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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門緩緩打開，路明非和繪梨衣走進車廂，車廂里空無一人。

他們目光交匯。

小鎮前的牌子上寫著梅津寺町，是風味非常正宗的四國小鎮，鎮子里的街道還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的感覺，街道兩邊都是木質的和式屋，商家門前掛著蠟染的藍色幌子，偶爾有現代建築也就是兩三層的小樓，建築之間種著一叢叢的晚櫻。

他必須得說，這是第一次他感覺時間飛逝，半個小時在他恍若未覺中悄然過去了。

車廂里空蕩蕩的，只有路明非和繪梨衣兩個乘客。

路明非帶著繪梨衣坐在了空著的座位上。

她安靜而乖巧地坐在他的身邊，右手放在大腿上，左手卻緊緊拉著他的衣角，似乎生怕他跑了似的。

即使手握著能毀去整個東京都的權柄，卻因為不想給大家添麻煩而乖乖待在那間屋內。

他們沒有去管露天停車場的重型摩托，而是買票進了車站。

「唔，因為我們正好要去倫敦的威斯敏斯特教堂，可以順路去坐趟倫敦眼。」

源稚生深深吸了口氣，神色冷凝了下來。

當座艙返回地面，路明非拉著繪梨衣走出了摩天輪，下面等候的大叔擠眉弄眼，路明非撓了撓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此時大海正在漲潮，黑色的潮水帶著白色的水花拍打在碎石灘上。

他拉起繪梨衣的手，向著山上走去，櫻花混雜著落葉飛旋在他們腦後。

烏鴉心中為那個叫赤備的暴走團默哀了一秒鐘。

「有的，那裡是英國的象徵之一，承包了國王加冕，國葬，以及皇家婚禮等儀式。」

對這個女孩來說，這個世界永遠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誘惑，她的世界單純到純粹的地步，而最令人心疼的卻是她的乖巧。

這一次路明非沒有第一時間領著女孩去往登山電車，而是領著她來到了小鎮上的摩天輪。

天上下起了濛濛細雨，路明非對碎石灘上的繪梨衣招手。

繪梨衣回過頭，從口袋中掏出紙和筆，唰唰唰地寫著，然後把紙條展露給路明非看。

路明非念念叨叨著，小拇指和圖書伸出彎曲勾住了繪梨衣的手指。

這個時候街上的商家也大多關門了。

繪梨衣抓著他衣角的手愈發用力，青筋凸顯在如雪的手背上。

唔，希望這小傢伙不會這麼快死。

路明非忽然想起來這間座艙內不止是繪梨衣第一次坐摩天輪，他本人也是第一次。

「這個叫赤備的幫會，成員多數都是16到20歲的孩子。他們沒有什麼固定的營生，主要是搶劫和偷車，但那幫傢伙非常有錢，買得起名牌跑車，最糟糕的是赤備里的死孩子們都嗑藥，在嗑藥的狀態下他們跟神經病沒區別……他們中的幾個人可能殺過人。」

「我們回去嗎？」路明非憋了半天，卻憋出這麼一句話。

她的眼睛就像倒映著天上的群星，閃爍著不一樣的光彩。

原因大概就在這裏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繪梨衣沒有和上一次一樣趴在窗前惦記著她的小蝦小蟹。

