而現在卻被她用來問向夏彌。
她隱隱察覺到了師妹和路明非等人之間絕對有問題藏著，可她沒有精力去深思，她竭盡全力應付這個女孩都覺得異常吃力。
但……但問題是……這個女孩……
諾諾的眼角微微抽搐，她在嘗試聽清其中的歌詞，這說不定會是打開下一道門的鑰匙。
夏彌笑著婉拒道：「今晚就不麻煩田奶奶了，我和師姐一會還有事，是學校那邊的任務，等有空了我再去看您。」
大地與山之王，疑似和諾頓一模一樣的遭遇，潛伏在人類世界中，甚至混入了學院！
她是在故意演戲嗎？可她沒理由在自己面前演戲。
她赤身裸體著，體表覆蓋青黑色的鱗片，那是龍鱗！
很熱鬧，僅僅是聽著就能感受到這份人與人之間的鼎沸煙火氣。
楚子航那傢伙到底有什麼魔力啊，讓蘇茜對他痴迷不說，還能吸引一頭真正的純血龍族？！
淦，她現在是處於失戀狀態？！
雨聲……
她看了眼天色，太陽越來越暗淡了，時間所剩無幾，這麼短的時間進行精準側寫，她也不是很有把握。
可為什麼明明這麼熱鬧，卻仍有一種深邃的孤獨涌了上來？！
她忍不住抬頭看去，想知道這個女孩現在是什麼樣的神態。
陳墨瞳心中一震，這個問題，與先前圖書館中的一模一樣。
按照學校的檔案，夏彌家中是四口之家，除了父母外還有個哥哥，可這間狹小的房間卻沒有其他人停駐的痕迹，她很早就搬出來住了？
那女孩淺淺笑著，可諾諾卻根本沒從她的眼中找到一丁點笑意，有的只是徹骨的冰寒。
她的心中念頭迴轉，路明非那傢伙說師兄和師妹感情發生了破裂，是因為楚子航他們也發現了夏彌的身份？
要死要死要死……這師妹絕對有問題，不該信路明非那傢伙的！
她的面容介乎于天使與惡魔，瞳孔是代表威嚴的金色，那雙黃金瞳讓諾諾不由想起了去年出現在校園內的康斯坦丁。
「哈？」
「人類是一種不服輸的生物，對有些人來說這世上不存在『看不到希望』這種說法，他們從不在意這種東西，他們認為只要自己去做，就一定能成功。」
屋內當然沒人回應她，回應她的只有窗外簌簌的風聲。
「反正都是死嘛。」諾諾聳了聳肩，「死在男朋友的懷裡，感覺還不錯。」
她心臟滯停了下。
諾諾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這是腦力過度消耗導致的。
「師姐和-圖-書，你好無趣誒。」夏彌嘆了口氣，「那傢伙找你來難道不是覺得你能幫到我嗎？可看上去你根本什麼也做不了，就連語言能力都喪失了。」
「這樣啊。」老太太遺憾地嘆了口氣，又拍拍她手，囑咐道，「那說好了，有空了就來奶奶家坐坐，對了，你王昊哥要結婚了，這臭小子果然沒福分把你泡到手，不過新娘子我也見了，還是極好的，也算那小子多少有點福緣，小彌有空記得來喝酒呀。」
「師姐，如果你知道死亡即將到來，你會怎麼做？」
「在這間屋子裡側寫？」諾諾愣住了，這是在……邀請自己側寫她的過去？
「那如果不是人類呢？」夏彌問，「師姐會給出什麼答案？」
那種針鋒相對的感覺消失了，諾諾鬆了口氣，心頭卻反而猶豫起來。
什麼樣的家庭任由這麼漂亮的女孩獨自一個人生活這麼久？
這是一間簡簡單單的房間，連洗手間都沒有，原本大概是配電房一類的地方，電路改造後設備被移走了，空出這麼一間向西的屋子，房間內只有一張床，藍色罩單上落滿灰塵，一個老式的五斗櫃立在角落裡，另一側的角落裡是一個燃氣灶台和一台老式的雙開門冰箱。
諾諾連忙擺手：「不麻煩，您是夏彌的奶奶？」
這是龍威，隨著龍類精神領域釋放而生的、可畏的威嚴，一般只在血統差距明細的情況下才會出現。
滂沱大雨，似乎世界都在哭泣，地面似乎在微顫，這是小型地震？
這麼想著，她的眼前真的出現了那場雨，雨聲隔絕了一切，世界寂靜無聲，女孩獃獃地站在雨里，抬頭仰望黑色的天空，陌生的世界。
諾諾一咬牙，心道他娘的這算啥事，當大姐頭的居然要給小弟來收拾爛攤子，要是這次出了事，她絕對要給路明非那傢伙好看！
難言的悸動在諾諾心中翻湧著。
還有那股龍威是什麼情況，她也是A級，能讓A級的她都感受來自血脈的壓迫，這女孩到底是誰？！