路明非蹲在月台上，有些懊惱而無力地嘆了口氣。

數千萬噸海水在她腳下緩緩地蕩漾，潮水在黑色的山崖下碎成白色的水花。

繪梨衣歪著頭望他，似乎在等他先說。

這次旅程和他想象的不一樣，很多地方都和上次截然不同，他其實精心準備了很多話，卻最終沒有一句出口。

鎮子上的摩天輪和遊樂場中的摩天輪相比簡直就像是縮小版，但卻是這座小鎮非常獨特的風光。

路明非則看著繪梨衣。

「只是這些？」源稚生皺眉，雖然聽上去挺嚴重，但這是黑道，不是過家家，如果只是如此遠遠稱不上「不對勁」。

而這一切路明非都沒有注意到。

仲春的晚風吹拂過夜幕下的樹海，成千上萬的樹梢隨風搖曳，組成層層疊疊的波濤，發出形如海潮的簌簌聲響。

「赤備的人呢？」源稚生猛然回頭，低沉問道。

真正的男人，無論何時都不會放手。

她微微歪著頭，往常呆萌而澄澈的瞳孔中多了一絲無法言喻的色彩。

直至燈火通明的鐵龍在夜色中遠去，發出嗚嗚的汽笛聲ｈetｕbook.coｍ.ｃｏm，繪梨衣一直站在窗口，抱著輕鬆熊，抓著毛茸茸的熊爪向他告別。

他沉默地望向遠方天與海的交界線，有種巨大的悲傷和強烈的酸楚充斥著他的鼻腔，他發自肺腑地再度生出了感激之情。

座艙內又恢復了安靜。

他曾經覺得那一刻的自己真是太男人了，可現在他卻決然不這麼想。

老大現在明顯處於即將暴走的狀態，正愁無處發泄，而可憐的赤備軍團即將淪為替罪的羔羊。

其實他有很多的話想說，他們上一次在這山崖邊聊了很多，可此刻間他卻不知該如何展開話題。

「他們在幾天前購買了大量彈藥和槍械，時間恰好就是愷撒等人抵達日本的前後。」櫻繼續說道。

很多年過去了，這列火車跟《東京愛情故事》里赤名莉香乘坐的那種列車一模一樣，被磨得很光的塑料長椅反射燈光閃閃發亮，牆上掛著東愛的劇照。

聽到這裏，源稚生神色有些不對了起來，「繼續。」

「好，一定帶你去。」

關門前，大叔沖他暗暗豎了個大拇指，比劃了個「三」的手勢，大概是說會讓他們在最頂端懸停三十分鐘。

所以三十分鐘的話，大概能讓海龜來回哭三次？

源稚生怒火中燒地捏碎了手中的手機。

風吹著數萬公頃的森林，深夜的樹林遠看也像海，漆黑的大海。

她覺得這座世界不喜歡她，所以她就該安靜地待在無人的角落，靜靜地生長也靜靜地枯萎，像一株野蒲公英。

他的頭輕輕倚靠著玻璃窗，看著繪梨衣的背影，心中有些難過，又有些喜悅。

……

「說謊的話，就吞一千根針！」

這趟夜班車九點四十五齣發，在松山市換新幹線，抵達東京的時間是凌晨三點鐘。

直至列車門關閉合攏，身邊的男孩也沒有起身的意思，女孩才暗自鬆了口氣，緊攥著衣角的手悄悄鬆開。

繪梨衣就坐在路明非的身邊，在路明非發怔的關頭悄悄側過頭，偷偷打量著身邊的男孩。

他牽著繪梨衣的手將她拉下車，摘wwｗ•ｈｅｔｕboｏk•ｃoｍ.com下了她的頭盔。

烏鴉心疼看著老大手中短短時間內報廢的第三台手機。

他自然而然地牽起繪梨衣的手，走向小鎮。

上一世這裏便是他們旅程的終點，他們在這裏告別，再相見時，指尖觸碰的只有冰冷的溫度。

「為什麼不去現在世界上最大的摩天輪？」

嘖，真可憐。

「已經找到了，少主，情況有些不對勁。」櫻神色嚴肅道。

雨一下子就下大了，繪梨衣雙手抱頭從雨里跑了回來，把縮在貝殼裡的小寄居蟹放在路明非的手心裏，小寄居蟹不敢露頭，但是吐著泡泡。

女孩清泓的眼眸中倒映著今夜所有的星光，以及男孩的身影。

他領著繪梨衣沿著礦車的軌道一路來到了山巔，在山崖上一塊突出的巨石前，他拉著繪梨衣緩緩坐下。

登山電車在山頂的石地藏廟前停下，路明非牽著繪梨衣下車，車站前站著一尊半人高的石雕。

舒緩的潮聲回蕩在天地間。

下山之後路明非和繪梨衣在那條點滿燈籠的長街上遛彎，等到晚上九點半才往鎮子外走。

「什麼情況？」

當這句話出口他就後悔了。

「親愛的乘客們，本次列車終點站松山市，現在我們即將離開梅津寺町站，列車即將關門，現在為您播報預計抵達各站的時間……」

這就是日式「拉鉤上弔不許變」。

「這座摩天輪有點小。」路明非撓頭道，「先將就下吧，改天帶你去英國倫敦的泰晤士河畔，那裡也有座摩天輪，是曾經世界上最大的摩天輪。」

如夢似幻。

與上一世一模一樣的畫面再次重演，路明非原本滔滔不絕的介紹突兀地終止。

他又一次帶著她來到了這座四國西南的小鎮。

路明非擠出一絲笑容。

摩天輪一直在運行，只是沒有營業，路明非花了點錢買通了負責的大叔后，帶著繪梨衣坐上了這座縮減版摩天輪。

櫻接著道：「此外，我們從為首之人身上搜到了一支藥劑。」

按照師妹的說法，摩天輪一般會在最頂層懸停十分鐘，等摩天輪升到最和圖書高處時你就可以抽出準備好的玫瑰跪下來表白了，你有足足十分鐘可以用，這十分鐘內沒有人打擾你，女孩也逃不走，十分鐘對於會說的男孩來說，足夠把一隻海龜感動到哭。