陳墨瞳輕聲說道，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想到了愷撒，那傢伙就是如此，從來不認為這世上有他辦不到的事情，區別只在於他願不願意去做，驕傲的像只大公雞。
那張挑不出一絲瑕疵的小臉露出一抹笑容，夏彌起身蹦到門口，笑容甜美：「田奶奶，好久不見啦！」
樓下樓下不時飄來炒菜的香味和教育孩子的聲音，光聽都能腦補一番溫馨幸福的和諧家庭畫面。
暑假她和愷撒去斯德哥爾摩旅遊，她摸著窄巷中的高牆，閉著眼睛，突然指著面前磨光的地面，腦海中浮現出幾百年前的畫面，有一個很老的、失去雙腿的小販在這裏做生意，小販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有了腿，因此總是坐在地上，地面上深深的痕迹是因為他雙手握著幫助行走的鐵塊，牆上的細小刻痕則是他計算收入的賬單。
「你，相信命運嗎？」她首次直視夏彌的眼睛，凝聲問道。
「師姐不當啞巴啦？」夏彌輕笑道，「不過問這個問題真的好嗎？好奇心太多真的會害死貓的，有時候害死兩個人也是正常的。」
某種意義上，這已經超出了側寫的範疇。
照片上全都是她自己，背景則以水族館和校園為主。
「嗐，我那蠢兒子可沒這福分生下小彌這樣乖巧懂事的好女孩。」老太太拍了拍夏彌雪白細膩的手，熱情洋溢道，「小彌今晚來我家吃飯，帶上你師姐，不差那一雙筷子的。」
陳墨瞳深深呼吸，努力平靜下來，想了想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諾諾總覺得自己沒有找到重點，她不得不進入更深度的側寫。
她是還沒有覺醒前世的記憶嗎？！
鄰居老太太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閃出來，拎著兩根蔥，彷彿手提雙刀，從諾諾旁邊探出身子，瞧見了屋子內的女孩，一臉驚喜。
她蕭瑟地低唱，像是撥動矇著灰塵的木琴。
好像每個都是她，又每個都不是她，當這些複雜而彼此對立的元素全部彙集到一起，似乎才是她真正的一角。
「那是我鄰居田奶奶，這幾年田奶奶很照顧我，老是拉我去她家吃飯。」夏彌輕笑著，「師姐進來吧，看你也不走的樣子。」
「師姐沒有想過反抗或者逃跑嗎？」
籃球落地聲，熟人間的問候、父母呼喊孩子回家吃飯的吆喝聲，小孩間的笑鬧……
「哦哦，我說這姑娘咋這麼眼生，還以為來壞人了，原來是小彌師姐啊，小姑娘，小彌麻煩你了。」
諾諾按照簡訊上的地址找到了這座藏在高樓大廈后的老舊小區。
這種體驗並不好，有點像做噩夢，側寫者在半清醒半模糊的狀態下思索，有時候那個人那件事會忽然清晰起來。
簡訊里，路明非提到師妹和師兄關係出現了些問題，主要原因在他，他委實愧疚難安，目前在忙著開導師兄，師妹那隻能拜託師姐了，請師姐就像當年拉他一把那樣，拉師妹一把吧。
「小彌之前跑哪去了？」
她又看到了……
她走上二樓，站在了201室的門口。
「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
女孩趴在床上，從枕頭底下翻出一本相冊，看著上面的一張張照片，好似那就是她擁有的全部了。
諾諾驟然驚醒，渾身都是冷汗。她無力地躺在床上，大口喘息著，低垂的眼帘里滿是發現了重要而危險的秘密時的驚慌。
「www.hetubook.com.com對。如果從一開始就認為自己註定失敗，那麼此後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費力氣。」陳墨瞳語氣堅定道。
她好像一直都是一個人！
「去外地讀書了！喏，這是我師姐，她陪我回來的。」
先是疑惑、試探的問候，而後便是驚喜地呼聲。
諾諾突然回頭看向大門處。
「師姐，我以前也認識一個和你一樣的人，哦，那傢伙算不上是人，是個和我差不多的怪物，她啊，也是僅憑著蛛絲馬跡，就能窺探一個人的心靈世界。這種無孔不入的能力，你真的覺得只是側寫嗎？」
軟糯的聲音在耳畔輕輕響起，諾諾渾身一個激靈，這女孩貼著她的耳朵說話，好像閨蜜間互相分享著絕密的信息。
夏彌抬起頭，目光平淡，定定凝視了她許久，空氣中似乎又升騰起令人無法反抗的威嚴。
是那種老舊小區，鄰里鄰居和睦的獨有的煙火氣，在這個時代這種煙火氣已經很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清與安靜。
「我？大吃大喝一頓，然後拉著愷撒去最後跳一次傘，不帶降落傘的那種。」
她一寸寸撫摸著牆壁，面無表情，她把精神集中在了這間狹小的屋子，試圖從蛛絲馬跡中推理出夏彌的秘密。
她意識半浮半沉，隱隱約約聽到了周邊傳來無數嬉鬧聲。
她忽然心中驚疑。
意識迷糊間，諾諾坐在了床上，雙手抱腿……
「嗯，因為大家都說師姐在這方面很厲害啊，我也想見識見識，時間限制的話，就到太陽徹底落下前吧，師姐覺得怎麼樣？說不定師姐真的能幫到我呢，畢竟是路師兄找你來的不是嗎？」
「安啦安啦，師姐你是路師兄介紹過來的人，我不會殺你的。」
她聽著窗外喧鬧的聲音，不滿地嘟了嘟嘴，似乎嫌棄他們太吵鬧了……
按理說房主人逐客了，她就該乖乖轉身離去，別給人家添亂，可她真的太好奇了，這個叫夏彌的女孩身上全是謎。
夏彌重新低頭擺弄著手機，嗓音中透露著拒人門外的疏遠：「這樣啊，那師姐你也看到了，我這裏沒什麼需要你幫忙的，你趕緊去找你的男朋友吧。」
諾諾強自鎮定下來，笑容有些難看，晃了晃手中的手機，解釋道：「有人給了我地址，讓我來看看你，他說也許我能幫得上你的忙。」
「嗯！那就不打擾你們辦正事了，我先回去了。」老太太依依不捨地放手，回屋去了。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他們兩支隊伍此行的目標，現在就坐在她的身邊！
她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裡，笑眯著眼，踮起腳開心地轉了一個圈，標準的天鵝起舞，她還學過芭蕾……
夏彌目送老人家回屋關門。
這似乎是個很開朗外向的女生……https://www.hetubook.com.com
門口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一個風塵僕僕的女孩提著大包小包推開了大門，探頭探腦地望著空蕩蕩的房間，那會的屋子裡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連床都沒有，可她卻突然大喊一聲我來啦，就好像終於找到了家的孩子。
她嘿呦嘿呦地提著包走進屋子，她的力氣似乎很大……對，她的力氣很大！她手中的東西加起來至少上百來斤，可她居然行動自如，額頭一滴汗水都沒有……
這個女孩真的很奇怪，她是龍類，是疑似初代種的近神生物，她生來就立於生物鏈最頂端，是足以俯瞰萬靈的存在，可她現在卻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人類般脆弱的，甚至是柔弱的姿態。
「誒，這個問題果然很難回答，師姐都不知道答案呢。」
諾諾一咬牙，口吻故作輕鬆道：「你可不像沒事的模樣，是和楚子航吵架了？也許我可以幫你分析下。」
她聽到了雨聲……
她不知道這些畫面從哪裡得來，只知道看著那些歲月的痕迹，腦海中就自然而然地浮現出對應的畫面。
諾諾忽然發現自己自始至終，沒在這個房間內找到第二個人的生活痕迹。
好冷清……
陳墨瞳沉默了下，她覺得這趟如果能活著出去，說不定能寫出一篇關於龍族心理分析的優秀論文。
「配電房……這裏以前是一間配電房……電路改裝后清空成了空的房間，直到有人入住……」
等等……
她站在31號樓下，這是一棟紅磚外牆的老樓，年代久遠，樓道里採光很不好，只有幾盞昏暗的白熾燈照亮，牆上貼滿「疏通下水道」的小廣告。