恍如黑白的畫卷上塗抹上了一重彩色。

在路明非回過神前，繪梨衣就收回了目光。

曾經的記憶逐漸清晰。

「我的意思是……天色不晚了，我們應該……」他神色局促，說話有些吞吐，最後撓了撓頭一臉放棄掙扎的意思，「好吧，抱歉，我沒想好要說什麼。」

自己為什麼會在旅程的第一程就帶她來這裏？

這個點沒誰會跑來梅津寺町旅行，也就沒什麼人會坐晚班車回去。

列車從遠方而來，掀起的風把細雨吹得凌亂，燈火通明的夜班車在他們面前緩緩地停下。

「為什麼要去威斯敏斯特教堂？那裡有漂亮的景色嗎？」

「你看那裡。」他指向腳下與遠方，對著身邊的女孩輕聲說道。

路明非回敬了個感激的目光。

繪梨衣趴在窗前望著夜色下的小鎮與不遠處的樹海。

能夠重來一次，真是太好了。

可他們這邊看不見海，和大海隔著一座山的距離，只能聽到隔著山傳來的海潮聲。

繪梨衣趴在玻璃窗前，望著下方距離越來越遠的地面，眺望遠處漆黑如潮的林海。

大海正在漲潮，偶爾有背殼反光的小蝦或者小蟹爬過碎石灘，這些小東西被浪頭拍得東倒西歪，但恢復平衡之後還是努力地爬著，碎石灘上星星點點都是這些小東西在反光。

車廂里回蕩著甜美的女聲。

夜色下，摩天輪的影子投落到了起伏的樹海上。

繪梨衣把頭探出窗外四下眺望，在路明非看不到的死角中，女孩的眼中流露出朦朧的悵惘，而後便是宛如星星般閃爍的光芒。

露天停車場上空蕩蕩的，路明非隨便找了車位停好車。

源稚生猛然抬頭，沉聲道：「是不是莫洛托夫雞尾酒？！」

「是的！」櫻神色嚴肅道。

卻沒想過這便是他們最後一次的相見。

路明非嘴唇囁喏著。

該死，他現在不想回憶起和*圖*書「愷撒」這兩個字！

繪梨衣收起紙筆，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路明非愣了下，旋即反應過來。

路明非回過頭，繪梨衣似乎也恰好回過頭望向他。

路明非望著和手中的寄居蟹無聲而笑，沒有和上一世一樣將它放生，而是反手放進了口袋中。

路明非忽然想知道繪梨衣每次離家出走前在想什麼，被抓到后護送回源氏重工深處木屋的途中，她是否會心懷遺憾與對下一次離家出走的憧憬？

當然，這個女孩有時候也會任性地嘗試離家出走，卻從沒走出那個十字路口。

這個點觀光電車本該早就停了，但當他們來到電車前時，觀光電車卻仍處於運轉中，不用說也知道是保姆團的手筆。

繪梨衣薄唇微微抿起，拉著路明非的衣角站起身，乖巧聽話的讓人心疼。

上一世他瞞著師兄和老大，在旅途的最後將繪梨衣送上了這般列車，獨自站在月台上，隔著車窗對視，目送列車噴出濃密的白色蒸汽，帶著繪梨衣駛向遠方。

路明非認真點頭。

小城小鎮沿著曲折的海岸線分佈，路明非給繪梨衣一一地講那些小鎮的名字，山崖下方就是梅津寺町，稍遠處的是山前町、月下城町和松隆町……

路明非後仰著頭，緩緩閉上眼睛。

「想去！」

女孩默不作聲地寫著紙條的畫面又一次出現，紙條上這麼寫著——「這裏很漂亮，早知道第一天就該來這裏。謝謝Sakura，謝謝你……」

他還沉浸在感傷中。

……

源稚生神情微滯，看來愷撒這次沒有忽悠他，如果連櫻都覺得有問題，那問題顯然不小。

夜已經深了，這座小鎮漸漸開始了滅燈，日本的鄉下小鎮跟中國的鄉下一樣，鎮上居民睡得很早。

這聲音真叫人身心愉悅，有種投身於自然，與大自然合為一體的感覺。

而直到最後這個女孩都在焦急地追問他的名字，追問該去哪裡找他。

摩天輪緩緩旋轉了起來，他們的座艙漸次升高。

這種時候，東京街頭必定是熙熙攘攘的，但是在這座海濱小城，街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