如果控制得不好，會看到側寫者自己很恐懼的景象，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走火入魔」。
眼前一幕和她在圖書館中為夏彌所做的側寫呼應上了！
她的家人呢？
孤獨？開朗？倔強？活潑？內向？外向？
「這裏就你一個人住嗎？」諾諾試探道。
陳墨瞳認真道：「這將決定了我能給你的答案。」
陳墨瞳不由得捂住頭，側寫耗費了她太多的腦力和精力，她現在覺得非常疲憊，可以的話只想倒下大睡一覺。
夏彌回頭，似笑非笑，語氣不緊不慢道：「師姐，我聽說你很擅長側寫？」
她終究還是沒聽清，但她知道這首歌對女孩一定有特殊的意義。
她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女孩？
她流露出君主般讓人無法直視的威嚴，可她睜眼看世界的那一刻，卻像剛降生於世的孩子，懵懂而茫然。
她走到門口，從門口開始慢慢撫摸過牆壁，瞳孔深邃如古井，這是她側寫能力發揮到最大時會出現的表情，委實有點像女巫入魔。
她輕聲呢喃著，彷彿有鬼神上了她的身，帶著她穿梭時空，來到了多年前親ｈttps://ｗww•ｈeｔｕｂook.ｃom.ｃom眼見證一切。
「什麼意思？」夏彌好奇地從膝蓋上抬頭。
夏彌笑著坐在床前看她，與此同時鎖定她的還有那直刺眉心的重壓！
門居然沒有鎖，諾諾小心翼翼推開門，走進了屋內，迎面而來的是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窗格的陰影投落在地上，夏彌坐在陰影中，身影在牆上拉的斜長。
她在試圖逼近這個女孩最真實的一面，摘下面具后，最真實的女孩。
「師姐，你說人為什麼要追逐根本看不到希望的愛呢？」
畫面一轉，房間里空蕩蕩的，門口又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穿著長裙的女孩飛奔進門，高呼著我回來了，撲到了床上。
「死亡不可怕，重點是和誰死在一起。」
可看現在的狀態，她不像沒覺醒的樣子……
可真的是這樣嗎？
她沒有廢話，而是放空心神，摒除雜念后開始集中精神。
「昊哥都要結婚啦？」夏彌眼睛一亮，點頭道，「好嘞，我一定來！」
「小彌？小彌回來了啊！」
「那要不要來試試看？就這間屋子，看看你能側寫出什麼。」
「我在網上聽人唱過這首歌，當時只覺得唱的真好，後來才發現原來我之所以覺得唱的好，是因為它唱的就是我，可悲的、追求幻影的人。」
她又想起路明非在簡訊中的拜託
夏彌就坐在她的邊上，雙手環抱膝蓋，臉埋在膝蓋上，側頭望著窗外越來越黯淡的天色，那雙金色的瞳孔里有那麼多那麼多的悲傷湧出來，就像是海潮。
夏彌失神地望著窗外消失在葉隙中的夕陽，世界慢慢陷入黑暗，她的面龐在越來越黯淡的光芒中晦暗著。
「對，就我一個人住。」
「……我知曉自己註定失敗？」夏彌喃喃著。
夏彌輕輕順著諾諾的暗紅長發，幽幽道，
「我看到了……」
這……這……這女孩不會真的喜歡上了楚子航吧？！
不等夏彌回答，陳墨瞳繼續道：「你信命，你可能覺得你不信命，但你的骨子裡，你的靈魂深處，都深深相信著命運。你相信著命運，試圖忤逆它，卻又知曉自己註定失敗，很矛盾，但這就是我側寫的結果。」
那是……夏彌！
「你家裡人呢，他們放心你一個人住在外面？」
女孩坐在床上發獃，落地窗外巨大的夕陽墜落，輝光在她的眼中燃燒，太陽要落山了，黑暗一點點從窗外慢慢蔓延進來，因為燈壞了所以屋內沒有開燈，她有些畏縮著避開蔓延進屋的黑暗，悄悄藏在了牆角，面前是窗外路燈投射進來的一縷光線。
現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諾諾硬著頭皮跟在夏彌身後進了屋。
「……對。」諾諾點頭。
先前諾諾在側寫中感受到的哀傷真實地撲面而來。
諾諾雙瞳中如若藏著一個漩渦，能將人的靈魂吸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